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準到底在害怕什么?
霍震燁打包蛋糕帶回去,推門就見白準又在天井里曬太陽,他有點別扭,白準卻撇過頭來,鼻尖一動:“我要白脫的�!�
霍震燁這股氣消了:“行,先吃白脫的。”給白七爺泡茶拿蛋糕。
白家的大門“咚咚”急響兩聲,外面有個女人喊:“阿秀,阿秀在不在家?”
來找白準的多,來找阿秀的可少見。
霍震燁打開大門,看見個滿面惶急的女人,她急問:“阿秀在不在?小燕有沒有來找過她?”
霍震燁搖搖頭:“阿秀出去買東西了,小燕沒有來過�!�
白準這屋子,怎么會允許小孩子進來。
那女人哭出聲:“小燕,小燕不見了。”
霍震燁皺眉:“她是什么時候不見的?周圍都找過了嗎?”
“我……我讓她去巷子口……”
小燕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鄰居替她說了:“今天么吃螃蟹呀,小燕媽讓小燕去打瓶醋,螃蟹都蒸熟了,小燕還沒回來�!�
另一個鄰居說:“會不會被拐走了��?”
一個孩子丟了,一條弄堂的街坊都幫忙找人,大家都被嚇著了,城中拐孩子的恐懼還沒消散。
這些日子,只要天色一暗下來,大家就趕緊把小孩的衣服收回來,看到鄰居孩子的衣服沒收,也順手用竹桿挑下來,互相幫忙。
據(jù)說那個拐子是看中那家有曬小孩衣服的,就專門等著那家的小孩子。
馀慶里的鄰居聚集在白準門前,吵得白準頭疼,他眉毛剛一動,霍震燁就把門掩上,他到門口跟鄰居說:“同學家都找過嗎?”
霍震燁正想去報警,身后的門板響了一聲。
白準有話要跟他說。
霍震燁開門進去,白準十二分不耐煩,這么多人圍在他門前,咕咕噥噥吵得人耳朵疼,汗味煙味熏得他頭疼。
“怎么?”
“小燕跟阿秀在一起。”白準眉頭微皺,“她們倆在圣心醫(yī)院,跟那個小醫(yī)生在一起。”
白準察覺出阿秀離開了這片區(qū)域,他想操控阿秀回來,阿秀竟然沒聽他的話。
阿秀去巷口攤子上給白準買蜂蜜燉秋梨吃。
老城廂這一片馬路兩邊都是支起的各種攤子,白準偶爾也會差阿秀出去,切一只三黃雞回去。
阿秀在攤邊等燉秋梨,眼睛一抬看見小燕直直走過來。
阿秀跟小燕打招呼,可小燕就像沒看見她,并沒有幾步跳上前來,脆生生叫她“阿秀”,而是木呆呆的往前走。
阿秀跟了上去,拐過個彎,就見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一直站在街邊對小燕招手,笑瞇瞇說:“來,來�!�
阿秀從這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
她眼看小燕被這女人牽住,幾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小燕另一只手。
小燕胳膊一動,手上的醋瓶子摔在地上,“呯”一聲,她清醒過來,迷迷糊糊看著阿秀,眼睛又亮起來:“阿秀!”
黑衣女人橫了阿秀一眼,抱著小燕就跑起來,她跑得飛快。
阿秀也不慢,她身體輕巧,竹骨乘風,追得死緊。
小燕回過神來,抬頭看那黑袍女人的臉,她的臉漸漸變得死白,慘白的臉上涂著兩塊紅,小燕嚇得大哭:“阿秀!阿秀救我!”
路人聽到動靜,看有個穿旗袍的女子,一直追著個黑衣女人,黑衣女人懷里還抱著孩子,一看就是搶小孩的。
拐小孩子的新聞前些日子不停報道,小老百姓一看到這個就叫嚷起來:“搶小孩了!”
