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邊的空地上放著七八個碩大的笸籮,一顆又一顆圓溜溜的紅色團子盛在其中,散發(fā)著淡淡的鮮香。
墻角一排竹筐,筐里大大方方堆著金元寶、銀元寶、精美華麗的首飾、色彩鮮艷的衣袍。
李晝吃了一驚,接著鼻子一酸:“何時攢下這么大一份家業(yè),我是嫁出去的女兒,便是告訴我,難道我還會回來謀奪這份家產(chǎn)不成?”
入戲太深,李晝不免抽泣了兩聲。
老太:“你是說那些紙……”
“姑奶奶趕了一路口渴了吧?”幼童搶著說話,小臉上綻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顯得有幾分刻意,“我去給你端水。”
說著,他瞥了眼老太。
老太連忙閉嘴。
李晝滿意地點頭:“好孩子,真孝順�!�
她十分不見外地進了堂屋,在香幾旁的交椅上自顧自坐下了。
幼童則帶著老太走向了廚房。
“那個人……”
“噓�!崩咸乓f話,幼童連忙瞪了她一眼,輕手輕腳掩上門,低聲說,“什么人才能把紙錢紙衣認成真貨?”
老太蹲在地上,看著幼童嚴肅的神情,心跳得快極了:“難、難不成……”
“那是個死人!”
“啊……”
幼童一把捂住老太的嘴,等她緩過來,才移開手。
老太睜著溜圓的眼睛:“會不會是故意蒙我們哪?”
“她圖啥?”幼童冷笑,“再說了,現(xiàn)如今,還能有正常人能進村嗎?朝廷派來的大人們都折在山上了,還敢來的,誰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
“那可怎么辦?”老太眼眶里溢出豆大的淚珠,“奶奶,我們是不是,都要死在這了?”
“慫蛋!哭個屁!”幼童呵斥了聲,等老太憋回了眼淚,才露出一絲笑意,“本來我還以為,咱們村子真的完蛋了。這死鬼一出,倒是天無絕人之路�!�
她在鎮(zhèn)子上聽過說書,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不怕這死鬼來,就怕這死鬼不夠厲害。
幼童瞇了瞇眼,心思轉動,已經(jīng)有了主意。
……
“奇怪,剛剛敲門的時候屋里有很多人的聲音啊�!�
李晝在空蕩蕩的堂屋轉了一圈,沒見著人,不禁陷入沉思。
她背后,漆黑的香幾上,擺著一只獸首香爐,似是七八條小蛇交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香爐后貼著一幅紅底神像圖,一尊面容祥和的菩薩坐在蓮花臺上,周圍有許多趴在地上的孩童與嬰兒,每個孩子臉上都帶著天真的笑容,似乎因為菩薩的點化而無比喜悅。
眼見李晝門戶大開,毫無防備地張望著屋外,菩薩的神色發(fā)生了變化,低垂的眼里透出一抹怨毒的光芒。
祂的座下,笑嘻嘻的孩童與嬰兒臉也變得扭曲,他們的下半身開始拉長,黏連在一起,變成一條細長光滑的尾巴。
他們用這條尾巴爬行,爬出了墻壁,沿著磚石爬向李晝腳后跟,伸出分叉的舌尖,躍躍欲試地張開嘴,露出尖銳的毒牙。
李晝一拍巴掌:“難道這里是個聚眾賭博的地下窩點?怪不得金子銀子堆了一屋也不怕遭賊,嘶,這么囂張,等會兒不會要把我殺人滅口吧�!�
她心底一涼,踱步凝思,沒進過賭場還沒看過電影嗎?這些賭鬼可什么都敢干。
她取下背上的古樸大劍,唉,也不知道女劍客有沒有肌肉記憶,她可不會打架啊。
李晝?yōu)殡y地耍了個劍花,起手,撩、刺、點、劈、掛,咦,像模像樣。
劍風在她腳底掃過,將一個個扭曲的蛇童切成兩截。
劍意裹著它們的血肉,令掙扎著復原的怪物無聲尖嘯,一次次碎裂,再重組,最終耗盡了所有生命力,變成了一灘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死肉。
還是有系統(tǒng)好啊,人物自帶技能。李晝松了口氣,收劍入鞘。
她準備先禮后兵。
她又不是來掃.黑的,打聽完仙人消息就走。
這么想著,李晝準備回去坐好。
才抬起腳,就感覺腳底黏了東西。
低頭一看,噫!
