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唉,我說過一萬遍了,你們這些為了下半身殺人的人真的很沒意思�!笨死锬飞l(fā)出喟嘆,“永遠只殺同一種類型的弱者,完全不懂人性的復雜與美麗……”
“當然和您這種著名殺人狂比不了�!苯芸藧灺曁自�。
“這事其實很簡單。那倆玩家是不是在主動找白狼?這說明他們很看重進不了屋的精靈和獸人。不然他們大可以窩在小屋里喝喝熱湯,等時限過去。”
“對付一個保護者,最好的攻擊就是殺光他要保護的人。當然,如果他倆對怪物們的死無動于衷,那更說明他們適合拉攏——不要想怎么對付那兩個玩家,杰克,你要對付的是那兩只怪物�!�
克里姆森輕松地總結(jié),末了還“嗚——”地學了聲狼嚎。
杰克眼睛一亮,果然,他就知道能從克里姆森那榨出點什么。
“這種事兒我自然知道�!彼吡寺�,“算了,外援愛有沒有,我再想想別的法子�!�
通訊水晶中再次傳來克里姆森的竊笑:“當然、當然,你當然知道。等著你的好消息,朋友……哦,對了�!�
杰克剛打算掛斷通話,聞言迅速停下:“什么?”
“耳環(huán)�!笨死锬飞钊藚拹旱拈L腔,“玩家耳環(huán),你一定得仔細確認。無論在哪個世界,自以為是的人總是死得最快�!�
他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杰克嗤了聲。玩家是最強的,他大不了默認那兩個都是玩家,還能出什么意外?
他已經(jīng)知道該怎么做了。
……
忒斯特摩挲著諾爾的左耳。
諾爾的耳垂不大不小,肌膚蒼白,冷得像捏著積雪。他用指腹細心摩擦,那片軟肉漸漸帶上了忒斯特的體溫。
就像某種污染,忒斯特愉快地想,手上微微使力。
耳環(huán)尖銳的掛鉤壓上耳垂,閃耀的黃金緩緩沒入血肉。殷紅的血珠隨即滲出,迅速給黃金染上一層血色。襯上蒼白皮膚和黯淡黑發(fā),這些色彩顯得尤其純粹。
忒斯特故意放慢動作,認真欣賞這難得的景象,甚至特地讓指尖沾上一點點血。
諾爾的眉頭因為刺痛微微皺起,呼吸比平時急促,但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他的頭發(fā)不長,眼下側(cè)著頭顱,脖頸幾乎全部露在外面。
忒斯特忍不住將視線移向諾爾的脖頸。
很完美,線條順暢得像雕塑。忒斯特忍不住看向動脈和咽喉的位置——它們觸手可及,就是不知道對于巫妖來說是否致命。
“行了�!睅资牒螅固仞愖愕赝碎_。
玩家耳環(huán)已經(jīng)掛上了諾爾的左耳,上面還帶著一抹扎眼的血痕。諾爾眉頭還皺著,他隨手往耳朵上扔了個回復術:“怎么這么慢?”
只是戴個玩家耳環(huán),忒斯特足足用了四五分鐘,連綿不斷的疼痛讓諾爾有些不適。更別提,他還得屏氣凝神、一動不動地任人擺布,那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我要好好對準呀,不然會被敵人看出破綻�!边固厣焓謸芰讼露h(huán)墜子,軟綿綿地說道,“這可是你允許的�!�
撥弄的刺痛讓諾爾縮了半步。他斜了忒斯特一眼,眼神擺明了不信。但他只是嘖了一聲,沒多說。
人果真需要發(fā)泄,忒斯特心想。諾爾的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隱隱回到了他們初遇時的狀態(tài)。某種意義上,這家伙相當好搞定——歸根結(jié)底,善良的人總是相似的。
以及諾爾果然更適合月光石,沉重的黃金會破壞他的氣質(zhì)。
“那個大個子多半會把我當成玩家,副本出口也可能有永恒教徒蹲守�!�
諾爾認真說,“接下來我會假扮玩家行動,你記得配合。”
“我當然記得�!边固匚⑿Γ皩α�,我得先帶你去個地方……要不要我蒙上你的眼睛,給你一個驚喜?”
