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嘟嘟幾聲,接通。
“喂菲菲。”聽筒里傳出槐叔的聲音,背景音還算安靜,只偶爾夾雜兩聲鍋碗瓢盆碰撞的脆響,“怎么了?”
“那個,叔�!背谭凭狡�,臉色更紅,有點不知怎么啟齒似的,囁嚅好幾秒才接著道,“你好長一段時間沒約我爸媽喝酒了,不然今晚,你們幾個聚聚?順便打打麻將,切磋牌技又交流感情?”
陳家槐年輕時候也是浪子一個,一聽小姑娘這說法,稍一思忖就回過味來。
陳家槐:“怎么,要我把你爸媽支走,方便你和那位約會?”
心事被瞬間猜中,程菲瞬間更窘了,掩飾心虛般清清嗓子,說:“……才沒有。你不想和我爸媽聚就算了,拜拜。”
“惱羞成怒要掛我電話?”陳家槐被這小妮子惹得發(fā)笑,續(xù)道,“行,我馬上就給你爸媽打電話,正好你顧姨也出院了,這兩天一直念叨著手癢想打牌,你叔我就當(dāng)做好事了。”
跟槐叔通完氣,程菲心情一下大好,晃了晃周清南的胳膊,喜滋滋道:“搞定!你可以跟我回家了!”
周清南挑眉,食指在她額頭上輕敲兩下,低聲道:“這么主動把我拐回你家,想對我干什么?嗯?”
“能干什么呀�!惫媚锇翄傻睾吡寺暎笆箚灸銕臀沂帐靶欣疃��!�
周清南:“是么?”
姑娘靜了靜,隨后便側(cè)過身,兩只胳膊抱住他脖子,摟得緊緊的。
她埋首在他懷中,輕聲細(xì)語:“當(dāng)然是騙你的。我只是,想多跟你待一會兒�!�
周清南沒有回話,只是沉默地將唇貼上她眉心,烙下一個吻。
槐叔辦事向來靠譜。
等程菲和周清南回到程家,屋子里漆黑一片,程國禮和蔣蘭已經(jīng)被一通電話叫去了顧靜媛住處,打起了濱港麻將。
程菲掏出鑰匙,開鎖進(jìn)了屋。
她反手打開玄關(guān)處的燈,又從鞋柜里取出一雙干凈的鞋套,遞給身后的男人,道:“喏。”
周清南穿好鞋套,隨后便跟在姑娘身后,往她的臥室去。
程菲的房間并不大,不到十平米的面積,擺著一張書桌,一張單人床,和兩面定制衣柜。墻上貼著墻布,粉色的小碎花圖案,溫馨而又清新,充滿了青春而陽光的少女氣息。
“你……你隨便坐。”
第一次帶異性進(jìn)自己的臥室,程菲有點不好意思。她臉蛋紅紅的,說完這句話后,便彎下腰,從床底下取出一個大箱子,接著才繼續(xù)支吾著續(xù)道,“我先收東西,收完了我去給你烤幾個虎皮卷,你出遠(yuǎn)門的時候帶路上吃……”
話還沒說完,忽覺身體一緊,她脊背便被裹入一副有力的懷抱。
周清南從后面抱緊她,一言不發(fā),沉默而熾烈。
程菲嘴唇蠕動幾下,想說什么,喉嚨深處卻泛起微苦的澀,一陣陣發(fā)顫。
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出口。
她只是閉上雙眼,側(cè)過頭,將臉頰輕輕貼向身后。他也默契地回應(yīng),手臂將她擁得更緊,好似她是生命靈魂的一部分,無法割舍。
無言的親昵,耳鬢廝磨。
然后,程菲便抬起手,由下而上扣住周清南的脖頸,壓下來,仰頭溫柔而堅定地吻住他。
所有未出口的話語,都癡纏進(jìn)了這個吻。
唇舌纏綿好一陣,他們靜靜地相擁。
良久,良久。
程菲很淡地勾了下嘴角,將腦袋枕進(jìn)周清南頸窩,輕聲道:“等我到了哈厝,我會多拍幾張照片,帶回來給你看�!�
“好�!�
“我會爬上哈厝最北邊的神女峰,去看你說的千年不融的雪�!�
“好�!�
“等你忙完你的事,我就把這一路的見聞和感受,都講給你聽�!�
“好�!�
程菲絮絮叨叨地說著,周清南耐著性子聽,然后給予一聲肯定的回應(yīng)。
最后,她抬眸,透過臥室的窗戶望向夜空中的那輪玉盤似的寒月,柔聲說:“今晚月亮好圓。”
周清南聞言,也跟隨她的目光望出去,冷月清輝映入他瞳孔,其中盡是難以言說的眷戀與深情。