這是剛下過雨嗎,哪來這么多蚯蚓。
李晝單腳跳回交椅邊,一手扶著椅子,一手用劍鞘把鞋底黏在一塊的蚯蚓團子戳下來。
“姑奶奶,水來了�!�
清脆的童音在門口響起,李晝轉頭看向幼童,幼童端著茶杯,臉色蒼白地望著她的鞋底,像是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
到底是小孩子呢,蚯蚓都怕。
李晝抖了抖劍鞘上的蚯蚓團子,體貼地說:“有掃帚嗎?我來掃一下吧�!�
堂屋里,陡然吹過一股陰涼的風。
墻上掛著的神像圖被吹得翹起一角,畫里的菩薩怨毒地盯著李晝,如果那目光能殺人,早已經(jīng)把她剮了幾個來回。
李晝卻渾然不覺。
幼童捧著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瘋狂顫抖起來。
雖然想要驅虎吞狼,但也沒想過,這死鬼……不,這位大人……竟然如此……如此勇猛。
那些糾纏在一起的毛發(fā)與血肉,散發(fā)著濃郁血腥味,隱約能看到蒼白破碎的臉,透著絕望與驚恐,不知被何等殘忍的手段揉成這副怪異畸形的模樣。
這是比虺神更殘忍的怪物!
幼童渾身發(fā)軟地想,這樣兩只怪物爭斗起來,他們真的能活下來嗎?
第4章
“讓我來會會它!”
干慣了家務似的,老太拎著笤帚簸箕跑進屋,飛快地打掃干凈了蚯蚓團子。
幼童臉色恢復了正常,笑嘻嘻地送上茶水。
“奶奶,”他對老太喊了聲,“別忙了,陪姑奶奶聊會兒天。”
嘿,這家還真有個遠嫁的姑奶奶。
李晝瞥了眼屬性點,洋洋得意地想,也就是沒有智慧這個屬性,不然她早就點滿了吧。
老太坐在幼童身旁,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腳尖點著地,輕輕晃著身子,像個孩子一樣。
李晝揮了會兒劍,確實口渴了,喝了口茶水,味道清甜,帶著股糯米香。
她正打算開門見山。
“喔喔喔�!�
門口,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雞溜達了過去,爪子踢踏間,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滾了一圈。
李晝納悶地看了眼天色:“這個點就打鳴啊?”
幼童臉色一變。
糯米、公雞、黑驢蹄子,她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他們必須更小心,千萬不能引火燒身。
他垂在身側的手輕扯了下老太。
老太忙開口:“姑奶奶喝茶�!�
幼童仰起稚嫩的臉蛋,甜甜地說:“姑奶奶辛苦了。”
李晝相當自在地“嗯”了聲,仿佛她真是鐵板釘釘?shù)墓媚棠蹋骸捌鋵嵨疫@趟歸家,是聽說村里出了大事。”
既然是仙人飛升,動靜肯定不會小。
什么七彩霞光天門大開瑞鶴引路之類的。
她眼神暗示地盯著一老一少。
一時間,老太和幼童只覺得仿佛被深淵盯住,身體完全無法動彈。
幼童張開的口一頓,心口忽地竄上一股涼意,他怎么敢想鷸蚌相爭的好事的,就憑他們這小胳膊小腿,也好意思把自己當漁翁?
“是、是出了事�!�
心里千般計較都在這一瞬拋開,幼童咽了口唾沫,跳下交椅跑到李晝跟前,一把抱住她大腿,聲音里帶了哭腔。
“姑奶奶,我怕�!�
嗯?是怕而不是向往?
李晝皺了皺眉,扶正幼童:“別怕,告訴姑奶奶,出什么事了?”
