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依照青凝的性子,本該甜甜的應下,可她此刻不知為何,竟是說不出口了,只是僵持地看著他,猶不敢置信的喊了聲:“二哥哥”
她的身子在微微發(fā)抖,這聲二哥哥便帶了點顫音,在這夜色里分外嬌媚。
崔凜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便落在了她豐潤的唇上。
這一回,借著琉璃風燈的光,青凝瞧清了崔凜眼里強勢的占有欲,她退無可退,眼角滑下一滴淚來。
滾燙的淚落在了崔凜的腕上,崔凜頓了頓,微微俯身,那個吻便落在了青凝的額上。
柔軟的、微涼的唇一觸便離,崔凜松開手下那截細腰,直起身來。
月色下,他還是陌上人如玉的忠勇侯府世子,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青凝的錯覺。
如玉石撞擊般的嗓音:“安安記得,說過的話便要算數(shù),這枚平安符我要定了�!�
他叫她安安,可青凝來不及細想,提起裙擺跑入了夜色中。
第40章
做局
一連五日,
青凝未出凝攏院的門。
楊嬤嬤瞧她心神恍惚的模樣,特意熬了碗安神的湯藥:“安安,這幾日怎得魂不守舍,
可是夜里又做了噩夢?”
青凝回過神來,扯出絲笑意:“沒做噩夢,
嬤嬤放心�!�
鵲喜從外頭打起簾子:“娘子,
世子遣人送了東西來。”
她說著,
將四四方方的一個小匣子放在了桌案上。
青凝伸手打開,便瞧見了里頭那錠螭龍紋的徽墨。
徽州徽墨,
一點如漆,萬載存真,
亦是一兩徽墨一兩金。
按理說,
青凝近來正作水墨畫,
對這徽墨自然稀罕的緊,
可便是再稀罕,她也收不得。砰的一聲,
她又將那匣子合上了。
這幾日,
崔凜送了不少東西來,湛藍墨綠的端硯、嵌螺鈿漆管筆......一件件摞在書案上,無一不是青凝心心念念的。
楊嬤嬤瞧著那徽墨出了會子伸,將手里的安神湯放下,
坐到青凝身側(cè):“世子近來是怎得了,
一趟趟的往咱們凝瀧院送東西,嬤嬤瞧得出來,這件件物事都是費了心的,
每一樣都送到了安安的心坎兒里。”
她頓了頓,轉(zhuǎn)眸去瞧青凝的神色:“安安,
你同嬤嬤說句實話,世子他......他可是對你有意?”
青凝嚇了一跳,鎮(zhèn)靜了會子才去挽楊嬤嬤的手臂:“嬤嬤,說什么呢!”
“人人都道忠勇候府世子崔凜,君子如玉,如琢如磨。他那樣的人又怎會生出這些心思。大抵是瞧著我無父無母的,多照拂幾分�!�
青凝不想楊嬤嬤擔心,便撿了寬慰的話說,這話她似乎也在對自己說,好讓自己一顆慌亂的心沉靜下來。說不定他那日......那日只是醉了呢。
楊嬤嬤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她只是看著青凝嬌柔的面龐嘆了口氣:“安安,你要是有父母庇護該多好。”
“有一樁事你得清楚,大周有律,要犯之女,不得登一等公侯之家。若真有那一等公侯要娶罪人之女,便是冒犯天顏,重則是要被褫奪爵位的。忠勇侯位列一等侯爵,世子將來是要襲爵的,若他真對你有意,往好了說,你......你也只能在這侯府做個妾室�!�
這是往好了說,需知便是妾氏,忠勇候府世子這樣的身份,也是要納體面出身的。若是不好,怕要無名無份做個外室了。
青凝自然知道,便是因為知道,她才心慌。
她望了望這凝攏院四四方方的天:“嬤嬤勿擾,我心里清楚,是斷不敢招惹世子的�!�
楊嬤嬤這才多多少少放下心來,將那碗安神湯推過來,像小時候那樣,上上下下輕撫著青凝的背脊:“安安不怕,萬事自有緣法�!�
青凝喝了這安神湯,踏踏實實睡了一覺,一覺醒來已是黃昏了。
鵲喜給她端了杯清茶漱口,悄悄道:“娘子,崔三郎來了。方才他要小玉捎信過來,我只說娘子睡了,沒成想他竟等了一下午。”
青凝一愣,匆忙起了身。
一入了秋,翠竹軒里的竹林益發(fā)清幽了。
青凝遠遠瞧見崔念芝站在竹林掩映的八角亭中,便不遠不近的住了腳,猶豫道:“三郎今日可是來送石料的?崔府人多眼雜,我只怕被撞上了生出非議來�!�
