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會兒瞧見這三人出來,云清辭也清楚,這場戲,大抵就此結(jié)束了。
這幾人一唱一和,很快就會將釉采被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接過了銀喜遞來的手爐,神色冷淡地看著三人齊齊跪下去:“參見陛下,陛下,不知犬子犯了何罪,還望陛下明示!”
他既然問了,李瀛也未曾含糊,道:“君后的釉采,可是在你們這兒?”
此話一出,幾個人齊齊松了口氣,張斯永甚至扯了扯嘴角。
就這?
武侯扶著腰,被兩個兒子托起身體,目光落在云清辭臉上,神色之中難掩鄙夷。
他笑著道:“原來陛下是為此事前來,老臣還當(dāng)斯永是犯了什么不可饒恕之罪呢�!�
李瀛凝望著他。
武侯卻看向了云清辭,道:“實(shí)在是不知道那個東西是君后的,如有冒犯,還請君后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他一回。”
他們?nèi)硕鄤荼�,云清辭自然不好強(qiáng)硬,他同樣揚(yáng)起笑容,道:“武侯說的極是,下回再邀人品鑒,我定在上頭貼上大名,免得有那不長眼的,把我當(dāng)平民給得罪了。”
這話,明顯就是說給李瀛聽的。
武侯臉色一沉,道:“君后還請慎言,我張家可從未有過欺霸百姓之事!”
云清辭瞳孔微張,手指捏住李瀛的衣袖,身影往他背后一躲,小聲道:“我可沒這么說過……武侯做什么這么兇�!�
武侯一噎,“你……”
“夠了。”李瀛開口,武侯噤聲,卻見他微微偏頭,語氣又放輕了些:“君后想怎么做?”
我當(dāng)然是想讓你舅家不得好死啊。
云清辭道:“既然都是親戚,誤會一場,將釉采還我便是�!�
誤會一場?
張斯永心中憋屈的緊,云清辭明顯就是故意的,他莫名其妙中了一箭,若還要將釉采還回去,這傷豈不是白受了?
武侯剛要出聲,就聽他硬邦邦道:“回稟陛下,只怕這釉采,還不得君后了。”
云清辭挑眉,李瀛卻十分平靜:“哦?”
“昨日府里有貓鬧騰,一不小心,給打碎了�!�
云清辭掐在李瀛手臂上的指頭驀地一陣用力。
李瀛未動,向張武侯確認(rèn):“此話當(dāng)真?”
到底是一家子,武侯很快反應(yīng)過來,道:“釉采,的確是放在了他那屋里,老臣不知。”
李瀛望著張斯永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又確定了一句:“當(dāng)真碎了?”
“正是�!睆埶褂篮敛华q豫,態(tài)度恭敬:“此事確實(shí)是臣之過,臣愿意給君后補(bǔ)啊啊啊——”
猝不及防的慘叫,張武侯離的最近,眼睜睜看著天子長刀一挑,幼子的一條手臂已經(jīng)落在了他面前。
鮮血噴薄而出。
所有人都未料到李瀛會突然動手,就連云清辭都渾身一僵。
但他并未看到血。
李瀛在動手之前,一只手將他的腦袋按在了懷里,接著,他的手從云清辭后腦勺滑到肩膀,輕輕將他一旋,背了過去,囑咐:“扶君后上車�!�
金歡銀喜雙雙臉色發(fā)白,匆忙上來扶他。
他身后,張武侯再次跪了下去:“陛下,陛下,容臣再去找找,快,你去,去看看究竟有沒有碎!”
張斯永疼地不停打滾。
血很快流了滿地。
張武侯慌亂至極地伸手去扶他,想要堵住噴血的傷處,腰傷都顧不上了:“陛下,陛下,饒了他吧,他就是一時口快,絕無惡意啊陛下�!�
“朕再給你們一次機(jī)會,若當(dāng)真碎了,那就只好讓他……”
刀鋒直至張斯永。
“為君后的釉采陪葬了�!�
張都尉很快捧著盒子沖了回來,一下子撲倒在李瀛面前,雙手高舉:“在這里,沒,沒碎,陛下您看,好好的,在這兒呢�!�
李瀛看向金歡,后者快步上前接過,拿回馬車遞給云清辭,須臾,他返回告知:“是君后的釉采沒錯�!�
張武侯的心高高地懸了起來,道:“陛下,陛下,東西已經(jīng)還給了君后,請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原諒他一時口快�!�
李瀛若有所思,神情涼涼:“是口快,還是欺長刀丟在了張武侯面前,男人緩緩道:“武侯當(dāng)知大靖律例,這亂臣賊子,就由你親自處置罷�!�
包庇欺君之臣,那便等同謀反。
謀反,全家抄斬。
李瀛登上了馬車。
云清辭寂靜地坐在車內(nèi),聽到馬蹄噠噠,開始調(diào)頭。
車外傳來張斯永瘋狂的求饒:“爹,爹,父親我錯了,父親別殺我,父——”
聲音戛然而止。
馬車穿過寂靜的巷子,很快來到繁華的街道,熱鬧的叫賣聲傳入耳中,車內(nèi)卻始終安靜著。
李瀛坐在他身邊,看了他一會兒,目光落在他安靜搭在膝蓋的手上。
寬袖微動,李瀛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云清辭垂眸,倏地將手抽回。
短暫地寂靜,李瀛開口道:“怎么,不高興?”