“夜里、夜里有東西�!庇淄ǖ羧厭熘臏I珠,一五一十道來。
原來,三個月前,就有怪事發(fā)生。
先是村里的狗狂吠,一整晚都不停歇,第二日起來,總能看到一兩具犬尸。
村里人以為是被響馬盯上了,組織起青壯巡夜,家家戶戶燈火不熄,鋤頭、鐮刀不夠用,村里唯一的木匠還帶著徒弟,趕工了一批長矛。
如此警戒了幾日,狗是不叫了,卻出現(xiàn)了更糟的事。
村長家小兒媳就著燭火做繡活時,聽到有人在屋外喊她名字,她湊到門縫上瞅了眼,什么都沒見著。
村長以為她是自家生了癔癥,還罵了她一頓,叫她別在這檔口裹亂。
哪知翌日下午,小兒媳就發(fā)起高燒,意識不清。
小兒子忙去鎮(zhèn)上請了郎中,開了藥,好容易灌進去,晚上醒過來,那眼睛,竟變成了綠油油的豎瞳,把陪著她的大嫂嚇了個半死。
小兒媳兩腳并攏,蹦蹦跳跳地出了門,嘴里神神叨叨地念著什么,直往山上去。
好在半路被巡邏隊撞見了,好歹送回家,手腳都捆住了才肯消停。
村長這才意識到這事邪門,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去鎮(zhèn)上請人驅邪。
全村人湊了兩貫錢,勞動一個跛腳道士出手,帶著倆徒弟跳了半日大神,小兒媳還真恢復了正常。
誰也沒想到,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從村長小兒子開始,陸續(xù)有人在夜里聽到奇特的聲音,有時窸窸窣窣,像鱗片摩擦地面,有時嘶嘶作響,夾雜著晦澀難懂的詞。
聽到奇特聲音的人,無一例外,第二天起床后身上都長出了奇怪的黑斑。
長了斑的人,漸漸就忘了走路,兩條腿并攏,像蛇一樣爬,趁人不注意,就爬進了山,接著一去不復返。
村長家、徐寡婦家、木匠家、教書先生家……都遭了殃。
剩下的人想去縣城報官,每到村口就迷了心,原地打轉,繞著繞著又繞回了村里。
大伙兒只能一到晚上,就把一家人耳朵里塞棉花,手腳都捆住。
這么苦熬了半旬,朝廷的大人們來了,那時村民們別提多高興了,殺了好幾只雞設宴款待大人們,以為一定能逃出苦海。
大人們在村里查探了一番,說源頭在那迷霧山上,有精怪成了氣候。
那些大人都是好人吶,連夜上山除害,那一晚沒人睡得著,人們就在山腳守著,鞭炮鑼鼓都準備好了,就等著給大人們慶賀。
大伙兒是從天黑等到天亮,又從天亮等到天黑,眼睛都熬紅了,也沒等到他們下山。
到第二天夜晚,那奇特的窸窣聲、嘶嘶聲,在所有人耳邊,變本加厲地出現(xiàn)了。
大家爭先恐后地逃回家,家里,不知什么時候掛上了這副神像。
說到這里,老太和幼童敬畏地望向墻上掛著的菩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顯然,光是講出這個故事,對他們而言,都有著極大的心理壓力。
李晝霍然起身。
聽這描述,怕不是撿到了仙人留下的寶貝,進而修煉有成的蛇妖。
她提起祖孫二人,抽出背后寶劍:“我都在這兒了,你們還跪它做什么?”
雖然心里沒底,可她都有金手指了,哪能不裝逼啊。
這蛇妖估計是修仙模擬器給她準備的小怪,打死就能爆修真心法。
立刻把邏輯理順了的李晝,信心滿滿地說:“讓我來會會它!”
她話音剛落,屋外就響起了狗叫聲。
“汪汪汪!”
李晝氣哄哄回頭:“狗有意見?”
幼童伸出小手拉了拉她。
她低頭:“怎么了?”
幼童臉色煞白:“村子里的狗,早就死光了呀�!�
第5章
原來是個無門無派的愣頭青。
不是狗,那就是有人學狗叫。
李晝不知道這有什么可怕的,提著劍就出了門。
門外空無一物。
身后傳來咯咯咯的響聲。
李晝驀然回頭,只見到幼童抱著老太,兩人牙齒咯咯作響。
看他們嚇得,杯弓蛇影了都。
李晝憐憫地搖頭。
村子一共就這么大,那蛇妖能藏哪兒去?
她推開院門,回頭看走不動路的兩人:“前面帶路!”
……
“小孩,你叫什么?”
幼童和老太的步伐簡直是龜速,李晝只好想辦法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我,我叫真真�!庇淄戳搜劾咸由卣f。
“你呢?”李晝心想姑奶奶嫁得早,不認識后輩也沒關系吧,理直氣壯地問起老太名字。
老太雖然是大人,反倒被幼童牽著,她眨眨眼,支支吾吾。
李晝狐疑:“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幼童眼皮一跳,甜甜一笑:“奶奶老糊涂啦,連自己姓陳,乳名阿秀都忘了?”
老太忙應:“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原來我叫陳阿秀�!�
李晝打量他們:“以前只見過小孩不記得老人名字,第一次見老人不記得自己名字,小孩倒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這話一出,祖孫倆如喪考妣,以為自家事都被她看透了,正要等她發(f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