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后者以為她要阻攔，冷著臉轉(zhuǎn)過頭，看到了半妖·李晝，也看到了她和鐘離綏一模一樣的臉。
“鐺！”
慈云寺的分夜鐘適時鳴響，閣樓中忽然月光大漲，一輪圓月出現(xiàn)在了元季蕤腦海中。
“莫問，莫想，帶著鐘離綏往生去吧。”
元季蕤心頭劇震。
分夜鐘乃大周國寶，太陰星君竟然不惜借用此寶，降下神力，只為了傳達這道神諭。
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元季蕤連忙轉(zhuǎn)過頭，一把拉過勾魂索，喝了聲：“走！”便帶上了還想和半妖·李晝好好道個別的鐘離綏，頭也不回地沉入了地底。
與此同時，文昌星君廟里，拿著香燭驅(qū)趕蛆蟲的文昌星君也聽到了這道鐘聲。
祂停下動作，細細分辨著鐘聲中傳達的信息，忽然精神一振，抖落滿袖蛆蟲——
鐘離焱的謀劃，成功了。
鐘離焱對至親之人亦隱瞞姓名，為的就是讓“鐘離綏”與“狐山綏”既是同一人，又不是同一人。
“狐山綏”成為祂的錨點后，本該與談昭、謝靈微、公孫贏一樣，徹底從歷史中消失，不可能再有什么來生。
然而現(xiàn)在，是“鐘離道長”的女兒“狐山綏”消失了，與我“鐘離焱”的女兒“鐘離綏”有何干系？
生死簿上寫得明明白白，鐘離綏死在十七歲那年，只因思念亡母，滯留陽世，當派冥差前去捉拿，送她入忘川，進輪回。
鐘離焱費盡心思，只為了給女兒謀劃一個投胎轉(zhuǎn)世的機會。
她又怎會知曉，她這份愛女之心，不光給了女兒一個來生，還為新的天道誕生也貢獻了一份力量。
便如薛靜真的母親一般，她亦在鐘離綏本該歸于虛無的世界里，開辟了一條通往死亡的小徑，令女兒從虛無逃離，回到了現(xiàn)實。
這股支撐現(xiàn)實的力量，同樣成為了新天道的源泉。
不僅如此，她和她的女兒還成功取悅了游戲中的祂。
取悅祂，是整個宇宙延續(xù)至今最重要的事，沒有之一。
生機總在祂愉悅的片刻出現(xiàn)，必須竭盡全力才能抓住。
只是，新事物的誕生，必定伴隨著舊事物的毀滅，這世界能否在即將到來的改天換地中存活，依然是未知數(shù)……
半妖·李晝看了眼小狐貍和元季蕤離開的方向，什么也沒說，一個人蹦蹦跳跳地跑下了閣樓。
周圍沒人，她便也不需要為了好朋友的離開傷心落淚了。
她走到藏經(jīng)閣門口，和行色匆匆的住持圓真正好撞上。
圓真本想去廂房找她，不意在此處碰見，腳步一頓，于鐘聲余韻中不動聲色地放緩了呼吸。
狐仙身上半人半妖的氣質(zhì)，在這一刻變成了幽微深邃的氣息，蟄伏在她身后的陰影稠密怪異，漫不經(jīng)心地躍動著，塞滿了整座藏經(jīng)閣。
只因半妖·李晝沒有認真扮演自己的馬甲，本體微微顯露一角，超出凡人想象的大恐怖便降臨了。
圓真的雙腳被釘在了原地。
直面大恐怖的這一瞬間，他的腦中多了無數(shù)本不該被他知曉的秘密，他憑借著多年修行積累的豐富經(jīng)驗，第一時間封閉了五感，停止了思考。
然而，他的脊背還是發(fā)出了彎折的聲音，十根手指變得細細長長。
已經(jīng)閉上眼睛的老和尚當機立斷，盤膝坐下，雙手合十，剖開丹田，取出舍利，自斷雙臂。
在他做完這些事的下一刻，他的脊背咔嚓一聲斷成了兩半，懸在半空的舍利則一頭扎入了李晝身后，沒入了那沼澤般幽邃的陰影，散發(fā)出一圈模糊的微光，試圖將它稍微遏制。
然而不過須臾，舍利的光芒便消失了，下一刻，如泥牛入海，徹底失去了蹤跡。
老和尚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然而那又如何呢，他既沒有保全自己，也沒有阻礙李晝分毫。