云清辭看向他,有一瞬間,他懷疑自己不認(rèn)識李瀛了。
他怎么可能,為了自己,做到這種地步?
云清辭很輕地抿了抿唇,揚(yáng)眉道:“陛下,真是好狠的心�!�
李瀛指尖微顫,須臾才道:“你在怪我。”
“豈敢。”云清辭道:“陛下為臣出氣,臣謝恩尚來不及,哪敢怪責(zé)?”
李瀛收手,吐息,道:“若不怪責(zé),何至如此生疏?”
云清辭久久地凝望著他,忽地放輕了聲音:“陛下�!�
他的語氣里帶著探究與遲疑:“您真的有心么?”
作者有話要說: 辭寶:你好可怕嗚嗚嗚
李皇:曾經(jīng)我以為,殺個舅舅就能和好……
是我太天真·jpg
第21章
李瀛會做出這一切,他的確沒有想到。
昨天晚上他便將李瀛叫去了朝陽宮,便是有人想要遞關(guān)于張斯永搶奪釉采的折子,那會兒也定然還未送到。
今日一大早,他便將李瀛拉來了這里,從提出射殺張斯永,到李瀛開口答應(yīng),前后也只不過幾息的時間。
他卻能夠迅速做出反應(yīng)。
射殺未遂,揮刀截去張斯永的手臂,再到逼得武侯不得不親手殺子,一件比一件更狠,一件比一件更絕。
而這一切,李瀛卻根本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深思熟慮,排查利弊,仿佛只是興之所至,卻又像極了精心安排。
他可真是天生的帝王之選。
瞬息之間便令人肝膽俱裂。
云清辭覺得可笑,自己可真是可笑。
虧他前世,還妄想掌控李瀛,這樣的男人,豈是尋常人能夠輕易掌控的。
也是活該,落得那般下場。
可與此同時,卻又有一股熱潮涌上心頭,像是恨意,又像是不甘,憑什么,他要被李瀛玩弄于股掌之間?
“您真的有心么?”他帶著遲疑與探究,眉間卻滿是譏誚與冰冷。
李瀛慘笑了一聲,緩緩靠在了馬車壁上,他仰起頭,下頜線連著修長脖頸,從側(cè)面看,凸起的喉結(jié)勾勒出流暢的線條。
那塊凸起向上滾動,又重新落回原處。
李瀛說:“是不是我現(xiàn)在,做什么都是錯的?”
云清辭有些意外。
“怎么會�!彼f:“您是天子,自然怎么做都是對的�!�
李瀛看上去似乎很疲憊,他張開眼睛,一開始,只是靜靜望著車頂,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一會兒,他偏頭來看云清辭。
這樣的眼神,云清辭很熟悉。
后來的很多年里,李瀛時常這樣望著他,眸子里像是夾雜著無限的溫柔與繾綣,又像是洶涌著說不出的苦楚與艱難。
他只需要靜靜望著云清辭,就會得到溫暖的擁抱與安撫,然后他會嘆息一聲,好像很深情地把云清辭緊緊抱在懷里。
那些年里,云清辭一直在等。
等著他像新婚時那樣,與他坦白心扉,分享一切。
云清辭神情中的譏誚更甚。
他終于明白李瀛為什么會這樣看他了,因?yàn)樗麗鬯�,他只要做出這副模樣,云清辭就會覺得心疼,然后就會乖乖的,理解他,寬慰他。
他需要云清辭做一個賢后,一個乖巧的,不對他指手畫腳,也不妄想掌控他的工具人。
云清辭不愿意只是單純地扮演工具人,他是個貪心的家伙,付出了就想要得到,愛上了就想要被愛,死了都想拉一個墊背的。
于是,李瀛對他下了手。
云清辭冷冷地別開了臉。
面前的李瀛不是前世的李瀛,他不想把前世的恨帶到今生來,這一世,只要他不動云家,那么他們就可以相安無事。
若動了,那就只能不死不休。
但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可以安生一點(diǎn),這一世,他不愿再與李瀛互相折磨。
若能一世安逸,誰愿意刀口舔血呢?
馬車駛回禁城,停在了朝陽宮門口。
云清辭起身,卻忽然被人抓住。
李瀛道:“你若有疑問,我可以為你解答。”
“臣沒有疑問�!痹魄遛o奪回了自己的手腕,淡淡道:“陛下行事,自有主張�!�
這一路,他終于理清了李瀛殺舅的想法,關(guān)于張斯永欺男霸女的事情,此前定是有折子遞上來過,說不定他早就想懲治張家了,今日借口為他出氣,也不過只是順?biāo)浦蹖⒂嬀陀嬃T了。
畢竟,把他帶過去的云清辭,可是現(xiàn)成的盾牌。
張家會報復(fù)李瀛嗎?
