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豈能因一大妖止步?
四野寂然,
越是靠近百煉泉,
越能感覺到森寒冷冽之意,
身后的馬已經(jīng)不愿繼續(xù)往前走,嘶鳴著停在原地,
昂首將韁繩向后拉扯。
元季蕤找了棵歪脖樹,把韁繩拴在了樹干上,留下馬,獨(dú)自前行。
空氣中彌漫開大妖的靈壓,水腥氣濃郁得令人作嘔,元季蕤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執(zhí)劍的手本能地微顫,下一刻,卻想起了師尊的身影。
劍客公孫贏那如同松柏,永不彎折的脊背,銳不可當(dāng)?shù)膭�,完全符合她對劍修的所有想象�?br />
她不知道黑無常為什么稱她為少府君,也不愿為前世之事違背本心,自懂事以來,她便有種宿命般的預(yù)感,她應(yīng)該成為一名劍客。
元季蕤握緊了手中劍,回憶師尊的形象,竟達(dá)到了某些門派觀想神像的效果,心中的恐懼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斷的勇氣。
她頂著靈壓,來到了百煉泉邊,奇怪的是,鼉妖依然沒有現(xiàn)身,任由她俯身看向泉底。
今晚的月光亮極了,讓她輕而易舉地透過池面的漣漪,看到泉底那口靜靜躺著的劍。
看到這口劍的第一眼,她就覺得怪。
太怪了。
在這樣一眼靈氣四溢的清泉之中,竟然蘊(yùn)養(yǎng)著這樣一口通體漆黑、散發(fā)著濃郁死氣的劍。
極致的生中,誕生出了極致的死。
這股死亡之氣,仿佛能寂滅萬物,主宰一切生靈的存亡,仿佛……自己便是死亡本身。
更奇怪的是,這股死氣卻并不冷酷,相反,竟然讓人感覺到一種慈悲,一種令生命有了歸途,令亡者得以安息的慈悲。
這種感覺,讓元季蕤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見到師長般的親切與熟悉之感,她皺起眉,凝望著這口漆黑的劍,腦中微微脹痛,似乎要想起什么。
一道腥風(fēng)向著她后腦勺撲來。
她悚然回神,下意識揮劍回砍,堪堪架住了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的巨大鼉妖。
靈劍被鼉妖咬得咯吱作響,元季蕤默默運(yùn)轉(zhuǎn)靈力,一股劍氣從體內(nèi)流出,導(dǎo)入靈劍的一瞬間爆發(fā)。
——轟!
李晝翻開《玉.洞百煉地皇經(jīng)》,醫(yī)女的功法,除了治療以外,亦能溝通地府。
聰明的李晝一看就懂,實(shí)在治不好,就下地府和勾魂使者友好交流一番,看看還有沒有希望還陽。
李晝之前嘗試過開啟地府大門,但沒能進(jìn)去,府君可能是個社恐,不太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
可現(xiàn)在,死人集體復(fù)活,事鬧大了,他想躲也不能再躲了。
這一次,李晝決定用《玉.洞百煉地皇經(jīng)》里的方法開啟地府大門。
李晝從儲物袋中取出了鐮刀和斧頭……不對,又拿錯了,應(yīng)該是香燭和紙錢。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是對鐮刀和斧頭躍躍欲試。
提起一顆心的眾人,又默默放下了心,就說嘛,畢竟是要去找府君,也不至于上來就喊打喊殺吧。
褚慎等方神教徒,連忙接過香燭,按照李晝的吩咐,一一點(diǎn)燃,放在它們應(yīng)該在的位置。
青煙在大殿中升起,燭光映照出李晝面孔,她正準(zhǔn)備開始進(jìn)行經(jīng)書中描述的儀式,一股陰風(fēng)憑空出現(xiàn),打著旋兒,把所有香燭都吹滅了。
李晝:?
