第25章
云巖既然在,自然崔凜也是在的,青凝想了想,便拐進了方塘水榭,一壁問:“二哥哥可在?今日前頭設了螃蟹宴,螃蟹肥美異常,我給二哥哥送幾只過來�!�
青凝話雖如此說,心里想的卻是:崔凜什么好東西沒有,府上的螃蟹必然先緊著他用的,他怕是早便吃過了,又豈會貪她手里的這幾只。
只她沒料到,今日崔凜忙于公務,這會子剛從宮中回來,還未用午膳。
云巖接了那食盒:“陸娘子來的正是時候,我們世子還未用過午膳,一上午連口水都沒喝�!�
青凝:“......”
她頓了頓:“只是這螃蟹寒涼,不知道二哥哥能不能用�!�
崔凜從屏風后走出來:“你既送來了,怎得不能用?”
他換了一身海水江崖紋的月白直綴,整個人益發(fā)清白朗潤。
青凝頓了頓,只好將那食盒放在書案上,抬頭見這方塘水榭中也無個伺候的婢女,便又去凈了手:“那我來給二哥哥剝蟹吧�!�
她說著便坐在了書案前,將里頭的碟子端出來,一壁剝蟹殼,一壁道:“二哥哥,你上次送我的那匣子顏料,實在是太貴重了些,我平素也用不著,放著浪費。我明日給你送回去,可好?這樣的好東西,本該也是二哥哥這樣的人用的�!�
云巖端了祁門紅茶來,崔凜坐在青凝對面喝了口茶:“我既送了你,你便用得。日后若是用完了,再讓云巖替你補一些�!�
青凝一時有些為難的住了嘴,她稍稍抬眼,恰巧見著崔凜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上,忙又別開了眼。
一時兩人誰也沒做聲,青凝低下頭,只顧專心的剝蟹殼。
剝完了蟹肉,青凝將碟子推到崔凜面前:“二哥哥嘗嘗吧,聽三娘子說,今日這蟹,原是今早上剛打撈起來的,新鮮的很。”
她說著,本要去拿帕子拭手,一時又愣住了。
她的帕子尚在袖中,指尖上都是蟹油,倒不好去袖中取了。
青凝正猶豫,忽覺腕上一緊,一雙柔白的玉手已被崔凜握在了掌中。
崔凜手中多了條帕子,正低下頭仔細的替她擦拭指尖的蟹油,長睫垂下來,專注的、溫柔的。
青凝心中一跳,下意識要抽回,卻被崔凜牢牢握住了,他說:“別躲,你又能躲去哪兒呢?”
這專注溫柔中,便又帶上了強勢的侵略性。
青凝益發(fā)心慌,明明面前的崔凜還是清風朗月般的君子,可不知為何,她心中竟生出個荒唐的念頭,讓她忍不住的發(fā)慌。
第39章
吻與淚
青凝回到凝攏院的時候,
還有些微的慌亂。
只她很快鎮(zhèn)靜下來,想起崔凜清風朗月般的君子之姿,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鵲喜迎出來:“娘子,
今日沒吃蟹吧?”
說起蟹,青凝略有些惋惜:“今日這蟹新鮮肥美,
本要給你們帶幾只的,
真是可惜了”
“吃不吃蟹有什么打緊。”
鵲喜瞧著四下無人,
忽而湊過來:“娘子,方才崔三郎遣了小玉過來,
說他想見娘子一面。”
“你如何回的?”青凝問
鵲喜揚起臉:“我自然同他說,我們娘子病了,
日后再不見他�!�
鵲喜說完,
又悄聲問了句:“娘子,
你以后當真不再見崔三郎嗎?”
青凝搖搖頭,
沒作聲。哪兒能真的不見呢,葉氏今日將她的婚事已擺在了明面上,
指不定明日那李遠就要登堂入室了。青凝想,
她不但要見崔念芝,還想盡快見他一面。
......
第二日一早,青凝便去了清河繡坊,今兒是鋪子里清算賬目的日子。
吳掌柜見著青凝,
笑著揚起賬冊:“娘子你且看吧,
咱們的繡品都按時交付了,貨款也一并收了回來,可喜可賀啊,
可喜可賀。”
青凝將賬冊核對了一遍,也舒了口氣:“鋪子里總算有了活錢。”
“最近鋪子里生意也好,
京中都傳開了,都曉得咱們這花樣兒好呢。”吳掌柜站起身,替青凝斟了一杯茶水
青凝呷了口茶,點點頭:“今日我路過麗錦堂,瞧見麗錦堂旁邊的鋪子空了,許是原來那家香料鋪子關了門。吳掌柜,你去瞧瞧,若是價格合適,把那空鋪子給盤下來�!�
“娘子盤那鋪子作甚?”吳掌柜一愣,脫口問道。
青凝略有些青澀的笑:“我想著,咱們鋪子里只接繡活,那主顧們還要自個兒備了布料或成衣送過來,不若咱們也開一家布莊。”
“這法子甚好,只是......”吳掌柜頓了頓,有些憂慮:“為何要開在麗錦堂旁邊?要知道這麗錦堂是京中最大的布商,麗錦堂后頭的東家乃是東城黃家,也是個不好惹的地頭蛇,你開在他旁邊......”
