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瀛此刻所做的,正是他曾經做過的,他知道自己懷著什么心情割傷自己,他很怕疼,但他希望李瀛心疼他,所以哪怕很怕疼,他還是那樣做了。
有些人會覺得他可怕,偏激,可只有云清辭知道,他有多怕被拋棄。
而李瀛的動作比他更加果斷,下手也比他更狠,方才那幾下,甚至已經有一小塊皮肉在刀刃錯位時飛了出去。
云清辭的眼睛紅了。
“李瀛……”云清辭說:“我可能,不愛你了,哪怕你用這種方法把我留下,我也不過是同情你,以及心疼當初的自己,這樣,你也無所謂么?”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我們認識三十一年。”李瀛說:“成親有十六年。”
“我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彼f:“我也沒有父親可以幫我求情,我只能自己求你,云清辭……”
“留下來�!�
“我是來愛你的�!崩铄f:“你說的對,我那時太貪心,總想把什么都做好,結果卻什么都沒有做好……我無能,我沒用,可這一次,我會拼盡一切,護你周全�!�
“阿辭,給我一個機會。”
云清辭眸光閃爍。
“你不討厭我,不是嗎?”李瀛對他說:“你拼了性命愛過的人,回頭來找你了,來給你當牛做馬……阿辭,你不是最恨不公了么?”
“你被我惹生氣的時候,也總要惹我生氣,你委屈的時候,也非要我跟著委屈才能高興,誰欺負了你,你也總要欺負回來。你那么霸道,那么一個不肯吃虧的人……你就要心甘情愿認栽了嗎?”
“放過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云清辭鼓起了臉頰。
他明明知道李瀛是在用激將法,可他偏偏還是忍不住。
是啊,他當然不甘心。他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就要得到他想要的了,面前的男人,如今瘋的與他如出一轍,甚至比他瘋的還要厲害。
他連命都搭了進去,到頭來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么?
他當然要壓榨李瀛啊,當然要把前世吃過的虧受過的苦都還回去啊。
李瀛上前一步,他的冷汗已經把脖子領口都給浸濕,“阿辭,你好好想想。”
“你說我不懂愛,說我靠著傷害你才學來了怎么愛,你要我拿著從你身上學到的東西去愛別人么?明明我只對你有感覺,你若不趁機奴役我,欺辱我,騎在我頭上一輩子,怎么對得起你的付出?”
他太懂云清辭了。
他知道云清辭愛吃的每一道菜,知道云清辭的每一個習慣,知道云清辭愛恨濃烈睚眥必報,他偏激固執(zhí),哪怕想開了,也永遠會對自己曾經的付出感到委屈和不甘。
他只要把那一分不甘無限放大,不需要告訴云清辭他有多愛他,只要告訴他,你看,我傷害過你,你難道不想報復回來嗎?
云清辭就會向他直沖過來。
“我,我不信你�!痹魄遛o的確氣到不行,李瀛的話每一個字都幾乎砸進了他的心底,他現(xiàn)在是越想越氣,恨不得直接把李瀛的腦袋都給打掉,但殘存的理智還在告訴他,離開他,他說的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不讓他走而已,只要反其道而行之,痛苦的又不是他。
……但,好氣�。。�!
李瀛再次上前一步,他的手臂垂了下去,血順著蒼白手指流下來,失血過多讓他眼前有些暈眩,但他這一世就是來尋他的,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與他在一起。
沒有什么能阻止他。
“阿辭,今日宮妃鬧事,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昨晚回了相府,我也不知道你今日會從東門回來�!�
云清辭還沒開口,就聽他繼續(xù)道:“但讓她們打擾到你,就是我的錯,畢竟她們是我招進宮來的。而如果我能多留意你一點,我就該知道你昨日便回了相府,我更應該知道,柳自如私藏了和離書,這是我的失職,我的無能。”
云清辭:“……”
李瀛把他想說的都說了。
“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我�!�
“但從今往后。”李瀛抿了一下蒼白干裂的嘴唇,額頭的汗水大滴地滾落:“我會把你,捧在心尖上。”
“我發(fā)誓,日后,若再有人,膽敢說你一個不字,我便立刻索他性命�!�
“阿辭……我能給你榮華富貴,我能讓你無法無天,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知道怎么愛你�!�
云清辭又一次捉住了他話里的漏洞:“那你前世就是不想愛我咯?”
李瀛笑了一下,有些慘淡,又有些張揚:“你說的對,前世的我就是個懦夫,我是個廢物,我根本不配愛你�!�
“但現(xiàn)在我想試試。”
“只要你想,我可以教你帝王之術,可以教你權衡朝臣,教你如何坐穩(wěn)這個江山……只要你想,隨時可以拿我性命�!�
漆黑的睫毛也是一片濕潤,他看上去隨時會昏倒,卻依舊在強撐著。
“能不能,別離開我?”
作者有話要說: 辭崽:……這是宿命的覺醒,還是復刻了我?