褚慎等方神教徒不用她吩咐,立刻上前,再次點(diǎn)燃熄滅的香燭。
李晝張開口,第二次準(zhǔn)備開啟儀式,一股陰風(fēng)再次憑空出現(xiàn),在大殿里兜了一圈,將所有香燭再次吹滅。
李晝:???
破廟里的氣溫一瞬間降到了冰點(diǎn),空氣凝滯得無法呼吸,所有人都害怕極了,大氣都不敢喘地看著面無表情的李晝。
就在李晝抬起手,眾人屏住呼吸的一瞬間,自稱梅棠、追隨神主文昌星君的白衣書生上前一步,滿頭大汗地說:“仙師大人!”
李晝回頭。
你最好有事。
梅棠拱手作揖:“仙師大人,小生三年前為冥官誤拘,還陽后便被封了個活無常,兼了一份地府的差事,仙師大人與眾位前輩若要調(diào)查死人復(fù)生之事,可由小生以冥牒開路,將魂魄出竅,下九幽,入鬼府,一探究竟�!�
殷嬋忍不住道:“你有這本事,怎么不早說?”
再晚一點(diǎn),誰知道被連番拒絕的仙師大人能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我們這小身板,都不知道夠不夠仙師大人塞牙縫。
梅棠訕訕一笑,小心翼翼地打量仙師大人的神情。
善良的李晝不想惹事,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就用你的辦法試一試吧�!�
梅棠松了口氣,一邊取冥牒,一邊提醒道:“魂魄離體后,進(jìn)入地府的過程中,有可能會讓各位神魂不穩(wěn),回憶起前世今生種種往事,屆時不必驚慌,等從地府回來,那些不該存在的記憶自然會逐漸淡去。”
見眾人紛紛點(diǎn)頭,他取出冥牒,朝上呵了一口生氣,肉.身便驀然倒下,魂魄從頭頂飛出,手中多了一根木棍。
眾人只聽咚的一聲,梅棠的額頭撞在青石磚上,磕出好大一個腫包。
殷嬋呆了呆:“書生,你怎么不先提醒我們一聲?”
呂神婆道:“聽這聲音,說不得要頭疼好幾天�!�
梅棠正要說,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往常要出陰差,還不是冥官一聲令下就得走,哪來得及把身體安置妥當(dāng)。
李晝?nèi)〕鏊幤浚骸盁o妨,正好我是一名醫(yī)師�!�
梅棠:“……”
飄在半空的梅棠這才后起悔來,慌忙說:“小生皮糙肉厚,這點(diǎn)皮外傷,哪用得著仙師大人出手。”
李晝遺憾地收起藥瓶:“你要回來后頭痛得受不了,可以告訴我。”
梅棠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眾人說:“還有哪些人要一起下地府?”
這用詞委實(shí)不太吉利,但眾人現(xiàn)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jīng)今非昔比,竟然并不覺得害怕。
呂神婆笑道:“老身許久不曾活動筋骨了�!�
殷嬋說:“我是要追隨談神醫(yī)的�!�
龔道判剛要說話,緝妖使魚妙蘿上前一步道:“得留幾個高手,保護(hù)我們的肉.身,以免再有鬼魂僵尸追過來。”
魚妙蘿說完,主動請命:“道判大人,就讓屬下去吧�!�
龔道判看了她一眼,心知她是怕自己去了地府,廟里剩下的人正不壓邪,略一思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鏢師宋剛對幾個手下叮囑了幾句,抱拳說道:“我雖然沒有各位仙師的神通手段,卻也粗通些拳腳功夫,有幾分蠻勁,或許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如此這般,定下了入地府的人選,梅棠手持木棍,分別在呂神婆、殷嬋、魚妙蘿、宋剛肩頭敲了兩下,眾人便紛紛肉.身栽倒,魂魄出體。
