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剛才跑哪兒去了?上個洗手間上這么久,我還以為你喝多了昏倒在里頭�!币姷匠谭�,徐霞曼一雙柳眉瞬間打起一個結,壓低聲音責備,難掩擔憂。
程菲窘迫,掩飾般夾起一筷子青菜放嘴里,含糊地回話:“有點頭暈,在休息室里坐了會兒,醒了醒酒�!�
徐霞曼追問:“那現(xiàn)在好些沒有?”
程菲點頭如搗蒜:“好多了�!�
“沒事兒就好�!毙煜悸呐某谭频募绨�,“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嗯。”
所謂老將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后來程菲才知道,在她消失的小半個鐘頭里,徐霞曼已經(jīng)和梅家的小少爺確定好了去蘭貴縣實地考察的時間,就在一周以后。
同行人員名單待定。
飯局結束了。徐霞曼安排了專車護送梅氏集團的人回酒店下榻,又叫了一輛車送醉得滿嘴胡話的梁主任,最后便提出,要程菲坐自己的車一同離去。
程菲知道徐總的家和她家在兩個方向,搖頭婉拒,表示自己坐地鐵很方便。
徐霞曼見她態(tài)度堅持,拗不過,只好由她去。
十分鐘后,代駕小哥來到了酒店地下室。
程菲將有些暈乎的徐霞曼扶上轎車后座,目送車輛離去。
吃完飯,送完人,今晚這場局就算是畫上了一個圓滿句號。
程菲心情輕松了些,繼而便邊往電梯廳的方向走,便在地圖上查找起乘地鐵回家的線路。
然而,走出沒幾步,一道低沉男聲忽然從后方傳來,叫住她:“程菲小姐�!�
“……”程菲識別出這道熟悉的嗓音,詫異的同時,轉過腦袋。
只見幾米遠外站著一個穿黑色夾克的男青年,身形魁梧,面貌英偉,眉峰橫過一道猙獰刀疤,不是陸巖是誰。
“陸巖?”程菲驚訝極了,“你怎么在這里?”
“老板吩咐我送你回家。”陸巖回道。
程菲遲疑,本來想婉拒狠人刀疤哥和他家老板的好意,可轉念一想,刀疤小哥大老遠趕來,人都到她跟前了,她再一拒絕,豈不是讓人家白跑一趟?
古惑仔的時間也是時間,古惑仔的時間也很寶貴。
如是思索著,程菲也不推辭了,大大方方地答應下來。
兩分鐘后,程菲跟在陸巖身后來到那輛熟悉的黑色越野車前。
陸巖徑自進了駕駛席,程菲出于禮節(jié),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副駕駛席那一側,開門上車。
陸巖:“……”
陸巖轉頭看向程菲,表情微妙,眼神怪異。
程菲這頭剛坐下,正在給自己系安全帶,見陸巖這副神態(tài),不禁狐疑,茫然地問:“怎么了?”
話音剛落,便聽見車廂內響起一道她已經(jīng)相當熟悉的嗓音,低沉微啞,隱隱透著一絲疲乏,淡聲道:“離我那么遠做什么。”
程菲:“…………”
?
程菲簡直被這個聲音驚傻了,機器人似的一卡一頓轉脖子,回頭看向越野車寬敞的后排區(qū)域。
周清南西裝筆挺坐在右側,一雙大長腿優(yōu)雅又慵懶地交疊著,眸微合,正在閉目養(yǎng)神。
程菲:……???
等等,這位大佬剛才不是跟梅氏集團的人一起走了嗎?什么時候跑回來的?
就在程菲凌亂之際,背后的大佬又開口了。
周清南眼也不睜,只淡淡說了五個字,說:“坐我旁邊來�!�
第30章
聽完后排那位大佬的話,程菲想著自己坐都坐下了,再換去后座麻煩得很,便朝后排那位爺笑了笑,禮貌婉拒,說:“周先生您一個人坐后面寬敞一些,我看,我就不用換過來了吧�!�
話音落地,周清南還是沒有睜開眼睛,照舊語氣如常:“坐我旁邊來。我不想重復第三遍。”
程菲:“……”
這么執(zhí)著讓我換到你旁邊,你旁邊的位置是鑲了金還是嵌了鉆?坐上去能撿錢還是怎么地?