崔念芝瞧見青凝酣睡后酡紅的面頰,有些看的癡了,呆呆地作揖:“阿凝勿擾,我今日......今日是來辭行的,這一去,恐怕年前便不能來看你了。”
“辭行?”青凝錯愕的看他。
崔念芝從袖中拿出一盒醉仙樓的豌豆黃,放在了八角亭中的石桌上:“這是醉仙樓的豌豆黃,甜而不膩,阿凝嘗嘗。”
“今年侯府的沉香保存不當,生了霉味,我需得提前去趟惠安,好替府上收購一批沉香來,若是快的話,九月底便能歸京。另需去趟雁蕩山,收購一批石斛。這一來一回又需要不少時日�!�
崔念芝微微紅了臉,頓了頓又道:“我怕耽擱了去蘇州提親的日子,便打算從惠安回來后不進京中了,將東西送至松山寺,休整一夜便去雁蕩山。如此一來還能省些時間,兼之快馬加鞭,想來冬月便能回來了�!�
“等......等回來了,我便備齊聘禮,去蘇州提親。”
青凝點頭,睇他一眼:“這一路奔波勞累,三郎注意身子�!�
崔念芝被她這一瞧,又三魂丟了七魄,扶開面前的竹葉,本想往前幾步,可顧忌到她在崔府的名聲,又生生止住了:“阿凝,今日我來,另有一樁事想告訴你,明秀已被送去了青州。”
青凝一愣,沒想到他如此利落,不由問了句:“三郎當真忍心嗎?”
崔念芝拽著袍袖,有些微赧:“臨走前明秀跪在我門前,求我留下她,我確實生了惻隱之心,只一想到阿凝的叮囑,便狠心沒見她�!�
“我知自己心腸軟,實在不擅長處理此等事由。若日后再有諸如此類的內(nèi)務,我......我皆聽阿凝的�!�
青凝掩著帕子笑了,這一回真心實意道:“你.......一路順風,我等著你回來�!�
......
青凝送走了崔念芝,心中只愿年前別再出岔子,若是順利,她明年便能離開這崔府了。
可偏天不遂人愿,第二日?辰時剛過,鵲喜便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娘子,李遠來了,四夫人要你去相看。”
今日李遠是從正門入的崔府,大大方方遞了拜帖,先由葉氏陪同,去立雪堂拜見了老夫人。
李遠身高八尺,若是斂了身上的的暴戾之氣,也算得相貌堂堂。
他今日褒衣博帶,恭恭敬敬的給老夫人行禮,倒叫老夫人贊了葉氏一句:“果然外頭那些傳言都算不得數(shù)。你也是用心了,若是陸氏在天有靈,瞧見你如此待她陸家的侄女,也算是瞑目了�!�
葉氏將今日相看之處設在了錦翠亭,如此光明正大,若是青凝不去,倒要落人口舌了。
青凝過去的時候,錦翠亭中擺了茶點果品,有丫鬟婆子們遠遠立在廊下,看起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場相看。
李遠一改往日作風,朝青凝作揖:“陸娘子。”
青凝總覺得今日這事蹊蹺的很,可一時又尋不到差錯,只好回了一禮,應付道:“見過李郎君�!�
亭子里有個婆子正在倒茶,李遠將第一杯西湖龍井推給青凝:“常聽姑母講陸娘子仙姿佚貌,今日一見,果然好顏色�!�
青凝垂下眼睫沒作聲,端起茶盞抿了一下,忽而對身側(cè)的婆子道:“今日這茶生澀了些,不如媽媽重新點一壺來。”
那婆子一愣,只好又去旁邊的石案上重新點茶。
新茶端上來,婆子替他二人倒了舊茶,重又斟了一杯。
這一回,第一杯依舊給了李遠,李遠端起茶盞拂了拂茶沫,慢條斯理飲了一口,青凝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待那點茶的婆子一走,這錦翠亭中便只剩下了李遠同青凝二人。
李遠扯了扯交領,微微松了口氣,他似笑非笑站起來,又朝青凝揖了一揖:“陸娘子,想來先前兒多有誤會,李某今日先給你賠個不是�!�
“哪兒來的誤會呢?”青凝看著李遠虛偽的面皮:“明明方才聽郎君所言,應是第一回見青凝。”
李遠嘴角僵住,眼皮往上一掀,露出些許三白眼來:“陸娘子又何必斤斤計較,我今日過來是真心求娶。”
“坊間那些傳聞多有不實。陸娘子該知道,當年李某與先夫人伉儷情深,自然看重她留下來的一雙兒女,我那妾氏苛待他們,我便是將她鞭撻之死,又有何錯?”
