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人捂住肚子,面紅耳赤。
周圍人皆是搖頭,唯有李晝露出理解之色。
被破壞的氣氛再也回不來了。
曲善望了李晝一眼,垂了垂眸:“說得也是,開飯吧�!�
……
晚餐極其簡陋,只有豆羹稀粥,連鹽巴都沒怎么放。
曲善解釋說:“食肉即啖眾生因緣,令眾生怨懟,自絕于安樂。*”
李晝小聲嘆氣:“教里日子已經(jīng)這么困難了嗎?”
曲善一頓,繼續(xù)說:“常食魚肉,則四體沉重,神明渾濁,須彌天教導(dǎo)我們,應(yīng)斷酒肉,戒殺生,長此以往,神明清爽,遠(yuǎn)離業(yè)障,更能得須彌天護(hù)持,災(zāi)劫全無。*”
李晝悄悄對韓大說:“待會兒去夜市吃免費(fèi)試吃吧?有烤兔肉丁和炙豬肉脯�!�
曲善:“……”
曲善看向李晝,這么喜歡講,干脆你上來講好了啊。
在舵主的凝視下,眾人默默低頭吃豆,韓大汗流浹背,只有李晝還想繼續(xù)跟韓大說小話。
急得韓大臉都憋紅了。
舵主可是修煉了“天耳通”的呀,這點(diǎn)距離對他來說還不是輕輕松松。
而且你聲音也沒有很輕……
韓大悄悄抬頭看舵主表情。
只見曲舵主嘴角略有抽搐,和善問道:“這位姑娘,是誰邀請你來的,似乎還沒有介紹?”
韓大弱弱舉手:“是我。”
“哦�!鼻嬷髡Z氣聽不出喜怒,“她姓甚名誰,哪里人士?”
李晝在給宗門取名時,已經(jīng)順便編好了掌門大師姐的id:“在下薛靜真,來自海外名山,花果山�!�
這個名字是她前世好友的名字,雖然她們暫時分開了,但她一定會在這個世界讓好友聲名遠(yuǎn)揚(yáng),以表達(dá)她對好友的思念之情。
原來是窮鄉(xiāng)僻壤的鄉(xiāng)巴佬,那不是跟猴子差不多嗎?難怪這么沒規(guī)矩。
曲舵主臉色稍霽,溫聲解釋說:“食素是我教一種修行方式,并非吃不起肉�!�
李晝點(diǎn)頭:“原來如此。”
曲舵主本來還準(zhǔn)備了長篇大論,要好好和她辯一辯經(jīng),讓她知道自家教義精華所在。
沒想到她這么簡單就認(rèn)可了。
感覺一口氣不上不下,曲舵主頗為憋悶地閉上了嘴。
李晝則一邊哄自己吃下這碗難吃的豆羹,一邊在心里記錄宗門建設(shè)經(jīng)驗(yàn)。
第一,食堂一定要搞好。
這羅教可以給她當(dāng)失敗案例,李晝默默想,決定在這里多待些日子,把這些人踩過的坑都記下來。
……
吃完晚飯,夜色已深,本該是休息的時間,羅教眾人卻精神奕奕。
晝伏夜出,是每個羅教人必備的修養(yǎng)。
雖然這習(xí)慣看起來和邪.教有點(diǎn)像,但他們絕對不是邪.教。
曲舵主站在院子中央說:“今夜的任務(wù)是——”
包括李晝在內(nèi),所有人豎起耳朵。
是要奇襲刺史府,讓天下人知道蒼天已死,須彌當(dāng)立?
還是祭煉法器,用這一城之人的鮮血,取悅即將歸位的須彌天?
又或者掠奪童男童女,收集極陰極陽之體,前往秘境尋寶,鏟除敵對勢力?
“——去十字街朱氏巷,當(dāng)喜尊�!�
曲舵主神情嚴(yán)肅地說。
眾人驀然一靜。
隨即有人問道:“喜尊是什么?”