李皇:謝邀,只是作者解除了給我施的禁言術。
第40章
“你要去太醫(yī)院�!痹魄遛o看著他的傷。
李瀛手臂潔白,上面總是覆著一層薄而有力的肌肉,但如今那皮肉正張牙咧嘴,觸目驚心。
這幾刀是李瀛還給他的。
云清辭其實不喜歡傷口,他不喜歡自己受傷,也不喜歡別人受傷。
雖然,雖然他覺得,稍微有那么點高興。
因為李瀛終于明白他當初的心情了,在被趕出去的時候,云清辭曾經想過,遲早有一天,他要讓李瀛還他這幾刀。
他愛的瘋,但不代表他真的癡。他自殘的時候不是不清醒,而是相當?shù)那逍�,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確是在逼著李瀛心軟,逼著李瀛回頭,他逼不了李瀛,便去逼父親,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都無所謂。
后來,李瀛一對他好,他就覺得,好像這幾刀傷的也值得了。只是每當李瀛對他不好的時候,他又覺得,總有一日要討回來。
如今他討回來了。
說不開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要說開心,卻又夾雜了些別的東西。
故意沒有給李瀛承諾,就像當初的李瀛也沒有給他足夠的安全感一樣,帶著些詭異的,報復的心理。
他還想,你自己割自己算什么,有本事讓我來。
李瀛果真不安,他把刀遞了過來:“你若還不滿,便再捅我?guī)椎叮蛘邭⒘宋乙埠��!?br />
云清辭:“……”
讓我捅你算什么,有本事自己割……算了已經割過了。
他上前一步,扶住了李瀛,道:“我現(xiàn)在不走,阿瀛,你先去看傷�!�
也許是因為云清辭的態(tài)度軟化,也許是因為他那句‘我先不走’,李瀛告訴他:“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云清辭說:“我會聽的。”
手中短匕落在地上,李瀛徹底昏了過去。
云清辭伸手接住了他的身體,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他喊來了柳自如,在對方面對李瀛的一條手臂發(fā)出嘶聲的時候,輕聲說:“不是我弄的,是他自己�!�
云相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這兩個孩子,如今一個比一個瘋,他看著云清辭無動于衷的表情,心中一陣驚濤駭浪。
李瀛昏迷的時候,手也一直攥著云清辭的衣角,為了不礙太醫(yī)的事兒,云清辭不得不拿著那把短匕割開了袖口,起身離開床邊。
云相將他叫到了一旁。
云清辭乖乖跟著他走出去,喊了一聲:“父親�!�
“小辭……”云相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不想和離了?”
云清辭沒說不,也沒說離,他道:“他受傷了。”
“你聽爹說�!痹葡嗟穆曇魤旱煤艿停骸按饲埃易柚鼓銈冞@門婚事,是因為你與你母親一般,眼里揉不進沙子,而陛下,他肯定會有三宮六院,我擔心你行事極端,傷害到自己,也威脅到家人�!�
云清辭點了點頭,他能理解:“那爹現(xiàn)在的意思是?”
“但如今,陛下變得如此偏激……他今日可以為了留你傷害自己,那日后,他難道不會為了留你傷害你么?”
云相語重心長:“和離一事,你一定要堅持到底�!�
云清辭不自覺地將手背在了身后。
李瀛當真走上了他當初的那條路,當年他為了李瀛自殘,后來重新被接回宮里的第一晚,有悄悄聽到柳自如對李瀛說過類似的話。
“臣知道陛下對君后有情,可君后連自己都能下手,萬一……”
“他不會。”李瀛背對著他,告訴柳自如:“日后,我會多勸著他。”
那一晚,李瀛對他道了歉,并耐心地取來藥膏,親自給他抹在額頭,云清辭滿腹的委屈,在那一刻倏地決堤。
李瀛嘲笑他:“對自己下手的時候,沒見你哭,這會兒掉什么金豆?”
云清辭扁著嘴看他,也許是他當初的表情實在過于可憐,李瀛沒有再說什么,而是褪掉棉靴,挪到他身邊,然后伸手把他抱在了懷里。
那晚,云清辭委屈了很久,李瀛也哄了他很久。
云清辭知道自己不會傷害李瀛,他愛他勝過一切,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得到他的憐惜。就像現(xiàn)在的李瀛,他看上去好像很瘋,為了他幾乎要把肉都削下來,可他清楚自己的每一分算計,都是為了得到云清辭的同情。
他口齒清晰,看著瘋狂,其實比誰都清醒、
哪怕云相和柳自如都變了臉色,正常人都覺得應該遠離他,可云清辭一點都不怕他。
他甚至覺得親切,覺得安心。
這才是愛啊,愛本該是這個樣子的,如前世的他,如今生的李瀛。
不管他還是不是愛李瀛,他都不會在這個時候拋棄他。
“小辭……”云相再次開口:“陛下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陛下,你看他那個樣子,哪里還有半分當年的影子?聽說他遣妃子出宮還不夠,竟還責人各打五十大板……我總勸他謹慎行事,凡事要多多思量,此刻得罪那么多世家,于他有什么好處?”
