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娘親,我擔(dān)心你,娘親,我擔(dān)心你,我擔(dān)心你……
“娘親是不是頭疼?”李晝眼淚汪汪地說,她想起自己剛穿過來,強行念出“無思無慮始知道”時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叫疼。
她切身體會過什么叫頭痛欲裂,她知道疼痛會讓人多么難受……她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當(dāng)然也會害怕疼痛。
感同身受的李晝一把抱住月娘,眼淚掉得更兇,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里滾出,很快就打濕了她的肚兜。
“娘親不要痛�!彼谠履镱~頭吹了吹,又說了一遍,“不要痛�!�
她的擔(dān)憂太過強烈,漫天星辰驟然黯淡無光,漆黑天幕垂眼投來一瞥。
嗡地一聲,月娘感覺到,自己的腦子整個顫了顫,閃過無數(shù)奇特而恐怖的景象,響起一連串怪異破碎的囈語。
來自無垠宇宙的關(guān)切化作不可思議的精神重壓,沉沉壓在凡人脆弱精致的血肉頭腦上。
砰!
組成大腦的凡俗之物終于到了承受極限,隱藏在深處的超凡力量顯現(xiàn)出來。
一彎朦朧月影,替代了原本的人類大腦。
月娘想起了自己是誰。
她是太陰在人間的化身,隱藏身份來體驗怎么做一個母親,找尋薛靜真與任應(yīng)月母女之情能夠驚動神靈的原因。
只因這情感的磅礴與偉大,擁有著能夠取代天道的潛力。
現(xiàn)在的天道用無知無覺屏蔽著外界的混亂與瘋狂,什么樣的道才能取代祂,繼續(xù)保護消滅了天神的新世界?難道真要像天尊所說,直面那無法名狀的深淵?
高高在上的神靈從未想過,新的天道會落在凡人身上。
所有混亂與瘋狂,歸根結(jié)底,來源于世界竟是一場幻夢的巨大荒蕪。
在這荒誕的現(xiàn)實中,最有力的支撐,卻是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感情。
任應(yīng)月,這個渺小平凡的女人,這個不會表達(dá)愛的母親,不管是物質(zhì)上,還是精神上,都沒有把女兒照顧得很好。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看起來有些糟糕的媽媽,撐起了薛靜真險些崩塌的記憶,讓她的記憶錨點變得更加穩(wěn)固,制造了即便是神靈也無法理解的奇跡。
這股磅礴的力量一度令太陰感到無比困惑,因為從表面上看,母女倆相處的短短十幾年,任應(yīng)月對女兒傷害遠(yuǎn)遠(yuǎn)多于關(guān)愛。
為什么愛一個人還會百般挑剔,讓她吃盡苦頭,卻又后知后覺?
太陰沒有想到,成為月娘后她沒有走上任應(yīng)月的老路,卻仍然理解了這個問題。
在臍帶連接的那一刻,在母親與女兒的關(guān)系建立起來時,答案就已經(jīng)寫在了兩人的血管里。
粗暴也好,溫柔也罷,傷害多于愛護也好,愛護多于傷害也罷,痛苦還是歡樂,遠(yuǎn)離還是接近,憎恨還是喜愛,什么都無法改變母親本身的力量。
只要她存在著,就足以在虛無中撐起一片真實。
“娘親不痛�!�
月娘摸了摸李晝的頭。
李晝靜靜看著她,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接著興致勃勃地說:“娘親要不要給我剪頭發(fā)?”