“走吧�!敝Z爾假裝沒聽見最后半句。
戴個耳環(huán)就要拖那么久,他真蒙上眼還了得,搞不好再睜眼就被瘋修士的金線吊起來了——諾爾完全猜不到忒斯特的想法,但他確定此人在這方面很不靠譜。
到了目的地后,諾爾再次確定,忒斯特這家伙的離譜程度遠超想象。
他們的目的地是前幾日堆起的雪屋,羅森和朱利一直在那過夜。此時此刻,雪屋中最顯眼的卻不是他們——
老獵人亨特被金線牢牢捆著,坐在他們搭建的雪屋里。一只蒼老的白狼正繞著他團團轉(zhuǎn),鼻子里發(fā)出著急的哼唧聲。它瘋狂刨老獵人附近的雪,像是試圖把他藏起來。
嗅到諾爾雪地靴上的藥草味,白狼猛地轉(zhuǎn)頭。它鼻梁皺起,露出所有牙齒,喉嚨中響起威脅性的咆哮。
“蠢貨!蠢貨!”老獵人眼睛通紅地罵,“快跑,快跑��!”
白狼壓低身體,擺出戰(zhàn)斗姿勢,反而離老亨特更近了。
諾爾沉默許久:“什么情況?”
“昨晚我們發(fā)現(xiàn)了獵人和白狼,他們的關系很親近�!�
羅森說,見諾爾恢復,他的語氣明快了些,“我想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們,就往小屋附近放了個亮光術……但出來的只有忒斯特。”
忒斯特無辜地眨眨眼:“我的同伴睡得太熟,我實在不忍心打擾他。但這確實是個了不起的發(fā)現(xiàn),我趕緊把他們——主要是亨特先生——抓起來了,白狼自己賴著不走,我也沒有辦法。”
羅森眉頭跳了跳,明顯不太認可忒斯特的行事方式。但考慮到當下的危急處境,他什么都沒說。
諾爾閉上眼,做了幾個深呼吸。末了,走到忒斯特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多謝你沒殺白狼。”
他很確定,要是瘋修士只身一人進副本,忒斯特看到白狼的那一刻,白狼就注定活不下來。
“這種事情當然要和你一起商量�!边固赜淇斓卣f,“況且我要是當場殺了這狼,我們的亨特先生說不定會心臟病發(fā)呢。”
老亨特額角青筋暴起,他怎么都掙脫不了金線束縛,只得狠狠罵了幾句臟話。白狼看起來更緊張了,它的尾巴夾起,口中卻依舊低咆不止。
“好了,人到齊了�!边固責o視了白狼的恐嚇,一雙眼看著諾爾,“親愛的,你認為如何?那個永恒教徒還沒找到這兒,只要殺了它,大家就都能出去�!�
“它只是只快要老死的畜生,你的同胞——想想你的同胞。邪.教徒和影狼到處跑,他們在這多待一天,就多一份風險�!�
諾爾沒有回答。
忒斯特看了眼羅森,笑嘻嘻地繼續(xù),“這位執(zhí)法者沒有阻止我,可見在你們的世界,人的性命也是高于畜生的吧�!�
“那是我的朋友!該死,它是我?guī)资甑呐笥眩。�!”老亨特眼球暴凸,唾沫四濺地咆哮,“如果你們敢殺它,我就——我——”
接下來的話,他像是舌頭打了結(jié),怎么都說不出口。
羅森緊緊抿起嘴,臉色難看得嚇人。反倒是朱利向前一步,語氣沉靜得一如既往。
“許先生,我們有必要說清楚一件事�!�
朱醫(yī)生緩緩說道,那份柔和與獸人的可怖外表完全不搭,“沒有你的話,我們估計還在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我們沒有立場、也沒有權(quán)利要求你立刻結(jié)束任務。我和羅森都這么想。”
“這是我們自己的性命,不需要你來負責。無論你做出什么樣的判斷,我們都會接受�!�
忒斯特不說話了,他抱起雙臂,充滿興味地旁觀著。天平一邊是同胞的性命,一邊是垂垂老矣、相依為命的獵人與狼。
對于一個善良的人來說,這個抉擇有些殘酷。
出乎他的意料,諾爾幾乎沒有猶豫。他走到老亨特面前,青火閃過,那些金線頃刻間落地。老亨特剛想站起身,卻被諾爾一只手按在原地。
他面無表情,并沒有像忒斯特所猜的那樣說些暖心話。
“回答我的問題�!敝Z爾沉聲說,“如果你想保護你的狼,就照我說的做。”
老亨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點點頭。
“玩家是你唯一的親人。你無法拒絕玩家的求助,無法對玩家故意說謊或偽裝情緒,必要時,你需要向玩家說明白狼的線索……是或否?”
老獵人不掙扎了,他瞪大眼睛,詫異地看著諾爾:“……是�!�
諾爾沉默幾秒:“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沒有誰告訴我。”老亨特泄氣地坐在原地,試圖用身體護住那只白狼,“我年輕的時候在小屋里醒來……醒來后,我只記得自己叫亨特,十九歲,是生活在這里的獵人�!�
他抖抖胡子,語氣近乎嘲諷。
“等待玩家,幫助玩家,指引玩家找到白狼,這是我的命運。我就是知道這些,就像豆子生來就知道自己該發(fā)芽……命運不就是這么回事兒嗎?”
