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奇特的樂聲中,她不由自主地張開口,跟著合唱起來。
但她剛發(fā)出了一個音節(jié),就一個激靈,莫名想起了剛才鉆進腦中的句子。
“無思無慮始知道……”
“無處無服始安道……”
“無從無道始得道……”
她張開口,在村民們的合唱聲中,輕輕念出了這段話。
“無思……”
痛!
頭痛欲裂!
僅僅吐出開頭兩個字,李晝就感覺到了一股劇烈的疼痛,太陽穴似乎要被什么東西漲開。
一瞬間,她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能依憑著本能行動。
細碎的劍芒螢火般照亮了一張張遍布鱗片、神態(tài)麻木的臉。
李晝雙目緊閉,揮動著知北游,身姿說不出的輕盈曼妙,劍光如霜雪般明亮。
這一刻,她連呼吸都充滿了韻味,仿佛與周遭景物融為一體,成為山水萬物的一部分。
這是何其精妙的劍法,即便是不懂劍的鄉(xiāng)野村民,也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然而,他們臉上的震撼,很快就被莫大的恐懼占領了。
他們看到了那虹光幻影般的劍氣,那是密密麻麻的蠕蟲,閃爍著幽光,沾到哪兒,便啃食哪兒的生氣。
一時間,他們對這些劍氣的恐懼超過了對虺蛇的恐懼。
“啊……”
慘叫聲接連響起,村民們的蛇尾裂開了,帶著血的鱗片一粒粒脫落,恢復成人腿模樣。
恐懼帶走了蠱惑他們的力量。
村民們驚慌失措地逃竄,口不擇言地喊著“救命”“大仙我錯了”“妖孽啊”之類的句子。
沉浸在玄妙劍法中的李晝被他們喊醒了。
她睜開眼,摸了摸脹痛的太陽穴,她還以為剛才頭都炸了,所以才不用思考了呢。
原來頭還在。
李晝沒怎么當回事地想。
她看到村民們恢復成人形,得意洋洋地想,看來,那妖物本體雖然逃了,卻還是被她劍氣傷到了。
雖然還稱不上一劍霜寒十四州,但也有那個意思了。
她瞧了眼黑乎乎的迷霧山,本來還想著別太莽,等天亮了再進山,現(xiàn)在想想,還等什么,乘勝追擊的好時候。
李晝主意一定,抬腳就往山上沖,剛邁出一步,小腿就被什么東西死死拽住了。
好在她下盤穩(wěn),不然非得摔個狗吃屎不可。
想到差點發(fā)生這種逼格掉光的事,李晝憤怒不已。
她低頭望向腳下,卻見是一個一身布衣的干瘦老人,他的蛇尾還沒復原,臉上的神色倒帶著關愛。
“大人,山上太危險,去不得!”他激動地喊著,“老朽知道您是個俠肝義膽的好人,但那妖物已經(jīng)走了,您沒必要冒著那么大風險上山啊。”
聽到這話,本來要發(fā)火的李晝也只好耐著性子,冷冰冰地說:“降妖除魔,就在今天,老人家不必多言。”
聽到“降妖除魔”四個字,老人瞥了眼李晝的劍,嘴角抽了抽。
李晝注意到他的視線,自信滿滿地想,是不是想起她的實力了?該害怕的是那蛇妖。
她沒想到,下一刻,老人抱得更緊了,他尖銳烏黑的指甲幾乎戳破她的褲腿,聲音里帶出了幾分陰沉,內容仍是關切的:“怎能為了小人的賤命,讓大人以身犯險?”
他說完,忽然張開嘴,露出上下四排交錯的尖牙,狠狠咬向李晝的腳后跟。
原來這人沒擺脫邪祟的控制,拖住她是為了偷襲!
李晝眼疾手快地出了一劍,知北游輕描淡寫地劃過老人皺巴巴的下顎,啪嗒,他的下顎一整個飛了出去。
“啊啊啊啊……”
老人喉嚨里發(fā)出了凄厲的慘叫,對李晝的恐懼終于壓過了其他一切情緒,虺蛇最后的影響也被沖散了,他的蛇尾變回了雙腿,下顎斷口處稀里嘩啦流著血,他卻半點顧不上,不顧一切連滾帶爬地逃跑,邊跑邊感覺不到疼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擦過傷口。
那些飛過來的蠕蟲……落在傷口上的蠕蟲……
“啊啊啊啊……”
李晝看了眼老人利索的雙腿,撿起了地上留下的下顎,用布包好收了起來。
“等收拾了蛇妖,看看能不能請個大夫給他接上�!�
她被自己的善良感動了,給自己比了個大拇指,接著轉身,義無反顧地往迷霧山上走去。
微涼的夜風從她發(fā)間拂過,她心中頓時生出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李晝,渾然不覺周圍變得越來越安靜。
隨著她漫不經(jīng)心地走動,腳下的影子掃過這片土地,野狼夾著尾巴逃竄,倦鳥慌忙飛出巢穴,就連草叢里不知疲憊的蟲子都不敢亂叫。
那逃到山上的霧氣,更是不斷收縮,恨不得立刻消失。
山洞里,正在給傷口敷藥的紅燭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抬起頭,看到黑暗中露出了一雙綠油油的眼睛。
“虺蛇!”
