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天早上,湯君赫吃完早飯,背上書包,先于楊煊下了樓,早早地站在樓道口等他。他發(fā)現(xiàn)只要他能攔住楊煊,楊煊就不會介意載他去學校――楊煊似乎根本就不在乎這件事,只要湯君赫不用那種歡快的語調哼著歌,后座上坐著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還是坐著一個麻袋,對于他來說都一樣。
第二十八章
但湯君赫還是會時不時地哼歌,曲調隨著風向朝楊煊的耳朵里不住地鉆。一開始楊煊還有些煩躁,到后來就漸漸習慣了,再后來他居然從中聽出了一些規(guī)律,譬如周一的早上是湯君赫哼得最歡快的時候,等到了周五,他似乎就蔫了,也不哼歌了,在后座悶不吭聲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么熱愛上學?楊煊覺得有些好笑,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還真是異于常人。
周林的案子漸漸沒了動靜,警方調查多日,除了查出周林之前確實是個有戀童癖好的小學老師之外,關于楊煊和湯君赫的作案證據(jù)卻毫無進展,最后只能得出周林是因為違反交通規(guī)則誤闖紅燈才遭遇車禍的結論,給他那個成日拉著警察討公道的媽交了差。
那天下班之后,湯小年去附近的商場逛了一圈,找到阿迪達斯的專柜,買了一套新款的運動男裝和一雙運動鞋。湯小年看著標價暗自咋舌,這一套算下來幾乎抵得上她以前給人打工賣衣服時一個月的工資。
可是肉疼歸肉疼,她還是去收款臺交了錢。早上出門前她特地看了一眼楊煊的運動鞋品牌,全都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廣告上的大牌子,哪一雙都不便宜。
湯小年拎著阿迪達斯的袋子走出商場,打算晚上讓湯君赫把這些東西交給楊煊。雖然嘴上說“人各有命”,但到底楊煊被取消省隊錄取資格這件事是起于自己的兒子,這個人情還是該還的,湯小年覺得自己這件事做得很厚道。
晚上,湯君赫正在自己的房間寫作業(yè),湯小年推門進來了,站在他旁邊看著他寫了一會兒,然后摸著他的頭發(fā)說:“我今天去商場給楊煊買了一套衣服和一雙鞋,一會兒你看見他,跟他說一聲�!�
“為什么?”湯君赫轉頭看著她。
“還不是省隊那件事,”湯小年說,“咱們還給他,不欠他的�!�
“這才還不清。”湯君赫說。
“怎么就還不清了,”湯小年不樂意了,“阿迪達斯的,你知道多貴么,心疼死我了�!�
“就是還不清,”湯君赫把頭轉回去,繼續(xù)寫作業(yè),“要說你就自己和他說,他不會要的�!�
“哎你這孩子,你還沒給呢怎么就知道他不要?”
“他肯定說‘不用’,”湯君赫說,“反正我不說。”
“我這是替你還的人情你知不知道,”湯小年力道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腦勺,“你怎么不知道領情呢,還跟我擺臉色。”
“我自己的人情,我自己會還�!睖諏懼鴨卧~說。
“你還,你怎么還?你還準備給他當牛做馬啊?”湯小年聽出他語氣中的不以為然,氣道,“搶了你的東西又給你一點一點地還回來,你還感恩戴德的,你傻不傻?”
又來了,湯君赫不想就這個問題和她爭辯,默不吭聲地寫作業(yè)。
“不還拉倒,我自己給他�!睖∧臧琢怂谎郏瑳]趣地出了房間。
湯小年打定主意的事情,就一定要在當天做成。她在客廳看著電視磕瓜子,時不時瞟向楊煊的房間,等著他走出來。
湯君赫做完作業(yè),被湯小年叫出來吃水果。正吃著,楊煊從房間里出來了,朝衛(wèi)生間的方向走。
“小煊,你過來看看這個,”湯小年努力做出和顏悅色的模樣,把身旁的兩個印著阿迪達斯logo的紙袋拍得啪啪作響,“阿姨特意給你買的,你去房間試試合適不合適?”