李晝只是感覺到，嘴里多了些苦澀的味道。
誰往我嘴里塞了顆蓮子？
半妖·李晝憤憤地呸了呸，而后抬眼，望向不遠處斷成兩半的老和尚。
意識到周圍有人在，半妖·李晝連忙打起精神，兢兢業(yè)業(yè)地扮演起小狐貍。
這人斷成兩截是不是不太正常，卻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nèi)。
作為偷偷闖進藏經(jīng)閣的外人，李晝做賊心虛地夾起尾巴，掩耳盜鈴地一溜小跑，沖回了自己借住的廂房。
龐大的陰影在她身后迅速收縮，重新變回了那個普通的、乖順的影子。
半妖·李晝下定決心，最后吃一頓齋飯就上路，繼續(xù)去闖蕩江湖。
她不知道，每天給她做飯的老和尚，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間了。
……
劍客·李晝坐在主考官位置，聽到了遠方傳來的喧鬧聲，很多人哭喊著“不要拔我的稻”“我跟你們拼了”，亦有人呵斥“如今棉織物出口之多，值銀足有百萬，令爾等棄稻植棉，是朝廷愿與小民分利，爾等竟如此不識好歹，難道要做反民不成？”
咦，官府和百姓吵起來了。
劍客·李晝用余光瞥了瞥兩側(cè)的考官，見眾人神色如常，心想那應該沒什么事吧，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也不想想，別人哪有她的耳力，能聽到千里之外的聲音。
并不知道有些地區(qū)為了完成出海訂單，官員已經(jīng)開始踐踏即將成熟的稻谷，奉天子之命巡視四方的欽差顧盛，還在和其他考官們一起討論著本場比試中，眾位考生的表現(xiàn)。
被她看好的衛(wèi)原果然表現(xiàn)突出，雖然與同組考生關(guān)系并不融洽，卻能在遇到難過的關(guān)隘時，主動向汪思禮、張大提出三人合作，而在渡過險關(guān)后，又能以不凡的身手，堂堂正正摘下那輪山巔“圓月”。
當衛(wèi)原神采飛揚地回到山下，等待著終試名額出爐時，顧盛的目光里滿是藏不住的贊賞。
其他考官即便亦各有自己看重的考生，看到如此年輕的英才，也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一刻，闖入終試的少年們意氣風發(fā)，臺上的考官們腦中浮現(xiàn)出本次武舉狀元獲得神劍，帶領(lǐng)天下武人為國盡忠、為民造福的場景。
所有人都覺得未來一片光明，大周的國運一定會迎來一個新的高峰。
然而——
“鐺！鐺！鐺！”
終試的銅鑼聲響起時，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一匹染血快馬闖入了考場。
守衛(wèi)先是厲聲呵斥，試圖攔住闖入者，沖上前后，看到了馬背上體無完膚的驛卒。
“出什么事了？！”
守衛(wèi)一把接住滾落馬背的驛卒，卻只從后者手中接過一封印著血手印的信箋，而后，完成任務的驛卒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考場安靜了片刻，驟然騷動起來。
“難道又有邪祟作亂？”
“聽說近來有海賊聚集，難道是賊人打過來了？”
“肅靜！”
顧盛與兵部尚書等人對視一眼，疾步走下考官席，接過守衛(wèi)呈上的信箋，看到了一行潦草凌亂的文字：
顧盛驟然捏緊了信箋，正要說話，卻聽到轟隆一聲，剛剛還萬里無云的天空驟然炸響一道驚雷，仿佛在為急轉(zhuǎn)直下的局勢拉開序幕。
一名年邁考官神色倉皇，受不住這忽如其來的刺激，兩眼一翻直接厥了過去。