眾神之神無所不知,記憶碎片里那些雪泥鴻爪又怎么可能逃過祂的眼睛。
月娘心里明白,晝兒這是看到了任應(yīng)月給薛靜真剪頭發(fā)的場景,別的母女做了什么,她也要跟著做什么。
“好啊�!痹履镎f,“娘親這就給你剪�!�
模擬器界面彈出新的懸浮框,高高興興地提醒:
李晝在心里連連點頭,不愧是她,能獲得這么厲害的成就。
記憶碎片里,任應(yīng)月坐在薛靜真的臥室中,看著嶄新的日記本上,寫著這樣的文字:
“生意變好以后,媽媽的笑臉也變多了�!�
“要是她能不那么辛苦就好了�!�
“小時候不懂事,故意不聽媽媽的話,馬馬虎虎做家務(wù),惹她生氣,現(xiàn)在想想,也不知道以前為什么會那么委屈,媽媽也沒有辦法。”
“因為媽媽現(xiàn)在對我很好,所以以前的事,我都想不起來了。”
“我自己單方面,和媽媽和好了�!�
在現(xiàn)實里,任應(yīng)月沒有看到過這些日記,因為上高中后學(xué)業(yè)太繁忙,靜真沒時間寫。
但今天,書桌里多出了這些新的日記本,舊的日記本都消失了。
捧著它們,任應(yīng)月坐在書桌前,坐了很久很久。
嶄新的日記本上,又多了很多淚痕,變得和舊的日記本一樣了。
只是這一次,眼淚不是女兒流的。
一道絳衣玉帶的身影在房門口若隱若現(xiàn),最終還是沒有推門而入。
李府小院里,李晝興奮地舉起鏡子,看到了娘親給自己剪的新發(fā)型——
參差不齊,坑坑洼洼,跟狗啃的一樣。
事實證明,剪頭發(fā)的手藝,和愛不愛女兒沒什么關(guān)系。
李晝:“……”
李晝:“…………”
李晝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頂著這個發(fā)型,她還怎么做全世界最可愛的寶寶,她越想越難過,就地一躺,哭個沒完。
悠哉悠哉打著哈欠踱步進來的玄陽子先是一愣,定睛一看,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站在一旁無所適從的月娘露出了尷尬之色,天上的蒼白圓月默默躲進了云層里。
東方既白,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第156章
天火起,歲劍出。
武舉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劍客·李晝難得有空,接受了主考官顧盛的邀請,來到了考場。
由于沒人敢問劍俠大人在忙什么,
也就沒人知道,李晝只是吃了睡、睡了吃,
差點把自己要為神劍找主人的事給忘了。
“有個叫衛(wèi)原的小娘子,武藝十分了得�!鳖櫴⒄垊汀だ顣�?nèi)胱螅阒钢紙錾险诤嗣目忌鷤冋f道,“據(jù)說,她曾經(jīng)在薜荔山下苦等數(shù)月,
想要拜入劍俠門下呢�!�
劍客·李晝完全不知道還有這事,
聽到后卻也只是隨意嗯了聲,并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
顧盛特地點出此事,一是惜才,二則是因為衛(wèi)原與她一樣,皆是窮苦人家出身。
看到劍客·李晝漫不經(jīng)心的反應(yīng),她在心里嘆了口氣,一時覺得自己白費力氣,一時又擔(dān)憂起自己弄巧成拙,
讓劍俠大人誤以為衛(wèi)原走了她的門路,不是個踏實的性子。
顧盛自然以為,劍客·李晝來到考場,
是要看一看考生們的心性。
然而實際上,
李晝正在用她那絕佳的嗅覺,
細(xì)細(xì)分辨著從縣城方向飄出來的包子香是什么餡的。
李晝認(rèn)真地思考,
什么樣的天才能研究出這么多美食,聰明程度也就比她差了那么一點。
顧盛與其他考官見她神情中帶了些沉思,
對視一眼,紛紛打起精神,心中暗暗警醒,大人如此重視本次武舉,千萬不能在她老人家面前掉鏈子。
考試場地中,考生們簽完到,開始了今日的比試。
這一輪比試是分組考試,衛(wèi)原、張大、汪思禮被分到了一組。
比試內(nèi)容為“摘月”,率先摘下懸掛在百丈山巔的“圓月”之人獲勝。
此月由墨者鍛造,經(jīng)慈云寺大師開光,非純善之人不能靠近。
因此本場比試,既比武藝,又比心性。
通往山巔的路崎嶇蜿蜒,同組之人既是隊友又是對手,時不時能看到,有人為了領(lǐng)先一步,將同組之人推下山崖,進而被圓月判定失去比試資格。
又有考生見此情景,假意關(guān)懷彼此,卻因此耽誤了時間,只能眼睜睜看著第三人捷足先登。
考官們借助墨者鍛造的望遠(yuǎn)鏡,將這些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兵部尚書感慨道:“若是在戰(zhàn)場上,只要能勝出,何須考慮用何手段,只是這場比試終究不同。”
至于有何不同……眾人悄悄望向正中間的劍客·李晝,正因有她在此,本番武舉,即便是堂堂尚書,也坐不了主考官之位。
顧盛見大家目光游移,心知眾人心里都沒譜,討論比試規(guī)則時請了劍俠三次,劍俠都沒出面,如今也不知,這規(guī)則符不符合大人的心意。
“劍俠大人,”顧盛小心開口,代表眾人說道,“您覺得如何?”