吳掌柜沒把話說完,可青凝自然明白他的未竟之語,她放軟了語調:“吳叔莫擔心,你就幫我這一回,先去把那鋪子盤下來,放出話去,就說咱們要開布莊�!�
青凝既然如此說了,吳掌柜也不好駁斥,只好一臉擔憂的沉默下來。
王懷從外頭進來續(xù)了杯茶,對青凝嘀咕了句:“前頭有個自稱崔三郎的,守在鋪子外面探頭探腦的張望,瞧著像是要找東家您。”
青凝趕忙放下茶盞:“王懷,你去回他一句,就說......就說要他快些走吧,你們娘子為了躲他,只得從角門離去了�!�
王懷一愣,這就要出去送話,卻被青凝叫住了。
青凝微微有些羞澀:“你......你別忘了告訴他,是午后街上的那個角門。”
清河秀坊除了正門,還有兩個角門,分別開在午后街與金魚胡同。
王懷應了一聲,這便出去了
青凝又耐著性子喝了幾口茶,站起來同吳掌柜告別:“吳叔,我這便回去了。”
她從午后街的角門出來時,果然見崔念芝正在焦急的等待。
青凝同他碰了個面對面,也不待他說話,便垂下臉要走,卻被崔念芝攔住了。
崔念芝嗓子有些干澀,朝她拱手:“陸娘子,你.....你因何病了?現(xiàn)下可好了。”
他其實想問她因何不見他,一時卻又問不出口了。
青凝捂著帕子低低咳了一聲:“不妨事,大夫說是憂思過度,落了點病根罷了”
她說著從發(fā)上拔下那枚檀木簪子,遞給他:“崔郎君送的檀木簪,還請收回吧�!�
崔念芝一時慌了手腳:“這......這是為何?”
明明前些時候,她還送了他絹帕。
青凝睨他一眼,水光盈盈:“郎君跟前有明秀娘子,何故又來招惹我�!�
“明秀只是我跟前伺候的婢女,我對她斷沒有那等心思�!贝弈钪聿患凹毾胨蚝螘缘昧嗣餍�,只顧著急頭白臉的解釋。
青凝攥著那根簪子,眼瞧著要落下淚來:“可我曉得,明秀在郎君身邊這許多年,也是積攢下來不少情分的。我同郎君初相識,不過見了幾次面,又如何抵得過這許多年的情分。青凝自幼失了父母,無依無靠,只想尋個一心為我的。如此想來,倒同郎君沒有緣分了。”
崔念芝一時慌了手腳,忙詛咒發(fā)誓:“天地可鑒,我這一顆心里全是陸娘子,若是有半句假話,自當......自當死無全尸�!�
青凝伸手掩住他的嘴:“休要說這些胡話,我.....我信你便是”
崔念芝簡直喜極而泣,一顆心被她拉扯的忽上忽下,又補了句:“只是明秀如今毀了容貌,實在無處可去,我這才讓她留在我那院子里。若是你不高興,我.....我再想法子�!�
可崔念芝說完又頭疼起來,明秀家中實在靠不住,她容貌又毀了,尋不到好人家,自己又該如何安置她呢?
青凝瞧著崔念芝的神色,忽而輕輕扯了下他的袖子:“三郎,非是我不高興,也不是我容不下明秀,我只是擔憂,你既然對明秀無心,那將她留在身邊豈不是害了她?”
崔念芝一愣:“這又如何說?”
青凝道:“明秀既然想留在你身邊,自然是對你有心的。天下間的女子,最盼望的總是鶼鰈情深,可若你回應不了她,又讓她一生困在你的院子里,還要眼瞧著你同旁的女子恩愛,豈不是害了她一輩子?”
“陸娘子說的極是,那......那又該如何是好?”崔念芝恍然大悟
青凝便又道:“我聽聞三郎老家原是在青州,是為著投奔忠勇候府才入了京。想來家中還有宅子田地吧?”