但呂神婆和殷嬋被褚慎等方神教徒接住了,魚妙蘿有緝妖使護(hù)持,宋剛則有一眾鏢師扶住。
對比之下,躺在冰冷地面,額頭一個大包的梅棠肉.身,顯得格外凄涼。
梅棠:“……”
梅棠憂傷地收回視線,對上李晝的目光,一個激靈,再也顧不上自己的身體了:“仙師大人,得罪了�!�
他伸出木棍,輕而又輕地敲了敲李晝肩頭。
李晝身形一晃,腳下的影子忽然像被大風(fēng)刮動,左右搖晃。
人形的影子似是要撐不住,向四周溢散,瘋狂而混亂的氣息,幾乎如上漲的潮水,要將整個破廟淹沒。
眾人無不露出駭然之色,褚慎等方神教徒,則是面色狂熱,跪伏在地,仿佛要迎接神主降臨。
模擬器中,“初具人形”的天賦急促閃爍,將所有超出人形影子的波動約束。
李晝的魂魄飛出身體,身體盤膝趺坐,宛如一尊凝固的神像。
她都不用人扶,就能安坐如山。
李晝心里得意地叉起了腰,卻沒注意,所有人都在悄悄擦汗。
緩了片刻,梅棠手持冥牒,沉聲說:“諸位大人,這就隨我上路吧!”
只見他手中木棒一挑,便將呂神婆、殷嬋、魚妙蘿與宋剛的魂魄挑到了棒上。
李晝心想這個書生太不靠譜了,怎么總是丟三落四。
她輕輕一躍,跳到宋剛身后,盤膝坐下,施施然說:“人齊了,走吧�!�
宋剛悄悄將屁股往前挪了挪,魚妙蘿側(cè)頭瞥了眼,會意地往前讓出點(diǎn)空位。
梅棠扛起木棒,向前邁了一步,冥牒散發(fā)出幽光,下一刻,一行人便如水墨畫一般,消失在了半空。
龔道判深深望了眼雙目緊閉的眾人,領(lǐng)著緝妖使們,沉默地守在了破廟門口。
穿堂陰風(fēng)嗚咽吹過,她取出一只香點(diǎn)燃,一點(diǎn)猩紅在黑暗中飄出裊裊青煙,卻再也沒被陰風(fēng)吹滅。
……
“談?wù)�,來抽個簽吧�!�
李晝眨了眨眼,看著面前的謝靈微和談?wù)�,哦,她知道了,進(jìn)入地府的過程中,會想起前世的事。
此時似乎是午休時間,剛吃完飯,大部分學(xué)生在陽臺曬太陽,教室里沒幾個人。
謝靈微最近迷上了占卜,什么塔羅牌、六爻、答案之書,都玩了一遍,今天又不知從哪里翻出一只簽筒,嚷嚷著要讓朋友們抽簽。
談?wù)褵o奈地看了看李晝,隨手搖了搖簽筒,從里頭摸出一只竹簽。
竹簽上寫了一行詩: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談?wù)烟袅颂裘迹骸斑@什么意思?”
謝靈微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來。
談?wù)颜f:“上一次你給我算命,算出個一千年后有血光之災(zāi),今天又來了個‘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難不成我什么時候欠你錢了沒還,在這兒點(diǎn)我呢?”
謝靈微也很郁悶,嘀嘀咕咕地說:“這不是你自己抽的么?你放心,你要真雪滿頭了,我就負(fù)責(zé)埋泉下……你不會是最近換了洗發(fā)水,有頭皮屑了吧?”
“有嗎?”談?wù)阉查g緊張起來,“這可是我的獨(dú)門秘方,能生發(fā)的,難道說副作用是頭皮屑多?”
“我看看哦……”
看到謝靈微探頭,撥開談?wù)训念^發(fā)仔細(xì)查看,李晝目光落在了簽筒上,好奇地抽了一只。
兩人停下互相捉跳蚤一般的動作,一起看了過來:“你抽到什么了?”
