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就在他絞盡腦汁,想要做些什么,更好地穩(wěn)住這位前輩時,一道顫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仙師大人�!蹦樕n白的朱富撲倒在李晝面前,仰著頭,滿臉崇敬地說,“愿為大人作圖留念,也好讓駟州百姓知曉,大人為我們鎮(zhèn)妖降魔的恩德�!�
不管她是人是鬼,緝妖司都恭維的大佬,他現(xiàn)在不找機會巴結(jié),以后還有什么機會?
糟糕,竟然被這小子搶先一步。
石一山還在暗自懊悔,另一道熟悉的女聲又傳了過來:“在下也學(xué)過丹青之術(shù),前輩若是不嫌棄,我現(xiàn)在就為前輩作畫一幅�!�
石一山一愣,抬頭看去,見到不遠處風塵仆仆大步趕來的人,心頭一喜:“陸瑤?”
陸瑤點了點頭:“我在附近追查蜈蚣精的案子,聽到這里的動靜,就趕了過來,可惜來得太晚,沒幫上你們的忙�!�
她當然不會告訴石一山,在李晝出手時,她就已經(jīng)到了。
在秋芳家中聽到動靜,從舊酸棗巷疾行到朱氏巷的她,本來準備加入戰(zhàn)場,卻被李晝的刀法嚇出了土遁術(shù)。
她躲在地下,思來想去,不能對不起同僚,硬著頭皮悄悄折回來,正好撞上李晝問賞金,看起來還挺和氣的,這才假裝剛剛趕到。
陸瑤向李晝抱拳行了個禮:“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李晝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朱富,又看了看神色恭敬的陸瑤,心想,這不就是在爭她的獨家采訪嗎?
她是個十分大方的人,微笑道:“不急,想畫的都可以畫�!�
陸瑤與朱富對視一眼,均是目光一閃,暗含刀光劍影。
石一山則取出一張符紙,一陣念念有詞后,符紙無火自燃,化作灰燼飄散空中。
他用法劍撐起身體,對李晝躬身道:“薛前輩,緝妖司的人手馬上就到,道錄大人想要為您接風洗塵,還望您撥冗一蒞�!�
李晝一來要領(lǐng)賞金,二來要辦度牒,三來要買地建宗門,肯定要和官方打交道。
現(xiàn)在官方主動接洽,她還省得再找門路了。
她點了點頭,使了個變小術(shù),重新把鸞刀掛在腰上,一邊等緝妖司的人來,一邊從腰間取下裝蜈蚣精一家的口袋,拋給陸瑤。
“對了,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在追蹤的案犯?他們一家似乎盯上了我,至少還有四只蜈蚣精要來找我報仇,到時候捉到了,我再拿給你�!�
陸瑤愣愣地接過口袋,打開一看,卻見到三只淚流滿面的蜈蚣精,以及一只七竅流血,渾身鼓包,已然暴斃的蜈蚣精。
盤膝打坐的石一山恍然大悟:“原來剛才咬我的蜈蚣是這么來的�!�
李晝心想緝妖司不會因此扣她獎金吧,斟酌道:“那只蜈蚣我也已經(jīng)抓起來了。”
石一山忙說:“晚輩知道,此事都是蜈蚣精的錯�!�
陸瑤正往口袋上布置禁制,免得犯人逃脫,卻見蜈蚣精臉上反而大松了一口氣。
為首的蘇六娘哭泣道:“我們早就想自首了!”
她身旁的賈大嫂也說:“請大人把我們關(guān)得更嚴一點,最好是任何人都進不來的那種�!�
努力把蘇五郎尸體推遠的趕車小童幽幽地說:“在這之前,能不能先把他弄出去?”
