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而之所以他一個人的恐懼,比剛才胡家下人加起來還多,顯然是因為他修為高深。
修為越高的人給予的情緒價值也就越高,這很合理。
幸好她沒察覺到,相當一部分恐懼來源于她救下、保護的珠兒、趙二寶等人,否則,恐怕當場還能收獲一波自己的“悲”。
發(fā)現(xiàn)越打恐懼越多,靈力也就越多,李晝手掐月君訣,不斷指向崔王孫所在的方位:
“唵嚩口月啰口發(fā)啰娑婆薩訶。”
崔王孫摧動五色華光,擋住一次次落下的月華,周圍的金鉤不知在擊打什么東西,四處亂舞,聲勢浩大,但在李晝看來,就是虛空對線。
李晝:就這?
她自然不知道,在其他人眼里,崔王孫已經(jīng)被一片片長有眼睛的羽毛纏住,金鉤不斷刺中羽毛上的眼睛,讓它們永遠地閉上眼。
可架不住羽毛太多,小道長又在不斷制造。
“鐺!”拼著被月華擊中一次,崔王孫也要開始反擊了。他敲響小罄,邊用跛腳艱難躲避月華,邊唱道:
“木下三郎下天臺……”
但這時候,咒語簡潔的重要性就體現(xiàn)了出來。
崔王孫發(fā)揮一次神通要說四句,李晝卻只有一句,而且她語速還快。
“唵嚩口月啰口發(fā)啰娑婆薩訶�!�
又是一道月華,削去了崔王孫半個左肩,血從傷口瀑布般淌下。
“宣揚妙法救眾生……”
“唵嚩口月啰口發(fā)啰娑婆薩訶�!�
崔王孫半個手掌飛出,血流如注。
“二十四獄喝血湖……”
“唵嚩口月啰口發(fā)啰娑婆薩訶�!�
崔王孫忍住劇痛,念出了最后一句。
“滅罪延壽送諸神�!�
話音落下,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氣氛瞬間變了。
一道威嚴浩大的氣息,以一種睥睨眾生的姿態(tài),降臨了這座小院。
胡員外與數(shù)名見證了“請神位”儀式的胡家下人跪倒在地,狂熱而高亢地喊道:“恭迎三郎圣駕。”
恒娘猛地轉(zhuǎn)頭看向祭壇上擺放的圣板,不好,姓崔的擺祭壇,就是為了請出神君更多力量。
“小道長小心!”恒娘高喊了聲,“這廝請下了木下三郎本尊!”
李晝?nèi)套×藳]回個“ok”的手勢,這太破壞她仙氣飄飄的形象了。
珠兒小聲說:“娘,你怎么……”
怎么會幫那個看起來更邪性的小道長啊。
恒娘將他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低聲教導說:“人不可貌相,小道長救了你,即便法術有些古怪,又怎么能對她有偏見呢?”
趙二寶忍不住說:“真的只是有些古怪嗎?”
眾人一齊望向院子中紛飛的眼睛羽毛,其中幾個看向他們,長滿蒼蠅腳睫毛的眼皮眨了眨。
僅僅只是這樣的對視,都仿佛被攫取了一部分生命力。
這些眼睛的視線,就已經(jīng)帶有毀滅、死亡的意味。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紛紛再次后退,其中也包括恒娘。
珠兒:“娘,你不是說……”
恒娘捂住他嘴,尷尬一笑。
就在這幾句話的時間里,崔王孫整個人已經(jīng)變了樣。
裸著上身的跛腳少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容俊美的王者,他衣著華貴,袞服為青羅衣,上繡四爪盤龍,頭戴冠冕,冕上垂九旒,以金銀點綴。
他周身散發(fā)著神圣氣息,人頭旁,卻還頂著豕、狗、羊、馬、雞五顆頭。
這些動物頭顱無一不是兇神惡煞,散播著令人惴惴不安的血腥味道,與人身所自帶的神圣性形成了強烈對比。
它們張開口,獠牙縫隙里還隱約可見絲狀肉條,甚至在那羊頭口中,還含著一根小兒手指。
一時間,恒娘和趙二寶等人均頭皮發(fā)麻,胸口一陣陣反胃。
要不是小道長在這兒,他們恐怕在這些畜生露頭之時,就要遭遇極為可怕的事。
而女鬼花姐,更是面色一變,她曾聽積年老鬼提到過五頭邪神,他們喜好血食,但凡降臨人間,便要享用人牲。
“大家快退后!”花姐提醒的同時,五顆畜生頭已經(jīng)旋轉(zhuǎn)飛出,張著流涎的大嘴,向眾人咬去。
恒娘等人駭然不已,胡員外與那些被迷住心竅的胡家下人卻不退反進,欣喜地迎了上去。
“請五通神君度小人吧�!�
“先度我,先度我�!�
一只豬頭啃上了胡員外的肩膀,轉(zhuǎn)眼就把他咬得血肉模糊。
剩下的狗、羊、馬、雞也紛紛找到了啃食對象。
珠兒驚愕地望著這一幕,目光駐留在被吃著吃著醒轉(zhuǎn),大聲呼痛的胡員外身上。
恒娘嘆了口氣,捂住了他的眼睛。
李晝雖然看不見那些長眼睛的羽毛,卻也知道自己的神通威力太大,若是對著這些頭就轟,它們咬著的人肯定也會被波及。
崔王孫卻也沒給她糾結(jié)的時間,手中敲磬,口中快速念道:“疾日嚴卯,帝令夔龍,慎爾固伏,化茲靈殳,既正既……*”
眼看他身后的五色華光像瘴氣一樣散開,范圍越來越廣,李晝哪能不知道,他這是要放大招。
她又不是演電視,哪會站在原地等他讀條。
話說回來,這陰教咒語也太長了,性價比太低。
李晝心里小人指指點點,手上毫不含糊,半妖道長的另一個神通,她也已經(jīng)了然了。
她一拍腰間葫蘆,口中說道:
“崔王孫,木下三郎,請入匏(pao)中!”