李晝攤開掌心,只見竹簽上也寫著一行詩:
“亂山殘雪夜,孤燭異鄉(xiāng)人。”
談?wù)芽聪蛑x靈微:“這又是什么意思?”
謝靈微摸了摸后腦勺:“可能是說,我們都不在了,靜真一個人在外地打工,心里很孤獨(dú)吧。”
談?wù)衙嫔⒆儯骸澳阋惶焯炷懿荒苷f點(diǎn)吉利話?”
謝靈微哈哈大笑:“反正是一千年后的事嘛�!�
談?wù)腰c(diǎn)頭:“是是是,我到時候還有血光之災(zāi)呢,墳都讓人刨了是吧……現(xiàn)在地價這么貴,我真沒了直接骨灰撒大海里,誰要花錢買墳啊�!�
……
“談神醫(yī),談神醫(yī)……”
殷嬋焦急的喊聲,驀然將李晝從前世的記憶中拉了回來。
她眨了眨眼,看到殷嬋、呂神婆、魚妙蘿、梅棠和宋剛都關(guān)切地看著她。
已經(jīng)到地府了?
李晝抬起頭,看向不遠(yuǎn)處巍峨的城門。
城門氣象森嚴(yán),四周看不到邊界,城頭幢幡搖動,瘴氣彌漫。
城上掛了塊牌匾,匾額上一行金色大字:
殷嬋、呂神婆、魚妙蘿、梅棠和宋剛見李晝情緒穩(wěn)定,都松了口氣,他們真怕剛才那影子溢散的一幕再次出現(xiàn)。
他們心中已經(jīng)隱隱明白,什么時候仙師大人不愿意保留人形了,樂子可就真的大了。
李晝不知道為什么,想起前世的兩只簽,心里還是悶悶的。
她抬起腳,向著地府大門走了過去,可能是地府的陰氣影響了她,她想,快點(diǎn)做完正事回陽間吧。
曬曬太陽,去去晦氣。
一行人連忙跟上她的步伐,剛走到城門口,便看到一張告示從城墻上脫落。
一股陰風(fēng)把告示卷起,吹到眾人面前,宋剛抬手接住,把皺巴巴的黃紙展開,看到用紅筆寫的大字。
第一句話便是:
“今府君沉疴纏身,日久難愈,特發(fā)榜文,廣招良醫(yī),若能藥到病除,必有重謝�!�
宋剛大驚失色:“府君也會生病?”
李晝連忙接過告示,這不是專業(yè)對口了嗎?
第71章
一般情況下,目擊者不會在別人的胃里。
一輪圓月掛在枝頭,
仿佛一只不知疲憊的眼睛,注視著大地上發(fā)生的一切。
萬壽縣。
此縣與夫椒城相距不到百里,卻仍浸泡在洪水之中。
幾只泡得發(fā)白的浮尸從縣衙門口飄過,
屋頂上,嘴唇干裂起皮的縣丞正在看何仙芝帶來的圣旨。
洪水污染了萬壽縣的水源,
縣令因?yàn)檎`食了生水,上吐下瀉,到現(xiàn)在還起不來。
萬壽縣的政事,由縣丞暫為主持。
縣丞確認(rèn)完圣旨的真?zhèn)�,緊鎖了幾日的眉頭終于松開了些,
何氏的御水之術(shù),
他亦有所耳聞,只是這些地方豪族,若無強(qiáng)權(quán)壓制,他們這些芝麻官可從來指揮不動。
向著京城方向拱了拱手,心中感嘆陛下圣明,縣丞對著何仙芝深深一揖:“闔縣四萬五千二百一十三戶,必將感念閣下的大恩大德�!�
何仙芝微微一笑:“不必謝我,要謝,
便謝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天尊吧�!�
縣丞一怔,正了正衣襟,恭敬求教:“敢問天尊是……”
何仙芝湊到他耳旁,
輕聲說道:“天尊是混沌的宗祖,
是陰陽的主宰,
是一切神靈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