追了它們大半個月的陸瑤笑出聲:“不急,你們家還有四只,等著來給你們作伴呢�!�
三只蜈蚣精身體一震,只覺得天都塌了。
陸瑤高高興興地扎緊口袋,忽然聽到,朱府外,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她眼睛一亮,走到李晝面前,彎腰說道:“前輩,緝妖司的人來了�!�
李晝按捺住即將收獲一筆巨款的激動,點了點頭,順著陸瑤目光看向不遠處。
為首一道高大身影,帶領(lǐng)著數(shù)十披堅執(zhí)銳的甲士,面容肅穆,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這些邪.教都已經(jīng)沒有戰(zhàn)斗力了啊。
瞥了眼橫七豎八的羅教眾人,以及還沒醒的紅衣師娘,完全不懂這群緝妖使在防備什么的李晝,毫無芥蒂地迎了上去。
第32章
仿佛地府開啟,百鬼出行。
天光大亮。
恢復(fù)了熱鬧的駟州城中,
百姓們一如既往地過著平靜充實的日子,沒有人知道,過去的一晚發(fā)生了足以顛覆整個駟州格局的大事。
馬鏞深吸一口氣,
臉上擠出千錘百煉過的熱絡(luò)笑容,快走兩步,
主動迎上走過來的李晝:“尊駕親臨駟州,某竟俗務(wù)纏身,未能遠迎,還請見諒啊哈哈哈哈……”
馬鏞,緝妖司駟州分部道錄,
統(tǒng)管一州妖鬼異事。
緝妖司內(nèi)部,
職級從下而上分別為緝妖使、道判、道錄、提點、總提點。
道錄,位同三品大員,著御賜紫衣,佩紫金魚袋,實乃駟州一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實權(quán)人物。
這樣一個大人物,通過某種遠程查探的神通,目睹李晝在朱府所作所為后,立刻放下一部長官的架子,
親自到駟州最好的酒樓點了一桌酒菜,甚至親自站在酒樓門口迎接李晝。
石一山與陸瑤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恍惚與后怕。
他們對這位薛姑娘的態(tài)度,
還不夠恭敬!
他們竟然有過為了緝妖司顏面,
不能太過諂媚的想法。
要不是薛姑娘大人有大量,
就憑他們心里這些想法,
都能死上千遍、百遍了吧。
李晝當然不知道這兩人心中所想。她連“滿朝朱紫貴”這句話都沒聽說過,壓根不明白一個紫袍高官給自己當迎賓是什么概念。
她只知道,
緝妖司的人緝拿完朱府的牛鬼蛇神們,就眾星捧月地把她簇擁到了這里。
見馬鏞人還挺禮貌的,她也客氣地說:“公務(wù)要緊。我也是一時突發(fā)奇想才下了山,馬道錄怎么能未卜先知呢?”
“看來道友是靜極思動�!蓖话l(fā)奇想?你猜被你一口悶的邪神信不信?馬鏞抬手示意,“薛道友,里面請。”
他等李晝跨過門檻,再抬腳跟上,有意落后半個身位,不著痕跡地引路。
酒樓里早就被提前清了場,跑堂的全被換成了緝妖使,幾位大廚也被耳提面命過,今日貴客登門,務(wù)必拿出十二分小心。
李晝覺得自己還是很能吃苦的,在羅教臥底時,連沒加鹽的豆羹都吃完了。
但她也不是沒苦硬吃的人,看到包廂里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心里頓時喜笑顏開。
喜樂神面具和須彌天雖然好吃,但填的不是一個胃。
感覺李晝心情不錯,察言觀色的馬鏞心里松了口氣,見面這第一關(guān),算是過了。
他不敢托大,請李晝到主座坐了,親自為她掣壺倒酒,口中如數(shù)家珍地說:“這是我們駟州名酒,名為摩勒漿,口味獨特,回味無窮,有詩為證,‘仙人六膳調(diào)神鼎,玉女三漿捧帝壺*’,這三漿之一,就是我們駟州的摩勒漿。”
李晝很給面子地飲了一口。
這不就是油柑風味飲么?有一點點酒精味,和RIO差不多。
包括馬鏞馬道錄在內(nèi),所有緝妖使眼巴巴地瞅著李晝,生怕對方臉上露出半分不悅之色。
李晝放下精美的琉璃酒杯,剛要說話。
青天白日,忽然一聲悶雷,仿佛在眾人耳邊炸響。
一瞬間,包廂之中,人人變色,除了李晝拿筷子的聲音,竟然連旁人的呼吸聲都聽不到。
馬鏞鬢角,一滴冷汗緩緩流下來。
他盯著李晝的嘴,放下酒壺,探向腰間佩刀,面上還保持著冷靜,聲音略顯干澀地問道:“薛道友,這酒味道如何?”