街邊的黃包車夫,和在電燈下抽香煙的西裝紳士,全都出手阻攔,誰知那個黑衣女人跑得飛快,幾個人攔她,都沒能攔住。
阿秀一直緊追不放,黑衣女人腳下生風,七繞八繞拐到無人處,拋下小燕,逃走了。
小燕被她拋下,嘴巴磕在地面上,門牙掉了,滿嘴是血,她“哇”的一聲嚎啕起來。
阿秀趕緊跑過去,一把抱起小燕,托在懷中,學著馀慶里的女人們那樣,抱著她搖晃,拍哄她。
黃包車夫看見女孩滿臉是血,還以為她受了傷,把她們拉到最近的圣心醫(yī)院。
許彥文拿著病例走出來,聽見大廳里喧嘩,把阿秀和小燕帶去了辦公室,仔細給小燕檢查傷口。
“還好,她只是門牙掉了,正在換牙的年紀,以后長出來就好了,口腔里會有些傷口,也不用特意涂藥,過個幾天就長好了。”
他跟阿秀說話,阿秀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她盯著柜子里的藥水瓶和刀具看,這刀跟白準桌上的有些相似。
小燕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她本來就是個膽大的女孩兒,知道自己沒有危險了,抽抽噠噠告訴這個長得很英俊的醫(yī)生:“阿秀不會講話的�!�
許彥文一怔,凝目看向阿秀,她旗袍沾了血,發(fā)絲也跑亂了,臉上胳膊上沾了污漬,可她毫不在乎,也不羞怯。
小燕掉了門牙,說話漏風,但她依舊維護阿秀:“你不能說阿秀是啞巴!”
許彥文摸摸小燕的腦袋:“她是你姐姐嗎?”
小燕搖頭:“阿秀是我鄰居,我們是朋友�!�
這句阿秀聽見了,她回過頭來,雙手背在身,長辮子一晃,對小燕點點頭。
許彥文的臉“騰”一下紅了,講話也結(jié)巴起來,不住推著眼鏡:“那……那請阿秀小姐坐,我給你倒杯水來�!�
他目光一掃這才看見,阿秀腳上只有一只鞋子,她在奔跑的時候把鞋子給跑丟了,白生生的腳,就這么踩在地上。
許彥文“哎”一聲,扶阿秀坐到床前:“腳有沒有傷口?疼不疼?”說著就想檢查阿秀的腳。
門這時候被推開,霍震燁來接阿秀回家,他一眼就看見自己這個最老實最靦腆的同學,抱著阿秀的腳。
許彥文也回過神來,他控制不住面孔通紅,跟霍震燁解釋:“我在替阿秀小姐查看傷口�!�
哪有傷口?一點傷口都沒有,她連皮都沒蹭破一點。
馀慶里的鄰居和小燕媽跟著全擠進來:“小燕怎么樣?阿秀怎么樣�。俊�
小燕一見姆媽,又哭起來,說有個黑衣服的女人抱著她跑,阿秀怎樣在后面追著不放,小燕媽一聽差點給阿秀跪下。
阿秀連話都不會講,求救都不會,就只能悶頭追。
許彥文看這么多人,脫掉白大褂,把阿秀的腳包起來。
霍震燁上前兩步,問阿秀:“你怎么樣?那女人怎么了?”他倒不怎么擔心阿秀,阿秀可是雙手能抱起電冰箱的,人胳膊還不是一折就斷了。
阿秀伸出手掌,將兩只手交疊在一起,對著白墻比劃個影子,這是她跟小燕學的,除了老鷹還有小狗。
陽光投映上白墻,阿秀兩只纖手,化作飛鳥,黑影在白墻上飛翔。
許彥文目不轉(zhuǎn)晴盯著阿手的手影,眼底浮起笑意,幾乎移不開目光。
旁人不明所以,霍震燁卻皺起眉頭,那個人變成了一只鳥飛走了?
小燕是在老城廂被拐走的,可阿秀一直跑進租界才搶回她,圣心醫(yī)院又是租界的地盤,霍震燁打電話把大頭叫來。
“最近又有拐小孩的案子?”
