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瑪格麗特似乎拿不準(zhǔn)該表現(xiàn)悲傷、震撼還是安心，她雕像似的僵在原地。
諾爾使勁捏捏眉心：“你一定要這么坦誠嗎？”
這家伙完全不打算掩飾自己“瘋修士”的身份。
“可是這姑娘得跟家人告別，做個了結(jié)，不然她會惦記這事一輩子。哪怕她的家人是個混賬�！�
忒斯特攤手，“等我把斯溫的尸體展出去，琳恩小姐早晚會知道。反正她們都不會告發(fā)我�！�
是啊，就算兩位女巫愿意去教堂自殺式告狀，也拿不出實質(zhì)性證據(jù)。諾爾忍不住又按按太陽穴。
琳恩果然快速回過味來：“城主的尸體？展出去？……你就是那個‘瘋修士’？！”
瑪格麗特這下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了——她搖搖晃晃退去墻角，全身直哆嗦，看上去想哭又不敢哭：“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引調(diào)查騎士過來……我真不是故意的……”
原來如此，在原住民眼里，瘋修士的恐怖程度甚至高于“被野獸活吃”。諾爾緩緩勾住忒斯特的肩膀，將他半抱半拽地拖出木屋。
忒斯特?zé)o奈地撇嘴，沒反抗。
“行了，大名人，瑪格麗特受的刺激夠多了�！敝Z爾找了根圓木當(dāng)長凳，拍拍身邊的位置，“外面空氣更新鮮�！�
忒斯特挨著他坐下，周身散發(fā)出奇妙的泄氣感：“你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怕我……明明看點傷口就要吐，你們異界人都這么矛盾嗎？”
不，絕大部分人會怕。
哪怕知道忒斯特殺的人罪有應(yīng)得，普通人也很難接受他的異�！芍Z爾就是怕不起來，就像他無法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地恐懼這個世界。
也許是制作人的情懷在作祟，諾爾想。
“你多大年紀(jì)？”諾爾望著朝陽中的美麗森林，換了話題。
他好奇這個問題挺久了。
“二十八歲�！边固剞D(zhuǎn)過臉，“突然問這種問題，難不成你其實是幾百歲的老怪物——”
諾爾瞥了他一眼：“我二十七。”
忒斯特貨真價實地愣了下，隨即微笑起來：“沒想到我居然更年長，看來我得對你客氣點�！�
“婚都結(jié)了，不必說這個�！敝Z爾幽幽說道，“如果你一定要當(dāng)長輩，我建議你別對后輩用‘夢境操縱’——如果你再暗示我第二次，我會盡全力讓你長出魅魔尾巴�！�
“哎呀，你發(fā)現(xiàn)了�！�
“暗示科特先生申請安魂儀式，暗示我放你一個人回城，都是你干的吧？”
“是啊，不過你都知道我的身份了�！边固匚丝谇逅匡L(fēng)，“暗示對好感度高的人更有效，而你……”
“我依舊認為你是個不錯的同伴。”諾爾的語氣很認真。
忒斯特沉默了，兩人一時無言，微風(fēng)輕輕搖動灌木。
二十八歲，諾爾在心中重復(fù)。如果忒斯特沒說謊，這人少年時就成為了“瘋修士”……十七歲，十六歲，甚至更早。
諾爾直覺這是個不能碰的話題，至少現(xiàn)在不行。他不是柯○，沒有三言兩語讓殺人魔自敘生平的本事。
“必要的話，我會使用‘精神壁壘’，巫妖很擅長這些�！逼痰陌察o后，諾爾說，“但我不想因為這種事浪費魔力。”
“好吧，我保證不暗示你�！边固乜聪蛱炜�，“不過我總覺得有點虧，不如你也承諾點什么�！�
諾爾揚起眉，他行得正坐得端，還需要什么承諾？
忒斯特帶有審視意味地瞧了他一會兒：“向我保證——你對我的看法改變時，讓我知道�！�
“怎么突然在乎這個？”諾爾吃驚。
瘋修士可不像在意他人眼光的類型。
忒斯特義正辭嚴：“我得知道什么時候暗示對你沒效果，這很重要�！�
諾爾：“……”你剛才保證了什么，空氣嗎？
