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淮臉色微不可查地變了變,半晌才低聲說道:“王妃倒是能屈能伸。”卻沒有將她的手甩開。
元思蓁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了,一路摻著李淮進了王府。
“是王妃!”一直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的玉秋見到元思蓁的人,連忙朝她飛奔而來,“嚇死奴婢了!嚇死奴婢了!還好王爺找到你了!沒事就好!”
玉秋語氣有些顫抖,還不停在元思蓁身上查看可有受傷,見她不過衣物上有些臟污,便松了一口氣。
元思蓁有些尷尬地拍了拍她的手,心想玉秋這樣子應該不像是李淮的眼線,“嚇著你了,給你漲月例�!�
“啊這......”玉秋沒明白她沒來由為何給自己漲月例,可瞟到一旁陰沉著臉的李淮,才覺自己有些逾矩,連忙行了個禮退到一旁。
元思蓁也不再做聲,揣著手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李淮,直到進了臥房,她才將一直拎在手中的包裹一放,默默端起桌上的茶盞,湊到李淮面前笑意盈盈地說:“王爺,用茶�!�
李淮連個眼神也沒給她,只微微張開了雙臂,元思蓁立刻心領神會,飛快放下茶盞,手腳麻利地為他解開腰帶脫下外衣,再一臉乖巧地坐到腳踏上,等待著李淮接下來的話。
“從今日起,沒我的允許,你不得擅自踏出這間房半步。”李淮在房中立了許久,才微微揚首說道。
“外頭都是王爺?shù)挠靶l(wèi),我哪里敢逃啊,即便有這個本事,現(xiàn)下也沒這個心�。⊥醺镥\衣玉食的,不比外頭風餐露宿的好過?”元思蓁低下頭毫不猶豫地說。
李淮聞言卻絲毫沒有緩下語氣,繼續(xù)寒聲說:“你若踏出去一步,我便斷那太監(jiān)一根手指�!�
這句話雖是說的花鱗,可元思蓁不自覺地將自己的手指往衣袖里縮了縮,心想花鱗果然也落到了他手里,也不知這狗男人到底布局了多久。
“他斷不斷手指跟我有什么關系,我是一點兒也不在乎的�!痹驾钃u了搖頭說。
她話音剛落,李淮便轉身毫不留情地出了房門,房門外雖沒有落鎖聲,可元思蓁卻知道此時外頭四面八方都有監(jiān)視著自己的眼睛,將她鎖進了無形的牢籠中。
第109章
自欺欺人
李淮覺得自己一定很狼狽……
李淮覺得自己一定很狼狽,
他逃也似的離開臥房,心中瀕臨爆發(fā)的情緒才堪堪忍了下來。
若是在與元思蓁多待一會兒,他生怕自己會露出脆弱可笑的一面。
元思蓁的那一句質問,
直擊他心里最是恐懼的地方。
明明是他,是他要毀諾,
是他起了殺心......
當殘破不全的記憶恢復時,
他知道了原來這一場鶼鰈情深不過是虛情假意,
親密無間的枕邊人只是在欺騙利用自己,
李淮一時間猶如墜入了無盡深淵,利刃穿胸而過,痛得他緩不過勁。
生在帝王家,
他從小便是這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樣,母親時常教導喜怒不言于色,才不會被人看穿利用,
于是在母親死時,
他也不敢多流一滴眼淚。
以他的性子,怎么會忍受讓一個女子欺騙自己,
戲弄自己的一片真心,他恨不得立刻就抓了她質問,
可這些日子每當對上她清澈又狡黠的眼眸,心里頭卻總有一絲僥幸。
或許不用撕破臉,她這般聰慧乖巧,留著她做個好用的棋子,
又有何不可呢?
可當他發(fā)現(xiàn)她要逃離的那一刻,
這最后一點兒念想也隨之破滅。
他怎會讓她走?沒有完成約定,沒有付出代價,怎么就能這么輕易地走了?
怎么就能隨意把他丟下?
李淮不愿承認心底的那一點兒脆弱,
一直用憤恨去掩蓋它,直到方才那一句質問,才揭開了他的自欺欺人。
他憤恨的哪里是元思蓁的欺騙,他憤恨的其實是他自己。
要結下契約做假夫妻的是他,半途毀約的是他,就連要滅口的也是他。
他如此心機叵測心狠手辣,又怎么能怪元思蓁對他的防備與利用。
常年以來引以為傲的運籌帷幄,沒想到最后卻玩弄了自己。
李淮一個人待著書房中,直到感覺到自己的手背一涼,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是兩滴濕潤的水漬。
他自嘲地輕笑一聲,將眼角的濕潤忍了回去。
或許是這眼淚的刺激,讓他心中清明了一些,又開始琢磨起記憶中的疑惑之處。
他的記憶仍舊殘破不去,許多重要的事情還想不起來,比如與元思蓁相遇前的事,他為何要假做沉溺美色無心朝政,以及他當時又為何要急匆匆地與元思蓁解契?