“……你有沒有聽爹說話!”
云清辭偏了偏頭,慢吞吞地道:“聽到了�!�
“那你怎么想?”云相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人的本能是趨利避害�!痹魄遛o說:“而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李瀛這樣的人,更加明白這一點。他會為了留下我傷害自己,就代表在他心中,我比他本身更加重要。”
云相讀不懂他的話了:“你是說……”
“他不會傷害我�!痹魄遛o認真地說:“我知道,他不會�!�
當年李瀛身邊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云清辭這樣的人,他都能毫不猶豫地相信他不會,云清辭沒有理由不相信他。
李瀛很壞,云清辭恨他,但他不會因為恨他,去和其他人一起去否定他,他知道他不是別人眼中的那個樣子。
他知道。
就像李瀛也知道。
李瀛清醒的很快,幾乎是手臂剛剛包扎好,太醫(yī)還在寫著方子,他便醒了過來。
手中的衣角輕輕一片,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攏,再收攏,直到整片衣角皆被攥進掌心。
他驀地張開眼睛,坐了起來。
“陛下……”柳自如剛剛上前,李瀛便一把將他推開,赤足下榻,身影一晃出了屏風。
云相正沉浸在云清辭詭異的理論之中震驚不已。
云清辭站在他面前,捧著一個手爐,神情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
李瀛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云清辭也看到了他,他皺了皺眉,目光落在對方的腳上。李瀛這會兒與其說是從昏迷中醒來,倒不如說是剛剛恢復了一絲體力,便因為擔心云清辭離開而逼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的狀態(tài)看上去依舊很差勁。
“看我干什么?”云清辭道:“怎么,想讓我照顧你�。俊�
“不是�!崩铄D了頓,道:“我真的有話對你說,有,很多話對你說�!�
“不急一時半刻�!痹魄遛o催他,“回去休息�!�
云相到底沒有說服云清辭。
這一日,云清辭留在了江山殿,李瀛的一條手臂被纏的嚴嚴實實,按照太醫(yī)的說話,這個傷哪怕日后好起來,也定會留下疤痕。
因為割的實在太深。
李瀛這一次昏睡的時間很久,途中醒來了幾次,知道云清辭還在,便又放心睡了過去。
如此這般到了晚上,云清辭讓膳房送來了吃的,開始細嚼慢咽。
柳自如經此遭,已經不敢再多嘴,他懷疑李瀛這次清醒之后一定會治他的罪,哪怕他出發(fā)點是好的。
他跟屏風站的一齊,時不時看看外頭,再時不時看看里頭。
確認外頭那位吃的很香,里頭那位睡的也很……嗯,里頭的這位醒了。
他急忙湊上前,提來靴子給他穿上。
李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柳自如鬢角不自覺出了冷汗,但對方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龍靴便從他身邊遠去。
柳自如癱軟在地上。
“醒了?”云清辭說:“漱口,吃點東西�!�
李瀛老老實實在他身邊坐下,依言動作后拿起了筷子,然后轉臉來看他。
云清辭眨眼,道:“吃啊,想我喂你��?”
李瀛收回了視線,用未受傷的右手夾了片青菜葉,放進嘴里。
“你的身體現(xiàn)在怎么那么差了?”云清辭開口,問道:“被我氣一下就這樣了,你行不行了?”
“你只是在氣我?”李瀛下意識去抓重點,被云清辭看了一眼:“你配我專門氣你么?”
他是真的想和離。
李瀛低下頭,筷子尖點在碗底。他的身體本來自然不差,只是咒術反噬,是他沒有想到的。
五臟六腑像是被揉碎揉爛。
但其實,哪怕不能一切順利,這個反噬也并非無藥可救,只要他放棄執(zhí)念,或者更改執(zhí)念,就會轉好。
但,他放不下云清辭。
腳下忽然被踢了一下,云清辭道:“怎么不說話?不是很多話想跟我說么?你的身體怎么回事?”
“身體很正常。”李瀛低聲道:“就是你提的猝不及防,我沒反應過來�!�
“哦。”云清辭沒有再多問,他讓人舀了碗湯,拿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暗道還不是自尊心作祟,只許你傷別人面子不許別人傷你面子。
這點打擊都受不了,當什么皇帝。
話雖這么說,他還是看了一眼李瀛過于蒼白的臉,總覺得自打重生之后,就沒見他臉色好看過。
他舉了舉手里的小碗,道:“湯好喝�!�
李瀛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他的眸中溢出一抹笑意,自己親自盛了一碗。
是補湯。
云清辭的言下之意,好喝,你也來點。
李瀛的心中暖了起來,明明以前得到的更多,但現(xiàn)在卻會因為他一點點的示好而感到安心。
飯后,云清辭告訴他:“我回朝陽宮了�!�
李瀛心中的那點暖意無聲褪去,他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還是別折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