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聽說是校外打架斗毆?好像學(xué)校已經(jīng)給處分了,下周一升旗的時候公開處刑……”
“�。克植皇歉笔虚L么,估計就是做個樣子吧……”
“不過打架斗毆就被取消資格了��?籃球隊打架斗毆的事情可不少吧�!�
“趕上了這節(jié)骨眼了唄……好像跟那誰有關(guān)系,我昨天才知道,那誰他媽好像嫁給了楊煊他爸,聽說還是小三什么的,怪不得馮博他們之前針對他呢……”
兩個竊竊私語的人一邊討論,一邊忍不住扭頭看向后排的湯君赫。沒想到一向只會埋頭做題的湯君赫,此刻正抬頭看向他們,明明面無表情,但被那雙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莫名讓人感覺冷森森的。
兩個人同時把頭扭過來,其中一人小聲抱怨道:“靠,什么眼神,轉(zhuǎn)頭正好對上,嚇我一跳……”
“也給我嚇一跳,隔這么遠(yuǎn),他聽到了?”
“誰知道,我總覺得他不正�!ググィ闭f話的人用手肘碰碰同桌的胳膊,“楊煊�!�
楊煊剛一出現(xiàn)在門口,教室里的竊竊私語聲就瞬間安靜了下來,不少人抬頭看著他。
湯君赫也抬頭看著他,目光落到他臉上。楊煊沒什么表情,微低著頭,仿若平常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馮博跟隨著他的腳步扭過頭,等他坐下來,朝四周看了看,貓著腰溜過去,蹲到楊煊課桌旁邊,壓低了聲音問:“煊哥,那事真的假的啊?”
“真的�!睏铎诱f。
馮博握緊了拳頭,罵了聲:“操!”過了幾秒,又扭頭朝前后門看了看,回過頭看著楊煊問:“出去抽一根?”
楊煊沉默幾秒,說:“走吧。”
剛一到走廊,馮博就問開了:“什么情況啊,這么突然,你爸能找人跟省隊挽回一下么?”
楊煊走在前面:“這事兒怎么挽回�!�
馮博跟上他:“我`操……要不我回去找我爸問問有沒有省隊的關(guān)系?”
楊煊哼笑一聲:“先錄取,再取消,再錄取,省隊的面子往哪擱?”
“到底怎么回事啊……打架斗毆怎么跟什么命案扯上關(guān)系了,我`操`你知道有人怎么說么,說你直接把人打死了�!�
走到學(xué)校后山,楊煊從兜里摸出煙盒和打火機(jī),點了一根煙,吐出煙霧,淡淡道:“隨他們說吧�!�
馮博也給自己點上一根,抽了起來,跟楊煊一起蹲在教學(xué)樓的后墻墻根:“……所以那人到底怎么死的?”
楊煊抽了幾口煙,彈了彈煙灰,才不疾不徐地說:“那孫子被我揍了一頓,嚇得跑了,跑到十字路口沒看紅綠燈,就被撞死了�!�
馮博瞠目結(jié)舌,煙都忘了抽,結(jié)巴道:“撞、撞死了?”
楊煊說:“嗯�!�
馮博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嘆道:“真夠點背的……”
“誰啊,我,”楊煊瞥他一眼,“還是那孫子?”
“你倆都挺點背的……”
楊煊說:“我還好�!�
“哪好了……都被省隊取消資格了這叫還好?!而且校隊不是也暫時中止你的訓(xùn)練么……煊哥,不會校隊也把你開了吧?”
楊煊無視他的激動,語氣平靜道:“那人該死�!�
“對了,搞半天我還沒明白你到底為什么揍他……所以這事跟三兒的兒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啊?”
“沒什么關(guān)系,”楊煊輕描淡寫道,“順手幫了他一把而已�!�
“我靠,所以你是為了幫他,順手把自己前途順沒了?”馮博一言難盡地看著楊煊,那表情,似乎是覺得楊煊吃錯了藥,“煊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好不好!”