楊煊看也沒看,話也懶得說,好歹扔出了兩個字:“不用。”
湯小年被弗了面子,撇了撇嘴角。
“你阿姨的一番心意,你過來試試�!睏畛纱ㄌь^看著他說。話音剛落,楊煊就關上了衛(wèi)生間的門,楊成川搖了搖頭說,“不懂事。”
湯君赫吃著他最不喜歡吃的梨,看著電視小聲說:“我就說�!�
湯小年瞪他一眼:“你說什么�!�
“我說他不會要�!睖粘酝炅斯P里的梨塊,開始吃他第二不喜歡的蘋果塊,“我還說他會說‘不用’。”
“就你什么都知道。”湯小年沒好氣道。
湯小年話音剛落,楊煊就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了。
“小煊,衣服和鞋給你放這了,”湯小年又緩下語氣說,“你別忘了試啊,不合適阿姨再給你換�!�
楊煊沒應聲,徑自朝自己的房間走。
“過來吃點水果再回去�!睏畛纱ㄉ焓掷艘话褩铎拥母觳�。
楊煊這次倒沒再拒絕,朝茶幾走了兩步,彎腰拿了個橙子,剛要起身,湯君赫把吃了一半的果盤朝他遞了過去:“給你吃這個�!�
他把不喜歡的水果都吃完了,果盤里剩下的全是他喜歡的――芒果、、香蕉、火龍果……湯小年看著他這個胳膊肘朝外拐的舉動,氣得牙癢,把瓜子磕得咔咔響。
楊煊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然后又掃了一眼旁邊的湯小年,嘴角微動,像是幾不可查地笑了一下,然后直起腰回了房間。
湯君赫收回胳膊,鼓了一下臉頰,然后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吃起來。
楊成川看在眼里記在心上,他這幾天有意觀察著湯君赫,發(fā)現(xiàn)這個小兒子唯獨在對著自己的大兒子時,眼神里才能看出些同齡人的生機來。只是比較頭疼的是,自己這個大兒子好像并不怎么想搭理他這個弟弟。楊成川嘆了口氣,打算過幾天再找時間跟楊煊談談。
那兩個紙袋子放到沙發(fā)上好幾天,楊煊也沒去動過。眼見著一周退換時間要過去了,湯小年見楊煊不肯領情,拎起袋子就去了百貨商場,把衣服和鞋全換成了適合湯君赫的款式和尺碼。
再次拎著紙袋子回家,湯小年的心里有些忿忿――這還是她第一次給湯君赫買這么貴的衣服,以前她給湯君赫買的衣服,要么是沒什么牌子的衣服,要么是品牌的折扣款,虧得她眼光還算不錯,湯君赫又長得爭氣,才沒把生活的困窘暴露得那么明顯。
周一升旗,學生們按照班級整整齊齊地站在操場上,無精打采地聽著臺上打了雞血似的“國旗下講話”。臨近結束,教導主任走上去,按照校規(guī)宣布了楊煊校外斗毆的不良事跡,當眾給了他一個記過處分,又取消了他的住宿資格,然后例行公事地讓楊煊上去念檢討。
楊煊一走上去,就引起了底下學生的一片騷動。剛剛被“國旗下的講話”搞得昏昏欲睡的學生們,一聽楊煊要上去念檢討,瞬間都來了精神――楊煊在潤城一中的名聲有一半都是念檢討念出來的,當時因為一中和十六中籃球隊互毆那件事,八個參與斗毆的籃球隊隊員依次上去念檢討,把臺下人念得全都蔫了,一眼掃過去,沒有幾個人是睜著眼睛的。楊煊是最后一個上去的,雖然聲調比起前面幾個還要更加無波無瀾,但單單是往那一杵,就讓臺下的人齊刷刷地仰起了脖子。
關于“周一念檢討的那個帥哥”的討論聲持續(xù)了足足幾周才漸漸平息下去,往后的每個周一早上,都會有女生在校領導講話時偷偷跟身邊人抱怨“怎么還不來個帥哥念檢討”,這幾乎成了頗具一中特色的一個話題。
楊煊自然是沒有聽邱莉的話把檢討背下來,他心安理得地拿著那張打印著檢討的A4紙,用極其平淡的語調把一份無聊的檢討念得毫無熱情。臺上人不知所云,臺下人只顧著看臉,等到念完最后一句“歡迎大家今后監(jiān)督”,底下的學生中居然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把緊接著上去總結講話的教導主任氣得臉都綠了。
升旗儀式結束后,各班開始帶隊返回,走到教學樓里,隊伍就全都自動散開了。