程菲心里一陣無語,但又不敢當面將自己的困惑和不滿表露出來,只能默默推開副駕駛這邊的門,下了車,再乖乖繞行至后排,拉開車門,正襟危坐。
平心而論,周清南這輛豪車的內部空間已經(jīng)很豪華,但大佬的氣場實在凌冽,就算他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那兒,頭枕椅背閉目養(yǎng)神,一句話都不說,也足以令整個車廂內的氣氛壓抑低冷。
因此程菲頗為拘謹,坐定之后,纖細的背脊挺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只時不時拿眼風往身旁偷瞄一眼,暗中觀察周清南的臉色。
其實她以前確實挺怕周清南的。
無論是汽修廠初遇他碾壓另外兩名大佬級角色,還是不夜城KTV里他公然逆勢而為護下她,樁樁件件,都不難看出,這人的行事風格霸道強勢,是個不講半分情面的狠角色。
但隨著后面的相處越來越多,她又發(fā)現(xiàn)了這位“狠角兒大佬”很多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比如他睡覺被她吵醒時,他會壓著起床氣領她“搜家”;比如得知陸巖熬通宵看時,他會專門放一天假給他家小老弟補覺休息;又比如,他還會在她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他要棄養(yǎng)女兒時,強壓怒火,冷著一張臉給她洗車厘子吃……
隨著這些小細節(jié)的豐富,周清南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逐漸發(fā)生了變化,從最初那個單薄刻板的“?幫大佬”紙片人,成了一個立體生動、亦正亦邪,嗆起人來毫無痕跡,偶爾有點痞,偶爾有點頹,偶爾還會間歇性抽風給你來上兩句冷笑話的活生生的人。
最近程菲都沒那么忌憚他了。
可今晚這位大佬也不知是哪根筋沒搭對,整個人就跟剛生吞了十噸TNT炸藥似的,渾身上下、從頭發(fā)絲到腳指頭,每寸皮膚都透著一股子“老子今天非常不爽,誰惹我誰他媽就給我死”的冷戾勁。
迷。
太迷了。
此時,處于風暴旋渦的中心地帶,程菲當真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惹到身邊的大佬,被他拿來開刀祭天。
滴答滴答滴答,時間悄無聲息地溜過去三秒鐘。
就在程菲數(shù)不清第幾次用余光偷瞟身邊的大佬時,大佬終于有了動作。
周清南慢條斯理地掀開眼皮,側過頭,看向她,無端端就來了句:“這個角度怎么樣?”
程菲一呆,沒明白他這句話是在表達什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什么這個角度怎么樣?”
“程小姐這么喜歡看我�!敝芮迥厦佳燮届o,“正臉豈不是更清楚。”
程菲:“……”
大佬懟人最為致命。
程菲尷了個尬,梗著脖子又坐了差不多半秒鐘,才朝周清南擠出個僵笑,虛與委蛇道:“周先生真是永遠都這么風趣詼諧呀�!�
駕駛室里的陸巖發(fā)動了引擎。
程菲感覺到車身啟動,下意識往車窗外看了眼,從越野車的行駛方向便判斷出是去平谷區(qū)的路。
就在她視線移開的當口,耳畔又冷不丁飄來一句話,淡聲道:“我讓你坐我旁邊,是有話要跟你說�!�
程菲怔忡了瞬,重新轉回腦袋。
程菲表情里透出幾分狐疑:“什么話?”
周清南淺色的眼瞳直勾勾盯著她,頓了下,然后才緩慢道:“我貌似記得,有人好像說過,要幫我求一個平安符。”
程菲聞聲,眸光突地一跳,抬手摸摸腦門――對哦,平安符!
周末晚上她從蕭山回來之后,就一直在操辦今晚這場飯局的各項事宜,又是調整菜品又是采購酒水采購茶果,忙得暈頭轉向,完全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后。
“上周末,我和我媽我小姨已經(jīng)去過蕭山太公頂了�!�
程菲開口解釋,答應別人的事沒做到,她不好意思極了,眉宇之間隱隱流露出一絲愧疚,“本來我確實準備幫你也請一個平安符�?墒菑R里的師傅說,平安符是佛前圣物,別人代請的不太靈,所以……就沒請成�!�
周清南聽她說完,也沒太大反應,只是平靜地點點頭,表示了解:“哦�!�
這位大佬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程菲摸不準他心里在想什么,怕他以為她是隨便找了個理由來打發(fā),又急忙補充道:“我是真想幫你請!確實是因為那個大師拒絕了我……我沒有忘記,也沒有隨便跟你說大話吹牛�!�
“沒請成就沒請成�!敝芮迥蠈⒐媚锩寄块g的焦急收入眼底,眉峰極細微地挑了挑,漫不經(jīng)心道,“又不是多大個事兒。干嘛跟我解釋這么多?”