崔念芝連忙點頭:“有的,青州的祖宅現(xiàn)下也無人居住,只留了幾個守門的�!�
青凝盈盈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不如讓明秀回青州,對外只說是你京中認的義妹。她照顧了你這些年,也該享享清福了。等她回了青州,你月月給她送份月錢去,若是她有了傾心的男子,你亦可送她一份嫁妝,體面將她嫁出去。如此,也算是全了你們主仆一場的情分了。”
“甚好,甚好�!贝弈钪ヒ粫r又覺得青凝除了美貌,還思慮周到、善良體貼。
他忙從袖中掏出個胭脂盒:“這是修儀坊錦華春家的胭脂,前幾日碰上,總覺得......總覺得最襯娘子�!�
崔念芝說著,偷偷看了一眼青凝凝白的臉頰,又怕自己孟浪了,趕緊別開了眼。
青凝沒接:“不必送我這許多東西,你若真的有心.......”
她的聲音低下去,崔念芝忙道:“若是真的有心,當如何?”
青凝垂下眼睫,略有些羞澀:“我蘇州還有一房叔伯在,若是你有心,年底時可去蘇州提親。只是我那叔伯有些貪財,你需得備上百兩銀子�!�
當年陸家被查抄后,蘇州還有一房表叔在,只是這位表叔懦弱且勢力,他并不敢也不愿收留青凝,青凝這才北上來了崔家。
如今葉氏想把她的婚事攥在手心里,可若真論起來,她的姑姑已逝,她同崔家并沒有真正的血緣之親,若是她那位表叔認下了她同崔念芝的這樁婚事,那葉氏也是無權更改的。
崔念芝聞言忙迭聲應道:“好好好,我去,我去�!�
他瞧見青凝攥著帕子的纖纖素手,有心想要牽一下,可那只碰觸的手伸出來又縮了回去,紅著臉道:“陸......阿凝,等我備齊了提親的聘禮,便去趟蘇州,年底必能將婚書取回來�!�
......
秋意漸濃,一眨眼便是八月十五。
侯府在立雪堂備了家宴,葉氏這回并未來問詢,青凝樂得清閑,便躲在凝瀧院同楊嬤嬤、鵲喜團圓。
因著上次未能讓楊嬤嬤同鵲喜吃上螃蟹,青凝心中一直覺得遺憾,現(xiàn)下鋪子里回籠了現(xiàn)銀,又正值中秋佳節(jié),青凝一早兒便托了園子里的仆婦,買了一籃子肥蟹來。
這會子暮色四合,凝瀧院中也掛了幾盞綃紗燈籠,鵲喜在廊下備了一桌酒菜,正中間是一籠蒸好的肥蟹。
楊嬤嬤坐在圈椅里,眼角沁了點淚意:“今年真是個好年景,咱們吃上螃蟹了,安安也能穿上鮮亮的裙衫了�!�
上回崔凜送了兩套裙衫與一支碧璽步搖來,青凝典當了那支步搖并一套蜀錦裙衫,另一套衣裙便留了下來。今日為著應景,她便著了這鮫綃紗裙。
所謂鮫綃紗裙,里頭是束腰的石榴纈紋紅裙,外罩淺絳紗長裙,輕輕籠在紅裙上,紗裙極其輕薄,便在紅裙的明艷上,暈染出朦朧嬌媚的美來,極是趁青凝。
青凝正在剝蟹,剝好了一碟子蟹肉推過去,給楊嬤嬤與鵲喜分食:“今年光景好,明年光景更好呢。嬤嬤你盡管兒等著吧,等明年咱們的鋪子越來越興旺,到時指不定咱們也離了這崔家�!�
這句話讓楊嬤嬤益發(fā)開懷,伸手給青凝夾了一筷子鵝粉簽。
鵲喜也高興,喝了口酒臉紅紅的,忽而想起今日聽來的傳聞:“娘子,你聽說了嗎,六娘被禁足了�!�
青凝凈了手,隨口一問:“崔懷柔被禁足?所為何事?”
鵲喜又喝了一口酒,湊到青凝跟前神秘道:“前幾日崔三爺路過余蔭山房,冷不丁碰見湖里頭飄著個人影,崔三爺嚇了一跳,命人撈上來才發(fā)現(xiàn),竟是崔宜。聽說崔宜生了一雙肖似她母親的眸子,愣愣看著崔三爺喚了一聲爹爹,加之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倒叫崔三爺生出幾分不忍來。崔三爺回去斥責了柳氏幾句,不知因何動了怒,竟將崔懷柔罰去了祠堂禁足�!�
鵲喜放下杯盞,又道:“崔宜也是命不該絕,虧得碰上了崔三爺,此番倒是因禍得福,日后,崔懷柔必然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欺辱她了”
青凝剝蟹的動作慢下來,崔三爺如今在京郊任個閑職,平素又愛吃酒聽曲,一月里頭只在家中待個兩三天,哪能這么巧,便趕上了救崔宜?
