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很多人混亂迅速的步伐聲由遠而近。
裴長云艱難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看見他的秘書長穿著一身防護服,
身后跟著一眾醫(yī)療隊和侍衛(wèi)隊。
“陛下,
情況緊急......失禮了�!�
那聽起來像是某個醫(yī)生的聲音,
但裴長云已經(jīng)分不清了,
他的衣領(lǐng)被手術(shù)刀迅速劃開,
露出□□的胸膛,
心臟處的皮膚漫開大片刺目的紅色,猙獰的紋路迅速往四蔓延。
正如賀準所料的那樣,裴長云的確被感染了。
就在當初,他一刀砍下那個贗品頭顱的時候,噴濺的血幾乎把裴長云整個人都洗了一遍。只是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收到寄生物疫病的消息,所以誰也沒有在意。
幻神教大費周章,耗費無數(shù)人力財力和時間拿到霍朝的基因,做出克隆體。并不僅僅只是對裴長云的進行政治打擊。作為注定被殺掉的感染源,才是殺手锏。
秘書長單膝跪在旁邊,看著醫(yī)生們將裴長云團團圍住做緊急救治。
“接......接下來,”
裴長云摘下氧氣罩,這時候,他每說一個字都有大量的血從口中溢出來,
“最高.....軍事指揮權(quán)......交......交由......周九鴉。其余......由帝國主腦......長夢......暫接.......”
就像塞西莉亞說的那樣,裴長云之所以整整三百年都呆在恒云星寸步不出,是因為他是這個帝國的大腦和心臟。只有他可以掌控并穩(wěn)住這個龐大的帝國。
也因為,他找不到能夠百分之百信任且足夠有能力的繼承人。
所以在這種緊急情況,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只能交由周九鴉和主腦AI。
“是......”
趙鶴咬牙,雙眼發(fā)紅,拼命忍耐著眼里的淚水。
“我一定......一定完成您的命令�!�
“嗯......”
裴長云的視線逐漸模糊,他在知道自己被感染的那一刻,就料到了最壞的打算。塞西莉亞說過,圣痕是眼睛。所以他不能找周九鴉,不能跟任何人說,好在之前從恒云星出發(fā)去圣露星的時候,他就留下了很多應(yīng)對未來的舉措。
其中包括繼任者的名單和篩選方式。
只是選來選去,他也選不出來。
周九鴉算是他最信任的人,但是對方?jīng)]有足夠的政治頭腦和手腕。就像霍朝說的那樣,他只適合當做一把鋒利的刀。
那就......沒有別人了。
整整三百年過了,裴長云找不出任何一個可以足以接過他肩上責任的繼承人。而每每想到繼承人問題的時候,他就會想到自己失去的那個孩子。
他和霍朝的孩子,如果能活下來的話,會不會成為最好的繼承人呢?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瀕臨昏迷的這一刻,裴長云的感知很奇怪,明明離他最近的是一群竭力救治他的醫(yī)生,但裴長云聽得最清楚的,竟然是江瓷的哭聲。
他聽見那個孩子在嚎啕大哭。
裴長云閉上眼,淚水從眼角落下,逐步濕了鬢發(fā)。他是看著江瓷長大的,因為江瓷是霍朝妹妹的孩子,也因為裴長云失去過孩子,所以他把江瓷當做親生小孩一樣疼愛并保護著。
所以他很清楚,江瓷就算是哭,也會藏起來,小聲小聲艱澀又忍耐地抽泣。這是江瓷頭一次嚎啕大哭。
裴長云能夠感同身受。因為如果......當時霍朝能夠從那場核爆中活著回來的話,他大概也會抱著那個人那樣大哭吧。
整個計劃只有裴長云一個人知情。周九鴉也不知道,他只是執(zhí)行者,只被告知江瓷呆在皇宮會有危險,所以必須讓他呆在科學院�;糸e風是抵達了皇宮才被逐步暗示得知。
裴長云當時敲擊盒子的頻率,是霍閑風跟霍朝當初定好的暗號。意思是,現(xiàn)在情況非常危險,需要盡力配合他。
霍閑風沒有那么信任裴長云,但是他相信霍朝。所以配合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陛下親自安排的,包括從頭至尾瞞著江瓷這一點。
裴長云也是曾經(jīng)孕育過小生命的人,然后他失去了,所以他并不想讓疼愛過的孩子經(jīng)歷同樣的事,哪怕只是一點風險。
皇宮已經(jīng)成了污染源,懷孕的江瓷應(yīng)該呆在最安全的地方。他只需要睡一覺,等到整個計劃結(jié)束,霍閑風就會去找他并告知一切。阿瓷,他的愛人,和他們心愛的孩子,都會是好好的。
所以這樣才是最穩(wěn)妥的方式,是最安全的方式。
某種意義上,裴長云和霍朝的確相似。
他們的計劃同樣謹慎嚴密,同樣總會對被保護的人隱瞞很多。只是裴長云并不知道江瓷藥物耐受性很強,提前醒了。于是陰差陽錯,造就了現(xiàn)在的情況。
“為什么......為什么要瞞著我?”