忒斯特的確是個不錯的同伴，前提是忽略他的奇特腦回路。也許自己不該奢求更多——這人都用邪.教干部搞布景了，他的精神絕對談不上正常。
“就這樣吧�！敝Z爾有氣無力道。
忒斯特動動手指。
金線蛇一樣游出舊腰包，它們兀自纏繞融化，變成一對精巧的黃金耳環(huán)。它們看起來和玩家耳環(huán)完全相同，只是背面多了個不顯眼的小標(biāo)記，像扭曲的三齒叉。
“約定就是約定。”忒斯特將一只耳環(huán)遞給諾爾，“這個早晚用得上，正好當(dāng)憑證。”
自己送他隱藏真耳環(huán)的道具，他送自己精心仿制的假耳環(huán)。諾爾看著掌心小小的耳飾，突然覺得這一切有點滑稽。
但他還是將它小心收好，放進胸口處的內(nèi)袋。
忒斯特沒有立刻收起耳環(huán)，他舉著自己的那只，隔空沖諾爾比了比。
“你更適合藍色月長石，”忒斯特輕聲說，手中的黃金折射出晨曦碎光，“可惜，我們不能更改它的樣式�！�
……
午飯時，漢娜來送最新消息。她牢記忒斯特的告誡，其他孩子這會兒全在教堂，只有她自己悄悄溜來，順便探望雙胞姐妹。
誰想這一探探到了瘋修士，漢娜的尖叫聲響徹云霄，和瑪格麗特組成崩潰二重奏。
“你一定要嚇?biāo)龁�？”諾爾攥著叉子的手直癢。
“反正瑪格早晚會告訴她，還不如我親自教她世界的險惡�！边固鼐捉乐镜厥�，“多有意思��！”
琳恩板著臉瞧他，到底沒吭聲，她顯然更想跟危險人物保持距離。女巫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手邊的羊皮紙上——那是諾爾用于交易的情報，基本全是塔赫的重要城市、著名地標(biāo)和風(fēng)景名勝信息。
是的，就在午飯前，琳恩拒絕了諾爾“一起行動”的邀請。
“兩個理由。第一，我不想和瘋修士一起行動，他太過危險；第二，我確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彼f得非常直白，“我知道你愿意幫忙，但你接下來的行動不可能以我為中心——而我一刻都不想多等�！�
諾爾稍加思索：“你有要找的人？家人還是……”
琳恩的表情黯了一瞬：“我妹妹。穿過來的那天，我生病發(fā)了高燒。我妹過來照顧我，她本該在學(xué)校住�！�在念高中�！�
“你們的關(guān)系一定很好。”
琳恩搖搖頭：“不，我們的關(guān)系很一般，那天我倆甚至吵了架。我說她不該在學(xué)業(yè)忙的時候請假，她說我狗咬呂洞賓，氣沖沖地出了門�！�
女巫低下頭，語氣難說是苦澀還是悵惘，“我燒得迷迷糊糊，不清楚她是直接回了學(xué)校，還是又來了我這。其實我不知道她在不在這個世界，但我得去找她……”
諾爾下意識看向木屋大門，門口的石板上還殘留著血跡。不久前的夜晚，漢娜抱著瑪格麗特在門外苦苦哀求。
這位精明又慎重的鄰居為什么會開門，他想他知道原因了。
雖然無法合作有點遺憾，但大家都是成年人，總不能強求�？芘咨婺芰軓�，只要他們保持聯(lián)絡(luò)，琳恩的安全不成問題。
餐桌邊，成年人們還沒協(xié)商好后續(xù)，倒是瑪格麗特先行開了口。
“我必須回城主府。”她說，“和父親……呃，斯溫城主告別后，我想了許多。”
諾爾好奇地瞧著她。
瑪格麗特和忒斯特，兩位一個敢看尸體，一個敢亮尸體，還真搞出了個毫不溫馨的遺體告別儀式——瑪格麗特朝忒斯特的舊腰包里看了幾眼，果斷跑出去吐了一場。然后這姑娘一直沒吭聲，諾爾還以為她被刺激到了。
“傀儡女巫的體貌不會改變，你要在那待久了，肯定會露餡�！绷斩髁⒖陶f道。
“我知道�！爆敻覃愄卮瓜乱暰�，“所以要回去的‘瑪格麗特·斯溫’不是我�！�
漢娜的刀叉猛地停住。
瑪格麗特用手拂過自己的黑發(fā)。只見黑色褪去，直發(fā)緩緩蜷曲。魔法解除后，黃銅色卷發(fā)傾瀉而下。
隨后她伸出手，指向還在愣神的漢娜。漢娜的短發(fā)迅速變長，變得炭條一樣又黑又直。
