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霍震燁曾無數(shù)次感嘆過白準的天賦,但現(xiàn)在他的“畫作”上涂滿了各色顏料,紅的黃的綠的。
“你畫的是鳥嗎?”霍震燁看了半天,沒看出來,只好靠蒙的。
換成原來白準早就生氣了,可白小七眼中光芒不減:“是春天!”他連聲音都是軟綿綿的。
他畫的畫就是涂上一塊塊色塊,折的紙更看不出形狀,手指怎么動都不靈活,揉成一團。
霍震燁有些發(fā)愁了,這孩子再這么下去,可就拜不了七門,做不了紙扎了。
做不了紙扎?
霍震燁看著那些充滿藝術氣息的畫,又看了看白準的腿,他的腿現(xiàn)在是好的,能跑能跳能走。
他想起白準連洗澡都不肯脫下褲子,他不愿意讓他看殘缺的那部分。
白小七盯著霍哥哥,看他臉上一會擔心一會又高興,最后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問:“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嗯!”他點頭了,像蝴蝶像小鳥,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霍震燁躺在床上笑了,白準的目光沒有離開他片刻,看他面露微笑指尖一緊,他在做美夢,美夢是最不易醒的。
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一天了,霍震燁還沒要醒的跡象。
“阿秀,去把許彥文找來�!�
阿秀瞪圓了眼睛,她知道主人討厭許彥文,但她依言去找許彥文,把他叫到白家。
“給他吊針�!彼且粋月不醒,一年不醒,再醒來時就得瘦成骷髏了。
許彥文急了:“白先生,他得做詳細的檢查,我問過我的教授了,這種病癥有可能是眼疾,也可能是突發(fā)腦病,我們可以……”
白準不耐煩跟他多話,他指尖一動,堂屋立著的紙人走向許彥文,它們把許彥文團團圍住,架了起來。
阿秀將臉扭到一邊,她低下頭,不去看許彥文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的病,只有我能治,懂嗎?”白準冷眼睨他。
紙人一松手,許彥文掉到地上,他往后栽了兩步,怔怔出神,紙人會動…紙人竟然會動?
原來白先生是干這個的。
“給他吊針�!卑诇嗜膛话l(fā)。
許彥文看看紙人,又看了看躺在床上霍震燁,為了朋友他把害怕強壓下去:“我這就去�!�
先搞一套輸液的器材來,讓他保持生命體征。
“阿秀跟著。”白準看了阿秀一眼,這人若有什么異動,她該知道怎么解決。
阿秀無言跟在許彥文身后,許彥文直到走出馀慶里,還臉色煞白,回神問她:“你,你不是白先生的妹妹,是嗎?”
那態(tài)度更像是對待仆人。
阿秀點了點頭,她在許彥文掌心里寫了個“仆”字。
許彥文口中發(fā)苦,原來阿秀一直沒對他說實話,他還記得霍震燁正在昏迷,心里難受,但腳步飛快。
收拾了一套器材帶出醫(yī)院,連登錄表都來不及填上。
幾個護士都覺得奇怪,許醫(yī)生做事從來都很仔細,醫(yī)生問他的時候,許彥文微笑著掩飾:“是個病人,在家里看診,我急趕著去,明天再來填表。”
有錢人在家醫(yī)療那是正常的,至多說上一句:“許醫(yī)生也上門看病人了。”
“是�!痹S彥文行色匆匆,很快又跟阿秀趕回了馀慶里,替霍震燁扎針打吊瓶。
白準臉色蒼白,唇無血色,許彥文飛快掃了他一眼,醫(yī)生的本職和他婆婆媽媽的性格戰(zhàn)勝了恐懼。
“白先生,我知道你擔心,但你該去休息一下,或者吃點東西。”
白準掃了他一眼。
許彥文雙手握拳:“你的身體更要好好照顧,要不然,等霍兄醒來,若是瞧見你這個樣子,他也一定會……心疼的�!�
白準聞言,終于動了。
許彥文眼睜睜看著白準手指不動,輪椅自轉,他咬緊牙關,挺直了脊背,以為白準要對他動手
了。
誰知白準突然問:“他喜歡吃什么?”
“什么?”許彥文金邊眼鏡掉到鼻梁下。
“他喜歡吃什么?你們不是同學嗎?”白準這才發(fā)現(xiàn),他根本不知道霍震燁的喜好,他從來都問
他愛吃什么,然后吃他剩下的。
許彥文的目光一下柔軟了,上一次霍震燁找他的時候,還在為了如何表白如何追求愛人而心煩,看來他的愛人也很愛他。
他托了托金邊眼鏡:“霍兄對吃的并不挑剔�!�
所有的留學生都有受不了英國菜的時候,他們會偶爾做一頓思鄉(xiāng)飯,只有霍震燁愛吃牛排羊肉,體格就跟外國人一樣壯實。
白準受不了許彥文這種眼神,要是平時一定把他扔出門去。
但白準忍下來了,他垂目凝望霍震燁,這混帳還無知無覺,睡得一臉安詳,眉間還略帶歡喜?