大頭想了想搖搖頭:“沒有啊。”大頭給小燕做口供,阿秀不會說話,留下幾個圍觀的替她把情況告訴他。
霍震燁扶起阿秀:“走吧,你哥哥還在家里等你�!�
許彥文跟上幾步:“阿秀小姐……”
“她姓白�!被粽馃羁戳搜墼S彥文的神色,挑了挑眉毛,許彥文原來在英國連舞會都不參加,不說跟女士跳舞了,連跟她們說話,他都不主動。
主動追求許彥文的不僅有女士,還有男士,他統(tǒng)統(tǒng)都拒絕了。
原來他喜歡不是不喜歡女孩子,是喜歡像阿秀這樣的女孩子。
“白小姐,你好�!痹S彥文鼓足勇氣,“我叫許彥文,我……能不能和白小姐交個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霍·怎么誰的愛情都比我的順利·七
第45章
交朋友
懷愫文
“我們可以,
先通信�!痹S彥文俊臉微紅,他目光清澈真誠的看著阿秀。
霍震燁沒想到許彥文還能說出這種話來,
但可惜了,
阿秀沒上過學,她不認識字。
阿秀歪歪腦袋,長辮子垂在胸前,
辮梢也跟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就是……就是寫信。”許彥文臉色微紅,他攤開手掌作紙,虛握住筆,做個寫的動作。
這個阿秀知道,她時常看白準寫東西,
紙扎上要寫上秘符,燒化了才能送給亡靈。
那些她不會的,
阿秀搖了搖頭。
許彥文以為自己被拒絕了,
他臉上的紅暈黯淡下去。
“阿秀不識字。”霍震燁解釋道。
許彥文臉更紅了,他感覺自己唐突了阿秀:“對不起白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我是很想和你交朋友�!�
阿秀想了想,伸出手來,
小燕跟她交朋友的時候,
送了她一顆奶油話梅糖的,這人要交朋友,怎么沒東西送給她?
霍震燁暗道不好,
阿秀知道的交朋友的意義,跟許彥文說的可不同。
許彥文以為阿秀要跟他握手,女士都主動了,他克制著臉紅也伸出手去,被霍震燁攔住了:“阿秀的事,要她兄長同意才行�!�
要是白準知道阿秀出門一趟就多交了個“朋友”回去,說不定又得把他扔出門去。
阿秀被霍震燁拖走,她還懵懵懂懂回頭看向許彥文,她喜歡許彥文脖子上掛的聽診器,銀燦燦的,她沒見過這個,覺得有趣。
霍震燁把阿秀帶回家,她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房間,翻出一雙新鞋子,又換一件新旗袍。
小燕媽送了四只螃蟹,一盆白蘭花過來:“真是謝謝阿秀,要是沒她,我們小燕還不知道要被拐到哪里去�!�
小燕媽說著就哽咽起來,像小燕這么大的女孩子,能被賣到什么地方去?只有賣到臟地方去。
螃蟹賣得賤,家家戶戶都吃這一口鮮,白蘭花倒是上街去買的,這個時節(jié)專有賣花姑娘拎著籃子在街邊叫賣。
這禮實在簡陋,可白先生這么有錢,他們能送的禮,白先生也看不上。
“吳太太客氣了,都是街坊應該幫忙的。”霍震燁笑著收下,關(guān)上門問白準:“吃不吃?你要吃我就剝�!�
白準嗅到白蘭香氣,看一眼紅殼螃蟹:“吃�!�
他一邊等霍震燁給他剝螃蟹肉,一邊看著在天井里搖擺著跳舞的阿秀,她反抗他的命令,她開始有了自己的意志。
霍震燁是吃蟹的好手,沒有蟹八件,用長竹針挑出蟹腿,剝出蟹黃。
四只螃蟹,兩公兩母,蟹膏蟹黃分在兩只碟子里澆上一點醋,遞給白準:“現(xiàn)在還沒到旺季,等到了旺季我讓劉媽熬蟹膏送來�!�
配粥配面配飯,都鮮得很。
白準挑了個蟹腿肉,細嚼蟹味,阿秀才剛用了一年,這么快就燒掉,還有些不舍得。
他低頭又挑一筷子蟹黃,阿秀停下了舞蹈,她轉(zhuǎn)過身來看向白準,仿佛感覺到了白準心中所想。
第二天一早,白家的門就被敲響了。
霍震燁從床上坐起來,打著哈欠去開門,這么早,會是誰?
