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獵人轉動眼珠，目光挑剔地掃過那些肉塊和鹿皮，半晌，他語帶譴責地開口：“鹿血怎么沒帶回來？兩個蠢貨�！�
那口氣毫不客氣，像是爹訓兒子。
“肉切這么大塊，風干都不好干！鹿皮怎么帶進門，腥味太大了。骨頭呢？骨頭該不會都扔了吧？蠢貨，蠢貨。你倆簡直什么都不懂！”
要不要我當場把骨頭召喚回來跳踢踏舞啊，諾爾臉上的微笑抽了下。
這老家伙的脾氣簡直令人難以忍受。按理說，獵人至少該給他們提供最基本的任務指示，老獵人亨特非但沒有引導，他連人話都沒講幾句，只有罵他們的時候最主動。
回憶了下獵人們的悲慘遭遇，諾爾把怒氣咽了回去：“抱歉，我們下次注意�！�
“什么下次？你們今晚還要住這？”老亨特咳嗽起來，“操，真煩�！�
諾爾、忒斯特：“……”
忒斯特臉上保持微笑，暗中活動了下拳頭，手指關節(jié)發(fā)出咔吧輕響。
好在瘋修士的控制力明顯高于他的惡意。
深夜，吃完忒斯特煮的燉鹿肉，老亨特拿著弩箭出了門。老獵人一走，屋里的氣氛登時輕松了幾個倍數。
“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家伙對我們有成見�！�
忒斯特往壁爐旁的椅子上一癱，看起來要在爐火的溫暖中融化了，“通關后讓他按照好感度給獎勵？他不給兩個大嘴巴子就不錯了�！�
“應該不至于�！�
諾爾嘆息著說。他正盤腿坐在稍遠處的獸皮毯上，雙手捧著歷史書。
老亨特的本性應該差不到哪里去，他好歹給他們提供了便于走路的雪地靴。要是他鐵了心惡心他們，大可以放手不管，任由他們凍掉腳趾。
眼下兩雙靴子正在壁爐前面烘著，老亨特還在靴子里塞了殺菌吸濕的藥草包�；鹧嬉豢�，屋子里飄起濃郁的藥香。
“他好像很討厭我們待在小屋，正好，明天我們……”
話說到一半，諾爾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忒斯特的呼吸變得緩而輕，他睡著了。
這家伙還挺擅長隨時隨地入睡的。
……也是，這人是神出鬼沒的瘋修士，估計沒多少規(guī)律作息的機會。遇到這樣糟糕的環(huán)境，他八成也一直繃著根弦。
諾爾從地鋪那邊拖來毛皮毯，小心地給忒斯特蓋上。
搖曳的爐火映亮了忒斯特的臉，火光順著那頭長發(fā)上下滑動。諾爾忍不住感嘆了一秒這人的英俊。玩家的臉都是自己捏的，俊男美女不少見，但這位可是純天然。
能生出這樣的孩子，父母一定長相頗佳，也不知道忒斯特出生在怎樣的家庭。
安置好搭檔，諾爾繼續(xù)翻看書本。一時間，屋內只剩書頁翻動和木柴燃燒的輕響。
這些時日，他一直在補習這個世界的歷史，和自己記憶中的設定進行比對。
這片大陸也叫塔赫，人們還沒發(fā)現(xiàn)星球的概念。
漫長的黑暗時代過去，塔赫大陸燃起戰(zhàn)火。長達數百年的紛爭時代落下帷幕，緊接而來的是象征和平的常青時代。這段歷史與游戲設定相差無幾，除了信仰部分。
似乎從紛爭時代開始，生命神殿和永恒教會就存在了。它們一路發(fā)展壯大，留下諸多記錄。其間還誕生過各種大大小小的宗教，不過它們全部埋入了歷史的塵埃。
接下來的歷史問題更大——
塔赫的主線故事設定在常青時代495年左右。上次諾爾在白鳥城確認過，他醒來的時間應該在735年8月3日，足足晚了二百多年。
在這二百多年間，原本該和平相處的諸國再起摩擦，大陸版圖變動了不少。
杰彌諾王國，原本設定中的三大國之一。它的西側緊靠魔王支配的絕望列島，常年遭受魔物襲擊。眼看國王無所作為，杰彌諾分裂成東西兩個國家。
比起世界版圖變動，諾爾更加在意“魔王”。
白鳥城的道具店店主提過，二百年前，龍血英雄德雷克前去討伐魔王，就此杳無音信。
歷史記錄中也常常提到“魔王”。書上關于魔王的記錄并不詳盡，只說魔王盤踞在無盡海的彼岸，至今無人討伐成功，因此沒有太多資料。
