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云相重新坐了下去。
太后也緩緩坐了下去,道:“皇帝今日要去皇陵拜祭先祖,最近應(yīng)當(dāng)不會來看你了。”
她在提醒云清辭不要得寸進(jìn)尺,天子的事兒可多了去了,沒工夫天天來哄你云清辭。
云相接口,“陛下真是大孝子。”
云清辭附和道:“他之前便去過幾次,不知與先帝交流的如何�!�
張?zhí)螅骸�?�?br />
什么叫交流的如何,先帝早已去世多年,你是在詛咒自己的夫君嗎?
云相道:“小辭的意思是,不知先帝能否理解陛下,畢竟歷代帝王掌政都各有特色。”
云清辭接著道:“父皇英明神武,應(yīng)當(dāng)明白求同存異的道理,陛下常去皇陵,也許只是因?yàn)樗寄罡富��!?br />
云相硬著頭皮接:“先帝與陛下父子情深,陛下孝心天地可鑒�!�
他察覺到云清辭是在有意針對了。什么先帝明白求同存異,如果這樣的話李瀛又怎么會做噩夢,又加一句陛下常去皇陵,簡直像是在嘲笑李瀛假借噩夢之由總?cè)セ柿�,其�?shí)根本是離不開爹的小孩。
他一邊唏噓一邊希望幼子收斂一些,不要再多說了,看太后的臉色都成什么樣了。
云清辭卻不慌不忙:“陛下打小養(yǎng)在先帝膝下,這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只是……”
他話鋒一轉(zhuǎn),看向太后:“陛下前去皇陵,母后怎么會有功夫過來看我?”
都知道先帝雖然喜歡李瀛但卻不怎么喜歡張?zhí)�,兩人一直相敬如賓,李瀛也知道這一點(diǎn),故而每回去拜見都不會太大聲勢,也不會帶上太后。
但以前,他去是會提前跟太后打招呼的,這一次卻沒有。
這最后一點(diǎn)云清辭不知道,太后卻清楚,李瀛這次不光不顧她的心情行法駕光明正大去皇陵,甚至臨走之前都未與她打聲招呼,仿佛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本來她尚未多想,如今才忽覺李瀛此次行事與之前完全不同。
云清辭無意刺了她一下狠的,太后的臉色當(dāng)場便寒了。
云相試圖挽尊:“……太后這是擔(dān)心你�!�
“云相�!碧舐氐溃骸半m說皇帝是哀家的兒子,可今日哀家也得為他說句公道話,此次矛盾,是因?yàn)榘⑥o先行挑釁,這放在旁人身上,已經(jīng)可以治個(gè)褻瀆龍?bào)w,行刺天子之罪,皇帝如今只是輕拿輕放,云相可得掂量清楚。”
言下之意,陛下已經(jīng)足夠給你云家面子,你可別縱容幼子,鬧的過于難看。
云煜心中不悅,但這件事的確是云清辭善妒之故,他只能道:“太后說的極是,是小兒不懂事,老臣一定嚴(yán)加管教�!�
太后重新把話題扯回,嘆息道:“皇帝一時(shí)情急,你又年輕氣盛,心中氣他哀家也能理解,可你畢竟是君后,這樣一直住在母家像什么樣子?”
“君后?”云清辭道:“他沒收了我的儀駕,我如今還是不是君后,母后難道心里不清楚么?”
太后一笑,暗道原來是氣這個(gè):“你們這么多年的感情,你與他計(jì)較這些做什么?母后來接你回去,乘母后的鑾駕,你看可好?”
云相心中憤懣,也想為云清辭說句話了:“方才太后往大了說,君后褻瀆龍?bào)w罪當(dāng)萬死,可如今緣何又要往小了說?倘若小兒不該計(jì)較,那么陛下是否不該先行計(jì)較?”
張?zhí)螅骸啊?br />
云相當(dāng)年做過言官,很善抓人話柄。
“太后,老臣不求別的,只說句公道話,倘若陛下因此盛怒廢后,我云家絕無二言,心甘情愿領(lǐng)罪,可既然儀駕已經(jīng)沒收,我兒名聲盡毀,坊間污言穢語,如今太后還要我兒隨便搭車回宮去做一個(gè)有名無實(shí)的君后,老臣不依�!�
張?zhí)笮闹约翰皇撬膶κ�,于是再次把目光落在云清辭身上,隱含威脅:“小辭,你可想好了,真的不跟母后回去?如今陛下心中有愧,尚且有心縱你,若他日……”
云相臉色一沉,捏緊了茶杯。
看到這樣的張?zhí)螅坪蹰_始明白,為何幼子會變得越來越偏執(zhí)。
他擰眉看向云清辭,后者淡淡道:“那就廢了我�!�
云相猛地心頭一松。
太后卻心中一緊,她差點(diǎn)起身,失聲道:“你可想清楚,皇帝再也不要你……”
云相已經(jīng)再難忍受,什么叫李瀛不要他?他的孩子有父親有兄長,是一個(gè)獨(dú)立的人,竟然被這樣要挾,說的他仿佛是什么東西�?伤宄热惶筮@樣說了,就代表這樣的威脅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不止一次。
他森森開口,“那便和離罷!”