湯君赫聽到周圍全都是議論楊煊的聲音,他的哥哥似乎不止吸引了他一個人的視線。湯君赫有些失落,他意識到自己只是臺下眾多仰望著楊煊的人中,并不占據(jù)優(yōu)勢的那一個――雖然他們身上流著一半相同的血,雖然他們小時候度過了親密無間的一個月,雖然他們現(xiàn)在住在一個家里,雖然他們每天都會一起上下學,雖然他們改變了彼此的命運,但這什么都說明不了,楊煊甚至可能很討厭自己。他們之間的兄弟關系反而為他帶來了一個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突然在這一刻認清了自己對于楊煊的獨占欲――他無法忍受和別人看到一樣的楊煊,楊煊是他哥哥,而且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第二十九章
高二的期末考試在七月上旬的艷陽天舉行,懸在教室天花板上的吊扇一刻不停地吹著風,伴隨著頭頂呼呼的風聲,學生們在試卷和草稿紙上奮筆疾書。
考試結束沒幾天,學校就召開了一場家長會,楊成川如今成了潤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不會在這種場合露面,更別提楊煊的幾張白卷讓他臉上極其無光。
湯小年卻很積極,下了班就打車去往潤城一中,提前十分鐘坐到了教室里。從湯君赫入學開始,湯小年從未缺席過他的家長會,這次也一樣。
湯君赫這次的成績也同樣讓她揚眉吐氣,只是這次她炫耀的對象從那些家長里短的街坊鄰居,變成了總是袒護著大兒子的楊成川。
省里近兩年從上到下都推行素質教育,潤城一中作為市重點更是推行的重點對象。成績單發(fā)到家長手里,又很快被收了上去,但湯小年眼疾手快地拿出手機把那張成績單完完整整地拍了下來。
開完家長會回家,湯小年把手機上的成績單拿給楊成川看,語氣不無炫耀地說:“還行吧?年級第二,也就語文和英語差了幾分,其他科目都比那個年級第一高�!�
楊成川看著屏幕上的分數(shù)欄,一箭雙雕地夸道:“君赫的成績一直不用大人操心,是個聰明孩子,像你�!�
“那可不,”湯小年一點都不謙虛,“我那是以前家里窮上不起學,要不怎么還不得是個大學生��?”
楊成川欲抑先揚,笑道:“這話我信,就是……”他的話繞著舌根轉了兩圈,然后把這幾天的思慮說了出來,“我覺得這孩子心理有點問題,我讓小孫找了個心理醫(yī)生,過幾天讓她給君赫開導開導……”
湯小年警惕地看著他:“什么心理醫(yī)生?什么心理有問題?”
“上次那事,我想想,覺得有點后怕,”楊成川解釋道,“主要是害怕他的聰明用不到正道上……”這件事他琢磨有一段時間了,想到湯君赫當時說他想殺了周林時的神情,楊成川就忍不住冒冷汗――這件事若當時沒被楊煊攔下來,那不光他小兒子的前途毀了,他自己的仕途也會被毀了,到時候事情再經(jīng)過媒體輪番曝光,他們家這筆舊帳將會被記者和公眾扒得一絲不掛。
因為這事,楊成川又后悔了一陣子,當時怎么就偏要把湯小年娶過門。誠然,湯小年從外表上看可以說姿色上佳,但內里卻是個沒文化的潑婦,一旦把她惹怒了,臟話渾話一股腦地朝外倒――湯小年教出來的兒子跟她也是一模一樣,看著乖順漂亮,扒開外表卻是個實打實的小惡魔。
楊成川自問這些年對湯君赫也不錯,過年過節(jié)沒少往他手里塞過錢和禮物,但這孩子一次也沒收過,打小就沒開口叫過他一聲爸,簡直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他倒也不指望湯君赫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只是將來自己若真的有點小病小災,只怕湯君赫并不會向自己呈上一丁點孝心。