“我藏起臉，漢娜來當(dāng)繼承人。至于對不上的知識和體型，就說她受到刺激后記憶混亂，孤身游蕩導(dǎo)致營養(yǎng)不良……對于這座城市，她懂的其實比我多�！�
瑪格麗特說，“我無法再長大，但她可以，不是嗎？”
漢娜條件反射地想要拒絕，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半晌，她斟酌著開口：“如果我代替瑪格成為繼承人，能不能帶她回白鳥城生活？”
“這里是邊境小城，沒那么嚴格。只要瑪格麗特不在公眾場合露餡，你身上查不出操控魔法。就算神殿知道她不對勁，也不能強查她的身份�！�
忒斯特漫不經(jīng)心地叉起炒肉片，“這就是權(quán)力，未來的城主大人�！�
“可我會奪走瑪格的人生……”漢娜喃喃道。
“你說得不對，是你給了我新的人生。”瑪格麗特嚴肅地說，“漢娜，你會成為很好的城主，想想小勺子他們�！�
漢娜沉默了足足五分鐘。
“你說得也不對�！弊詈�，漢娜笑起來，“一起走吧，‘我們’會成為很好的城主�！�
瑪格麗特翹起嘴角，她轉(zhuǎn)向諾爾，莊重地低頭行禮：“感謝二位對白鳥城的援助。等回到城主府，我會私下準(zhǔn)備好報酬。”
諾爾剛打算回應(yīng)，系統(tǒng)提示幽魂般冒出來。和巫妖那時不同，語音提示后，一個彈窗猛然浮現(xiàn)——
諾爾的微笑消失了。
……
“找回的‘瑪格麗特’不是瑪格麗特，交付友誼的‘城主’也不是之前的城主……這任務(wù)讓人毛骨悚然�！敝Z爾說。
是夜，他們在女巫的小屋留宿。
諾爾向琳恩保證盯住瘋修士，于是他們又到了一張床上——琳恩帶著雙胞胎睡臥室，兩位則占據(jù)了客廳的稻草床。
時間還早，月色正好。兩人干脆盤膝而坐，面對面復(fù)盤情況。
現(xiàn)在看來，系統(tǒng)就像知曉那對姐妹的命運一般。事關(guān)重大，諾爾直接向忒斯特攤牌了任務(wù)。
“唔，但系統(tǒng)也不是那么聰明。”
忒斯特把玩著諾爾的袍角，“我的任務(wù)也有‘目擊瘋修士并上報’的條件。我剛接下任務(wù)，‘目擊瘋修士’那部分就完成了。”
諾爾：“……噗嗤�！�
“很滑稽對吧？我猜‘目擊瘋修士’的條件對所有人開放，系統(tǒng)壓根不知道瘋修士是誰�！边固卣f，“這東西只要不是全知全能，就能對付�！�
您還挺有野心，諾爾失笑：“你挑釁兩個神還不夠？”
忒斯特?zé)o所謂地笑笑：“它們存不存在還兩說。這些年來，我獵殺永恒教會高層，褻瀆生命神殿，神也沒制裁我……就連神殿上任教皇叛教，都沒有受到神罰。”
諾爾安心了些，能跟忒斯特這個本地人聊聊還不錯。換他自己疑神疑鬼，搞不好會焦慮到上火。
“我去弄點東西吃�！绷璩繒r分，忒斯特爬下床，“白天沒吃飽，我總不能和那倆小家伙搶飯。”
他剛下床沒幾步，就被諾爾拽住。
“等等�！敝Z爾拿出個小布包，“幫我把這東西弄成吃的。”
忒斯特打開布包，沖里頭的紙屑和碎皮子皺起眉：“什么玩意兒？”
“琳恩在幫我改造龍尸筆記，這是修掉的邊角料�！敝Z爾說，“它算龍的尸體，值得一試�！�
忒斯特：“……”
忒斯特：“您可真狠啊。”
諾爾沖他露出牙齒：“別怕，好殺手是不會被壞巫妖吃掉的�！�
半小時后，兩人偷偷摸摸回到餐桌。忒斯特捉了只肥胖長角雞，烤得金黃油亮。他分了諾爾半只，附贈一碟灰綠色醬汁。
“藥草、野果、蜂蜜，外加你給的垃圾。難吃概不負責(zé)。”忒斯特聲明。
諾爾傾倒醬汁，灰綠醬汁襯上焦黃脆皮，賣相尚可……這可能是有史以來，巨龍最屈辱的時刻。
他叉起一塊雞肉，果斷送入口中。
作者有話要說：
諾爾：吃吃吃，還有個技能欄空著呢。
忒斯特：壞了，真成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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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答幾個評論區(qū)比較關(guān)心的問題：