人們僅僅知道魔王的力量污染土地，讓萬物腐敗死去，是所有生靈的天敵。連崇尚死亡的永恒教會都和魔王不太對付。
……這設定可以說十分套路，諾爾看不出個所以然。
他只能確定，他的《塔赫世界》里壓根沒有“魔王”這種東西。玩家們要對付的敵人，不過是發(fā)狂魔獸或作惡多端的人類野心家。
“絕望列島”——聽聽這名字，它就不該出現(xiàn)在一款輕松休閑游戲里。
困在這里的玩家和鄰居，錯過的二百年，無端出現(xiàn)的神明與魔王……未知的謎題太多，諾爾決心先挑出最重要的那個。
他得先弄清楚這地方是游戲還是現(xiàn)實，這直接關系到他們的回家計劃。
整理好思緒，諾爾放下書本，決定用剩余時間研究法術。
現(xiàn)在他大可以節(jié)約掉睡眠時間，“高等死靈怪物”的規(guī)則，還等著他慢慢探索呢。
……
忒斯特很快就醒了，他從來不會睡得太沉。他發(fā)現(xiàn)了身上的毯子，還聞到了加過胡椒的肉湯。
諾爾用鐵杯子盛了湯，放在壁爐邊溫著。見忒斯特睡醒，他抬眼一笑，順手把寫滿文字和算式的稿紙丟入爐火。
“這里沒有牛奶，喝點湯再出門吧。鞋已經烘好了，就在那邊�！�
諾爾說著，自己也拿了一杯，“剛好兩個半小時，老亨特要回來了�！�
忒斯特瞧了他一會兒：“你怎么知道我想出門？”
“因為我們沒有在白天找到線索。”諾爾露出神秘的微笑，“夜晚說不定藏有更多秘密�！�
……對不起，其實他知道白狼只有晚上出來！
但這事兒實在不好解釋。獵人的好感度高了，會主動把這一線索提供給玩家。既然不能指望老亨特，諾爾只好親自出馬。反正忒斯特很聰明，他也省心。
忒斯特捧著湯喝了兩口，長長地吐了口氣：“不錯，我正打算通個宵�！�
兩人一拍即合。
半夜被諾爾他們叫醒，夫妻倆一句話沒多說。他們簡單做了點準備，一行人正式踏入黑夜。
狼獸人朱利和諾爾強強聯(lián)合，四人組給附近的狼來了個狼口普查——兩人鎖定狼的位置，諾爾下骨手絆子，朱利直接撲上去，按住狼脖頸。
灰狼獸人的威壓下，那些狼頂多嗚咽兩下，叫都不敢叫。
棕黃的狼，灰白的狼，甚至黑的都有幾只，就是沒有白色的狼。為了確保白狼沒把自己弄臟，每只狼都被他們用雪大力搓過。
“是不是任務時間太短，那只白狼沒刷出來？”
羅森坐在老婆肩上，疑惑地摩挲下巴——這倒不是他懶得走，主要是羅警官往雪地里一站，小短腿直接埋掉大半，朱利怕他走丟。
“應該不是，可能咱們就是運氣不好。”諾爾說，他的情緒不怎么高。
這本該是個和平有趣的游戲副本。
玩家進入副本，在寬闊雪林尋找白狼蹤跡，順便體會反季節(jié)的美妙雪景。他們能在這里品嘗雪原特色美食，還能觀賞寒冷地帶的特有動物。
熱情的獵人會為玩家講述各種傳說，協(xié)助玩家們完成任務。如果不幸撞上影狼，玩家最多眼前一黑，再睜眼便會在副本外面。
現(xiàn)在呢？一個個誤入的NPC被洗腦成獵人，至于被影狼抓住，恐怕也不是“兩眼一黑，彈出副本”這么簡單。
影狼必然會在白狼附近徘徊，他們沒有一下子碰到白狼，興許也算好事。諾爾其實更在意潛伏的永恒教徒，如果可能，他想先抓住那家伙。
“要不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想到這，諾爾提議，“時間還有的是，我想瞧瞧那些人類生活過的遺跡�！�
說不定能引起那個永恒教徒的好奇，把對方引出來。
“好主意。”忒斯特的目光一直四處飄，他顯然在考慮同一件事。
有那么一瞬間，羅森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他側頭看向朱利，朱利先是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來帶路�！敝炖练�(wěn)地說，“我?guī)銈內プ畲蟮倪z跡�！�
等到了目的地，諾爾大概明白了羅森的為難之處。