“你才心理有問題,”湯小年從楊成川手里搶過自己的手機,罵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要不是他沒告訴我,我早就把周林給捅死了,還用讓他活到現(xiàn)在?你的意思是說我心理也有問題�。織畛纱闵僭谀亲宰髀斆髁�,仗著自己皮相好后臺硬做了個副市長,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要說聰明用不到正道上啊,你認第二潤城沒人敢認第一……”
湯小年一說起湯君赫,護犢子的心思就開始源源不斷地膨脹起來,直到把楊成川從里到外數(shù)落了一通才撒了氣。楊成川被罵得下不來面子,氣不打一處來,又拉不下臉跟她對罵,心里暗道不能跟潑婦一般計較,趿拉上拖鞋自個兒去書房了。
這事兒就這么撂下了,從那往后,楊成川再也沒提過要給湯君赫找心理醫(yī)生的事情。
湯君赫對這件事情絲毫不知情,他放了暑假,開始琢磨著掙錢的事情――以前是想掙錢買自行車,現(xiàn)在他的目標變了,他要掙錢給楊煊買生日禮物。楊煊的生日在十月底,他正好可以趁著暑假時間打工掙錢。
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好像只會學習――那就教別人學習好了,湯君赫這么想著,去書房的電腦寫了一份小廣告出來,把自己的輔導科目、時間以及聯(lián)系方式全寫上去,又用打印機打了十幾頁出來。
當天下午,趁著湯小年上班的時間,湯君赫拿著這十幾頁紙,跑到一公里以外的居民小區(qū),貼了一下午的小廣告。
貼完小廣告,他就回家一邊寫作業(yè),一邊等著生意找上門來。一直等到第三天,湯小年周末放假,湯君赫也沒等到自己的第一單生意。倒是湯小年給他在新東方報了個班,要他每天上午去上兩個小時的英語輔導班。
湯君赫沒說什么,他向來不反感上學。第二天上午,湯君赫就自己背著書包去了輔導班。
中午放學的時候,門口有人在發(fā)放輔導班的宣傳頁,他一一接過來拿在手里,一邊走一邊看,琢磨著自己那份小廣告為什么沒有招到生意。
看完之后,他把一沓宣傳頁塞到垃圾桶里,回到家對著書房把自己的那份小廣告進行了一番改頭換面――他把自己的中考數(shù)學成績以及獲得過的奧賽獎勵全都列到上面,然后又打印了幾十份出來。
等到第二天再去上輔導班,湯君赫就趁著中午下課的時間,站在輔導班門口,和那個發(fā)宣傳頁的人一起,朝路過的學生家長手里塞小廣告,引得那人頻頻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他手上的小廣告數(shù)量不多,很快就發(fā)完了,正打算拍拍手回家,有個領著孩子的家長拿著剛剛他發(fā)的小廣告,朝他走過來。
“是你教?”那家長打量著他。
湯君赫點點頭。
“中考數(shù)學滿分……是真的嗎?”那家長繼續(xù)問,“不是虛假宣傳吧?”
“我有平時的月考試卷可以作證。”湯君赫認真地說,又從書包翻出學生證,給那家長看,“這是我的學生證。”
那家長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臉上掛著精明,有些不信任地看著他說:“成績是挺不錯,不過你有經(jīng)驗么?”她低頭朝自己的孩子努了努下巴,“就教她,我女兒,開學上初二�!�
湯君赫還沒說話,那個扎著馬尾的小女孩就晃著她媽媽的胳膊,小聲道:“媽,我就要他教……”
“……你少看著人家小哥哥好看就吵著要他教,”那家長低頭斥她,“到時候又不好好學!”
“我保證好好學�!毙」媚镄攀牡┑┑卣f完,又小心地瞥著湯君赫。
“回去對比一下再說吧,”那家長拉著小女孩走之前,對湯君赫說,“回頭要是確定的話我再打電話給你吧。”
湯君赫點頭道:“嗯。”
誰知那媽媽剛要牽著小姑娘轉身走,小姑娘就“哇”地哭出了聲,吵著嚷著非要湯君赫來教她,不然就賴在原地不肯回家了。
湯君赫也不作聲,站在一旁看著她。
那媽媽又訓又哄,見小姑娘軟硬不吃,實在沒辦法,只好轉過臉跟湯君赫說:“那你就過來教她吧,下午能先試講一節(jié)試試嗎?”