“你若進了我們李家的門,我自當百般疼惜。”
他只當她是閨閣女眷,偏聽偏信的好糊弄。
可李遠不知,這園子里有位名喚興娘的仆婦,便是李遠那位已故妾氏的表親。青凝替那位興娘繡過些小玩意,諸如手帕香囊,興娘便拉著青凝的手,感慨道:“陸娘子,我瞧你生的好,可惜卻沒有父母庇護,你日后可千萬別去給旁人做妾,你是不曉得做妾的苦楚�!�
“我那舅舅家有位小娘子,生得雖說不如你,卻也是有幾分姿色,被一位名喚李遠的昭信校尉抬回去做了妾氏,表面上被千嬌百寵著”
興娘聲音低下去:“實則身上沒一塊好肉,整日床帷間被變著法子的折磨,前不久,因著一句話,竟被生生打死了�!�
不遠處,柳嬤嬤同葉氏坐在廊下,遠遠瞧著青凝似是抬手飲了口茶,不由笑道:“這陸娘子果真是個謹慎的,若不是用了這鴛鴦壺,今日這茶水她還不喝了�!�
說起來這九曲鴛鴦壺還是陸氏的陪嫁,瞧著平平無奇,內(nèi)里卻一分為二。
葉氏搖頭:“確實是個滑頭的,只是她喝與不喝,都躲不過今日這遭。青凝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若還如從前一般乖巧,我是要替她搏個正妻之位的�?扇缃袼N種作為,實在傷了我待她的一片心意,今日便快刀斬亂麻,讓她去李家做個妾氏吧�!�
柳嬤嬤笑道:“夫人也是心善,依著老奴說,直接在茶水里加一點媚藥.......”
葉氏嫌惡的瞧了柳嬤嬤一眼:“這里是崔府,哪兒能容你做這些下流的手段�!�
柳嬤嬤便訕訕的住了嘴。
今日,葉氏只在青凝那杯茶水里加了些微的軟骨散,劑量微小,并不足以讓人渾身癱軟,卻可以讓青凝這樣的小女娘頭暈目眩,腳下不穩(wěn)。
到時一站起來,不慎跌入了這湖水中,李遠便能趁機英雄救美。
葉氏只需對外說,這場相看,原本是李遠沒瞧上青凝,出言婉拒了,青凝一心想嫁入為官之家,便跳入了湖中,李遠將人救起后倒不得不娶了。只是念及青凝心術(shù)不正,李家只肯迎青凝做妾。
第41章
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錦翠亭中,
李遠尚在巧辯,瞧著青凝半天沒反應,耐性已減了一大半,
輕輕嗤了一聲:“陸娘子是罪人之后,想來清正之家也無人敢娶,
我今日愿意迎你進門,
你還有何不滿?”
青凝靜靜看他:“怎會不滿呢,
只是我生性膽小,怕丟了性命。聽聞李校尉那位妾氏姓李名盼兒,
周身綾羅綢緞是不假,只從來都穿曲領襦,
為的是掩飾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
李遠沒料到她竟曉得這許多事,
掀起的眼皮里露出點陰沉沉的光來。
青凝迎著他的目光,
輕輕笑了下:“我還聽說一樁事,
李校尉那位亡妻,是自縊身亡�!�
亡妻江氏,
是李家的禁忌,
此刻青凝一提起,便讓李遠生出了幾絲暴戾之氣。
那陰寒的目光在青凝周身巡脧了一圈,李遠重又垂下眼,替青凝斟了杯茶:“看來陸娘子對李某多有誤解。”
青凝卻不依不饒,
睜著一雙懵懂的眼,
問:“李校尉,你那亡妻因何自縊?真的同傳言中一樣,是因著不堪忍受你平素的折辱,
欲同家丁私奔,被你發(fā)現(xiàn)后覺得自己沒了活路,
這才自縊身亡的?”