再者,崔宜被欺辱了這么多年,崔三爺當真不知?想來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今日又因何動了怒?
雖然不知全貌,但總覺崔宜在其中謀劃了許久。
青凝忽而笑起來,這一刻才覺得,崔宜生出了活下去的斗志,不枉她救她一回。
說話間,楊嬤嬤又溫了一壺黃酒來,同鵲喜伴著黃酒吃蟹,青凝吃不得蟹,便撿些愛吃的用了。
凝瀧院許久未有這般痛快了,楊嬤嬤同鵲喜便多喝了幾杯,一壺酒去了大半,桌上的菜也吃得七七八八,青凝嘴角噙著笑意,正要勸幾句,一摸袖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貼身的絹帕不見了。
想來是今日去取螃蟹時,把那帕子丟在了園子中了,雖說值不了幾個錢,但小娘子的私物,被旁人撿了去倒也不好。
楊嬤嬤年紀大了,吃了幾碗酒便有了醉意
晚間風涼,青凝生怕楊嬤嬤喝了熱酒,風一吹染了風寒,她忙囑咐鵲喜將楊嬤嬤扶回房,自己猶豫了一瞬,轉身去園子里尋絹帕了。
今日過節(jié),諾大的園子里張燈結彩,前頭還有絲竹聲隱隱傳來。
許是仆婦們也都躲懶吃酒去了,華燈熠熠的園子里卻也空空蕩蕩的。
青凝走過碧水橋,忽見前頭錦翠亭內有個人影,正背手立在月色下。
月白直綴,長身玉立,積石如玉,列松如翠,不是崔凜還能是哪個?
青凝正猶豫要不要同他問好,卻聽崔凜清清爽爽喊了一聲:“陸青凝�!�
青凝一愣,只好走上前:“二哥哥沒去前頭吃酒嗎,這會子如何在此處,仔細風涼�!�
崔凜轉過身來,往日清冷的眸子里水光盈盈的,星河璀璨般的讓人沉溺,顯然是喝了酒的。
今日宮里頭宴飲,圣上賜了一壺九醞春酒,這酒烈的很,便是崔凜酒量好,現(xiàn)下也染了幾分醉意。
他手里頭握著條帕子:“你可是在尋它?”
青凝瞧見上頭慵懶的海棠花,點頭:“是了,竟在二哥哥這里。二哥哥果然神機妙算,連條帕子也算得到主人�!�
崔凜的指尖落在那朵海棠花上:“非是神機妙算,乃是這帕子,染了你身上的清甜之氣。”
青凝一愣,微微漲紅了臉:“我身上哪有什么清甜之氣,二哥哥說笑了�!�
崔凜的目光落在青凝身上,眼里的星光閃閃爍爍:“這裙衫果然很配你”
從月色下遙遙走過來,態(tài)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青凝的臉又漲紅了一分,可她抬頭看他,卻見他臉上沒有絲毫的輕佻之意,琉璃風燈映出他清俊的側臉,芝蘭玉樹,朗月入懷。
青凝又覺得自己多想了,他是天底下最清正的君子。
青凝屈身:“既然是二哥哥送的,自然是極好的�!�
崔凜聞言輕笑了一聲,果然是個狡黠的小騙子,最會甜言蜜語哄人開心。
青凝窺著他的面色,小心翼翼上前:“既然這帕子被二哥哥撿到了,那現(xiàn)下便還我吧�!�
她說著往前一步,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絹帕。
細白的指尖輕輕蹭過他微涼的腕子,攥住了絹帕一角。
崔凜喉結微動,忽而將那絹帕一拽,青凝便趔趄著跌了過來。
青凝方才正懊惱自己不夠小心,竟蹭著了他的腕子,忽覺腰身一緊,已被他帶到了身前。
他盛滿星河的眸子靜靜望著他,嗓音染了酒氣,比平素更誘人沉淪,他說:“陸青凝,你還欠我一樣東西。”
“二哥哥,你.....”青凝心里發(fā)慌,伸手欲要來推他,卻又被他握住了柔夷。
青凝心里更慌了,一時哪里還能想起欠他什么東西,只一臉茫然無措的瞧著他。
腰間的那只手又握緊了幾分,崔凜微微蹙眉:“平安符,只為我求的平安符�!�
青凝這才想起,她說過,要去趟松山寺,專為他去求一枚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