曲舵主說:“就是送親客。朱家人丁不豐,主家旁支都加上,也沒姚氏人多——姚氏就是朱家結(jié)親的人家。朱老爺怕兒子迎親的時候被打得太慘,用三百兩銀聘我們?nèi)兔�。�?br />
眾人本來臉色不太好,聽到三百兩,都變了臉。
有算學(xué)好的悄悄點(diǎn)了點(diǎn)人頭,院子里一共有十三人,若是均分,每人能得二十多兩,但曲舵主肯定要多拿點(diǎn),嗯,就算一個人二十兩好了。
一晚上就賺二十兩銀,豈不美哉?
眾人紛紛開口道:“看來是個宣傳教義的好機(jī)會�!�
“沒錯,一定要讓這些大戶知道我們羅教的厲害�!�
“有我們在,誰也別想碰新郎官一根手指頭!”
羅教眾人個個發(fā)狠,發(fā)誓絕不放過這筆酬金。
曲舵主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特地看了眼李晝,這下知道了吧,我們羅教有的是賺錢的手段。
李晝則在心里默默記下,建立宗門第二條:準(zhǔn)備好足夠的啟動資金。
否則,宗門弟子還得出去干外包。
李晝一直是個好面子的人,對羅教大半夜出門不殺人不放火非常不滿意。
曲舵主等人卻越走越自信,平時熬夜多的好處這不就體現(xiàn)出來了,迎親隊(duì)伍半夜就得出發(fā),別人都是人困馬乏,他們羅教中人卻是神采飛揚(yáng)。
要等吃過早飯,才是他們開始睡覺的點(diǎn)呢。
干勁十足地到了朱氏巷,朱老爺帶著幾個朱氏子弟來迎,見眾人精神狀態(tài)極佳,也是非常滿意,大手一揮,吩咐一個堂侄道:“貴兒,領(lǐng)他們?nèi)ジ掳伞F兒?朱貴?”
朱貴面色蒼白地盯著堂叔請來的幫工們,人群里,那顆似曾相識的人頭格外醒目。
當(dāng)然,和亂葬崗驚魂一瞥有所不同,如今,這顆人頭已經(jīng)長全了身子,整個人看起來相當(dāng)像模像樣。
可看過這顆人頭單獨(dú)行動的朱貴,死都忘不了這張臉。
李晝察覺到對面有人死死盯著自己,疑惑抬頭,看到了朱貴虛汗直流的驚恐面孔。
她對朱貴印象沒那么深刻,見他神情古怪,還以為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不一般。
唉,畢竟氣質(zhì)擺在這,李晝心想,想扮豬吃老虎,都扮不起來啊。
她剛想說什么,朱貴忽然一個激靈,把頭埋得低低的,啞聲說:“諸位請隨我來�!�
韓大則拉了李晝一把,手底下比了個二,還想不想賺那二十兩了?別搗亂!
曲舵主亦回頭瞥了李晝一眼,眼底隱隱有警告之色。
李晝乖乖閉上嘴,跟著眾人進(jìn)了朱宅,沿著掛上紅燈籠的游廊曲折而行,來到一間布置得喜氣洋洋的客房。
朱貴埋著頭說:“左邊是女子更衣房,右邊是男子更衣房,諸位請便�!�
他說完,便像身后有鬼攆似的,腳步匆匆地往客房外走去。
經(jīng)過李晝時,他的心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李晝那顆頭突然飄到面前,問他:“你看到我的身體了嗎?”
所幸,這一幕并沒有發(fā)生,李晝的頭安分地待在她的脖子上,沒有任何動靜。
朱貴長長地舒了口氣,右腳剛要邁過門檻,卻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咦?”
這簡簡單單的一聲,卻令朱貴亡魂大冒,竟連頭都不敢回,拔腿就往屋外躥去。
曲舵主還想說幾句客套話,嘴都張開了,那朱家年輕人卻忽然一溜煙跑了。
他皺了皺眉,譴責(zé)的目光望向發(fā)出動靜的李晝,不由暗想,回去要警告她一下,就算是出身窮鄉(xiāng)僻壤,沒見過世面,也不能在外頭丟人現(xiàn)眼,大呼小叫。
也不知道她在驚訝什么?