她時刻夾著符箓的手立刻抬了起來,咬牙切齒地準備攻擊。
哪怕是和它同歸于盡,她也要殺了這妖孽。
然而虺蛇卻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逃命似的,扭頭就往山林更深處游去。
又想騙她?
紅燭騰地站起身,正要去追,忽然全身一顫,一根根汗毛豎起。
靜,太靜了。
空氣中彌漫開的危險氣息告訴她,有一個能夠主宰這黑夜的存在,讓所有生靈都閉上了嘴,生怕驚擾到它分毫。
這一次,虺蛇沒在騙人。
它真的很害怕,害怕那東西攆上來,那和普通邪祟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存在。
紅燭臉色難看地望向虺蛇過來的方向,捏著符箓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
第8章
原來邪祟的身子也是熱的。
月色昏蒙,夜風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嗚嗚咽咽,如泣如訴。紅燭拄著拐杖,在林子里狂奔。
但愿那恐怖存在選擇去追虺蛇……她心里不斷默念著,額頭的冷汗卻越來越多。
她能感覺到……那恐怖氣息越來越近了。
它在攆著她跑!
也是,一來,她是活人,二來,她又受了傷,血腥氣重,在那恐怖存在眼里,恐怕比虺蛇打眼得多。
紅燭嗬嗬地喘著粗氣,低頭看了眼殘缺的腿,以及被荊棘與葉片刮出的血痕,一咬牙,停下了腳步。
若說她對上虺蛇,還有兩敗俱傷的可能,對那恐怖存在,可半點信心都沒有。
既然如此,不如先把這些消息傳回緝妖司,要是司里再派人來,也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打定主意,紅燭就地坐下,取出一根線香,直接點燃。
“腹虺擅魘昧之術,謀奪人心,尋常破解之道難堪大用,務必尋一專精此道者……山中另有大恐怖,未見其形,寂靜無兆,魂驚神飛,俱難相應,唯有請道錄乃至提點出手……”
在她碎碎念個不停之時,她身后,一道高大的影子走了過來。
因為有妖物作怪,山道已經(jīng)許久沒人行走,長滿了灌木雜草。
然而隨著這道高大陰影的移動,這些肆意生長的植物自發(fā)地向著兩側倒去,乖覺至極地讓出了一條平坦的小路。
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背課文?
李晝站在紅衣姑娘身后,疑惑地想。
她探頭望向這姑娘身前,只見到一根燃著的線香,一星紅點在黑夜中格外顯眼。
對著香背書?難道這是什么法術,能把知識直接塞腦子里?
李晝還在興致勃勃地圍觀,紅衣姑娘手中的線香忽然腦袋一歪,自個兒斷了。
被風吹斷了嗎?
李晝惋惜地想,也不知道會不會耽誤這姑娘的事。
紅燭望著還沒說完,就斷開的線香,先是一怔,接著,心像鼓點一樣劇烈跳動起來。
信香斷尾求生,無疑意味著,那恐怖存在已經(jīng)到了附近。
她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即便是虺蛇,也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
果然是她這個層次,不可能對抗得了的大恐怖嗎?
她閉了閉眼,悄悄用余光掃向身旁,果然見到一道巨大的影子,也不知是何時來的,在她身邊待了多久。
這一刻,紅燭手心全是冷汗,幾乎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在,關鍵信息都已經(jīng)送出,她也算沒白死。
紅燭深吸一口氣,面上露出一絲決絕之色,左手駢指為劍,右手捏著符箓,猛然轉身。
藏在云層中的月亮不知何時出來了,月光將眼前的景象照得透亮。
她的眼中,倒映出一張玉石般冷冽的面孔。
抱著必死之志的紅燭,愣愣地望著面前的冷峻劍客。
她身著月白長袍,背一柄古樸大劍,姿容端正,神情坦蕩,目光清朗,月光在她周身摹了一圈光暈,更襯得她氣質高潔,意氣疏狂。
撞上她的目光,劍客微微頷首,溫聲道:“閣下可曾看見一只蛇妖?”