“我也沒說過一定要去省隊吧�!睏铎映橥暌恢�,在地上捻滅了煙蒂上的火星,站起來。
“�。俊瘪T博不解地抬頭看他,“去省隊多好啊,還能保送大學(xué),都不用高考了。你都在校隊打那么久籃球了……”
楊煊打斷他:“打籃球又不是為了去省隊�!�
馮博一臉迷茫地看著他。
但楊煊看起來卻并不打算繼續(xù)往下說了,他只是平視著前方,身上絲毫不見沮喪的影子。
馮博只覺得楊煊的腦子壞了,跟他以前認(rèn)識的那個煊哥不太一樣了。
作為一個“窮得只剩下錢”的紈绔子弟,馮博在潤城一中只服楊煊一個人,楊煊說的話,比他爹還頂事,比班主任還有威懾力。楊煊說東,他就絕對不會往西。
雖然楊煊看上去并不怎么愛搭理他――楊煊沒什么特別愛搭理的人,連校花應(yīng)茴湊過來他都不愛搭理,他好像更喜歡一個人待著。
剛上高中的時候,不少男生出于嫉妒,背地里偷偷議論楊煊裝酷,還有意要模仿他,但馮博覺得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楊煊似乎真的對一些事情并不在乎似的……而至于楊煊在乎什么,除了他那個兩年前走了的媽,馮博還真的沒看出來。
風(fēng)把身上的煙味兒吹淡了,楊煊抬腳往回走:“走吧。”
“哦�!瘪T博連忙應(yīng)著,把手里的煙蒂丟到一旁的垃圾桶,跟了上去,這才想起來剛剛的話沒說完:“煊哥,我還是沒明白,那人是把湯君赫打了一頓還是怎么?你為什么幫他啊?”
“也沒什么�!睏铎舆@個反應(yīng),馮博就明白他是不想說了。
他不想說的時候,沒人能逼他說。楊煊是軟硬不吃的那種人。
“哦……”過了一會兒,馮博又來了精神,湊上去說,“煊哥,我覺得你還是離三兒的兒子遠(yuǎn)點,他那人一看就陰氣重,跟他待時間長了,運(yùn)氣估計會越來越差,你看你這次……”
話還沒說完,楊煊就轉(zhuǎn)過頭,不冷不淡地掃了他一眼,馮博看出這道眼神里的不悅,不滿地噤了聲。
傍晚放學(xué),楊煊背起書包往校門口走。
按照慣例,放學(xué)后湯君赫會在教室里多待一個小時,但他余光掃到楊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趕緊手忙腳亂地把作業(yè)裝到書包里,然后跑著追了上去。
操場上全是放了學(xué)的學(xué)生,清一色的白襯衫運(yùn)動褲大書包,湯君赫微微揚(yáng)起下巴,想要找到楊煊的背影。
但楊煊兩條長腿走起來飛快,眨眼間就沒了影。湯君赫有些低落,他想楊煊應(yīng)該不會再跟自己一起回家了――周林死了,跟蹤的威脅不再了,他沒理由還纏著楊煊要他接送自己。更何況,他是害楊煊丟了省隊錄取資格的罪魁禍?zhǔn)祝瑮铎討?yīng)該恨極了自己。
湯君赫抱著僅存地一丁點希望,朝停車場走過去。
然后他看到了楊煊――他沒走,正和旁邊的人說話,那人好像是�;@球隊的成員,湯君赫覺得有些面熟。雖然經(jīng)常在樓上的教室里盯著操場上訓(xùn)練的場景,但他的目光一向只粘在楊煊身上,對其他人的印象并不太深。
“沒事,我覺得老孫頭不可能舍得讓你離開校隊的,”那人對楊煊說,“你要是走了,他得比年輕的時候失戀還難受�!�
楊煊笑了一聲:“不至于�!�
那人一本正經(jīng)地繼續(xù)貧:“嗨,怎么不至于,這么顆好苗子天天在學(xué)校晃悠,看得見摸不著的,曾經(jīng)擁有現(xiàn)在失去,可不比失戀還難受么?”