李晝把注意力從羊肉包子上移回來,瞥了眼山腰處的考生們,又看了眼頂峰處的“圓月”。
“不錯�!崩钋嗵煺f,“月亮,好�!�
顧盛一怔,與兵部尚書等人對視一眼,先是看了眼人工打造的月亮,又抬起頭,看向了白日也能隱約看見一點輪廓的蒼白圓月。
劍俠大人言簡意賅,但誰又會覺得,這三個字只是表面意思。
難道這是在告訴他們,在眾神之中,月神是可以信任的存在?
學(xué)富五車的考官們紛紛思索起與月亮有關(guān)的傳說,譬如狐妖拜月、天狗食月、乃至奪天宗的狐仙大人于月下驅(qū)逐魔神……
所有人苦思冥想著是否能從這些故事里得到什么啟示。
此外,還有書吏鄭重其事地將這三個字記錄下來,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到了京城,又有右相帶頭,領(lǐng)著眾臣遍閱典籍,思考劍俠的深意。
而在慈云寺中,住持圓真望著那小狐仙所住的廂房方向,面露猶豫之色。
不知為何,他冥冥之中有種預(yù)感,今日,或許便是與小狐仙道別之時。
半妖·李晝已經(jīng)在慈云寺里混吃混喝很久了,當(dāng)然也想過出去闖蕩一番,可每次才要收拾行李,就又到飯點了。
雖說都是素齋,可大和尚的手藝實在不錯,半妖·李晝也只能在心里說,再吃一天,明天就出門。
明日復(fù)明日,晝兒是個長情的好寶寶,總也吃不膩。
好朋友曇音近來總有心事,話少了許多,好在半妖·李晝交到了新朋友。
新朋友叫鐘離綏,和半妖·李晝的馬甲名“狐山綏”都有一個“綏”字,而且也是一只半妖小狐貍。
李晝雖然知道,狐山綏的母親是鐘離道長,卻完全沒有想過,鐘離綏和狐山綏會有什么聯(lián)系。
她只是在發(fā)現(xiàn)只有她能看到新朋友后,高興地答應(yīng)了新朋友的請求,隱瞞了這個秘密,只在沒人時找新朋友玩。
這天,曇音又去了野鶴庵供奉的佛像前打坐,半妖·李晝便趁機把點心塞進懷里,悄悄跑到慈云寺的藏經(jīng)閣,把躲在閣樓中的鐘離綏叫了出來。
小狐貍道行不夠,頂著狐耳、拖著蓬松的大尾巴,一副半人半妖的模樣,精神萎靡地坐在地上。
李晝一把點心遞給她,她就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來。
“你現(xiàn)在知道,你媽媽叫什么了嗎?”李晝在鐘離綏身旁坐下,不自覺地模仿起小狐貍的動作,校正著自己身上不夠像半妖的地方。
小狐貍告訴李晝她在找娘親,卻只知道娘親姓鐘離,別的一概不知。
她咽下嘴里的點心渣,搖了搖頭:“我能找到的史書里,都沒有鐘離道長的記載�!�
李晝捏了捏下巴,思索一番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史書只會記載厲害的人,你娘親可能只是個普通人吧�!�
“胡說。”鐘離綏握緊拳頭,“我娘親最厲害了�!�
李晝點點頭:“我也覺得我娘親最厲害。”
鐘離綏看了她一眼,猶豫地說:“但我是認(rèn)真的�!�
她雖然連娘親的長相都不太記得了,卻仍然能回憶起娘親那精妙絕倫的劍術(shù),所有見過那劍術(shù)的人都在稱贊,鐘離道長稱得上當(dāng)世第一人。
李晝皺眉說:“我也是認(rèn)真的。”
鐘離綏說:“你昨天還說,你擔(dān)心你娘親身體不好,不能跟你一起出遠(yuǎn)門�!�
李晝:“那也是最厲害的!”