程菲愣住,眨了眨眼睛。
周清南瞧著身旁的小姑娘,須臾,忽而略微傾身往她靠近些許,盯著她晶亮的眸,輕聲道:“你好像很想證明什么?”
“……”程菲被男人一語言中心事,更加窘迫,白皙的雙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開紅潮。
不過下一秒她便努力鎮(zhèn)定下來。干咳一聲清清嗓子,回他:“我媽從小就教育我,做人要講究誠信,我答應你的事沒有辦到,我當然得說明原因解釋清楚,不然豈不是顯得我人品有問題。”
周清南聽得淡笑一聲,懶漫道:“程小姐多慮了。一個平安符而已,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沒放在心上……
不知為什么,他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語,竟令程菲胸中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失落。
她心里有點不是味兒,抿了抿唇,小聲回了句:“既然沒放在心上,那你為什么又要跑來問我?”
周清南淡淡地回答:“突然想起來了而已�!�
“行吧�!背谭粕钗豢跉馔鲁鰜�,面上一派的隨意,沒有將心中的澀意泄露出分毫。不再吭聲,腦袋也耷拉下去。
周清南的目光倒是一直不離,仍筆直盯著這小姑娘看。只見她像是有些低落,低眉垂首不說話,難得地安靜,幾根纖細雪白的手指頭跟找不到事干似的,在他純黑色的真皮座椅上摳來摳去。
像只百無聊賴撓沙發(fā)解悶的小貓。
周清南覺察她這一細微又可愛的小動作,毫無意識,嘴角寡淡地勾了勾。
程菲摳了會兒座椅,驀地,像想起什么,轉過頭看周清南一眼,試探地出聲喚道:“周先生……”
誰知后面的話還來不及往下說,便讓大佬淡聲打斷。
周清南:“我建議你換個稱呼�!�
程菲:?
“換個稱呼?”程菲腦門兒上升起一個問號,很困惑,微蹙眉心道,“什么意思,我聽其他人不都是這樣喊你的嗎�!�
周清南:“其他人是其他人,你是你�!�
程菲:“……”
胸口里的心臟猛地突突兩下。程菲耳根隱隱發(fā)熱,靜半秒,囁嚅著回他話:“不都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敝芮迥险f話的同時,落在她臉蛋上的視線不動聲色便移了開,輕聲道,“聽你這樣喊我,就是覺得別扭�!�
車廂內靜了靜。
細密汗珠從掌心滲出來,程菲兩只手掌都濕漉漉的。
她心跳越發(fā)急促,腦子里莫名便生出一個猜測:他那句“其他人是其他人,你是你”,是不是說明……在他心里,她是個不一樣的存在?
如是思索著,程菲臉頰的溫度不禁更燙,略微低下頭,沉吟數(shù)秒方才再度開口,聲音聽著有些拘泥,嗡嗡啞啞的:“那你覺得,我應該稱呼你什么?”
周清南看她一眼,眸光沉靜,沒出聲。
程菲已自顧自思索起來,垂著眸邊想邊自言自語似的說:“你身邊那些手下都叫你周先生,你既然聽不慣,也就是說,我對你的稱呼不能和他們一樣……”
說著說著,程菲余光掃過駕駛室里那顆后腦勺。
陸巖全程面無表情開他的車,對后座發(fā)生的所有事視若無睹,充耳不聞,主打一個專注。
陸巖喊周清南什么來著?老板。
這稱呼明顯也不適用于她。
除了陸巖以外,周清南身邊關系親近點的又和她認識的人,就是周小蝶小朋友。
小蝶叫他什么?爸爸。
她總不可能也跟著喊這位大佬daddy吧?