“你知不知道之前還有別的獵人?”諾爾繼續(xù)問。
老亨特笑了。
諾爾很難形容那個笑容,它混合了痛苦、輕蔑與絕望,仿佛一把捅過來的鈍刀。
“我當然有些猜測�!鲍C人說,“聽著,我到這里之后,白狼換了三輪。一只白狼死去,新的白狼馬上出現(xiàn),這里永遠都有一只白狼,永遠只有一只白狼……白狼是這樣,為什么我不能是?”
他抬起渾濁的眼,直視諾爾的眼睛:“小伙子,人和狼可都是群居動物。你說說看,為什么只有我們孤零零地等在這呢?”
“你意識到了這些,但依舊無法違反玩家相關的規(guī)則�!敝Z爾喃喃。
必須幫助、必須誠實、必須指引。這些是系統(tǒng)隨機生成“獵人”NPC時的核心規(guī)則。
“命運是無法違抗的�!惫�,老亨特嘆息,“無論我盼望還是唾罵,它總會到來。”
諾爾沉默了更久,嘆息過后,他問出了那個剛才開始就十分在意的問題——
“你剛才‘你們要是敢殺它’那句話沒喊完�!彼f,“你原本想說什么,‘我就和它一起死’嗎?”
“不能自行結(jié)束生命,是不是也在你的‘命運’內(nèi)?”
老亨特仍維持著那個難看的笑:“那還用說,難道你喜歡一個人住在這種鬼地方?”
可是系統(tǒng)生成“獵人”NPC的時候,并沒有這一條規(guī)則。諾爾心想。
真實?游戲?無數(shù)線索指向同一個答案,諾爾不喜歡那個答案。
不,這些只是……間接證據(jù),他需要更有力、更殘酷的證明。
“夠了,亨特先生�!敝Z爾向獵人伸出手,“感謝您的解答,我們——至少是我,不想殺您的狼。一起支撐到結(jié)束吧,說不定能找到更好的解法。”
忒斯特嘶地抽了口氣,眉毛揚得老高:“哎呀,親愛的。適當?shù)纳屏己苊匀�,但你為了只老狼讓同胞承擔風險,是不是心軟過頭了?”
諾爾拉一頭霧水的老亨特起身,隨后才轉(zhuǎn)向忒斯特。
“這和心不心軟沒關系。”
他沖忒斯特笑了笑,左耳上的黃金耳環(huán)輕輕搖晃,在黑發(fā)襯托下近乎刺眼。
“快速通關要殺死白狼,讓獵人在絕望中死去。隨后我們離開這里,滿腦袋悲慘回憶——不該是這樣,這里絕不該是那種糟糕的地方�!�
“我不喜歡它現(xiàn)在的樣子。這是我唯一的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
忒斯特:抱抱過后,結(jié)婚對象的精神好像正常了!
忒斯特:
忒斯特(驚喜):……好像看錯了,再看看。
諾爾:?
第35章
找到你了
五十一年前,獵人在小屋的床上醒來。
壁爐里火焰熊熊,木柴燃燒的脆響摻上窗外風雪的呼嘯,明明聲音響亮,卻顯得室內(nèi)無比寂靜。
朦朧的睡意從腦中散去,獵人下了床,有些茫然地走來走去。
他很快找到了鏡子,臟乎乎的鏡子映出一張年輕的臉——獵人有著淺藍色的眼睛,熊毛般粗硬的深棕色卷發(fā)。他的嘴唇飽滿,嘴角上翹,仿佛自帶微笑�?裳巯拢哪樕现挥忻曰蟆�
我叫亨特,十九歲,是個獵人。他下意識想道,看向這間熟悉又陌生的小屋。
屋子里的東西很少。餐具和木椅樣式簡陋,打獵用具整整齊齊碼在墻邊。屋子里除了床,只有一張圓餐桌和長書桌。書桌上擱著寥寥幾本雜書,外加一封開啟的信。
小小的拆信刀躺在信件邊,閃著簇新的光芒。
來信人自稱他的朋友,對他進行了簡單的問好,并說他失散已久的親人有了消息——他們都是“玩家”,平時很忙,說不準什么時候會來拜訪。
信的最后這樣寫道。
親人。亨特呆愣地想。是的,他從小無父無母,在這個空蕩蕩的小木屋長大,一直渴望見到親人。
等玩家們來訪,他必須好好招待他們,誠實面對他們。如果他的親人都是好人,他可以告訴他們白狼的故事……
可是為什么他不能出去尋找親人,偏偏要在這里等呢?