還有那三個已經(jīng)打開的錦囊,一個是誅邪寶劍,一個是元思蓁,還有最后一個,到底是什么?
而他又究竟為何忽然失憶?
李淮直覺他現(xiàn)在記起的并不是事情的全貌,其中定還有別的隱情,他還忍不住僥幸地想,或許全部記起來后,就能破了兩人現(xiàn)下的僵局。
“王爺,時辰差不多了,該回獵場了�!睍客鈧鱽碛靶l(wèi)的聲音,
李淮的臉上又恢復冰霜一片,絲毫看不出一點兒脆弱的痕跡,他命人去取了干凈的外袍,沒再多看臥房的方向一眼,便匆匆上了馬車離府而去。
而元思蓁此時一臉惆悵地躺在臥房的雕花大床上,翹著腿皺著眉,心如亂麻。
李淮沒將她的蓮花燈拿走,想必是對看住她胸有成竹,對付一個看守是沒問題,可對付一百個武功高強神出鬼沒的影衛(wèi)可就難了。
她看了一眼燈面上花鱗的心頭血,見色澤沒有暗沉,心中倒是松了口氣,李淮還不算將事做絕,估摸著也是為了要挾她。
可他除了說要繼續(xù)假裝晉王妃,并沒有說別的事情,越是這樣猜不透,越是心里沒底,元思蓁在床上輾轉反側,一丁點兒睡意也無。
許是在這兒待慣了,她心里雖別扭,可身體卻自然而然放松了下來,竟還生了點餓意。
現(xiàn)下已是深夜,她不想打擾玉秋休息,又想試探試探影衛(wèi)的看守,便光明正大地將門打開,做賊似的朝外張望,院子里空無一人,全然見不到影衛(wèi)的身影。
“我餓了,去后廚找點吃的�!痹驾枥碇睔鈮训卣f完,便試探著伸出了一直腳。
沒想到一道尖銳的破空聲從耳邊響起,一根半臂長的小箭“咚”一聲扎進不遠處的樹干上,還差一寸就要擦上她的鼻子。
元思蓁無奈摸了摸鼻頭,語氣不善地對著空曠的后院說道:“本王妃餓了,速速端些吃食來!”
說罷,便將房門一摔,又躺回了軟塌上。
她看著熟悉的紗帳頂嘆了口氣,責備自己為何如此大意,竟然忘了要經(jīng)常探李淮靈臺,謀劃這么久的逃遁還都被李淮猜得清清楚楚。
看來跟他耍心眼本身就是個錯誤。
雖說現(xiàn)下處是如此境地,可元思蓁向來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既然耍不過心眼,那不如換個思路,跟李淮表個忠心,盡心盡力地按著他的意思行事,稍微降低那么一點兒他的警惕,想辦法將花鱗救出后,再在李淮入主東宮算總賬前逃出生天。
心中有了決斷后,元思蓁回想起李淮方才的冷肅,不禁有些恍惚,這些日子李淮雖也愛冷著張臉,可看她的眼神卻漸漸不同,現(xiàn)下一下子又回到初見之時的狠辣模樣,也不知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性子?
李淮真的不會放過她嗎?可她現(xiàn)在不就好好的嗎?也沒缺胳膊少腿......
思及此元思蓁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想什么呢?留我一命不過是見我還有些利用價值,清醒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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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場是在山間,巡邏守備的事物及其繁重,李淮已經(jīng)安排了好些時日,可這一晚上仍是徹夜未眠。
待到第二日天明,他早早便準備了儀駕恭候,可沒想到直到午后也沒瞧見李延慶的圣駕。
就在他要派人去詢問時,才見到快馬加鞭而來的傳令官,“王爺,圣人傳旨,政務繁忙,改日再圍獵�!�
“這......”一旁的尉遲善光語塞,一時興起要興師動眾地來圍獵,一時又忽然說不來了,他不由對李延慶的多變有些怨言,可卻不敢真的說什么。
李淮則沉穩(wěn)得多,他領下旨意后還對傳令官說:“父皇心系社稷,是百姓之福�!�
待傳令官走后,李淮一進營帳,也沒避著尉遲善光,便立刻喚來了孟游。
“出了什么事?”他坐在案首問道。
在那傳令官來的同時,李淮在長安城里的眼線也急忙將消息傳給了孟游。
孟游此時卻未答話,只是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尉遲善光。
“與我有關?”尉遲善光壓低聲音,驚愕地問道。
李淮冷肅的眸子掃過兩人,也沒要尉遲善光回避,思索了片刻道:“但說無妨。”
孟游這才作了個揖,輕聲說道:“圣人昨夜納了位美人,今日便沒了來圍獵的興致�!�
“誰供的?”李淮冷聲問道,皇帝看中的美人,哪有什么一見鐘情之說,背后全是錯綜復雜的勢力。
只是他有些猜不透,此時再獻美人又有何用,與其費上個十幾年的時光再培養(yǎng)一位皇子,倒不如現(xiàn)在就選邊站,還想著吹枕邊風不成?