那人說完,注意到湯君赫在后面看著他們――那個跟楊煊一起被叫到警局的人,他以為他們之間有什么事情,便說:“哎?有人找你?那我走了啊�!�
那人路過身邊的時候,湯君赫簡直想拉住他說聲“謝謝”。謝謝他把楊煊拖住了。但他面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只是看似冷靜地走到楊煊的自行車旁,看著他把車子趕出來。
湯君赫跟在他身邊,往校門口走,依舊是落下半步,走了幾步才說:“對不起。”
“別提省隊的事,”楊煊皺眉道,“很煩�!�
湯君赫“嗯”了一聲。楊煊不叫他提,他就聽話地不提,雖然他很想問問楊煊,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更討厭自己。
走出校門口,楊煊騎上車,一只腳踩著地面。
湯君赫有些拿不準(zhǔn)楊煊還想不想載自己了,如果楊煊就這樣騎走了,他也不會覺得奇怪。他猶豫著是要直接坐上去,還是先問一下楊煊介不介意自己坐上去,沒想到楊煊半偏過頭,不耐煩道:“還上不上了?”
第二十七章
盛夏傍晚的風(fēng)帶著些許涼意,絲絲縷縷地刮過兩個人的身畔,把楊煊的白襯衫吹得微微鼓起來。湯君赫坐在車后座,把臉朝前湊了湊,貼到那層薄薄的布料上。
他聞到楊煊身上傳來淡淡的煙草味,混雜在清爽的洗衣液的味道中,是他熟悉的那股好聞的味道。楊煊今天又抽煙了嗎?湯君赫看著馬路上飛速掠過的車流想,是因為被省隊取消錄取資格的事情嗎?他會后悔那天傍晚的沖動嗎?
兩人前后腳踏進(jìn)家門的時候,楊成川正沉著臉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fā)上,一見他們回來,便伸手指著一側(cè)的長條沙發(fā):“換了鞋先過來把事情說清楚�!�
湯小年走上來幫湯君赫把書包拿下來,放到旁邊的鞋架上,看著他小聲說:“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說�!�
湯君赫沒應(yīng)聲,跟在楊煊后面,走到沙發(fā)前,挨著他坐下來。
楊成川指了指楊煊,蹙著眉說:“楊煊先說,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楊煊思考了幾秒,還沒開口,旁邊的湯君赫先出聲了:“我來說吧�!�
楊成川沒說話,用默認(rèn)代表同意。
“我……楊煊是為了幫我,才把那個人打了一頓,”湯君赫的兩只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指甲一下又一下掐著手背的皮膚,“然后他就跑了,跑到紅綠燈……”
“說清楚點,前因后果,”楊成川打斷他,“那個周林怎么過了這么多年又來找你了?”
“他一直跟蹤我�!睖沾怪劬φf,“從10歲那年開始,跟蹤了六年�!�
湯小年聽他這么說,驚得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你這孩子怎么從來沒跟我說過?”
“你先別打岔,”楊成川臉色極差地掃了一眼湯小年,然后繼續(xù)皺著眉問湯君赫,“既然知道他總跟著你,為什么還去那片拆遷區(qū)。”
湯君赫將手背的皮膚掐得一片通紅,沉默良久之后,抬頭對楊成川說:“我受不了了,想殺了他�!�
楊煊聞言,偏過頭朝他看了一眼。
楊成川被湯君赫的眼神看得心頭一跳,聽他這么說,驚愕片刻,又皺起眉頭問:“你說什么?”
“我說,”湯君赫如實重復(fù),“那天傍晚,我是想殺了周林�!�
湯小年這才從怔愣中反應(yīng)過來,走上前朝他的肩膀打了一巴掌:“你這孩子瞎說什么呢!”
楊成川有片刻的失語,饒是見過數(shù)不勝數(shù)的大場面,此刻面對自己語出驚人的小兒子,他也有些無言以對。楊成川一直沒找到跟自己這個小兒子交流的正確方式,他總覺得湯君赫跟別的孩子不太一樣,雖然他的成績一直拔尖,但是性格卻很成問題――孤僻,不合群,說出來的話有時候會讓人感到驚詫,還有那種眼神,看上去似乎總是陰沉沉的,像是生長在潮濕地帶的蕨類植物。
怪不得那案子會有那么多疑點,楊成川陡然明白過來,他定了定神,看著湯君赫說:“說清楚點�!�
湯君赫垂下眼神,把發(fā)生在那天傍晚的事情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末了又說:“所以,跟楊煊沒關(guān)系,是我害他丟了省隊錄取資格。”
“這些事情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楊成川的眉頭皺得更深,“之前你媽說起你被跟蹤的事情,為什么你要否認(rèn)?”