紅燭悄悄放下捏著符箓的手,瞥了眼地上那緩緩收起的巨大影子,在自己激烈的心跳聲中,強作鎮(zhèn)定地開口:“你也是來降服虺蛇的?”
原來這種蛇妖叫虺蛇。
李晝頷首,注意到紅燭的斷腿,以及她身上的道袍,心中一凜,她已經(jīng)和蛇妖交過手了嗎?
難道剛才那些文言文也是對付蛇妖用的?
她就說,哪有半夜跑到山里背課文的。
“道長有什么辦法能追上那蛇妖嗎?在下雖是一介凡人,卻也愿為降妖除魔出一份力�!�
一介凡人、降妖除魔……
紅燭又瞥了眼李晝的影子,發(fā)現(xiàn)那巨大的陰影已經(jīng)完全收攏起來,無事發(fā)生般規(guī)規(guī)矩矩伏在女劍客腳下。
她嘴角抽了抽,暗想這位莫非是閑得無聊,扮成這副模樣來找樂子的不成?
不管怎樣,她沒翻臉,自己還有一線生機。
紅燭小心翼翼地說:“虺蛇擅長藏匿蹤跡,恐怕已經(jīng)遁入深山中,輕易不會現(xiàn)身。”
李晝斬妖除魔的心情十分急迫:“道長可有辦法找到它?”
紅燭:“我可以試一試,但找到后……”
李晝順著紅燭為難的目光,望向她的斷腿,略一思索,會意道:“你放心,我一個人足夠對付它了。”
那是,誰敢懷疑您的實力。
紅燭只是想確認下,這位的游戲要進行到什么程度。
好在,在降服虺蛇前,她都不打算結束。
紅燭心里松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三枚銅錢,往地上拋去。
連拋六次后,她掐算了一會兒,胸有成竹地說:“跟我來。”
李晝跟著一瘸一拐的紅燭走了一會兒,有些沒耐心了,掂量了下紅燭的體重,走上前,一把抱起了她。
紅燭險些魂飛魄散,還以為她懶得再扮人,要露出真面目。
感受到自己穩(wěn)穩(wěn)地躺在溫暖結實的懷抱里,她驀地一怔,暗想,原來邪祟的身子也是熱的。
“你指路,我抱著你走�!�
李晝一邊說,一邊狂奔起來。
她腳程快,沒一會兒,就穿過了半個山林,抵達了一處山洞入口。
就是這?
李晝放下紅燭,仰頭嗅了嗅,她在空氣中,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腥臭味。
“你在這等我。”
李晝對紅燭說了一聲,拔.出知北游,向山洞內部走去。
山洞里漆黑不見五指,好在她劍術高明,劍氣散發(fā)出幽光,照亮了面前的道路。
小北真好使,又能當武器又能當手電筒。
李晝心里夸贊了一番,知北游似乎察覺到主人的贊許,劍身輕顫,更亮了,照的范圍更廣了。
一副副森白人骨落入眼中,讓李晝明白,紅燭確實找對了地方。
山洞深處傳出蛄蛹聲,李晝連忙加快腳步,提高警惕,免得被虺蛇偷襲,或是讓它逃走。
很快,她就看到了虺蛇的身形,那身子纖細、穿著衣服的長蛇,正在拼命向另一側鑿洞,蛇鱗一片片炸開,身下一大灘水跡。
這是什么妖法嗎?
李晝決定先下手為強,立刻出劍,揮動知北游向虺蛇斬去。
劍氣猶如一條白練,劃破了整片黑暗。
虺蛇倏地回頭,看到那鋪天蓋地的蠕蟲,本就狹窄的豎瞳,瞇成了一條細縫,分叉的信子發(fā)出嘶嘶嘶的響聲。
要是李晝懂蛇語,就會知道它在慘叫:“救命!邪祟來了!”
裹著人衣的虺蛇,學人學得像模像樣,在李晝這樣的邪祟面前,也不禁像人一樣嚇尿了。
第9章
“這可真是仙家手段啊�!�
劍光落在虺蛇的脖頸上,一蓬黑血噴在了山洞石壁上。
蛇頭滾落下來。
虺蛇死了。
李晝:?
李晝:???
哪有一招都扛不住的怪?
有詐吧,這一定是有詐吧。
望著不斷抽搐的蛇尸,李晝警惕地握著劍,觀望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