鐘離綏:“明明我娘親最厲害�!�
兩只小狐貍氣鼓鼓地瞪著彼此,鐘離綏看到半妖·李晝頭上冒出的狐耳,身后冒出的尾巴,忽然一怔。
她怎么感覺,自己好像在照鏡子一樣?
她和這人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剛要往這個方向思索,鐘離綏忽然心頭一跳,接著,一道月光從閣樓窗戶灑落,籠罩在她身上,讓她恍惚了一瞬。
……我剛才想到什么了?
鐘離綏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頭,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李晝露出“我又贏了”的表情,得意洋洋起身,大人有大量地說:“既然你承認(rèn)我娘親最厲害,那我就幫你找一找,你娘親叫什么吧。”
雖然鐘離綏的娘親沒有她的娘親厲害,但是第二厲害應(yīng)該也可以被記載在史書里。
半妖·李晝站在書架前,一排排搜尋起來。
鐘離綏在她背后嘟噥:“這里的書我都看過了,這些和尚怎么會記錄修道之人的事,別白費力氣了……”
“找到了!”李晝在一排書架前停下,抽出一本《鐘離焱傳》,翻開一看,第一頁就寫了“鐘離焱與狐妖結(jié)合,育有一女,名為鐘離綏”。
鐘離綏:“???”
鐘離綏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眼睛揉了又揉,不管是書名還是內(nèi)容,都沒有變。
這本書真的是她母親的傳記。
“怎么會……”她一邊飛快看書,一邊萬分不解地說,“為什么我找了這么久,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本書……”
半妖·李晝驕傲地挺了挺胸膛:“因為最厲害的娘親,才能生出最厲害的女兒。”
晝兒想要,晝兒得到,晝兒最棒。
鐘離綏流連人間這么多年,全靠找到母親身份的執(zhí)念,現(xiàn)在李晝幫她找到了,便是要做她的義母,她也會點頭答應(yīng)。
她附和著李晝,看到書上寫著鐘離焱的生平,為青丘力戰(zhàn)到最后一刻,拼死傳出天神入侵的消息,保全了這個世界。
她還看到,鐘離焱為這個世界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用最后剩余的一點靈力護住了愛女,把她送出了青丘。
只是,女兒身上殘留著青丘的污染,僅僅多活了幾年,便也離開了人世。
“我的娘親,叫鐘離焱�!毙『偟膱�(zhí)念,被這本傳記化解了,她不僅找到了娘親,還知道了娘親有多愛她。
鐘離綏合上書,看向李晝,鄭重地說:“謝謝你�!�
一道無形的紅光從她身上飛出,在地府生死簿上落下,顯出“鐘離綏”三個字。
下一刻,她的身側(cè)死氣浮現(xiàn),提著勾魂索的元季蕤現(xiàn)身,一言不發(fā)拋出鎖鏈,就要把鐘離綏勾走。
對待滯留人間的怨魂,這位地府少府君自然不會留情面。
她在人間四處行走,捉拿不肯入輪回的鬼魂,卻不想,此地竟然有這么大一條漏網(wǎng)之魚。
“咦?”半妖·李晝覺得元季蕤有點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