“還有呢?”
他一直做好抽身的準備,不論給他多少,只要他想就能收回,走得無影無蹤。
但現(xiàn)在他想多知道一點他的事,當年他沒來找他,他也沒去找他。
他要是能趕快醒過來,就算他們互相不虧欠。
作者有話要說: 霍七:我快活著呢,讓我再高興兩天
是年上,雖然小白一臉祖宗樣,但霍七比他大
第79章
民國兄妹日常
懷愫文
許彥文把他知道的全說了。
“霍兄喜好交友又仗義疏財,
他在留學生中人緣很不錯,大家也都很愿意同他交往�!�
白準坐在竹輪椅上,
眉目低垂,
狀似聽而不聞但又字字入心。
嘴角一挑,露出笑意。
喜好交友大概是誰也沒放在心上,仗義疏財那更簡單,
他也沒把錢放在心上。
他什么樣子,真是再清楚不過。
從兩人再次相見,他就從沒隱瞞過什么。
反而是白準,阿秀也好,城隍也好,
還有那不知續(xù)不續(xù)得上的命香,事事都在瞞著他。
白準目色微暗,
剛想去握霍震燁的手,
又蜷起指尖。
許彥文小心翼翼揣摩白準的臉色,搜腸刮肚,實在想不起更多和霍兄有關的事,歉然對白準說:“白先生,
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他雖然也出生富貴,但上學的時候認真讀書,
跟霍震燁這種少爺作派的留洋學生,
根本不是一路人。
“那……風流韻事呢?”
許彥文不由自主坐直了,這種傳聞當然也有。
雖然不知霍震燁什么時候醒,但他決定替朋友扛起哄男朋友這個重責:“并沒有那些事,
霍兄只是人看上去風流,絕不是下流之輩�!�
白準沉默著,許彥文看他不再說話又勸他:“白先生,你還是吃一點東西吧�!�
阿秀抿著嘴,她看看白準,又看看躺著的霍震燁,扭頭跑出門去,一路跑到茶樓,買了粥和點心回來,把吃的東西放在白準面前。
她指指吊瓶,又指指手上的肉粥點心。
許彥文說:“阿秀的意思是打吊瓶就是霍兄在吃東西,白先生也得吃東西�!�
許彥文這人雖然婆婆媽媽,倒還算個合格的朋友,白準便不跟他計較,他吃了兩口粥,又搖頭不吃了。
這人怎么還不醒?
夢中時間過得飛快,白小七長到十幾歲了。
霍震燁蹬著自行車,車后坐著白小七,兩人從街頭人群中穿行而過。
“讓一讓讓一讓,車來了車來了!”霍震燁毫無顧忌,不斷按著車鈴,讓人群避讓,身后的白小七緊緊扒他的腰:“哥,哥你慢點�!�
自行車歪歪扭扭,霍震燁大笑著把車停住,白小七從后車座上跳下來:“哥!你騙人,你根本不會騎車�!�
“我會開車,不會騎車�!�
白小七這下不相信他了:“我不信�!�
“別不信啊,我真弄輛車來開給你看看。”
霍家人沒來找霍震燁,兩人就在撫育院里長大,霍震燁的小少爺光環(huán)早早褪去,待遇跟所有的孩子一樣。
七八歲就被趕到街上送報紙擦皮鞋,霍震燁能吃能打,除了搶自己的,還給白小七搶一份。
長到十多歲,撫育院不再留他們的床鋪,讓他們自謀生路。
霍震燁帶白準扒火車來了上海,這里機遇更多,也更容易賺錢。
剛到上海,霍震燁就熟門熟路去了租界的教堂,白小七跟著他膽子大了很多,可一到上海見到完全不同的風貌,又見到那么多藍眼睛金頭發(fā)的洋人,他還是有些害怕。
“哥,我們到這里來干什么?”
別人都說教堂里的洋人是吃小孩的,還會把小孩子的手腳眼睛都摘出來,浸在壇子里泡酒喝。
霍震燁揉一把白小七的頭:“來免費吃飯洗澡睡幾天,等我找到工作,咱們就搬出去�!�
他們剛到上海,住在租界,比住在老城要安全。
神父沒想到兩個少年會來教堂求助,霍震燁張嘴就是一口純正的英倫腔,約翰神父瞪大了眼。
“我跟著教授去過英國,在英國住過幾年。”
霍震燁進門的時候就編了個故事,他原來跟著一位英國教授,那位先生是很有名的學者,在中國做研究。
但非常遺憾的是教授著作未完就去世了,家人來拿走了所有的稿件和財產(chǎn),并沒有把他帶到英國去。
約翰神父十分婉惜,聽霍震燁的談吐和措詞,就知道那位教授必然是一個飽學之士,并且出身十分高貴,他很愿意幫教授的學生一個小忙。
他們倆就這么住到教堂后的小屋里,床鋪上的被子又松軟又暖和,晚上還吃到了烤面包和奶油湯。
白小七很滿足的把臉蹭在被子上,他閉著眼睛感嘆:“咱們什么時候,能有自己的家?”