江瓷從霍閑風這里得知了大概,但是他想不通,
“為什么總是瞞著我.......我可以理解的,我不會阻止......”
“他知道你會理解。但是大概是因為你知道之后,無論如何都會留在皇宮。”Y。。。I。
霍閑風垂眸,現(xiàn)在他的雙眼都是金色的豎瞳。他說著,用指腹擦掉江瓷的眼淚,
“裴長云被感染了,所以江瓷你跟我一起呆在皇宮,并不安全�!�
霍閑風非常自信自己能夠保護江瓷不受任何暴力武力的侵害,但是他不能確保身為人類的江瓷不會因為什么意外而像裴長云那樣被感染。
因為現(xiàn)在皇宮都已經(jīng)成為了污染源。
“.......”
江瓷緊緊抱住他,莫大的后怕和慶幸讓他哽咽到說不出話,甚至現(xiàn)在,身體都無法停止顫抖。他真的,真的太害怕了。
幾分鐘之前,他真的以為要永遠失去霍閑風了。那種感覺就像當初,他也不過只是短暫地在房間里呆了幾天,等到出來的時候,就是父親的葬禮。他就永遠永遠失去了最愛的人。
而那種可怕的感覺,他剛才又經(jīng)歷了一次。
“別這樣了......”
江瓷沒有辦法怪任何人,他只能啞著嗓子不斷重復(fù),
“霍閑風,下次別這樣了......別瞞著我......別騙我......”
“好。”
霍閑風輕輕拍著他的后背,給予安撫。
但就在這時,被短刀釘在柱體上的塞西莉亞忽然開口了,
“不愧是......裴長云啊......”
女人抓住胸口的刀,指骨一點一點收緊。鋒利的邊緣割破了她的掌心,大量的鮮血從里面爭先恐后地溢出來,
“但可惜,太晚了.......”
霍閑風回頭,皺起眉,神色警惕地把江瓷護在身后。
那把刀是他插進去的,因為塞西莉亞被教皇控制了,所以他需要控制塞西莉亞的行動,以防她威脅到裴長云的安全。之所以沒下殺手,是因為她也能算是合作者之一。
江瓷神色復(fù)雜地盯著她,自從知道塞西莉亞和母親的關(guān)系,又將澄月給了他之后,江瓷很難對塞西莉亞生出敵意。但此時此刻,看見對方這個樣子,他也不知道該跟對方說什么。
這時女人粉色的長發(fā)不再美麗,而是凌亂,沾滿血污。她仰頭,脖頸向后過度彎曲的弧度讓她看起來像一只瀕死的青鳥。
“晚了......”
“他已經(jīng)來了......”
塞西莉亞露出絕望的神色,那雙粉色的眸子怔怔望著天空,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角滑落。話音落下的剎那,霍閑風瞬間感知到什么,猛然抬頭。
這一刻,殘陽徹底落幕,所有溫暖的光芒盡數(shù)消失,整個世界徹底遁入黑暗。
只見皇宮正上方的天空仿佛被誰給憑空撕裂了出了一道裂縫,縱橫貫穿近千米,緊接著,那豁口越來越大,最后萬千白光宛如潮水般傾瀉而下。
一座巨型白塔赫然從黑洞中墜.落,像是要把整個世界轟然碾碎。呼嘯颶風隨著黑洞肆虐了整個首都,無數(shù)建筑劇烈動蕩,尖銳的警報聲不絕于耳。
“那是――!”