云清辭垂下睫毛,淺淺笑了。
太后神色一僵,而后冷笑,她就不信,云清辭真離得開李瀛。
就在這時(shí),外面?zhèn)鱽硪魂囪尮闹暋?br />
騎兵開道,甲兵、步兵、或執(zhí)槍或執(zhí)箭或執(zhí)盾,方陣簇?fù)�,儀仗隊(duì)緊隨,上萬人與數(shù)輛屬車組成的天子法駕,浩浩蕩蕩,來到丞相府前。
丁管家匆匆來報(bào):“相爺,天子,天子行法駕,來接君后回宮了。”
整頓衣衫,優(yōu)雅起身的張?zhí)箅p腿一軟,臉色煞白地跌回椅上。
作者有話要說:
辭崽:我爹說讓我們和離。
李皇:????????????
法駕上表演懵逼·jpg
第12章
相府高門大開,以丞相為首,少爺管家小廝護(hù)院丫鬟婆子,府中近百人齊齊出行拜見。
翹頭龍靴沿階步下玉輦,齊踝衣擺處金色龍尾隨靴而動,天子大步邁過兩旁扶扇而跪的儀仗隊(duì),彎腰將云相扶起。
一片寂靜中,只聽他氣沉神穩(wěn):“老師不必多禮。”
上萬人的隊(duì)伍里,邱顯臉色微微發(fā)綠。腦子里全部都是自己一時(shí)口快說的那句:“他云清辭若還能翻天,你就是我大哥哥。”
眼前一黑。
行天子法駕來接一個(gè)幾乎已經(jīng)被默認(rèn)廢掉的君后,這樣的情況實(shí)在是前所未有。
但盡管此刻所有人心中都感到迷惑和震驚,可這一支由各營軍士以及禮樂儀仗組成的龐大法駕,依舊是寂寂無聲,莊嚴(yán)肅靜。
法駕關(guān)乎皇家顏面,也是一國尊嚴(yán),若有絲毫差池,都是要掉腦袋的。
哪怕心中再大起伏,也沒有人敢在這個(gè)時(shí)候表現(xiàn)出來。
張?zhí)笱郾牨牽粗葡啾环銎饋�,再看一眼頭戴冠冕,和善溫和的皇帝,恍惚覺得自己好像不認(rèn)識他了。
他怎么可能,會為了云清辭,做到這種地步?
這兩年來,云家幼子屢屢觸怒,竟還未能惹他厭惡么?
“敢問陛下,這是……”云相欲言又止地望著他身后,李瀛接口:“朕來接君后回宮�!�
云清辭正站在云相身邊,大氅帽檐松松垂在腦后,似乎只是出門的時(shí)候很隨意地披在身上,連裹在里面的長發(fā)都未特意拿出。
他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臉也是素白清淡,卻偏偏憑空生出幾分惹人心憐的孱弱之感。
這是李瀛所熟悉的云清辭,不夠規(guī)整端莊,卻與他最為親密。
他身后,有人捧來了折疊整齊的白金鳳袍、雙側(cè)垂琉飛天冠、還有翹頭鳳銀寶靴等一干配飾,柳自如小心翼翼上前:“請君后移步著裝�!�
李瀛忽然瞥見一側(cè)沉容站立的張?zhí)螅且凰查g,他的眸中飛速略過一抹不合時(shí)宜的顏色,快到難以捕捉。
他收回視線,來到云清辭面前。
黑紗冠冕帽檐覆著錦繡,兩指寬的紋云金帶垂在兩鬢,把那張古韻悠遠(yuǎn)的俊容襯得有些風(fēng)雅,雖風(fēng)雅,卻不減威嚴(yán)。
他凝望著云清辭,溫聲道:“我來接你回家。”
他背后有承平雙龍玉輦,還有專門為云清辭趕來的鳳輦,方便君后自主挑選,可以陪他坐在一起,也可以單獨(dú)乘坐。
柳自如清楚這次李瀛的確是下了心思想接云清辭回宮,也清楚,待到法駕回到宮中,不出半日,曾經(jīng)關(guān)于廢后的傳言皆會不攻自破。
他依舊是還是大靖君后,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與驕矜。
云清辭沒有理由拒絕天子法駕。
張?zhí)笮睦镆查T兒清。
但這一刻,她忽然希望云清辭任性一下。李瀛花了心思的籌備,很顯然對這一趟勢在必得,如果云清辭拿出方才對她的那股子傲氣……
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兒拒絕天子,就等于是在依仗著云家權(quán)勢在向天子宣戰(zhàn)。
李瀛絕無理由再留云家。
只要除了云家……