程菲忽然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自言自語般道:“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周一下午,從濱港飛往哈厝的航班準(zhǔn)點起飛。
公務(wù)機候機大樓內(nèi),鴉默雀靜,人煙寥寥。
周清南一襲純黑色西裝,站在玻璃幕墻前,安靜地目送那架飛機沖上云霄,最終平緩飛入云層,被燦爛陽光與純白云海吞沒。
指尖的煙燒至大半,稍微一丁點動靜,堆積的煙灰便轟然坍塌,被風(fēng)吹散,不留絲毫痕跡。
“第一次見神父�!焙龅�,背后冷不丁響起一道嗓音,音色流麗而磁性,很隨意地說,“南哥,可千萬別緊張�!�
短短幾秒,周清南眼中的情緒暗潮已消失得一干二凈。
他面無表情地抽完最后一口煙,接著便將煙頭掐滅,丟進(jìn)手邊的煙灰缸,轉(zhuǎn)身就走。
梅景逍見周清南壓根不準(zhǔn)備搭理自己,眉峰不由挑高幾分,視線追著周清南的背影離去,瞇了瞇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梅鳳年的病情越發(fā)重,腫瘤細(xì)胞侵蝕了他的小腿骨,已經(jīng)剝奪了他行走的權(quán)利。
幾分鐘后,周清南在一處精致的假山盆景旁,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梅鳳年。
這位曾經(jīng)囂張輕狂不可一世、在遲暮之年時仍舊能攪動風(fēng)云的?幫教父,幾天光景,仿佛又蒼老了好幾歲。
他鬢角的白發(fā)更多,眼角的皺紋也更多,端著杯枸杞茶悠哉散漫看風(fēng)景,如果換成不認(rèn)識的人,只會以為這就是個普通的退休老人。
但和梅鳳年打了這么多年交道,周清南對他太了解。
這是只修煉千年成了精的狐貍,心狠手毒,城府極深,向來未達(dá)目的不擇一切手段。手下、兄弟、甚至是一手養(yǎng)大的養(yǎng)女,于他而言都是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
十幾年的習(xí)慣已經(jīng)刻入骨髓。
用著“周清南”這個名字,頂著“梅鳳年手下第一頭馬”這個頭銜,他的神經(jīng)從未有過剎那放松,隨時隨地都保持在高度警戒狀態(tài)。
周清南走過去,低眸淡聲道:“梅老,您找我�!�
“這幾天我忙著小蝶的喪事,也沒來得及過問你。”梅鳳年把手里的茶杯端高,輕吹一口氣,抿入一口,語氣如常,“晚宴的事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
周清南眉眼間的神色不見絲毫漣漪,回答:“這事是樊放在辦,一切順利�!�
“可是樊放的那艘船我看了一下,上面的娛樂設(shè)施都是舊款,神父可是我的貴客,他老人家的生日要是過得不滿意,我不就好心辦壞事了?”梅鳳年說著,隨意擺了下手,“所以樊放那艘游輪,我這次就不用了。”
聞言,周清南眸光微不可察地一沉,面上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平靜道:“如果臨時換船,會不會來不及�!�
“不會。”梅鳳年笑,說著便看向周清南身后,“老四也備了一艘船。”
周清南微側(cè)目。
梅景逍踏著步子慢悠悠走過來:“南哥,你手下的那個樊放,跟你這么多年,功沒立幾件,禍?zhǔn)碌谷橇艘换j筐。他做事我不放心,所以提前做了兩手準(zhǔn)備�!�
周清南聞言,陰森森地扯了下唇,挑眉,口吻卻漫不經(jīng)心:“四少究竟是不放心樊放,還是信不過我?”
梅景逍聽得笑出來,故意做出副惶恐神態(tài):“南哥這可就冤枉我了�!�
梅鳳年本來就渾身無力腦仁兒疼,聽兩人陰陽怪氣一番往來,頓時皺起眉,道:“你們兩兄弟斗了十幾年,還沒斗累么?老子一個快入土的人,就不能讓老子耳根清凈一點?”