“是尉遲尚書......”孟游話還未說完,就被一旁的尉遲善光打斷:“我父親供的?不可能!父親從未有這想法!”
李淮也覺不大可能,尉遲尚書早就踏在他這條船上,尉遲善光更是與他情同手足,除非是他授意,否則尉遲尚書根本沒有理由這樣做。
孟游頓了頓,才繼續(xù)說:“這位美人是左郎將的妹妹�!�
這話在尉遲善光聽來更是難以置信,他皺眉否認道:“荒謬!我妹妹大病初愈才回長安,父親怎會讓她倉促入宮!”
“據(jù)探子所言,并非尉遲尚書所愿,而是圣人親自點的,說是那日在高貴妃壽宴上瞧見便起了心思�!泵嫌坞m覺這話當著尉遲善光的面說不太妥當,可出于職責,也只好一一向李淮稟報。
李淮聞言微微挑眉,高貴妃的壽宴上,尉遲小娘子還與他說些曖昧不明的話,他因著尉遲家的緣由,才沒有當即翻臉,難道他離開后,父皇也去了梅林,才看上了尉遲娘子?
又或是,他小瞧了這女子。
“這......定是有隱情,想必是圣人瞧上她......”尉遲善光連忙向李淮解釋,可即便此處只有他們三人,也不敢講些以下犯上的大不敬話。
李淮給了他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才說道:“回城后,尉遲尚書定會解釋清楚的�!�
尉遲善光有些煩悶地敲了敲桌子,也不知該說什么,只嘆了口氣說:“我去下令回城�!�
而此時躺在龍床上的尉遲小娘子,與她哥哥的心情截然不同,她有些好奇地看著殿中金碧輝煌的裝飾,伸手摸了摸柔若無物的錦被,若有所思地說:“原來這就是圣人的寢殿,比書里頭說的還要華貴些�!�
昨夜侍寢她快到天明才入睡,李延慶現(xiàn)下還躺在她身旁熟睡,可尉遲小娘子卻已沒了任何睡意。
她身子還有些不適,看著李延慶雖然威嚴可已有老態(tài)的容顏,不禁嘆了一口氣,“男女之事,倒不如書中寫的那般快活�!�
但這惆悵不過一瞬,很快她又恢復了興致,撐起嬌艷的臉龐,半瞇著眼思索起讀過的話本。
沒了金風玉露一相逢,說不定還能有別的故事。
第110章
畫中男女
元思蓁在王府的臥房里……
元思蓁在王府的臥房里一待就是三天,
這三天里她閉門不出,就連國公夫人來府上,也稱病不見。除了定時定點給她送飯收拾的玉秋,
她是一個活人也沒瞧見。
而李淮更是再沒影,若不是偶爾她竊音的術法聽到他的腳步聲,
還真以為這人將他忘在了王府自生自滅。
不過這幾天里李淮回來的極少,
即便回來,
也是腳步匆匆,
以元思蓁對他的了解,定是朝堂上又遇到了什么事兒。
一開始元思蓁覺得這樣也好,她倒是省了對付他的精力,
靜心研究接下來該如何行事,可關了三天她還是沒了耐心。
這一日元思蓁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聽著王府里的動靜,終是又聽到李淮熟悉的腳步聲,
卻還是沒有走向臥房的方向。
她飛快地從床上坐起,
心中決斷一番,便沖到房門前深吸了一口氣,
打開門喊道:“王爺!談一談!”
這話喊完,院中仍是空無一人,
李淮的腳步聲也只是微微一頓,元思蓁再接再厲,換上一副委屈的腔調,故意想讓王府不知情的下人聽到:“王爺我知錯了!你不要再生氣了!那天晚上我不是有意拒絕你的,
從今往后我一定按著你的吩咐,
你想要什么花樣就......”