“你知道你這么做有多荒唐么?”楊成川焦躁地站起來,在客廳不停地來回走動,“偽造正當(dāng)防衛(wèi)現(xiàn)場,虧你想得出來!先不說你能不能捅死一個成年人,你知道別人插到你身體里的刀是什么角度,你插到別人身上的刀又是什么角度嗎?你試過這個水果刀能不能捅死人嗎?萬一他搶過來捅你怎么辦?”
湯小年眼淚已經(jīng)涌出來了,在一旁看著湯君赫,不停地抹眼淚。
“你哥要是沒去攔住你,你現(xiàn)在就成了一個殺人犯你知不知道!”楊成川怒火攻心,肩膀都?xì)獾糜行╊澏�,抬高聲音激動地斥�?zé)他,“現(xiàn)在可好了,你哥去攔你了,把自己的前途攔沒了,這些后果你有沒有想過?”
湯君赫默不作聲地聽著他的訓(xùn)斥,一聲也沒辯解。楊成川發(fā)泄完情緒,又高聲追問了一遍:“為什么不告訴我,讓我來解決這件事?”
湯君赫依舊不說話。
楊成川握著拳,重重地敲著茶幾:“說話!”
“楊成川你夠了!”湯小年猛地站起來,帶著哭腔吼他,“他跟你說你會管么你?6年前我跟你說過這事沒有?你倒好,找人幫我給警察局說了幾句話,就什么事都不管了你……”
楊成川情緒也很差,拉著臉說:“你先別攪和,當(dāng)時你就沒把這事說清楚�!�
“你少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湯小年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我當(dāng)時說沒說那個變態(tài)老師心思不純,我說沒說學(xué)校包庇那個周林,你管了么你,你當(dāng)時說小孩子不懂事想多了,說完就把我電話給掛了,楊成川你可真行啊你!”
楊成川被罵得狗血淋頭,壓著火氣道:“我那時手上才有多大權(quán)力,我手能伸那么長么你也不想想!行了,當(dāng)著孩子的面……”
“好,你那時候官不大,前年你還說把君赫調(diào)到一中上學(xué),”湯小年越說越氣憤,心底的那股憤怒源源不斷地往外冒,新帳舊帳一股腦地往外倒,“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啊楊成川,結(jié)果回去你就把這事給忘了,等到我再問你又說一中三中都一樣,那你怎么不說把你大兒子也調(diào)到三中呢你!”湯小年抬手抹了把自己的眼淚,“現(xiàn)在出了這回事,你開始埋怨我們耽誤了你大兒子的前途,滾你的犢子去吧,我兒子都快被你逼成殺人犯了你知不知道?!”
楊成川心煩意亂,在這一刻十分后悔怎么把湯小年這個潑婦娶回了家,鐵青著臉斥道:“你別翻那些舊帳,現(xiàn)在就說眼下的事情!”
“眼下的事情就這樣了,這事歸根結(jié)底就是你自己的責(zé)任,誰你也不用怪,要怪就怪你自己一開始沒管這事!”
湯小年說完,拉著湯君赫就朝他的房間走,門關(guān)上,屋子里才重新恢復(fù)了半小時前沉悶的氣氛。楊成川走到那個單人沙發(fā)前,坐下來撐著額頭,閉著眼睛,用拇指按壓著太陽穴。
楊煊又坐了幾秒,起身朝自己的房間走。
“吃不吃飯?”楊成川在他走到自己面前時,突然出聲道,“廚房里阿姨做了飯,咱們先吃吧�!�
楊煊握著門把手的那只手頓了頓,還是壓著轉(zhuǎn)了下去:“我還不餓,一會兒再吃�!�
進(jìn)了湯君赫的房間,湯小年默不吭聲地掉眼淚,眼睛瞪著湯君赫。
湯君赫也不說話,從床頭柜上拿了紙巾盒,塞到他媽媽懷里。
“為什么不告訴我?”湯小年不依不饒地追問。
“告訴你也沒用,”湯君赫低著頭咕噥,“你當(dāng)時不也是拿了把水果刀。反正,不是你去坐牢,就是我去坐牢,都一樣�!�
“什么都一樣!”湯小年語氣激動,“我去坐牢也不能你去坐牢,你才多大�!�
“未成年人還能輕判�!睖辙D(zhuǎn)過頭低聲說。
“你又胡說什么,”湯小年伸手朝他的頭拍了一巴掌,“以后有什么事都跟我說知不知道,楊成川不管,我就天天在他耳邊念叨,我就不信他還能不管。現(xiàn)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你知不知道,是不是傻?”