這里緊靠一座巖山，四周有不少圓木殘骸，看得出曾存在過一個小型集群。巖洞周邊甚至有三四座崩塌的小帳篷。
誤入的人們用石頭制成武器，用泥漿和骨頭壘成灶臺和桌椅。桌上還放著木頭挖的碗，碗中殘余的湯藥早已結冰。
石板床上則鋪著大塊大塊的獸皮，上面躺著三具凍僵的尸體。
一男一女面對面抱著，四五歲的孩子躺在他們中間。三人無比干瘦，臉上還帶著扭曲的痛苦。尸體呈現(xiàn)石塊似的青白，幾乎與石板床融為一體。
他們彼此抱得很緊，指尖嵌入彼此的皮膚。酷寒留下了尸體上的每個細節(jié)，從孩子瘦脫形的臉，女人嚴重腫脹的右臂，到男人腿上的恐怖咬傷。
洞窟石壁上刻滿文字，后來文字又變成血書。開始是懇求與祈禱，最后只剩絕望的詛咒。比起這里，龍墓花園顯得那樣平和溫馨。
諾爾站在原處，他本身就被寒風吹得冰涼，此刻的寒氣卻像吹進了他的靈魂。那些詛咒化為利箭，瞬間將他從頭到腳射穿。
不該是這樣的，諾爾茫然地想。
就在不久前，他還有種應對挑戰(zhàn)的解謎心態(tài)。被困者的遭遇確實悲慘，但那只是只言片語構成的故事。而現(xiàn)在，這副場景近乎暴力地砸入他的腦海。
這就是你的世界，他的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說。
事情變成這樣，是因為你沒有給獵人設定固定的人格，就像你沒有給巫妖的主人設定名字。你的鄰居，你的同胞，本地居民……所有人都在受苦，在你創(chuàng)造的世界死去。
這個世界真的還能算作“游戲”嗎？
不，它必須是游戲。這不能是現(xiàn)實，絕不能是。
“這不是個能養(yǎng)出村莊的地方。物資太少，天氣太差，進來的人又幾乎毫無準備。”
就在這時，羅森小聲說道。他把火把抬了抬，好讓這片空間顯得亮堂些。
“其實這里已經算好了，他們正常生活了一段時間，走得也還算體面�！�
朱利的爪尖輕輕撫過幾具尸體，嘆了口氣，“剩下的那些更糟，我不建議你們去看……有些人比起饑寒而死，更愿意吃掉親人和朋友�！�
諾爾沒有回答，黑夜的洞穴壓抑昏暗，他仿佛要被它一口吞下。
“兄弟，你真的沒事嗎？別強撐——就算我們警察，見的場面太慘也要做心理疏導�！绷_森走向諾爾，目光卻不留痕跡地掃過忒斯特。
忒斯特漠然地看著眼前的場面，眉頭動都沒動一下，仿佛床上那家人是貨真價實的石雕。比起這凄慘的場景，他似乎對諾爾的興趣更大。
黑暗籠罩下，那雙金黃的眸子一直盯著諾爾，沒有移開半秒。
“我沒事�！贝蟾虐敕昼娺^去，諾爾狠狠吐了口氣，“你們選擇這里，不止是因為場景比較……平和吧？”
羅森嗯了聲。他走到一處石壁前，努力踮起腳尖，拍拍密密麻麻們的字：“看這里�！�
根據石壁上的記錄，這一家子來的時候足足有六個人。其中一人不幸成為了獵人，但他的脾氣似乎比其他獵人好——他和前去相認的家人們進行了簡短的交談。
獵人表示無法為他們提供物資與幫助，他只能將這些便利給予“玩家”，“玩家”才是他真正的親人。
“當時我以為自己理解錯了，現(xiàn)在看來，這個詞就是指的‘玩家’不假�！绷_森說挪動幾步，指向另一個位置，“你們再看這個。”
這次的記錄更簡短。
這里的主人發(fā)現(xiàn)了白狼。白狼性情溫和，不會主動攻擊人，十分適合作為獵物。而當一只白狼被捕獵，第二天，總會出現(xiàn)一只新的白狼——同樣溫順，同樣潔白，但年齡和體型可能有所差異。
“看來被循環(huán)替代的不止是獵人，還是真是準備充分�！�
忒斯特語氣輕快，“想想也是，白狼只是普通野獸。這里狼那么多，抓一只染色加洗腦，比處理人要輕松�！�
諾爾一拳砸上石壁。他的皮肉破損，又快速愈合，僅留下冰冷的血跡。
“噓——”
忒斯特見狀走近兩步，從背后扶住諾爾的肩膀。他正好站在那對夫妻和諾爾之間，擋住了羅森的視線。
諾爾任由他抓著。
他有著虛假的心跳，身體卻無比冰冷，忒斯特的雙手燙得像兩團火焰。透過薄薄的布料，諾爾幾乎要被那雙手灼傷。