話音剛落,葫蘆已經(jīng)滴溜溜飛到半空,紅穗子隨風晃動,塞子自動脫出,一股巨大吸力從葫蘆口傳出。
頃刻間,整個小院飛沙走石,狂風呼嘯,那崔王孫被吸得直往葫蘆方向滑,一張口就灌一肚子冷風,哪還有機會念臺詞。
什么叫簡潔有力啊,李晝心里的小人再次戰(zhàn)術后仰。
看到恒娘等人也被吸往葫蘆方向,她卻是氣定神閑,不慌不忙。
身為葫蘆主人,她已經(jīng)知道,這寶貝自帶分辨敵我的功能,這些普通人就算被吸進去,也會被完好吐出。
她哪知道,恒娘、珠兒、趙二寶等人,和崔王孫以及木下三郎的豕、狗、羊、馬、雞五顆頭一起,被吸到葫蘆下方,本來就已經(jīng)瑟瑟發(fā)抖了,那些飄在各個角落的長眼睛羽毛,也被吸了過來。
眾人被密密麻麻的眼珠子環(huán)繞,有的人被眼珠子貼到了臉頰,臉上留下了一串冰涼的濕潤滑痕,有的人被眼珠子貼著眼珠子,眼白貼著眼白,相視無言,只有淚流滿面。
李晝捂著腰,太過洶涌的恐懼涌進體內(nèi),令她甚至來不及消化。
《卷耳誥》開足馬力運轉(zhuǎn),將恐懼轉(zhuǎn)化為靈力,在李晝體內(nèi)運行了三百小周天。
李晝忽覺,眉間一道白光乍現(xiàn),亮如水銀,丹田發(fā)熱,全身說不出的酸麻與舒爽感。
《卷耳誥》第一層,突破!
現(xiàn)在的李晝,再要“一劍霜寒官山縣”,不說輕而易舉,至少也是手到擒來。
半空中,葫蘆最后一個用力,把所有人、鬼、邪神腦袋,一股腦吸進了肚子。
李晝隱約聽到恒娘趙二寶等人的慘叫與哀嚎,心虛了那么一瞬間,接著又理直氣壯起來。
都是為了降服邪神嘛。
漆黑的葫蘆里,趙二寶哭爹喊娘:“早知道還會被葫蘆吃了,我就先去救師父啦!”
恒娘抓著徹底清醒,但肩膀還在不停淌血的胡員外怒問:“珠兒呢?珠兒哪去了?”
胡員外哭喪著臉:“夫人,我不知啊!”
珠兒正崇拜地望著花姐,花姐在快速念經(jīng):
“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qū)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一股清涼之意,便從她身上傳播開。
珠兒記得,他陷入夢魘之時,花姐就是用這經(jīng)文護持他的。
而這次,念完這段經(jīng)文,花姐還沒停下,她起調(diào)唱道:
“化身咒,咒化身,變個兇神惡煞神。執(zhí)金鞭十八節(jié),魑魅魍魎無處行。呀唔�。�
鏗鏘的唱詞傳出葫蘆口,飄向爬出頭帽箱的染血班牌。
一瞬間,寫有玉嬢嬢三個字的班牌便降臨到了葫蘆旁,一道伸長舌頭的虛影若隱若現(xiàn)。
玉嬢嬢剛要伸出鮮紅的舌頭,攻擊那吃了自家信女的葫蘆,忽地一陣惡寒,若有所感地低頭看了眼。
正好對上李晝好奇的雙眼。
媽呀。
原來是這邪……大神!