兵部尚書亦是面色慘淡，呼吸凌亂，似乎隨時都會暈倒。
然而此時，沒人有心思去關(guān)注二位大人的身體狀況。
以顧盛為首，所有人都下意識扭頭，看向了主座上的劍俠大人。
劍俠大人的一舉一動皆有深意，難道此次出山，為神劍擇主，就是因為早早預料到這場民變？
莫非，獲得神劍認可之人，一人便能抵百萬大軍，數(shù)萬暴.民亦不過是手到擒來？
人們眼睛都不敢眨，緊緊盯著劍客·李晝，生怕錯過了她的任何提示。
然而劍俠大人只是微微皺眉，淡聲說道：“比武繼續(xù)。”
李晝每一次模擬都很認真，完成任務時更是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任務被別人的事打斷。
即便所有人都因為百姓造.反駭然失色，她也不會花一點心思去理解他們的表情，更不會管造.反會導致什么可怕的后果。
考場外，傳來了清脆稚嫩的童謠聲：
“煬帝引血兮，天地為烘爐，造化為大冶兮，日新月異�！�
除李晝外，所有人都在聽到“煬帝”二字時臉色瞬變。
好內(nèi)遠禮曰煬，逆天虐民曰煬，這童謠在此時唱響，簡直是在暗示大周氣運已盡，當今陛下將要成為蓋棺定論的暴.君。
身材高大的韋都統(tǒng)大步流星走出考場，看向童謠聲響起的方向，卻見那里空無一人。
京城，紫宸殿中，皇帝收到了奚州刺史八百里加急的奏報，卻對匆匆趕來的右相說：“不必招撫，派兵去鎮(zhèn)壓吧�！�
右相面色一緊，俯身拜倒：“陛下不可！此事過錯全在奚州刺史，此賊欺上罔下，逼反百姓，只要陛下派人多加安撫，亂民不攻自破，萬萬沒有再去火上澆油的道理。”
她說得字字懇切，只是，她不知道，皇帝桌案上，合上的《大周寶卷》中，早已浮現(xiàn)出一行新的讖語：
鑄造誅神之劍的火，乃是天子之血。奪天宗為假歲劍擇主，為的是弒君引血。
《大周寶卷》提前將此事告知了皇帝。
皇帝可以選擇做一個流芳百世的明君，也可以選擇做一個帶領(lǐng)王朝走上末路的瘋帝。
然而，弒君之劍怎會指向一位明君？
明君之明，只在皇帝自己，卻未必有利于這個時代。
舊時代若是繼續(xù)延續(xù)，無數(shù)人籌謀的誅滅天神的計劃，或許會功虧一簣。
只有滅絕神秘，那些腐朽的事物才會停止復生，未來才能真正嶄新。
皇帝心中已有決斷。
勸說失敗的右相跌跌撞撞離開了紫宸殿，大周太.祖從屏風后拐出，神色古怪地看著皇帝：“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是這種愿意犧牲自己成全天下的好人？”
皇帝抬頭看了他一眼，平靜的臉上多了一抹笑意：“自天神復蘇，朕有多久不能如此掌控自己的命運了？”
她笑意逐漸擴大，看起來暢快極了，狂妄極了：“神又如何，朕才是最后的贏家�！�
“史書工筆，世人只會認定你愚不可及、自食惡果�！�
“哦？”皇帝微微挑眉，“那又如何？”
只要能報復欺她辱她的天神，后世如何評價，她不在乎。
第157章
這個世界的主宰者，注定了盲目無情。
“天反時為災，
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
薜荔山腳的一處村莊中，
夫子在給孩子們講課。
奚州暴.動之事已經(jīng)傳開了，駟州境內(nèi)卻還波瀾不驚，
人們絲毫沒有天下將亂的慌張，這份安寧只因為薜荔山、奪天宗的存在。
“夫子，我聽說奚州亂民圍困州府后，只殺了幾個小吏，并不敢動刺史，
只要陛下發(fā)一道圣旨，
容大家把今年的水稻收完，亂民就甘愿棄械投降�！�
“不錯�！�
“可陛下卻一意孤行，不肯與之談和，還要殺一儆百、將亂民車裂示眾，此等暴虐之舉，使得奚州亂民越剿越多，短短十日，已席卷數(shù)十縣。”