云相眉頭微皺,作為父親,他當(dāng)然希望云清辭與李瀛和離,可如今法駕停在家門前,說是垂青,也可以說是不容轉(zhuǎn)圜。
一時(shí)糾結(jié)起來。
希望云清辭拒絕回宮,又清楚若是當(dāng)真拒絕,不出半月,云家的不臣之心將會傳遍全國。
長此以往,必成大患。
在場眾人心思各異,但沒有一個(gè)人敢在上萬人面前輕易發(fā)言,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等待云清辭的決定。
云清辭一直在盯著李瀛,目光里帶著審視與質(zhì)疑,疑惑在他面容浮出,須臾又夾雜了幾分譏諷。
李瀛無意識地放輕呼吸,克制地將手背在身后。
這是他不安之下會有的動作,柳自如瞧得清楚,也跟著緊張了起來。這幾日來,李瀛夜夜噩夢,每次驚醒眼中都遍布血絲,神情癲狂,往往要坐上半刻才會逐漸放松下來。
他隱隱猜出,現(xiàn)在的李瀛應(yīng)當(dāng)是在噩夢之中經(jīng)歷了什么無法承受的痛苦,導(dǎo)致每逢醒來,還神容瘋癲。
甚至有時(shí)會跟他確定,現(xiàn)在是何年何月。
天子一直在期待著這一日,如果今日接不回君后,皇家顏面受損不說,他們這批近身服侍之人,怕是有人要命喪黃泉。
每天晚上被噩夢驚醒的皇帝,實(shí)在是太可怕了。
一片寂靜之中,云清辭終于動了,他后退一步,微微躬身,道:“臣去去就來�!�
柳自如松了口氣,親自帶人跟上云清辭的腳步。
云相擦了擦額頭冷汗,和離他日可以再提,眼下法駕卻不可違逆。
云清辭有心護(hù)佑家族,雖讓人心中妥帖,卻又不免覺得悲哀,幼子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會變得如此懂事。
李瀛繃緊的身體跟著放松了下來,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微笑,云相道:“陛下,還是進(jìn)去等罷�!�
李瀛頜首跟上他,再次瞥向張?zhí)髸r(shí),他笑意加深,眸子卻倏地暗下去,道:“母后也來了。”
張?zhí)笥X得他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但還是和藹道:“哀家也來看看君后,你是怎么回事,既然要來接他,也不給哀家打聲招呼?”
“是朕疏忽了�!�
云相開口道:“太后也是來接君后回宮的,還開玩笑說,陛下不要君后了呢。”
他笑著撫著胡須,觀察著這母子的表情,瞧見太后臉色微變,而李瀛神色漫漫地又看了一眼太后,瞧不出在想什么。
這個(gè)天子,倒是比之前更為穩(wěn)重深沉了。
母子之間的氣氛也與以往有些不同。
云清辭梳洗更衣足足花了半個(gè)時(shí)辰,但李瀛的態(tài)度一直很好,只平和地與云相說些體己話,直到柳自如笑吟吟地走過來:“陛下,君后來了�!�
眾人抬眼,神色均怔。
臘月初的盛冬,雪又下了起來�;乩壬钐�,有人銀袍加身,體態(tài)端正而不掩風(fēng)流。他頭上飛天高冠插著寬簪,垂在胸前兩側(cè)的羽帶鑲金嵌玉,行走之中卻并未發(fā)出任何聲響。
翹頭銀靴很快來到近前,衣擺迤地又抬起。
云清辭剛要行禮,李瀛就兩步來到他面前,伸手托住他的手臂,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稍傾,有人唱誦:“起駕回宮——”
云清辭被他托起了手,李瀛掌心滾燙,甚至還有些潮濕。
他們離的不遠(yuǎn)不近,正是帝王與君后應(yīng)當(dāng)保持的距離,但李瀛似乎刻意放慢了腳步,耐心無比地與他保持平行。
銀黑兩對翹頭寶靴共同跨出府門,衣上紋金鳳凰與九爪金龍呼之欲出,一陣甲胄碰撞之聲,林立的鐵甲紛紛伏地,只有長槍戰(zhàn)馬立的筆直,齊呼:“恭迎君后回宮,吾皇君后萬壽無疆——”
李瀛問云清辭:“可要與朕共乘玉輦?”