若是她一動怒,張開那深淵巨口,他能抵擋多久?
半炷香?一盞茶?
司主大人,我馬鏞今日若是以身殉職,史書中能否留下只言片語,記住我為一州百姓所做的貢獻��?
李晝哪里想得到,一道雷就讓馬道錄開始考慮身后名了。
她略一思量,吐出一個字:“善�!�
雖然前世奶茶酒飲卷得飛起,這杯油柑風味飲對她來說不算稀奇,但人家請客,總歸要給面子的嘛。
李晝還打算等馬道錄喝高興了,順便提一提度牒的事呢。
人情世故這方面,她還是很懂的。
馬鏞扶著刀的手一松,手腳發(fā)軟地回到了位子上,給自己倒了杯摩勒漿,一飲而盡。
甜辣的酒液滾過喉嚨,讓他終于能有正當理由,吐出一口梗在胸口的濁氣。
李晝執(zhí)箸的手一頓,瞥了眼松了口氣的馬鏞,忽然發(fā)現(xiàn)他額頭上布滿了汗珠。
馬道錄這是……體虛?
她在腦中搜索了一圈,想找找有沒有什么可以強身健體的配方,好獻給長官,巴結(jié)他一番。
她沒發(fā)現(xiàn),在她的注視下,馬鏞剛剛好轉(zhuǎn)的臉色,又變得緊繃起來。
一眾陪坐的緝妖使心想,這就是伴君如伴虎嗎?總覺得皇帝老爺也未必比薛姑娘難琢磨。
坐在馬鏞身旁的陸瑤心思電轉(zhuǎn),用調(diào)侃的語氣說:“道錄大人,怎么一道雷就把你嚇成這樣?”
咦,是被雷聲嚇的嗎?
這道錄不會是貓妖假扮的吧?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李晝看馬鏞的神情瞬間親切了幾分。
馬鏞心里贊了聲,這陸瑤倒是有幾分急智,回去就給她加賞。
他連忙順著陸瑤的話說:“一雷之威,迅烈至此,薛道友卻能面不改色,可見心性之堅,馬某佩服啊哈哈哈。”
李晝聽到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恭維,試探問道:“緝妖司里,會有改邪歸正的好妖嗎?”
馬鏞不知這話從何而來,難道是要查探他們駟州分部有沒有與妖鬼暗度陳倉?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彼蚓┏欠较蛞还笆�,“太祖祖訓(xùn),某不敢忘�!�
李晝點了點頭,決定把自己的懷疑藏在心底最深處,馬道錄人挺好的,她就不給人家添堵了。
在雙方有意的謙讓、照顧中,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李晝和馬鏞都感覺,自己把對方捧得很舒服。
酒到酣處,馬鏞半醉半醒地說:“薛道友你是不知道,我這個道錄看起來威風,其實只有表面上的風光,要人手,人手不足,要銀餉,銀餉沒有,朝中相公還總是懷疑我們養(yǎng)寇自重,說是這些年,妖邪怎么越殺越多……”
或許是酒意上頭,他膽大包天地指了指天:“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天若反常呢?這天下,還能不亂嗎?”
陸瑤、石一山等緝妖使紛紛埋下頭,格外專心地吃起了菜。
李晝?nèi)粲兴嫉卣f:“這么說,羅教的理念還有幾分道理?”
聽到羅教,馬鏞便毫不掩飾譏諷之色了:“現(xiàn)在的天下,魑魅魍魎再是橫行無忌,總得講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的道理。他們要換天,卻不知自家的天,本身就是不講道理的東西!”