“豈能妄議天子？”
“學生不敢，
只是不解�！�
一雙雙困惑的眼睛望向夫子，一名學生大著膽子起身求問：“那些亂民，其實不過是一群吃不上飯的可憐人，
他們也能算得上‘民反德為亂’嗎？”
夫子沉默少頃，
搖頭道：“不算�！�
夫子嘆了口氣，
對學生們說：“今日就先上到這里，
散了吧�！�
別說是這些孩子，就連朝中那些大人們，
也無法理解皇帝近乎瘋魔的舉動。
明明只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官民沖突，卻因為皇帝殘暴的手段，愈演愈烈，一發(fā)不可收拾。
從前的皇帝不說千古一帝，也算得上有為之君，不知為何脾性大變，成了一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獨夫。
甚至有傳言說，皇帝如今的疑心病重到，就連那位從不離身的“內(nèi)相”裴霽宰裴尚宮，都不能近身伺候了。
越來越多人懷疑，皇帝真的瘋了。
那首“煬帝引血”的童謠，以廣信縣為中心，逐漸流傳開。
更有人說，本次武舉的魁首，便是童謠中的弒君者。
……
“有人在刻意傳播謠言�！鳖櫴⒚嫔y看，一想到“煬帝”二字，就恨不得將幕后黑手啖肉飲血。
然而……
想到那一封要求她繼續(xù)整頓吏治的圣旨，顧盛填滿了怒火的胸膛里，還是刮過了一道冷風。
皇帝如今的表現(xiàn)，即便是她這個皇帝死忠，也只能承認，幼稚、輕佻，分明就是亡國之相！
此時正是需要地方拱衛(wèi)中央的時候，皇帝卻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繼續(xù)對地方官施壓。
構(gòu)成這個國家的三股主要群體，宗室、士大夫、庶民，如今已經(jīng)全部被皇帝親手推到對立面了，這不是自取滅亡是什么？
若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顧盛便是抗旨，也要回京去當面問一問陛下，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何至于此。
但可惜，顧盛眼前有一件更要緊的事。
她必須要從劍俠大人那里探聽到，假歲劍，是不是真的弒君之劍。
她抬起頭，看向面前靜靜矗立在黑夜中的旅店，摸了摸懷里的太陰星君像。
先前，她按照劍俠大人的命令，安排考生繼續(xù)比武，但在終試前，又增加了一場考試，拖延了幾日。
她試圖從劍俠大人提示中，找到度過本次危機的辦法，但她的用詞實在是太簡略了，單單一句“月亮，好”，實在是推測不出什么有效信息。
拖到今日，顧盛也只能硬著頭皮，請來太陰星君像，直接求問劍俠大人，神劍究竟要用在哪里。
吸了一口夜間微涼的空氣，盡量穩(wěn)住心神，不去在意這間旅店散發(fā)出的怪異氣息，顧盛上前推開木門，向著劍俠大人下榻的房間走去。
就在這時，韋都統(tǒng)從她身后飛奔而來，一把抓住她，疾聲道：“大人，不好了。”
她喘了口氣，眼中滿是血絲，額頭繃起一根根青筋：“陛下決意御駕親征，右相勸不住，裴尚宮死諫不成，已被軟禁。最多三日，陛下便要往奚州去了！”
“什么！”
……
劍客·李晝正在看自己的個人面板，模擬器一直沒彈出新的提示，她點開想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而后忽然意識到，自己也很久沒有查看面板參數(sh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