想到這里,亨特背上背包,拿起武器,準備離開這片雪原。
真奇怪,他一方面覺得自己是第一次接觸這些武器,一方面又對“如何使用”爛熟于心。亨特走過積雪覆蓋的丘陵,穿越樹木高聳的森林,他一路做著記號,興高采烈地前行。
他要去找他的家人,那間獵人小屋很溫馨,可它太空了。亨特不知道自己之前怎么熬過來的,他可受不了一個人待著。
他從白天走到黑夜,又從黑夜走到白天。餓了就打些野雞和兔子,渴了就抓幾把雪化來喝。他翻過雪丘,渡過冰河,遭遇過冰熊,躲避過狼群。
他走了一個月……或許三個月,再或者半年。亨特沒去數(shù)那些日日夜夜。他的手變得無比粗糙,胡子打著卷兒,沾滿油脂和臟污,心里卻依舊懷有希望。
堅持前行就好,這片冰天雪地總會有盡頭。
終于,亨特在茫茫雪原中發(fā)現(xiàn)一間小木屋。木屋窗戶里亮著溫暖的光。
是人!
亨特激動地大吼一聲,手腳并用地跑向那座木屋。
可是他跑得越近,心跳得越亂。是他的幻覺嗎?這棟小屋看起來無比眼熟。
不,不,也許它只是偶然相似。他走了那么久,火焰早該熄滅了。
門沒關,亨特小心翼翼地推開木門。
壁爐里火焰熊熊,長桌正中放著一封開啟的信。信旁邊的油燈安靜地亮著,拆信刀仍然閃閃發(fā)光。
這是他的獵人小屋,所有一切與他離開時一模一樣。
亨特仿佛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肉腔里只剩寒風。他癱坐在門口,久久不語。
二十上下的青年,從不會輕易放棄。亨特堅信自己只是走錯了路。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他嘗試著新的方向,新的記路手段。
十年過去,二十年過去,起點是小屋,終點永遠也是這座小屋。
一路上,亨特看過無數(shù)被困者的絕筆。他曾想過救個普通人,至少身邊有個伴兒�?伤霾坏健�
曾有一次,他遇見了一位凍得快死掉的年輕人。那人哭喊著求他收留,可亨特剎那間把自己的救人計劃忘得一干二凈。
他要等玩家,這個人沒有資格進入獵人小屋。
他要等玩家,這個人是可恥的入侵者。
他要等玩家……
于是他把那個年輕人扔在了冰寒的夜晚。等亨特清醒過來,迅速回去找時,他只找到了那人被狼群吃剩的頭顱。
時間緩慢前行,熱血沸騰的青年人變成了心灰意冷的中年人。
亨特不再試圖離開,他白天砍柴、打獵、發(fā)呆,夜晚巡林。為了不喪失語言能力,他開始與空氣對話,為自己想象出不存在的朋友和家人。
亨特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白狼的。
他當然跟蹤過那只可疑的白狼,但自從發(fā)現(xiàn)“白狼不斷被替代”的秘密,他便懶得再查探。白狼性情溫順,出于某種近乎同病相憐的情緒,他不會去捕獵它。
可這一次的白狼,看起來只有幾個月大,斷奶沒多久。
小狼崽通體雪白,正常的狼崽子可不是這個顏色。它驚恐地四處張望,本能地叫著,試圖呼喚母親和族群。
沒有狼來接它,積雪幾乎把它埋沒了。
亨特提起眼皮看了它兩眼,麻木地轉(zhuǎn)過頭去。這次的隨機不怎么樣,它很快就會死,然后被另一只白狼取代。
如果自己死了,也會被其他人取代吧,亨特想�;蛟S他該主動結(jié)束這一切……
想法剛冒出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亨特又看了眼窗外,那只毛茸茸的狼崽還在哀嚎。
真吵。
半個小時后,亨特咒罵著站起身,溫了碗鹿血。他將它裝在一個舊水袋里,走到了那只狼崽身邊。
狼崽驚恐地呲起牙齒,瑟瑟發(fā)抖。它想要逃跑,四肢最終只是軟軟地蹬了幾下。
“來,喝點�!焙嗵匕攵紫律�,打開水袋的蓋子,里面飄出新鮮鹿血的血腥氣,“再不喝就涼了。”
白狼崽子估摸是餓得狠了,它狐疑地靠近,冰涼的鼻尖觸了觸獵人的手。隨后它的嘴巴轉(zhuǎn)向血袋子,著急地又舔又吮,哼哼唧唧個不停。
小狼崽毛茸茸的,摸起來溫熱又柔軟。獵人的手微微一顫,隨后將血袋拿得更穩(wě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