不,他們只會把這筆賬算在云清辭頭上,算在云家頭上。
此刻的張家也是權(quán)勢不凡,若與云家斗起來,彼此都會被削弱力量,而他這個皇帝,就可以坐收漁利。
果然不愧是天子,制衡朝堂于他來說不過是手到擒來。
云清辭回了宮,先派人把釉采送去了相府,同時告知了李瀛侯府殺人一事。
云相不是傻的,既然釉采的主人是云清辭,那么從張家那邊看來這筆賬該怎么算,他心里門兒清。
云清辭所料果真沒錯,他回宮不久,就有人告知太后急匆匆去了侯府,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了周兆來朝陽宮,說是請他過去相談。
云清辭靠在美人榻上,合目假寐,看也不看周兆一眼。
這件事他準(zhǔn)備裝死到底,愛咋咋地,反正人不是他殺的,太后真有本事就找李瀛去鬧,拿他一個軟柿子捏算怎么回事。
雖然他清楚李瀛既然使下了這條毒計就一定不會主動出手幫自己,可現(xiàn)在死了弟弟的又不是他云家,該著急上火的應(yīng)該是張?zhí)蟛艑Α?br />
明知太后不定備了什么想要修理他,還乖乖上趕著去給她修理,除非云清辭再犯腦疾。
周兆三請四邀沒能讓他從榻上動彈,當(dāng)下語氣一沉:“君后應(yīng)當(dāng)不想讓太后親自登門吧?”
云清辭終于睜了眼,他偏頭看周兆,慢吞吞地道:“求之不得�!�
誰知道一去了太慈宮人家大門一關(guān)要對他做什么,來朝陽宮,至少是在自己的地盤。
這個云清辭,如今居然連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周兆氣的不輕,但云清辭是個瘋子,沒有主子在,他也不敢在這里放肆,便旋身想要離開,卻聞云清辭驚奇了一聲:“周公公�!�
周兆警惕起來,又不得不對他恭敬:“君后,還有何吩咐?”
“你的耳朵。”云清辭疑惑地道:“怎么少了半截?”
周兆:“……晚上睡覺,貓咬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郁郁,還帶著點(diǎn)恨意。
云清辭挑了挑眉,真是,這么看著他做什么,又不是他養(yǎng)的貓。
周兆離開,云清辭重新癱了下去。
那耳朵不像是貓咬,倒像是被什么給切了去,齊整整的掉了半截。
誰敢動太后身邊的人?
云清辭本以為,張斯永死的那么慘,張?zhí)罄響?yīng)沉不住氣才是,可連續(xù)幾日,張家那邊除了照常舉行喪事,竟然一直與云家相安無事。
當(dāng)然了,這喪事云清辭沒去,李瀛也沒去。
喪事辦完,也就到了年關(guān),除了死了人的張家,上陽城到處都開始張燈結(jié)彩,哪怕雪日,也難掩熱鬧場景,并一直持續(xù)到深夜。
云清辭坐在寂寥的朝陽宮內(nèi),聽著回家探過母親的金歡與銀喜交談,心中忽地希冀起來。
要回去找哥哥陪么?
可臨近過年,他們只怕都很忙,刑部案件要清,城中衛(wèi)負(fù)責(zé)來回巡視,三哥也要參與到城防戒嚴(yán),父親更是日理萬機(jī),聽聞這幾日常常被李瀛叫到宮里議事。
都很忙,就他最閑。
好生無聊。
他將銀喜喊來,道:“你去樂坊,將那日來的幾個樂師喊來。”
銀喜一愣:“樂師?”
“對,我要學(xué)琴。”
云清辭當(dāng)然也學(xué)過琴,前世他的琴藝幾乎遠(yuǎn)遠(yuǎn)超過樂坊的老師,至于今生,巧的很,在他被攆出宮前,李瀛剛剛下過命令,讓他學(xué)琴棋書畫弓馬騎射,其實(shí)學(xué)什么不重要,只要云清辭不煩他就行。
闖入滿月閣把李瀛帶走的前一天,他還跟樂坊的老先生學(xué)著呢。
但老先生,哪有俊俏公子教的好?可以一邊學(xué),一邊欣賞美色,還能逗弄一番,調(diào)個小情。既然重活一世,總不能繼續(xù)吊死在李瀛身上,如邱公子那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豈不美美哉哉?
云清辭心潮起伏,一掃方才落寞,由衷地愉悅起來。
銀喜猶豫地看了他一眼,吶吶地應(yīng)了。
沒多久,此前那幾個樂師便紛紛帶著自己的樂器進(jìn)入了朝陽宮。
云清辭懶洋洋地靠在榻上,目光如水般自這幾人臉上掃過,發(fā)現(xiàn)他們有拿琴的,有拿箜篌的,還有拿笛蕭與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