湯君赫沒回應(yīng)她這句話,過了幾秒說:“我只是覺得,我確實耽誤了楊煊的前途,如果他沒去攔我的話……”
“人各有命,”湯小年抽出紙巾把眼淚擦干凈,又擤了擤鼻涕說,“不去省隊說不定比去了還好呢,天天打籃球,還能打得跟人家姚明一樣呀?人家長兩米多呢�!�
湯君赫不說話了,一說到楊煊,湯小年就變了一張臉。雞同鴨講,誰也說服不了誰。
夜晚躺在床上,湯君赫又失眠了。自從那天被警察叫去做筆錄之后,這幾天睡覺前他總是會隱隱感到后怕。他意識到自己偽造正當(dāng)防衛(wèi)現(xiàn)場的想法本來就是行不通的,就算那天他真的把周林殺了,然后往自己身上再補(bǔ)一刀,那也很可能被警察查清真相。楊成川說得沒錯,自己拿著刀捅別人和被別人拿著刀捅,刀口會是兩種不同的角度和力度,如果經(jīng)過法醫(yī)鑒定的話,偽造的痕跡很容易被辨認(rèn)出來……
他又忍不住想起那天傍晚的場景,如果楊煊晚來兩分鐘――或許兩秒鐘,他可能已經(jīng)掏出了那把刀。
而一旦他掏出那把刀,面臨他的將會是兩種殊途同歸的命運(yùn)――要么是他殺了周林,徹底成為一個真的殺人犯,要么是他激怒了周林,刀被周林奪走,那迎接他的命運(yùn),很可能會比成為一個殺人犯還要可怕……
而楊煊在那一瞬間的出現(xiàn),硬生生地扭轉(zhuǎn)了他的命運(yùn)。
與之相對的,他也改變了楊煊的命運(yùn),雖然改變的方向并不如人意……湯小年的那番話并沒有讓他釋然,他還是對楊煊抱著一種愧疚,如果楊煊真的去省隊,會是什么樣子?會慢慢地進(jìn)到國家隊,然后再進(jìn)入NBA,成為最好的那批籃球運(yùn)動員嗎?
那被省隊取消了資格的楊煊,將來又會走上怎樣的一條路,會因此過得不好嗎……湯君赫暗暗捏緊了拳頭,不會的,他不會讓楊煊過得不好的。
湯君赫想著這些,漸漸地睡著了,在那個昏昏沉沉的夢境里,他聽到了那聲直刺耳膜的尖銳剎車聲。
他跑過那片滿是瓦礫的拆遷區(qū),趕到那個十字路口,然后看到被車輪碾壓得血肉模糊的周林,瞪著那雙死也不肯瞑目的雙眼,朝他投過來最后一道如蛆附骨的眼神。
他額頭滲出的血,讓那張老實無害的臉看起來兇戾而不詳,他咧開嘴笑起來,露出搖搖欲墜的幾顆牙,從嗓子里瀉出了最后一絲哀鳴,然后睜著眼睛咽了氣。那兩只眼珠雖然沒了活人氣,但仍舊直愣愣地看向湯君赫的方向……
湯君赫瞬間就嚇醒了,他全身都被冷汗浸濕了,胸口急促地喘息著,夢里那張猙獰的臉在他眼前,怎么都揮之不去似的。
他坐起來,從床頭拿起杯子去墻角的飲水機(jī)喝了杯水,然后坐了一會兒,等思緒平靜下來,他拉開`房間的門,想要去衛(wèi)生間。
衛(wèi)生間的門上嵌著的那道長條狀磨砂玻璃上,映出微微搖晃的黑影――有人在洗澡。是楊煊,湯君赫想,湯小年和楊成川的房間有單獨的衛(wèi)浴間,他們應(yīng)該不會出來洗澡的,更何況他們一向睡得很早。
鬼使神差地,湯君赫停住了腳步,他看著那塊磨砂玻璃有些愣神――事實上他根本就看不到什么,那塊玻璃靠近門把手的位置,從外面看過去,只能看到偶爾凸出來的胳膊肘,或是伸長了擠沐浴露的手臂。
但湯君赫還是站住了,出神地看著那塊磨砂玻璃上映出的影子。不知站了多久,也許只有兩分鐘,也許有十分鐘,那道影子陡然變大了,也變黑了,隨即傳來門把手轉(zhuǎn)動的聲音,湯君赫猛地回神――楊煊要走出來了。
他有一瞬間的慌張,不知道自己是該裝作若無其事地朝衛(wèi)生間走,還是該閃到房間里先躲起來,還沒做好選擇,楊煊已經(jīng)從門口走了出來。
楊煊赤裸著上身,下身圍著浴巾。透過微亮的月光,湯君赫隱約看到那具肌理分明的身體,還有上面覆著的那層薄薄的卻不乏力量感的肌肉。