健談的馬道錄說到這兒,又想起一事:“都說,佛門因果講來世,玄門承負看今生,近日有一伙修承負的賊人,最是可惡,仰仗自己有幾分道行,四處挑起爭端,借用他人的事端、災(zāi)禍,提升自己的修為。偏偏這伙人擅長改頭換面,某已經(jīng)撲了幾次空,就是抓不到他們的狐貍尾巴�!�
他狀似無意地說:“但其中一人,被某用秘術(shù)打斷了一條腿,沒有一年半載的修養(yǎng),絕對恢復(fù)不了,若是道友日后遇到,還得煩請告知……”
“在下確實見過�!�
李晝一聽馬鏞描述,就想起了官山縣的跛腳少年,甚至更遠的,在腹虺村聽說過的跛腳道士。
腹虺村蛇妖愈演愈烈的開端,就是請來一個跛腳道士驅(qū)邪之后。
這不正符合馬鏞所說的“挑起爭端”“借用災(zāi)禍提升修為”嗎?
暗暗得意了一番自己的超絕記憶力,李晝將腹虺村與官山縣中遇到的可疑人士,以“師妹游歷遇到,傳信告知于我”的理由,簡單說了一遍。
馬鏞心中一喜。
他突然提起這伙修承負的修士,并不是真的喝醉了話多,而是想要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借用李晝的力量,在這個案子上有所突破。
沒想到就是這么巧,李晝的師妹們真的遇到過這伙人。
等等,師妹們……
馬鏞笑容消失,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問題,像薛道友這樣的,還有好幾個?
冷靜……即便是薛道友的同門,也未必都是能生吞邪.神的恐怖存在……
一股清風拂過,馬鏞的冷汗再次冒出,殘存的酒意蕩然無存。
李晝卻沒看出他的情緒變化,還在承諾:“馬道錄放心,若是再遇到這伙人,在下一定通知你�!�
這個承諾,應(yīng)該能換度牒吧。
看起來喝得也差不多了。
想到這,李晝就打算切入正題,沒想到剛張開口,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樓下就響起了激烈的爭吵聲。
“我們的王子馬上就要迎娶你們的公主,你們這些不識好歹的卑賤之人,怎么敢將貴客拒之門外?”
一道腔調(diào)怪異的聲音格外響,語調(diào)生疏,似乎是才學(xué)會官話不久。
在他說完后,立刻就有人制止道:“今日酒樓已經(jīng)被其他客人承包了,貴客請到別處去,莫要在此地喧嘩生事�!�
“那客人出了多少銀子?我出雙倍。讓他們滾�!�
一個滾字,令樓下眾人驀然噤聲,仿佛觸犯了什么禁忌一般。
包廂里,馬鏞瞥了石一山一眼,后者會意地點了點頭,扶劍起身,往房間外走去。
石一山步伐極快,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樓下,料理了那些不長眼睛的王八蛋。
不想,就在他推門而出時,李晝也站了起來。
反正飯也吃得差不多了,她也想看看,在樓下大放厥詞的人是誰。
她一起身,馬鏞為首的緝妖使也都紛紛起身,緊緊跟在了她身后。
李晝沒看到其中幾人眼里藏不住的興奮——
自從犬夷王子與公主定親后,城中就多了不少犬夷人,大周是禮儀之邦,犬夷人又是來采購的,對他們就客氣了些,誰知竟然助長了這群蠻夷的氣焰,讓他們以為這是怕了他們。
不管是官府軍衛(wèi),還是緝妖司的人,礙于兩國情面,都不好做得太過分。
薛姑娘就不一樣了,她可不是官方的人,他們官方還管不了她,那她要怎么教訓(xùn)這群囂張的犬夷人,可就不關(guān)他們的事了。
李晝哪知道,身后一群人跟出來,是想看她幫忙打臉。
她走到樓梯口,向吵鬧的方向望去,只見酒樓門口堵了不少人,各個高鼻深目,寬肩細腰,男女都有,皆辮發(fā)百綹,身戴紅纓,腰佩小鼓。
乍一看,還以為是來賣藝的藝人。
然而下一刻,為首之人便眉頭一皺,咚一聲拍響腰間小鼓,說:“你們這種尊卑不分的小人,就該讓我剝了皮,做一面新鼓�!�
隨著咚、咚、咚的鼓聲敲響,大堂中陡然生起一陣陰風,接著就響起幽鬼嗚咽嚎叫的聲音。
仿佛地府開啟,百鬼出行。
第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