湯君赫點點頭:“可以。”
小姑娘這才閉上嘴安靜下來,吸了吸鼻涕,得逞地看著湯君赫。
當天下午,湯君赫就去給小姑娘試講了一個小時。面對著外人,他向來把情緒隱藏得很好,所以他在給小姑娘講題的時候,雖然有些問題的確白癡了一些,但他面上卻沒表露出什么情緒。
結果自然是沒什么懸念――那小女孩為了讓湯君赫留下來做她的家教老師,卯足了勁學了一節(jié)課,愣是把以前怎么也沒弄明白的題目學會了。
湯君赫拿到了80塊錢,出師順利,心情很不錯,在路上買了只冰淇淋,一邊吃一邊慢悠悠地朝公交站走。
夏日午后,通往公交站的那條小路整潔而清凈,他走在濃密的樹蔭下面,眼睛不經(jīng)意地掃過街邊的路牌。上次應茴過生日時全班去過的那家酒吧好像就是在這條路上,他突然想到這一點,忍不住轉頭搜尋著那家店面。
他忍不住猜測楊煊最近去了哪里――一到暑假,楊煊的行跡就變得更加捉摸不定了,往往是下午出門,晚上才回來,有時候湯君赫已經(jīng)躺下了,才聽到外面推門的聲音。
上周的某一天,湯君赫臨睡前也沒等到楊煊回來,他便躲在衛(wèi)生間,想要等到楊煊推門進來的時候,自己再推門出去,造成一種他們恰好撞見的假象。
如果睡前看不到楊煊,他就總是會忍不住翻來覆去地想楊煊,想得多了,連夢里都是楊煊――他不想再做關于楊煊的春`夢了,他覺得自己對楊煊的感情不應該摻雜那種骯臟的丑陋的欲`望,雖然那種欲`望的確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晚上十一點多,楊煊總算回來了,湯君赫透過那塊磨砂玻璃窗,看到楊煊推門走了進來。他本想在心里數(shù)十個數(shù)再走出去,可數(shù)到“6”就忍不住拉開了衛(wèi)生間的門。
楊煊正站在門口玄關處,一只手撐著墻換拖鞋,聽到聲音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湯君赫裝出剛睡醒的樣子,抬手揉了揉眼睛,低聲說:“你這么晚才回來?”
楊煊似乎是“嗯”了一聲,也許沒有,湯君赫覺得自己離得有些遠,聽不太清楚,便又朝楊煊走了幾步,看著他問道:“你去哪了?”
楊煊先是沒理他,換好了鞋,開始朝自己房間走,一邊弓著背低頭開鎖一邊問:“特意等我?”
這下,輪到湯君赫愣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偶遇計劃”會這么輕易被看穿。
楊煊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后推門進了房間,留下了一臉錯愕的湯君赫站在原地。
湯君赫想著上周那一幕,走到了那家叫“湊合”的酒吧門口。從外面看上去,這家酒吧并不大,夜晚那種幽藍的詭譎氣氛在日光下蕩然無存。酒吧只開了半扇門,似乎還并未到一天中營業(yè)的時間。
“這么早?”那天站在門口的服務生從店里看到外面的人影,走出來問。他的記性很好,湯君赫又頂著一張足以讓人印象深刻的臉,那人記起他來,隨口問了句:“來找楊煊?”
湯君赫內心涌上一種強烈的感覺――楊煊應該就在這里,他看著那人說:“嗯。”
那人豎起手指朝上指了指:“樓上。”
“他在做什么?”湯君赫問。
“樓上臺球廳看場子呢。”
湯君赫想了想說:“那我能上去看看嗎?”
“去唄�!蹦侨苏f。
第三十章
白天的酒吧看上去和夜晚完全不同,窗戶半敞著,空調剛剛打開,屋內尚有些燥熱。陽光直射進來,年月已久的木制桌椅上泛著略微油亮的光。
湯君赫穿過一樓,繞到通往二樓的樓梯,抬頭朝上看了看,聽到上面雜沓的腳步聲。他抬腳邁上樓梯,木制樓梯板被踩出了咚咚咚的沉悶聲響。
剛一上到二樓,他就看到了楊煊。下午臺球廳里人并不多,只有靠窗的一桌圍著六七個人,其中一人握著臺球桿,弓著腰,眼神瞄準桌上的臺球,其他幾個人則在一旁有說有笑地看熱鬧。
楊煊倚著窗臺,一只手拿著臺球桿撐在地上,默不作聲地看著那張臺球桌。注意到樓梯拐角處有人上來,他以為是來了客人,下意識抬頭看過去,不料卻看到了湯君赫。
出現(xiàn)在樓梯拐角處的少年看上去和整個臺球廳格格不入,像是一場成人聚會突然混入了一個不諳世事的未成年。楊煊眉頭微動,目光微沉地看著湯君赫。
湯君赫渾然不覺自己不該來這里,他只是覺得好奇,這是他第一次進到臺球廳里面,以前只是很多次路過寫著“臺球廳”的霓虹燈牌子,卻從來沒想過走進去看一眼。
二層冷氣開得足,但人待在上面,卻并不會覺得比一層舒服多少。圍著臺球桌的幾個年輕人染著夸張的發(fā)色,身上刻意地裸露著紋身的部位,幾乎每個人的手里都夾著煙,把二層的空氣熏得烏煙瘴氣。
楊煊黑頭發(fā)黑T恤,平日里在一群好學生中看著桀驁不馴,在這種污七八糟的環(huán)境中一站,倒是被襯得像個干凈沉默的好少年。
湯君赫不喜歡這里污糟的空氣,但他還是忍住不適,頂著楊煊警告的目光,視若無睹地走進去,在靠墻的一排塑料長椅上找了個位置坐下。
圍著臺球桌的是一群毫無技術可言的職高學生,其中一個女孩握著臺球桿,繞著臺球桌走了好幾圈,嘗試了五六次,愣是一個球也沒進袋。
“瑤姐,你放棄吧,”另一個留著莫西干發(fā)型的男生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嘲笑道,“今天沒帶隱形眼鏡吧?”