長睫掀起,云清辭語氣淡淡:“既有鳳儀,臣就不僭越了。”
李瀛沒有多問。
玉輦旁方陣變換,留出通道,在云清辭似笑非笑的視線里,李瀛繼續(xù)執(zhí)著他的手,一路將他送上鳳輦。
法駕重啟,邱顯翻身上馬,馬鐙忽地一滑,下巴差點(diǎn)磕在馬鞍上,立刻有人開口:“統(tǒng)領(lǐng)小心�!�
邱顯黑著臉,二次爬上馬背。
陛下到底在搞什么鬼,云家勢力再大,也沒大到要他一個(gè)天子親自扶著君后上輦吧?
這下可好,云家可又有吹噓的資本了。
寧柔可真是沒用。
法駕先行,太后也陰郁著臉上了馬車,她手指幾乎要掐入肉中,神色晦暗。
皇帝那個(gè)腦子,究竟在想什么。
浩瀚隊(duì)伍在雪中不緊不慢地前行,云清辭坐在后方鳳輦上,目光注視著前方更為寬大的鑾駕,若有所思。
百姓伏地圍觀,議論紛紛,少許言論傳入耳中。
“陛下居然親自去接君后回宮?!莫非此前是有誤會?”
“早說了云家的小公子怎么可能張揚(yáng)跋扈,定是有人惡意散播謠言……”
“法駕接人可是史無前例,云君后果真榮寵無雙!”
“早聽說君后與陛下乃青梅竹馬,二人伉儷情深,傳言當(dāng)初大婚之時(shí)天壇夫妻對拜,陛下都刻意等君后直身后才起。”
“哈哈哈哈,那是話本兒里編的,陛下再如何寵愛他也斷斷不可能當(dāng)著百官的面兒做下如此有失顏面之事——”
云清辭滿心嘲弄。
靖國大婚對拜皆是丈夫先起,代表著妻子日后要事事以丈夫?yàn)橄�,�?dāng)年李瀛刻意比他晩起幾息,云清辭也曾想過那或許是他賦予自己的尊重。
若非滿門下獄,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相信,李瀛機(jī)關(guān)算盡,步步為營,那一點(diǎn)一滴的小細(xì)節(jié),也不過是漫漫毒藥,密密殺機(jī)。
今日法駕,說好聽點(diǎn)是天子垂青,給予云家無上榮光,往不好聽了說,一樣可以算作要挾。
但無論是討好還是要挾,李瀛的目的無非就是留著他,好繼續(xù)牽制相府。
法駕在正宮停下,但云清辭的鑾轎卻沒停,而是一路載著他到了朝陽宮。
兩旁紗幔被人撩開,云清辭剛要走下,就發(fā)現(xiàn)那個(gè)陰魂不散的家伙又來了。
接都接回來了,還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云清辭心頭火起。
他看著那只蒼如秋竹的手,抿著嘴重重放進(jìn)去,李瀛又牽著他,一路送入門內(nèi),宮中下人伏在地上恭迎他回宮,云清辭目不斜視進(jìn)到殿內(nèi),等柳自如攔下了所有準(zhǔn)備打擾的人,這才猛地將手抽回。
他旋身,直接穿著這身端正的銀袍,靠在了屋內(nèi)美人榻上,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著四周熟悉的擺設(shè)。
這一身繡金鳳凰銀袍是為他量身制作,這般懶洋洋一躺,修瘦的腰線在散開的下擺中便一目了然,李瀛看了一瞬,走過來在他身邊落座,道:“晚上我來陪你用膳�!�
“好啊�!痹魄遛o道:“找個(gè)樂師,再傳幾個(gè)舞女,臣陪陛下好好樂樂�!�
“你不是不喜歡舞女……”
“誰會不喜歡美人呢?”云清辭偏頭,眉眼隱有戲弄之色:“況且,我雖不喜歡女子,可男人還是喜歡的�!�
“陛下可要盡心挑選,若宮中沒有俊俏的樂師,臣呆的無聊了……”他故意一挑李瀛的下巴:“就還回母家去。”
我讓你天天行法駕去接。
作者有話要說:
辭崽:你威脅我!
李皇:絕對沒有。
辭崽:反正你就是為了對付我家,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