那杯茶被李遠攥在手里,骨節(jié)有些發(fā)白。
青凝權(quán)當沒看見,猶自問道:“那......李校尉你那一雙兒女,是你的......還是那家丁的......”
青凝話還未說完,忽見李遠面色巨變,將手中的茶盞一擲,熱茶便灑了青凝一身
好在青凝反應快,往后撤了撤身子,那滾熱的茶水便只灑了些許在她的腳上。
她驚慌失措的站起來,喊道:“來人,來人,李校尉殺人了�!�
李遠暴戾無常,方才被青凝一激,骨子里的暴虐便再收不住,此刻聽見青凝這一聲喊,方才清醒過來,驚覺自己忘了葉氏的囑咐。
遠處的丫鬟婆子們瞧見這變故,急匆匆跑進來,有人打掃杯盞,有人替青凝提起濕漉漉的裙擺。
葉氏起先聽見這邊叫嚷,還以為是事成了,不緊不慢站起來,對柳嬤嬤道:“去備一杯姜茶吧,我心里也是疼她的�!�
可待葉氏再定睛一瞧,又忽而變了面色。
等她走進錦翠亭,青凝撲進她懷中:“夫人,青凝也不知哪里說錯了話,李校尉竟拿了滾燙的茶水潑我,難道......難道那些傳聞都是真的,李校尉本就是那暴戾無常之人?”
這情形是葉氏沒有料到的,她心中惱恨李遠沉不住氣,此刻頓了頓,也只好先對李遠呵斥道:“你瞧瞧你辦的好事,頭一回見面,竟燙傷了小娘子的腳踝�!�
葉氏身后的柳嬤嬤拉了她一把:“夫人,李校尉也是好心辦壞事,武將嗎,總歸粗糙了些�!�
葉氏點頭,拍了拍青凝的手:“青凝,遠兒也是好意,本想給你倒杯茶水,誰曾想失手燙傷了你�!�
“你先坐過去,讓婆子看看你的燙傷。”她說著朝青凝身后的婆子使了使眼色。
那婆子便上前扶住青凝,欲將她往護欄邊的美人靠上引,她的手放在青凝的腰間,若是走到靠欄邊,一用力便能將嬌弱的小娘子推下碧水湖。
那雙粗糙有力的手一放在她的腰間,青凝便僵直了背脊,有一瞬間是害怕的,好在碧水橋上遠遠走過來一個身影,只青凝那聲“白芷姐姐”還未出口,忽見那婆子被一腳踹翻了
一道清冷而威嚴的嗓音:“李校尉,我崔府中人可容得你欺辱?”
青凝回頭,就見著了長身玉立的崔凜。
也不知為何,青凝方才那顆懸著的心忽而放下了,生出些壓抑的委屈來,低低喊了一聲:“二哥哥�!�
崔凜不遠不近的看了青凝一眼,囑咐云巖:“著人將陸娘子扶去余蔭山房,去凈心庵取一罐燙傷膏”
凈心庵是園子里的一處庵堂,原是老夫人修身禮佛之處,因著香火常燃,燙傷過老夫人的手,便讓宮里的御醫(yī)給配了上好的膏藥,備在庵中。
青凝被小丫頭攙扶著走出錦翠亭時,遠遠看見李遠跪了下了,一改往日的陰沉暴戾,在崔凜面前顯出幾分瑟縮畏懼來。
.......
余蔭山房就在碧水橋下,是離錦翠亭最近的屋舍,那小丫頭將青凝扶進去后,瞧著她的面色問了句:“娘子,可是疼的緊?若是疼的話,我去取些冰塊來給你鎮(zhèn)痛?”
青凝點頭:“好,另外勞你去一趟凝瀧院,讓鵲喜給我送套衣裙來�!�
那小丫頭連連應著,出了余蔭山房。
這余蔭山房是處兩進的軒堂,方才那小丫頭出門后,又反手將門扉關了個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