硬生生把“邪祟”兩個字吞回去,玉嬢嬢瞬間縮回班牌,啪嘰一聲,死了一樣掉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圍觀太子菩薩被李晝端詳時,玉嬢嬢還大肆嘲笑了一番太子菩薩的從心。
輪到自己直面她的凝視,玉嬢嬢整個鬼都差點被這一眼看得煙消云散。
唉,這位大神連太子菩薩都敢覬覦,她一個小小的護班神哪能擋得住她。
信女自求多福啦,嬢嬢也要裝死保命咯。
為了逼真,她還特地用血跡做出班牌裂開的效果。
李晝走上前,撿起染血班牌,認出了這塊牌子就是桂花班主說過的玉嬢嬢。
她還以為是打了小的,又來了老的,木下三郎的老娘太姥來了呢。
失望地搖了搖頭,李晝抬頭對葫蘆說:“把其他人都放出來吧�!�
“噗、噗、噗……”
葫蘆便吐籽一般,把恒娘、趙二寶、珠兒、花姐等人與鬼,一個接一個地吐出來。
李晝見他們個個面色煞白,魂不守舍,正要找出鎮(zhèn)魂道法,幫他們壓一壓驚。
忽然,人群中一團人形稻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走過去,發(fā)現(xiàn)這團稻草背對著自己,抬手一翻,只見稻草人面上掛了張軟趴趴的人臉,正是那跛腳少年崔王孫的臉。
這張臉下方,又夾了張小紙條,她抽出打開,只見上頭用血寫了一行字:
陰教記住你了。
李晝:哦豁。
第21章
慈母盼兒歸
李晝看著這行血淋淋的字,心想:我好害怕啊。
好怕你們來得太晚,我都已經(jīng)走了。
她連忙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看有沒有什么扶乩占卜之術,能算出陰教其他人所在的地方。
很可惜,半妖道士并不會這類法術。
李晝只好收起紙條。
恒娘拖著滿身血痂的珠兒走了過來。
自己被葫蘆放出來,姓崔的卻成了這稻草人,她哪還不知道,小道長的神通只救人,不害人。
恒娘壓著珠兒磕頭,額頭實打?qū)嵉嘏榕樽驳�,李晝收了葫蘆,抬手輕拂,把兩人從地上扶起。
倒霉孩子已經(jīng)是殘血了,別再磕頭磕傻了。
面對無比感恩的恒娘,李晝一派世外高人的云淡風輕:“夫人不必多禮。老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件事對你們來說,是禍,也是福啊。”
恒娘微微一愣,接著轉(zhuǎn)頭望向正心疼地望著自己傷口的胡員外。
這老奴為了榮華富貴,竟然連自己兒子都能犧牲,即便是被妖人蠱惑,也不能不令她齒冷。
畢竟同樣情況,她自己就能抵擋住誘惑。
恒娘冷哼了聲,瞇了瞇眼,先前流的淚已經(jīng)全干了,全身斗志都被激發(fā)出來。
胡員外一家的事解決了,現(xiàn)在輪到事件的開端花姐。
李晝走向花姐虛影時,一直躲在花姐身后的趙二寶忽然挺身而出,擋在了師姐身前。
李晝驚訝地看著他。
“小道長,小道長……”桂花班主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原來,恒娘一出葫蘆,就讓人去放了桂花科社眾人。
“……可否請您超度這丫頭,小人可以加錢�!壁w桂花顫巍巍地掏出懷里錢袋,從里摳出一錠發(fā)黑的銀子,咬了咬牙,又摳出一塊碎銀子。
“這里是十兩三錢有余�!彼斐鰸M是溝壑的手,“就讓她去地府投胎吧,�。俊�
他身后,趙素蘭想去跟趙二寶一起護著花姐,卻被其他師姐師哥死死拉住了。
李晝看了眼半空中“是否結(jié)束本次模擬”的對話框,沉吟:“我本就是為了解決你家中鬧鬼一事而來,老班主何必再提‘加錢’二字呢?”
趙桂花一怔,接著訕訕道:“小人還以為您追求的是除惡務盡……”
趙素蘭幾人欣喜對視,跑到花姐身旁說:“太好了,師姐不用魂飛魄散了�!�
李晝心里有些郁悶,她在這些孩子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她不知道,這還是趙素蘭等人只聽了胡家下人的轉(zhuǎn)述,要是他們親眼見到李晝斗法時使用的神通,怕不是要直接扛著花姐跑路。
花姐以袖遮面,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想多留幾天呢,你們不想我嗎?”
剛剛還圍著她的師弟師妹們,瞬間都散開了。
感情好歸感情好,家里多了個鬼晃蕩還是要怕的。
花姐不由有些失落。
趙桂花勸她:“早死早投胎,下輩子去個好人家,別再唱戲啦,唱戲……太苦了�!�
花姐說:“要不是師父您老人家覺少,每天雞還沒打鳴就喊我們起床練功,我也不會犯困躲不開鋼叉……反正師父你也快了,我再留幾天,等等您。”
趙桂花:“……”
趙桂花轉(zhuǎn)頭望向李晝:“小道長,您還是快送她走吧。”
他沒看到,他背后,花姐微微一笑。
出事那天,師父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記住有機關的那把鋼叉,出了差錯,害的是她自己的性命。
可她偏偏從一大早就開始犯困,最后果然還是弄混了,用身體接了那把沒機關的鋼叉。
她知道這事兒不怪那武生,也不怪師父,只怪她自己。
但大家聽不到她的心里話,那武生自責不已,當天就退了社,摳門的師父專門給她定了口好棺材,好讓她早日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