此話一出,周圍便安靜下去。
枸杞茶甜滋滋的,喝得梅鳳年膩得慌。他隨手把茶杯遞給身旁的助理,手一攤,助理乖覺,立刻奉上一根最上乘的定制雪茄。
梅鳳年把雪茄接過來。
助理取出點煙器,彎腰俯首,恭恭敬敬替他點火。
一口尼古丁吸入肺腑,梅鳳年輕輕呼出一口煙圈,頓覺渾身舒坦。
他低眸撣煙灰,漠然道:“有這功夫窩里斗,不如把心思用在明晚,在神父面前好好表現(xiàn),別丟咱們梅家的臉�!�
亞城,海軍蛟龍突擊隊所駐營區(qū)。
已是深夜,涉密辦公樓四樓的一間辦公室房門緊閉,燈火通明。
收到周清南傳遞出的最新信息,丁琦臉色沉肅,手拿鋼筆,飛快在紙上將這串特殊密碼記錄下來,進(jìn)行拆分解讀。
就在這時,指紋鎖開啟,門外進(jìn)來一個人。對方穿一身21式海軍迷彩服,身形挺拔面容英俊,手里拿兩個剛從炊事班順出來的大白饅頭,正面無表情地啃。
進(jìn)了屋,沈寂隨手把其中一個饅頭丟給丁琦。
丁琦沒留神,被凌空飛過來的饅頭給嚇一跳,嗖一下抬手截住,動作快準(zhǔn)狠,深沉地瞇眼:“好準(zhǔn)的暗器�!�
沈寂:“……”
沈寂往辦公桌上一靠,拿起饅頭放嘴邊,咬下一口。
丁琦見狀,狐疑地皺眉:“老沈,你不是說咱們最近天天加班,要給搞點夜間加餐嗎?吃的呢?”
沈寂:“不就在你手上。”
丁琦被驚到,眼珠子都瞪圓了:“不是吧哥,這就是你給我搞的加餐?這么摳門兒的嗎!”
“最近小商店沒進(jìn)貨,連方便面都被這幫小子搶光了。”沈寂語氣懶懶的,整個人又冷又痞,“能賞你個饅頭都不錯了,愛吃吃,不吃拉倒。”
“我吃我吃!有個饅頭總好過餓肚子�!倍$∠眿D似的嘀咕,說著話,就咬下一大口饅頭,邊吃邊繼續(xù)解他的碼。
沈寂低眸,視線從那些特殊字符上掃過,認(rèn)出這是國安局內(nèi)部使用的奇門密碼,“又來消息了?”
“嗯。”丁琦應(yīng)著。
沈寂:“怎么說?”
丁琦這時剛解完密碼,隨手把鋼筆丟桌上,嘆了口氣,臉色凝重幾分,道:“梅鳳年臨時換了船。咱們之前在那艘船上裝的信號干擾器和定位器,全白搭了�!�
沈寂聽完,眼神卻驟然微凜:“那些東西沒了也就沒了,影響不大。我關(guān)心的是,為什么姓梅的會臨時換船?”
“誰知道呢。”丁琦低咒了句,“梅鳳年老奸巨猾,事事都留一手也正常�!�
沈寂薄唇緊抿,神情陰沉,沒吱聲。
這時,坐椅子上的丁琦也忽然反應(yīng)過來,猛一下轉(zhuǎn)頭看向沈寂,驚道:“老沈,你該不會擔(dān)心,梅鳳年已經(jīng)開始懷疑烈哥了吧?臥槽,那我哥現(xiàn)在的處境不是兇多吉少?!”
沈寂閉眼,用力掐了下眉心,沉聲道:“希望梅鳳年只是生性多疑,希望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
丁琦急得滿頭大汗,原地踱步走了幾圈,忽然就掏出手機準(zhǔn)備打電話。
沈寂察覺,蹙眉道:“你干什么?”
“我哥處境太危險了。”丁琦焦急,“我得立馬提醒他一下!”
沈寂冷冷道:“我和你都能看出來的事,他能看不出來?還需要你去提醒?你把電話打過去,想讓他怎么做?前功盡棄立刻撂挑子走人?”