1.就像本章寫的，琳恩小姐不會入隊，但她有辦法和主角組保持聯(lián)絡(luò)w畢竟是配角欄有名字的角色[劃掉]工程師遠程技術(shù)支持[劃掉]
2.早期文案里，忒斯特還有個名字（?），這個名字并未被廢棄，但不建議根據(jù)它來推斷什么，看下去就知道了XD
第27章
沒有愛？
忒斯特咽下口中的雞肉，津津有味地瞧著諾爾。
那只巫妖叼住雞肉后，立刻雙目緊閉雙手合十，做出一副嚴肅而虔誠的模樣，也不知道在拜什么。
諾爾非常英俊，毫無疑問，而夜色讓這份俊美變得死氣沉沉。
忒斯特最喜歡諾爾的雙眼，它們充滿生命力。當(dāng)諾爾像這樣閉上眼的時候，他看起來簡直像具真正的尸體，冰冷且疏離。
其他人當(dāng)著忒斯特的面閉上眼，通常沒機會再睜開�？伤乐Z爾能，這讓忒斯特有點混亂。
正當(dāng)忒斯特努力克服這種不協(xié)調(diào)感時，諾爾猛地睜開眼。他長呼一口氣，臉上露出直白的激動。
真是毫無防備，忒斯特在心里搖搖頭。
“抽到什么了？”忒斯特問。
諾爾又叉了塊雞肉，愉快地咀嚼：“‘血脈壓制’，還不錯……醬汁挺清爽，就是稍微有點苦。”
諾爾是真的很滿意。醬汁再苦，也沒有加班時的清咖啡苦。
誠然，巨龍的技能表里有許多更好的技能。之類的天賦技能堪比SSR，被現(xiàn)實毒打這么久，諾爾不認為自己有一發(fā)出金的運氣。
能單抽這種不會被詛咒影響的SR，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如今他保存了，全是優(yōu)秀的保命技。屬性方面，他的物理防御、魔法防御各加了240，盡管還是很脆弱，但不至于一碰就死。
嗯，萬事和為貴，實在不行，他還有他的“打工騎士”忒斯特——的時效忠制，正好一個工作日。
“以后你每天早九點發(fā)動‘背叛序曲’吧，正好朝九晚五�！�
諾爾試圖壓下嘴角的笑意，“保證白天有30%的屬性加成，情況特殊再延長，你覺得怎么樣？”
忒斯特：“……行�！�
他總覺得諾爾選的時間點有點怪。不過他倆要是每天三次吻手禮，那就更怪了，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
“我還是會壓低屬性�！边固匮a充道，“離大城市越近，玩家越多。低調(diào)點更安全�！�
協(xié)商一致，兩人風(fēng)卷殘云地吃完了那只長角雞。
諾爾用叉子敲敲盤沿，雞骨頭自己湊整，小跑著離開木屋，天藍色淺盤瞬間干干凈凈。
……
四天后的天空也同樣干凈。
騎士尤金站在常青教堂門口，臉上少見地沒有表情。
常青教堂門口有片廣場，廣場以潔白的石板鋪就。如今廣場中央多了些東西，像是白手帕上的污漬那樣顯眼。
那是失蹤數(shù)日的斯溫城主。
他已經(jīng)死了，全身遍布金線。陽光照射下，它們在青白的皮膚上閃閃發(fā)光，如同精美的圖騰紋身。
斯溫城主恢復(fù)了人類形態(tài)，他身穿布袍，被金線固定為腰部微彎、雙臂展開的姿勢，臉上則被縫出柔和的微笑。
他腳下是繁盛的灌木堆，身前有著兩個藤蔓與花朵纏繞而成的“孩童”。那些花朵的花瓣還帶著露水，顏色搭配也恰到好處。它們在晨曦中寶石般閃閃發(fā)光。
一個充滿慈愛與悲憫的場景。
尤金當(dāng)然認得這個場景。流浪兒的守護者，慈悲的吉爾摩——生命圣典中的知名信徒之一。
真正的瘋修士來了。
斯溫城主被救走，尤金甚至加強了白鳥城的警戒。但瘋修士依舊離奇地完成了這一切——將尸體堂而皇之地展示在常青教堂門口，除了陷入恐慌的人群，他沒留下任何東西。
看到這副景象，民眾只會覺得褻瀆與殘忍�？捎冉鹕钪渲械淖I諷之意——就在前兩天，調(diào)查騎士團剛剛發(fā)現(xiàn)城主辦公間的密道，見識到了堆積如山的孩童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