曲舵主順著李晝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正對門的案桌上,放著一副古怪的面具。
這副面具制作精細(xì),眉毛上揚(yáng),鳳眼微閉,額上長角,沒有下半張嘴。
顏色豐富,紅、綠、藍(lán)、白、黃、黑等等顏色都有,更有琉璃鑲嵌,鳳紋飛舞,貼金刷銀,極為華麗。
這副面具如此精美,可不知怎么的,曲舵主一看到它,就油然而生一種抵觸感,平時念誦教義,侍奉須彌天時,才會隱隱聽到的法螺之音,竟然在耳邊響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朱家也有喜樂神面具,但面具上散發(fā)的香甜氣味,已經(jīng)勾起了李晝的食欲。
她現(xiàn)在不餓,有足夠的耐心等著這次的點(diǎn)心露面。
只是……
她瞥了眼身旁神色異常的曲舵主,有些擔(dān)心,這次不會有人要跟她搶吧?
第29章
有沒有人管管��?
朱貴對大哥朱富苦口婆心地說:“我真的看到那顆會走路的頭了,
她不知道搶了誰的身體,出現(xiàn)在這里……”
說到這,他靈光一閃:“……我知道了,
怕不是大公子在外頭惹的風(fēng)流債,怕被姚家發(fā)現(xiàn),
就在大婚前一不做二不休,把這女子殺了,這女子怨氣不散,找上門報仇來了!”
朱富沉默了一會兒,認(rèn)真地說:“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wù),
就是少看話本�!�
朱貴越想越覺得自己推理得沒毛�。骸澳谴蟾缒阏f她來干嘛?”
“那天月黑風(fēng)高,
你壓根沒看清那位的臉�!敝旄粠е唤z敬畏地說,“今天這女子,估計(jì)只是與那位有幾分相似。”
“不可能,分明就是一模一樣�!�
這倒霉玩意兒,怎么就鉆牛角尖了呢?
朱富頭疼地掐了掐眉心,正要繼續(xù)說什么,一個下人進(jìn)來催道:“十三郎,十四郎,
前頭師娘都來了,‘還愿儀式’馬上就要開始,老爺催你們快去呢�!�
“這就來。”朱富擰了把朱貴,
咬牙說,
“今天是什么日子?別犯糊涂!這回把堂叔伺候好了,
說不定能給咱們管間正經(jīng)鋪?zhàn)樱?br />
也不用老在街上胡混,你都二十二了,
還想不想娶妻了?”
朱貴點(diǎn)頭:“前頭又沒那女子,我不怕�!�
“瞧你這出息!”
朱富恨鐵不成鋼地提溜起兄弟,到了前院,一身紅色大襟衫的師娘果然已經(jīng)到場。
師娘的師,乃是法師的師,只見她頭戴官帽,左手持彩帶,右手握八寶銅鈴,立在一口土陶壇前。
壇前已經(jīng)擺好熟豬肉,宰牲染血的綁繩,兩個下人分別捧一只盛放“愿紙”的茶盆,與一只盛滿糟酒的“愿碗”。
朱富和朱貴一來,兩個下人便上前,將茶盆與愿碗遞到他們手中。
這是一早說定的還愿儀式。為了朱家大公子順利定親,朱老爺與朱夫人曾在神前許愿。如今,需向喜樂神交一份心愿已了的憑據(jù),才能安心迎親。
此刻,屋外漆黑一片,本該點(diǎn)亮的燈籠全都滅了,只有幾只螢火蟲晃晃悠悠的微光。
與之相對的,屋里便亮得過了分,每個人臉都照得煞白,朱老爺與朱夫人面無表情地站在角落,下人們也都漠然肅立。
富貴兄弟手心出了點(diǎn)汗,不知怎么竟然不敢去看那安安靜靜的土陶壇,喜樂神他們是知道的,朱老爺供奉了好多年,說是極靈驗(yàn)的。