霍震燁笑了,他坐到白小七床邊,摸摸他的頭:“快了,咱們肯定能有自己的家�!�
霍震燁英文流利,會彈鋼琴,還會畫油畫。
約翰神父越發(fā)相信那個教授的存在,他甚至愿意替霍震燁寫信引薦,如果他愿意去英國,約翰神父可以找一艘英國的商船送他去。
霍震燁通過約翰神父認識了英國商船的船長,賺到更多的錢。
這天他回來的時候,看見白小七站在門口,不停張望�;粽馃顑刹脚苌锨埃骸霸诘任野�?”
白小七臉色猶疑,目光閃躲。
霍震燁挑挑眉頭,呵,這是干壞事了:“怎么了,說給哥聽�!�
“我……我救了個人�!�
一個在租界里挎籃賣花的女孩子,白小七上街的時候,看見她被人欺負,花籃被打掉了,花踩了一地。
她不敢回家,害怕被養(yǎng)母打罵:“姆媽這回肯定要賣掉我了�!彼呀�(jīng)長大了,能賣到那種地方去了。
白小七把她帶回來。
霍震燁一張笑臉差點裂開:“女孩?”
推開門,那個女孩就坐在白小七的床鋪上,烏黑頭發(fā)綁成一根辮子,垂在襟前,瓊鼻秀眉,腮邊還凝著淚。
“阿秀�!卑仔∑呓兴�,他走到阿秀身邊,安慰她說,“這是我哥,你別怕,他肯定會同意留下你的。”
女孩一抬頭,還真是阿秀的模樣,她滿面驚喜:“真的嗎?”
霍震燁松口氣,這個阿秀不是紙人,來都來了,留就留下吧,反正一個也是養(yǎng),兩個也是養(yǎng)。
就當他年紀輕輕,兒女雙全吧。
有了阿秀,就不能再長住教堂了,霍震燁沒去馀慶里,他在租界租了間房,拿著約翰神父寫的信,很順利的在英國人開的銀行里找到了工作。
白小七不肯再坐自行車,兩人推車走回家,還沒到家,就打響車鈴。
阿秀從窗口探出頭來,從二樓叫他們:“哥,你們回來了!今天買了魚,燉雞蛋豆腐吃�!�
白小七的性格跟白準完全不同,舌頭倒是一樣刁,最愛吃鮮魚鮮蝦。
阿秀很會做飯,她跟隔壁王太太學做菜,用蝦茸氽了丸子,大碗里碼上三條鮮魚,切一塊豆腐打入雞蛋,等蒸熟了,澆點鮮醬油就很好吃。
霍震燁一掃菜色就知道這個月錢又花完了,阿秀捏著筷子教訓兩個哥哥:“非要買什么自行車,這個月接下來都只能吃這些�!�
魚蝦比肉便宜多了。
阿秀管家計管得很嚴格,自從有了她,家里的米缸就沒有空的時候。
“不光這個月吃這些,點心也沒有了,電影這個月也不能看,下個月再說�!卑⑿汨F面無私的對兩個哥哥宣布。
霍震燁負責賺錢,白小七和阿秀都去讀書,全里弄都知道,這家有個厲害的大哥,弟妹都靠他養(yǎng)活。
阿秀剛說完,霍震燁就從口袋里掏出信封來:“這個月的外快。”
阿秀被反將一軍,她細眉一皺,拿過信封,數(shù)了數(shù)里面錢,守財奴似的笑了,從里面抽出兩張:“點心還是要少吃,沒有奶油蛋糕,只許吃餅干水果糖�!�
說著她看了二哥一眼,家里最愛吃點心的就是二哥了。
霍震燁捧著碗,對白小七眨眨眼,家里這一個禮拜點心盒子是不會滿了,明天偷偷帶他出去吃。
“那城隍三巡總可以去看看吧�!卑仔∑咄诹丝邗r魚豆腐燉雞蛋,“我聽說老城里的城隍三巡可熱鬧呢�!�
霍震燁聽見城隍三巡,筷尖一頓:“你對這個感興趣?”
他不住在老城,也是有意避開八門的人。
“多有意思啊,我聽說紙扎的神像,有一人半高。”白小七滿眼興味,可他在談到紙扎的時候,一點別的意思都沒有。
霍震燁從碗里挾起條魚,這種小魚,巴掌那么長,去掉魚頭用兩根筷子一刮,整塊的魚肉就下來了。
他剔了一碗魚肉,全給了白小七。
阿秀搖搖頭:“我同學說了,人太多了,女孩子最好別去�!背脵C揩油的,偷東西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