“你閉嘴,”那女生抬頭瞪他一眼,“就跟你能打進去似的�!�
“嗨喲,你躲一邊去,”莫西干握著臺球桿,走近桌子,“看哥給你表演個一桿進洞�!�
“你來你來,”女生直起腰,往后退了一步,“你就吹吧。”
莫西干握著手里的桿子,弓著腰,看準了桌上的一個球,比劃著角度,然后用桿子輕輕一推,兩球相撞,其中一個球筆直地進了袋中。
“怎么樣?”莫西干直起腰,眼神不無炫耀地看著剛剛的女生。
女生悻悻道:“運氣而已,有本事你把這桌全打進去。”
“全打進去,今晚你請吃飯�。俊�
“你能全打進去我就把你們全請了�!迸恍嫉馈�
“你說的啊。”莫西干又一次彎下腰,躍躍欲試。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了壓力,這一次他的運氣反倒沒剛剛那么好了,繞著桌子轉了好幾圈,試了幾次,也沒再擊入一個球。
“別試了,說你是運氣趕上了你還嘴硬�!迸托Φ�,“我隨便找個人都比你打得好。”
“切,你找啊,你要找個能把這桌球清臺的人,我請你吃飯。”莫西干不服氣道。
“你說的。”那女生看了看圍著自己身邊的幾個朋友,拿不準主意,忽地眼神一亮,對著窗臺的方向招手,“哎帥哥,幫個忙唄?”
客人要求幫忙,楊煊沒有不幫的道理,他目睹了剛剛那一幕,沒待那女生明說,便知道她要找自己做什么。
“哎,還講請外援的啊�!蹦鞲煽棺h道,“就咱們幾個里面找�!�
楊煊沒急著動作,站在原地等他們解決內部矛盾。
“你剛說的是在場好嗎?”女生把“在場”兩個字咬得很重,白了他一眼道。
“就是,”另一個女生幫腔道,“怕了現(xiàn)在早說啊。”
“操,誰怕了,”莫西干一只手握著球桿往后退,另一只手朝臺球桌晃了晃,對楊煊道,“哥們兒你來來來�!�
楊煊等他們說完,才握著臺球桿走過去,看著那女生問:“那我開始打?”
“開始開始,”女生雀躍道,“贏了晚飯有你一份,讓陳誠請咱們吃日料。”
楊煊沒說話,繞著臺球桌走了半圈,弓下腰,沉著目光,對著兩個球比劃了幾下角度,然后輕輕推桿,白球朝前旋轉,碰到藍球,兩球相撞,發(fā)出“噠”的一聲輕響,然后朝不同方向滑開。
球沒進。莫西干立即嗤了一聲,看著那女生道:“瑤姐,下次找人別光看臉行嗎?”
女生有些緊張,兩只手交握在一起,抵著下巴對楊煊說:“拜托拜托帥哥�!�
楊煊神色未變,又換了個角度,走到白球停住的位置,又一次躬下身,比了比角度,然后果斷地一推球桿,力道比上次重了一些,白球朝前滾動,擊中斜前方的黃球――黃球隨即直直地滾入袋中。
楊煊沒多猶豫,又朝左邊走了兩步,旁邊人都后退給他讓地方,他躬下身,又一次彎腰擊球,將剛剛的籃球也擊入袋中。接下來的四五個球,楊煊都是出手干脆,有時候甚至不需要運桿,就能將白球直直地擊中目標球,然后一桿進洞。
眼見著臺球桌上的花色球越來越少,女生看上去比楊煊還要緊張和興奮,幾乎是跳著給楊煊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