她這番無中生有的話終是有了作用,李淮果然調轉了方向往臥房而來,沒多久便一臉冷肅地出現(xiàn)在院中,
元思蓁這才住了嘴。
“王爺,我有話跟你話!”元思蓁見到人后,立刻露出個笑容,壓低了聲音說。
李淮臉色沒有什么變化,眼中的寒光還與前幾日一樣,他走到元思蓁面前卻不跨進房中,打量了一陣她的臉,才低聲道:“不知禮數(shù)�!�
元思蓁笑容更是燦爛,眨了眨眼說:“這不是要吸引晉王殿下的注意嘛?”
她見李淮只教訓了一句,沒有要走的意思,連忙轉到正題上,“這幾日我痛定思痛,實是覺得自己做錯了,既然殿下還用得上我,我便決意好好完成我們的約定,助殿下登上太子之位,可困在房中哪里幫得上忙,還不得出去才能輔佐殿下!王府大小事物,朝堂后宅的消息,萬一又有什么妖魔鬼怪擋道,我定能為殿下分憂的!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
這一大串話元思蓁說的極快,生怕李淮不耐煩聽下去,等她說完喘上口氣,卻沒聽到李淮有何回應。
“殿下?”元思蓁試探著又問了一句:“你若不信我們可再立契約,反正你手上也有人質,不擔心我跑了�!�
李淮這才微微揚首,語氣不屑地說:“我要用得上你,你豈有拒絕的余地?何必多此一舉,與狡詐之人立契約�!闭f罷,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再不理會元思蓁在身后的挽留。
元思蓁咬了咬唇,心中不忿道:“論狡詐,哪里比得上你?”
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李淮說的對,李淮若真要她再做什么,哪里還有討價還價的籌碼,不說以花鱗要挾,就說他的手腕權勢,也沒有她拒絕的余地。
元思蓁又翹著腿躺回凌亂的被窩,既然她現(xiàn)下無路可走,那就只能耐心等著李淮來找她吧......
因著宮中急召,李淮才匆忙回府更衣,沒想到元思蓁又鬧這一出,他離開院子后,才覺自己又著了她的道,不過幾句意味不明的孟浪話,就被引了過去。
李淮更是氣惱,換上燙金朝服后,便匆匆乘馬車入宮,心里頭還不停囑咐自己,對付元思蓁不能再這般心慈手軟。
此時已臨近申時,李淮估摸著李延慶是因著長江沿岸穩(wěn)固堤壩和拓寬運河一事才忽然傳召,果不其然到大殿中時,還有好些個六部官員在此。
長江水患,不止武昌邊上受災,流域所經(jīng)都有不同的損失,經(jīng)此一回,李延慶便將這一項事務直接收回朝中,不再是撥銀兩讓各地官員自行做主。
因著武昌之行有功,李淮便也得了機會籌劃此事。雖說蠻蠻出世引發(fā)大水的說法廣為流傳,可李淮從元思蓁那里聽來蠻蠻以死氣為食后,便明白這其中的因果倒了,哪里是有了蠻蠻才天下大水,實則是因著大水帶來的生靈涂炭尸橫遍野,才引了蠻蠻出世覓食。他見識過水患之下的民生,更是不遺余力撲在上面。
待到宵禁的鼓聲傳到殿中,李延慶才沒了繼續(xù)商議的心思,他讓官員退下后,便與李淮一道用了晚膳。
原本李延慶還想多聊上幾句,可沒想到竟身體有些不適,只好在大太監(jiān)的攙扶下,先回了寢殿。
李淮看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雖有擔憂,可也更是警覺,父皇身子比半年前差了許多,而儲君之位還沒有著落,只怕近些日子朝堂后宮都不怎么太平了,而他也要早作謀劃。
送走李延慶后,李淮便立在殿中等著小太監(jiān)前來領路,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他忽然瞟到掛在大殿墻上的一幅畫動了一下。
李淮有些詫異地轉身去看,只見那畫上畫著的是華山奇峰,并沒有什么怪異之處,又見清風吹進殿中將畫角微微吹起,便以為只是清風作祟。
遲遲沒有等到領路太監(jiān),雖不太合規(guī)矩,可這時辰也遇不到什么別的人,李淮便獨自一人往殿外走去。
夜幕降臨,因著陰云的關系,見不著漫天的繁星,眼中只有宮中延綿不斷的燈火,他沿著走廊繞過偏殿,卻連伺候的宮人也沒有瞧見,不由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