江瓷瞳孔放大,下意識攥緊了手里的澄月。
霍閑風的預(yù)測果然成真了,消失的圣跡白塔果然出現(xiàn)在了恒云星。
啪嗒――
塞西莉亞抽出了胸口的刀,隨手丟下。這時,血色的圣痕像是活物一般在她的胸口涌動著,但沒有像以前那樣修復(fù)傷口,而是直接吞噬了她半邊肩膀,然后縱橫在她的側(cè)臉上。讓她現(xiàn)在看起來儼然一具行走的異變怪物。
“差一點......就差一點......”
塞西莉亞慘然大笑,笑出了眼淚。
當初霍朝死了,于是再也沒有人可以保護白憫。
江燼生不行,塞西莉亞也不行。
所以白憫被囚禁了兩百多年,昔日的輝煌和尊崇地位煙消云散,曾經(jīng)簇擁在她身邊的人都離去,塞西莉亞能夠做到的事情,就是一直一直陪著她。
雖然黑暗的囚禁生活里,讓白憫非常痛苦,就像云端的雪蓮落入了陰暗的下水道,一日一日枯萎。
塞西莉亞成了白憫唯一的慰藉。她們就好像兩只被折斷了翅膀的雛鳥,濕淋淋地坐在一塊漂流在深海中的碎冰上,相互依偎著取暖。
[莉亞.......莉亞,霍朝哥哥不在了......你是.....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對嗎?你是......你是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嗯,憫憫。]
塞西莉亞將心愛的圣女像孩子一樣抱在懷里,語氣溫柔,卻像是發(fā)誓一樣堅定地對她說,
[莉亞會永遠永遠,保護憫憫的......]
于是每一個難熬的夜晚,她們都一起蜷縮在黑暗的囚籠里,相擁而眠。
塞西莉亞以為,她會和心愛的憫憫永遠這樣相伴著活下去。
哪怕一直一直呆在囚籠中,這對她而言,依舊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
――直到江燼生的再次出現(xiàn)。
――直到江瓷出生。
白憫死在昨天,而她的孩子活在明天。
塞西莉亞其實憎恨過為什么活下來的是江瓷而不是白憫。
但是江瓷是白憫的孩子,是她的憫憫用生命換回來的孩子,所以還是要保護起來。
而現(xiàn)在縱觀所有人,也只有裴長云和霍閑風可以與教皇對抗。塞西莉亞以為偷偷給裴長云傳遞情報,偷偷和裴長云聯(lián)手,就可以阻止,她就可以用這種方式去保護憫憫的孩子。
――但是還是晚了。
晚了。
“阿瓷......你和憫憫一樣,不聽話.......”
塞西莉亞站起身,慘笑著,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她在颶風中踉蹌,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你不......不該來的。”
“你......”
江瓷驚疑不定地盯著她,他還沒想明白塞西莉亞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忽然感覺腰間一緊。這個感覺很熟悉,是被霍閑風的尾巴圈住了。
但是這次不是被那個人圈入懷里,江瓷只感覺狂風呼嘯而過,一種可怕的墜.落感就席卷了他所有的感知神經(jīng)。
......誒?
江瓷睜大了雙眼。
直到高塔之上那道熟悉的人影離他越來越遠。江瓷才終于意識到自己被霍閑風扔下了高塔。
他在墜.落的狂風中拼命睜開眼,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但即便如此,江瓷還是能看見霍閑風單膝跪了下去,他的脊背深深彎著,血色的圣痕從他的脖間蔓生出來,縱橫了整個側(cè)臉。
而下一秒,塞西莉亞捏住他的肩膀。
血色的圣痕從他們的身體里涌出來,像是層層枷鎖地束縛住身體,然后就像是被一股無法抵抗的黑洞吸力,將他們兩人拽向圣跡白塔的頂層。
在這個過程中,霍閑風沒有掙扎,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墜.落的江瓷。
天崩地裂中,他們一個升空,一個墜落,仿佛驟然訣別于兩個世界,唯有緊緊注視著彼此的眼神不曾分離。
霍閑風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他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江瓷,注視著對方如同一只折翼的幼鳥般跌入一片刺目的雪光中。
――那是機甲變形的光芒。
直到確認這一幕,霍閑風才抬頭,跟圣跡白塔頂端的那雙白瞳對上視線。
“原來是這樣......”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霍閑風攥緊指骨,金色的豎瞳中露出森寒而血腥的殺意。那些血色的圣痕此刻正從身體里伸出來,像是枷鎖一般死死禁錮住他的整個身體,一如曾經(jīng)被囚禁的霍朝。
圖窮匕見的這一刻,霍閑風徹底想明白了對方的陰謀。
圣痕無法入侵蟲族的身體,但是沒有徹底地剝離掉霍朝那部分之前,他并不算是完整的蟲族之軀。因而圣痕入侵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當初他第一次跟萊茵斯特交手的時候,對方的圣痕就刺入了他的身體。
當時裴長云砍掉克隆體頭顱的時候,站在旁邊的霍閑風也濺到了血。不過,因為他的蟲族化已經(jīng)完成了大半,所以教皇派出塞西莉亞,加速感染的過程。
只是沒想到,裴長云并沒有被愛人復(fù)活沖昏頭腦,反而聯(lián)合塞西莉亞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
但是從他濺到血開始感染,到注入剝離藥劑足足過了兩個多月,圣痕已經(jīng)入侵了身體。所以塞西莉亞才會說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作為帝國心臟和大腦的皇帝陛下倒了,又沒有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個龐大帝國分崩離析是遲早的事情。而蟲族的王也被控制,因此剩下的蟲族軍隊怕是也不足為懼。
――真真是一記絕殺的陰謀。
“霍閑風!”