“……”程菲被這個詭異的稱呼給嚇到了,打了個冷戰(zhàn)。
大腦卡殼,思來想去半天沒結果,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于是眉心深鎖,對邊兒上的大佬道:“我想不出來,請您直接給個明示。”
大佬看著她,那表情就像這輩子都沒這么無語過。靜默了足足三秒鐘,才開口,語氣淡漠:“我姓周,名清南。清風的清,回南天的南�!�
程菲有點懵,不知道這人為什么忽然又跟她做一遍自我介紹。
她奇怪地說:“我知道你叫周清南呀�!�
“姓名是人在社會交往中的重要標識。如果你嫌我的名字太長太拗口,當然也可以精簡一點�!�
周清南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睛,稍頓半秒,語氣散漫里平添一絲玩味兒:“叫我‘阿南’�!�
“……”程菲濃密的長睫跳躍一瞬,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阿南”,頓覺嗓子眼兒里都在冒火星,燒得她心口燙燙的。
阿南……叫起來好親昵。
就像他們的關系有多親密一樣。
程菲喉嚨有點發(fā)干,很快便悄然呼出一口氣,說:“好吧,那我以后就直接叫你名字吧�!�
周清南本來傷就沒好全,剛才又喝了點酒,這會兒整副腦子都在隱隱作痛。本想睡會兒,可這姑娘在邊兒上嘰嘰喳喳嚷個不停,攪得他根本沒法休息。
索性也就漸漸坐正身子,從車載置物箱里取出白玉珠,單手捏著摩轉把玩,當做消遣。
左側太陽穴忽然扯了下。
他微擰眉,一只手抬起來隨意摁兩下,另一只手繼續(xù)轉珠子,口中懶洋洋地應姑娘一聲“嗯”,表應允。
然后就聽見小姑娘再度啟唇發(fā)音,喊他:“周清南�!�
“……”周清南把玩白玉珠的動作倏然一頓。
車廂內,玉石磨轉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一聲清靈的“�!弊饔嘁�,飛泉濺鳴。
一個如此尋常的名字,從女孩口中念出來,平添幾絲旖旎。像憑空伸出一根羽毛,纖細的,柔軟的,若有似無從周清南心口撥過,亂人心弦。
他指尖輕輕摩挲了下白玉珠圓潤的表面。
車里沒開燈,車窗外飛速后退的光線也不算明亮,周清南整個人都在黑暗中,喉結上下起伏一瞬,眼底的暗色也被夜色光影完美地遮掩。
“什么事�!彼匦罗D起珠子,回了句。
“蕭山太公頂……你以前去過嗎?”小姑娘輕聲問他。
周清南從來不信鬼神,搖頭答話:“沒有�!�
“那里離濱港市區(qū)不遠的。”程菲說,“開車的話稍微慢一點,坐動車會快很多,兩個小時就能到。算上爬山的時間休息吃飯的時間,基本上兩天就能來回�!�
周清南注視著她,問:“程小姐跟我說這個做什么?”
程菲似乎有點窘迫,臉蛋微紅,打掃了一下喉嚨,支吾著道:“這不是沒幫你請到平安符,我有點過意不去嗎,就想著后面如果你有時間,我、我可以帶你去一趟……”
周清南聽得微挑眉峰,“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單獨去蕭山?”
“誰說單獨了�!背谭屏⒖谭裾J,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又慌又窘,混亂間視線左右亂飛,一下就看到了駕駛席上的陸巖,順手一指,“陸巖要是有空,也能跟著一起去�。 �
陸巖:“……”
陸巖無語,透過中央后視鏡幽幽睨了程菲一眼,表情仿佛在說:你倆能不能別扯上我,我就一背景板,莫cue謝謝。
陸巖很快便收回眼神,繼續(xù)認真開他的車,假裝什么都沒聽到。
后排。
周清南眼底的笑意一閃即逝。他定定盯著程菲,看了她片刻后,才又開口,慢條斯理地說:“你說你周末已經(jīng)去過蕭山了?”
“嗯�!背谭泣c頭,“我去過了。”
周清南:“你自己的平安符請到?jīng)]?”
“當然請到了,我媽特意帶我過去就是為了求符�!背谭普f著,隨手就掏出手機掰下手機殼,把和發(fā)財符放在一塊兒的另一枚小符取出來,遞到他眼前,興沖沖又笑吟吟,“看,就是這個�!�
周清南低眸。
姑娘的手小巧而又白皙,手掌肉嘟嘟的,每根手指卻又十分纖長,像剛剝出來的蔥段,掌心躺著一枚三角形的明黃色佛符。
周清南伸手去接符,食指指腹不經(jīng)意間掃過她掌心,觸感柔軟細嫩,難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