“不要這么生氣嘛，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還來得及救下你的鄰居。”忒斯特低聲說，語調近乎蠱惑，“還是把這一拳留給永恒教徒吧。”
可這已經不是鄰居不鄰居的問題了，諾爾想。即便如此，他還是努力擠出一個苦笑。
隨即他轉向羅森和朱利：“抱歉，我剛才有點失控。”
“血腥味！”羅森剛想接話，朱利突然開口。
忒斯特直接發(fā)動氣息消除技能，諾爾的隱形緊接著跟上——龍尸筆記升級后，他不再執(zhí)著于節(jié)省隱形空間。外界看來，四個人幾乎原地消失。
朱利把羅森放回肩膀，沖兩人無聲地點點頭。羅森則咬緊牙關，釋放群體輕風術。一行人在雪上悄無聲息地前進，連腳印都沒有留下。
血腥味來源于一頭巨型冰熊。
這種熊身高能到四米，雖然體型龐大，行動卻十分敏捷。此刻，它正與一頭巨大的黑狼纏斗在一起，明顯落于下風。
那只巨狼身高接近三米，通體漆黑，黑到看不清毛發(fā)細節(jié)。他們離得不遠，卻只能看到那雙散發(fā)著紅光的赤眼，以及沾滿鮮血的獠牙、舌頭和利爪。
代表災禍的影狼。
它的影子仿佛活物，漁網般纏住那只巨大的冰熊，將對方勒得動彈不得。
影狼輕松撕開厚實的熊皮，每一口、每一爪都帶起迸濺的鮮血。冰熊哀嚎不斷，仿佛變成了圓滾滾的羊羔，壓根無法掙脫。最要命的是，影狼似乎不是很餓，玩耍的成分居多——待吃完最嫩的腹肉和內臟，它便離開了。
它沒有跑走，而是輕松一躍，整個融入樹林的陰影。
這是一場單方面狩獵，持續(xù)時間不到五分鐘。
不遠處，幾人一動不動。等到熊的尸體開始結冰，羅警官憋不住了。
“……我操，這東西的皮子彈都打不透吧�！绷_森小聲嘀咕。
“諾爾說這是劇情殺BOSS，本來就不是給你打的�！�
朱利的話語輕松，口氣卻有些凝重，“還是盡快找到白狼比較好。如果這東西能靠影子移動，很難發(fā)現(xiàn)和防守……”
“兩位。”忒斯特清清嗓子，“我想你們開口開得有點早。”
有什么熱騰騰的東西從眾人頭頂滴下，透明的，腥臭，混著淡淡的血色。
忒斯特攬住諾爾，朱利一把抓住羅森，兩人朝不同方向撤去。影狼咬了個空，它的下半身甚至還縮在巨石的影子里。
它沖他們張開嘴，吐出飽含血腥味的大片白汽。
諾爾解除隱身，直接發(fā)動了巨龍的。影狼嗚了一聲，動作僵在半空。
忒斯特想拔劍，手卻被諾爾按�。骸芭埽 �
盡管巫妖沃爾德洛克的強度也會根據玩家強度調整，但巫妖設計出來是為了讓玩家打敗的，影狼設計出來是為了打敗玩家的。
“這東西能比巨龍強嗎？”忒斯特邊跑邊問。
“不可能，物種強弱的基本邏輯還是有的�！敝Z爾說，“但它是特殊魔物，絕對比巫妖強個兩倍以上�！�
“兄弟，來點能聽懂的比喻�！绷_警官趴在朱利肩膀上，一邊吃風一邊說。
諾爾語氣平板：“影狼咬你約等于普通狼咬老鼠�！�
“嘖�！边固赝蝗粊砹藗�急剎車。
諾爾頭皮一炸，這家伙該不會又要發(fā)瘋？不過這次不需要忒斯特解釋，諾爾很快看到了原因——
“又見面了。”
一個穿著斗篷的大個子擋住了幾人去路。他手提長刀，身上套著一層又一層的防護罩。
“上次那個頭骨面具不在？……矮精靈，灰狼獸人，法師。啊，原來如此，上次用劍的那個是你。”
他舉起右手，刀尖直指忒斯特，“告訴我蠟燭在哪，否則我會帶你們見見地獄�！�
諾爾咬緊牙關，上前半步：“你瘋了！影狼馬上追到這里，它會撕碎所有活物——”
“除了我�！贝髠�子笑道。
下一秒，影狼從他的影子中躍出，直直撲向諾爾。
作者有話要說：
周圍的普通狼：三更半夜，一群變態(tài)闖入我們家，按住我們挨個洗澡，大家有什么頭緒嗎？
順便推一下自己的完結文番外合集！名字就叫《番外合集》，點進作者專欄可見~
今晚我會把寫過的節(jié)日小段子都搬運過來，以后就在晉江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