丁琦被懟得失語,卡殼好幾秒,僵住。
“那怎么辦?”丁琦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拿手機的手頹然垂下,怔怔自語,“他在火坑里已經(jīng)熬了整整十二年。明晚過后,只要一切順利,他就可以歸隊了……我不想看到他有事,我不想。”
“丁琦�!鄙蚣艈镜馈�
這個聲音似乎喚醒了丁琦。他猛地回過神來,抬起眼簾。
沈寂語氣極低,沉聲說道:“這條路,他已經(jīng)走了十二年,成敗在此一役。我們能做的,是給予他充分的信任,而不是去給他添亂�!�
話音落地,辦公室內(nèi)驀然一靜。
片刻,丁琦的情緒重新穩(wěn)定下來。
他點點頭,應(yīng)道:“抱歉,剛才是我反應(yīng)過激。我知道該怎么做�!�
黃昏時分,程菲乘坐的航班落地哈厝機場。
哈厝地處西北,又是高原地貌,整體氣溫比南方要低許多。
程菲此前在網(wǎng)上搜索過“哈厝旅游攻略”,然而搜出來的信息屈指可數(shù)。
顯然,全國各地乃至全球,都很少有人把“哈厝”設(shè)定為旅行目的地。
在下飛機之前,老實說,程菲的心里頗有幾分忐忑,害怕落地之后會大失所望。
然而,在走出哈厝機場的第一秒,她懸著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確定不虛此行――
正如周清南所說,這是一個長在雪山腳下的小城。
夕陽西下,金烏的半張臉都已墜入地平線,剩下的半張也不再刺眼,光線橙紅,為整個世界鍍上一層暗金色的光暈。
遠(yuǎn)處依稀可見連綿起伏的山脈,輪廓柔美,形如眉黛。而在正北方的位置,一座巍峨雪峰沉默矗立,頂部沒入翻涌的云海,像少女半遮半掩含羞帶怯的臉。
使人聯(lián)想到雪域圣女這類擬人化的形象……
程菲穿著厚厚的秋裝外套,遠(yuǎn)眺那片冰雪覆蓋的山峰,嘴角緩慢揚起一彎淺弧。
終于知道,為什么這座雪山會被起名叫“神女峰”了。
確實美得難以形容。
程菲琢磨著,隨手從兜里取出手機,打開攝像頭,對準(zhǔn)遠(yuǎn)處的雪山輪廓拍了一張。
剛拍完照,耳畔便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抄著口蹩腳的普通話,問她:“姑娘,準(zhǔn)備上哪兒去��?我有車,可以拉你走,絕對不亂喊價!”
程菲聞聲轉(zhuǎn)頭。
見說話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身材壯實而高大,裹著棉服戴著毛線帽,臉頰兩邊暈著本地人很常年的高原紅,正沖她咧著嘴呵呵笑。
程菲婉拒了婦人的提議,準(zhǔn)備離開,可興許是難得撞見一單生意,婦人不死心,又小跑著追在她身后,殷切道:“小姑娘,別走��!機場這邊的出租車不給你打表的!那些司機喊價害怕(嚇人)得很,你坐我的車,我真的不會坑你!”
見這位大嬸這么執(zhí)著,程菲反而來了點興趣。
她站定步子,轉(zhuǎn)頭看向中年婦人,問:“你的車在哪兒?”
一聽有戲,婦人眼睛噌噌放光,抬手就往路邊指了指:“那兒!”
程菲看過去。
一輛三輪蹦蹦車映入她視野,老得掉牙,不僅車身斑駁脫漆,連個能遮太陽遮雨的頂都沒有。
程菲對這座小城充滿了好奇,見狀非但沒覺得嫌棄,反而覺得很有意思。她笑起來,又問婦人:“繞著哈厝跑一圈,多少錢?”
“……啥?”婦人愣了下,“跑一圈?看你像外地來的,不住酒店��?”
程菲:“你先說繞城一圈多少錢�!�
婦人思索兩秒,比劃出兩根手指。
程菲沒說話,抓起行李箱的拉桿便朝路邊走去。
婦人見她一句話不說就走,以為她嫌貴,急了,忙顛顛地跟過去:“二十不行的話,十八嘛!可以商量!”
程菲還是不說話,徑自走到那輛蹦蹦旁邊,提起行李箱往坐墊左側(cè)一放,自己也上去,坐到了右側(cè)。
中年婦人大喜過望,趕緊取出厚手套戴上,一擰油門,連車帶人,慢悠悠地晃上了路。
車上行人往來,車輛也不少,隨處可聞摁喇叭的聲響。
路邊有推車的小販賣水果,三五成群吹牛皮。
街沿上有遛娃的寶媽,腦袋上纏著一塊大頭巾,高鼻深目異域長相,像是維族人……
程菲坐在三輪蹦蹦上,認(rèn)真看著映入視野的一草一木點點滴滴,偶爾拿手機拍幾張照。
這時,騎車的中年阿姨沒忍住好奇心,問她:“姑娘,你哪兒來的呀?”
“濱港�!背谭普f。
“濱港可是個大城市啊�!敝心臧⒁绦ζ饋恚澳銇砉�,是出差?”
程菲:“旅游�!�
中年阿姨詫異:“我們這兒就一座神女峰還可以看看,整個哈厝就拇指大點兒地方,有什么好觀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