他的大腦急速運(yùn)轉(zhuǎn)著,想要在楊煊開口問自己之前,找到一個可以啟齒的理由,向他解釋自己為什么一動不動地站在這里,看向浴室的方向。
各種想法急速地在他腦子里閃過,交錯著,糾纏著,像一時無法扯開的毛線團(tuán),他甚至都找不到一個可以抓到的線頭。
“看什么?”楊煊朝他走過來,看著他的眼睛問,“又在看我?”
湯君赫聞到他身上傳過來的水汽,他覺得自己要被淹沒了,可是他的喉嚨卻很干澀,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楊煊低頭看著眼前這雙混雜著緊張、茫然、天真和渴求等等情緒的眼睛,低聲說:“我有沒有說過,我不喜歡被別人盯著看?”
湯君赫仍是不作聲,只是看著他,既緊張,又無所畏懼。
楊煊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繼而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句:“你喜歡男的?”
聽到他這樣問,湯君赫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躲開了,心虛道:“我、我沒有……”
“那個視頻不是你下載的?”
湯君赫覺得自己有些難堪,但他卻百口莫辯,下載視頻的那個人的確是自己,雖然當(dāng)時他只是出于好奇。
楊煊笑了一下,刻意壓低的聲音中不難聽出威脅的語氣:“別再盯著我看,聽懂沒?”
“但是,我忍不住想看你,”湯君赫幾乎是在本能的驅(qū)使下說,“我好像明白了為什么周林總是盯著我看。”
楊煊愣了一下,這句話讓他產(chǎn)生了些許不適感。他皺了皺眉,伸手卡住湯君赫的下頜,逼迫他抬起頭,然后湊近了看著他的眼睛說:“你聽好了,我不管你是揣著什么心思看我,也不管你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那些都跟我沒關(guān)系。但是,別再盯著我看,我們之間什么關(guān)系,你自己清楚�!�
楊煊說完,松開手,轉(zhuǎn)身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湯君赫回到房間之后,在黑暗中回想著楊煊剛剛說過的話。
“我們之間什么關(guān)系,你自己清楚。”楊煊這樣說是什么意思呢?是承認(rèn)他們之間的兄弟關(guān)系嗎?想到這里,他竟然有些暗自竊喜。楊成川那次說得沒錯,不管他們自己承不承認(rèn),這種與生俱來的血緣關(guān)系是無法否認(rèn)的。
可是,楊煊不準(zhǔn)自己再盯著他看,那該怎么辦呢?他確實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啊,上課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回頭看楊煊在做什么,如果看不到,就會不自覺猜測他去了哪里,等到楊煊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才會安下心去做別的事情。
他的視線被楊煊的一舉一動牽引著,有時候自己都沒意識到,目光就跑到楊煊身上去了。
所以,楊煊剛剛提出的要求是不切實際的,湯君赫有理有據(jù)地在腦中進(jìn)行了一番推理――楊煊讓他站在原地等著,那他就會一動不動地等著,因為他可以控制自己等待的行為;可是楊煊讓他不許盯著他看,那他就不一定能做到了,因為他無法控制自己無意識的行為。
湯君赫自覺把這件事情在腦子里面理清楚了,這才放心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