還愿倒也不需要他們做什么,只要幫忙把愿紙?jiān)竿氩逶谑熵i肉上,接下來的流程就由師娘進(jìn)行了。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胳膊有些打顫,連帶著兩個茶盆也輕微晃起來。
師娘瞥了他們一眼,這一眼涼嗖嗖的,令兩人后脖頸汗毛直豎,心里暗罵了聲,勉強(qiáng)挺起胸膛,免得讓人小瞧了他們。
兩人按照預(yù)先排練的手法,走到熟豬肉前,將愿紙?jiān)竿氩迳先ァ?br />
這豬肉燉得極爛,兩人擔(dān)心的插不穩(wěn)等問題竟然沒出現(xiàn),非常順利地結(jié)束了這一環(huán)節(jié)。
松了口氣,朱富和朱貴趕緊退到一旁,額頭的汗流下鬢角,卻也不敢擦,大氣也不敢喘地望著師娘作法。
師娘一手搖鈴,一手甩彩帶,腳下踩著玄妙的步伐,口中念道:“鈴鐺響,把話論,酬恩施主聽原因……*”
“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中,屋里變得越來越冷,朱富朱貴背后的汗黏在衣服上,讓兩人不禁打了個寒噤。
“你的道場快圓滿,給你神筆勾愿信。畫個‘了’字不打鉤,信愿猶如水里丟……*”
一只毛筆從師娘懷里飛出,讓朱富朱貴瞪大了眼睛,兩人眼珠子亂轉(zhuǎn),試圖找出毛筆后頭帶著的絲線機(jī)關(guān),卻什么也沒瞧見。
也沒人握著筆,就見那毛筆在空中飛舞,書寫三個字:
了、了、了
“叮叮當(dāng)當(dāng)!”
毛筆懸停在半空,師娘繼續(xù)念:“了索愿、了線愿、了紙?jiān)�,要迎請屠官到堂,一刀兩斷永無質(zhì)對……*”
隨著師娘有節(jié)奏地跳躍盤旋,土陶壇無風(fēng)自動,來回?fù)u擺,熟豬肉上的愿紙?jiān)竿朕Z!一聲,無火自燃。
“解疑心福壽綿遠(yuǎn),了前愿喜祿無疆,火化成灰無后患……*”
到這一步,還愿儀式已經(jīng)接近尾聲。
師娘的臉色稍稍放松,朱老爺朱夫人也露出幾分笑意,下人們齊齊吐出一口濁氣。
朱富朱貴這才敢稍稍抬手,擦一擦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
屋里冷嗖嗖的感覺也漸漸消失了,仿佛某種無形存在正在離開。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還愿成功,大松一口氣時,只有鈴鐺與師娘唱念聲的屋內(nèi),忽然響起了凄厲的尖叫。
土陶壇無比劇烈地左右搖擺,嗡嗡震動,仿佛有東西要從壇里鉆出。
濃烈的血腥味與冰冷氣息,在整個屋子散播開。
朱富朱貴擦汗的手僵在半空,朱夫人面色慘白,朱老爺驚恐慘叫:“師娘,發(fā)生什么事了?喜大人怎么會突然動怒?”
師娘卻不理他,臉色極為陰沉,扭頭望向客房方向,咬牙道:“你家來了邪祟,喜大人要把它正法!”
說完,她一甩彩帶,攜著八寶銅鈴,出了前院,直奔客房而去。
她所過之處,燈籠全部無火自燃,照出一條煌煌大道。
朱夫人兩眼一翻,幾乎暈厥,朱老爺追出幾步,看清她去的方位,急問下人:“是誰在那里?”
這下人是前院管茶水的,哪知道客房安排,一時間支支吾吾,回答不出。
這大喜日子竟然出現(xiàn)邪祟作妖,朱富知道這灘渾水不能趟,抓起兄弟就要偷偷開溜。
這一抓卻發(fā)現(xiàn),兄弟的手冰涼刺骨,簡直像鬼本鬼。
朱富嚇了一跳,松手扭頭一看,朱貴的臉色慘白如紙,口中喃喃念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