這時,巨大的銀色機甲直沖而來。
但霍閑風沒有看向江瓷,而是看向圣跡白塔之上,更遙遠的外空。這種熟悉的危機感,應(yīng)該是當初圣露星外空消失的赫洛之眼。
但那并不僅僅只有一座赫洛之眼,而是足足十座,并對準了整個恒云星所有重要城市。
霍閑風進入圣跡白塔防御結(jié)界范圍區(qū)域,淡紅色的結(jié)界驟然合攏,一枚黑色的指環(huán)從最后合攏的縫隙跌落,飛速墜向澄月,而指環(huán)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無數(shù)道如同落雷般刺目的光束。
剛剛進入夜晚的天幕驟然被映照得猶如一片白晝。
首都的防御系統(tǒng)立刻開啟,無數(shù)巨大的金屬柱體從首都周邊伸出,展開防御。但是稍晚了一步,已經(jīng)有大量光束直逼皇宮。
轟――!
就在這時,一臺巨大的黑色機甲驟然出現(xiàn),它抱著澄月沖出圣跡白塔下墜的區(qū)域范圍,狠狠砸塌了無數(shù)建筑。
下一秒,禁淵猛然起身,在毀天滅地的洪流中輸出最大能量展開了防御罩。密密麻麻的光束傾盆而下,擊打在禁淵展開的防御罩上。順著無形的能量罩弧形表面飛濺出巨大的能量光團,就像是鑄就了千萬道極光般絢爛的虹橋。在無限的光海中,禁淵的外機開始燃燒融化,原本黑色的機甲幾乎成為一團明亮的火球。
天崩地裂的巨響中,江瓷發(fā)出了一聲撕心裂肺卻無法聽見的呼喊。
“霍閑風――�。�!”
圣跡白塔的墜落將整個皇宮碾碎成一片廢墟,強行占據(jù)了首都心臟的地點。第一輪轟擊過后,教會剩下的軍隊從正在縮小的空間裂縫中越過了終于合攏的防御罩,直接涌入了帝國首都。
這一場入侵戰(zhàn)爭,毫無征兆地拉開了序幕。
現(xiàn)如今,整個首都已經(jīng)完全淪為了戰(zhàn)場。
好在裴長云提前開啟了整個首都的戒嚴狀態(tài),所有的民眾都已經(jīng)迅速疏散進入地下防空洞。周九鴉拿到了最高軍事指揮權(quán),迅速整合了包括一二三軍團,以及首都守衛(wèi)軍在內(nèi)的所有軍隊,開始阻擊反攻。無數(shù)炮火在四面八方炸響,血紅的警報燈閃爍不停。
而此刻,霍閑風正站在圣跡白塔的頂層。龐大的防御結(jié)界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硝煙戰(zhàn)火,這座通天巨塔佇立于戰(zhàn)場中心,冷漠地注視一切。
至于塞西莉亞,她在回到圣跡白塔之后的一瞬,就昏倒在地上。但是因為她倒在霍閑風身邊,并沒有任何人敢上前。
霍閑風掃了一眼。這里隨處可見巨大的精神力屏蔽裝置,也因如此,他跟蟲族的聯(lián)系被切斷了。但他并沒有露出任何慌亂的神色,只是面無表情大步朝最上面的教堂大殿走去,完全沒有任何囚犯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