他打開大門就見許彥文一身長衫,還戴著那副金邊眼鏡,提著禮盒站在白家門外,模樣有些局促不安。
白準也被吵醒了,他黑著一張臉從內(nèi)屋出來:“是誰?”
霍震燁虛掩住門,咧咧牙:“可能是,女婿�!�
許彥文坐在白家小樓里的廳堂中,背雖然挺直著,但頭不怎么敢抬,他沒想到白小姐的兄長,竟然會是個紙扎匠人。
屋中掛滿了紙燈,兩邊堂屋里豎起紙牌樓,雖然做得精妙,但總讓人覺得陰森森的。
許彥文捧著茶盞,抬頭看一眼坐在輪椅上的白準,對他自我介紹:“白先生你好,我姓許,許彥文,我是外科醫(yī)生�!�
阿秀從屋里探出身子,偷看許彥文,許彥文飛快看她一眼,眼底露出笑意:“白小姐。”
白準輕輕咳嗽一聲,阿秀趕緊把身子收回去。
“你來是家中有人故去,要定紙扎?”
白準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張嘴就問別人家人死沒死,可許彥文好像根本沒聽出他話中有話,依舊還是那付溫吞水的模樣。
“不是的,我昨天在醫(yī)院遇上白小姐,我想跟白小姐交朋友,霍兄說此事要得白先生的首肯,彥文特意前來拜訪�!�
白準掃了一眼霍震燁,霍震燁立刻撇清自己,舉手做出投降的樣子來:“這可不是我告訴他地址的啊。”
“是我跟街坊打聽的�!痹S彥文還特意準備了禮物,他看阿秀都穿老式綢衣旗袍,知道是舊式家庭,還特意換了一身長衫過來。
白準看他一眼,許彥文立即說:“我是家中獨子,高堂俱在,幾年前出國學醫(yī),如今在醫(yī)院當外科大夫。”
這幾句話他練了很久,就怕白小姐的兄長不拿他當正經(jīng)人看。
霍震燁看熱鬧不嫌事大,那邊許彥文坐得板板正正介紹自己,這邊他看在老同學的情分上也替他說兩句話好話。
“醫(yī)院就是許家的。”他說完又說,“這個書呆子,真是鐵樹開花,好不容易開竅了,那么些小姐想跟他交朋友,他可都沒答應過�!�
白準臉色更壞,他瞥了霍震燁一眼,看他這付樣子,留洋時也必是個花花公子的作派。
“你這是想……提親?”白準看了眼地上的禮物。
許彥文滿臉通紅,目光去瞥屋門,害怕阿秀聽見,他搖頭否認:“不是,不是�!�
不是舊式那種提親,只要女子的家人同意,不管她本人心中如何想,就娶回家去。
那種不是嫁娶,是買賣。
“我想跟白小姐交朋友,雙方互相了解,若是……若是相處得和睦,”許彥文越說越低,也不敢再看白準的目光,“若是相處得和睦,再談以后�!�
“阿秀不會說話。”白準喝了口茶,一指頭挑開許彥文送來的點心蓋子,竟然不是奶油點心,對他的不滿意更多幾分。
“我知道�!痹S彥文這下抬起頭,“我并沒覺得這有什么問題,我本來也不是話多的人�!彼伦约嚎谏啾孔�,這幾句已經(jīng)滿頭大汗,掏出手帕來擦一擦額角。
然后又把手帕塞回袋中,兩只手規(guī)規(guī)矩矩擺在腿上,等待白準檢閱。
白準一手撐著頭,打量許彥文,看上阿秀,這人倒算有點眼光,可他不能點頭:“不行�!�
“為什么?”
“阿秀不會說話,也不認識字,哦,她還不能生孩子�!卑诇室粯佑忠粯拥膾伋鰜恚业迷S彥文呆坐在椅子上。
白準說完抬抬下巴,“行了,你走吧�!�
許彥文收到逐客令,方才還對白準很是尊敬,聽到最后一句,他憤怒起來,站起來對白準說:“白先生,白小姐雖不能說話,可與普通人并沒什么不同的,她也可以讀書識字,她也可以結(jié)交朋友,她有選擇過何種生活的自由�!�
嗬!霍震燁把腳后跟一縮,主動退出這場爭執(zh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殃及他這條無辜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