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諾爾并不知道忒斯特背著他搞了些什么,他正處于一種奇妙的精神狀態(tài)——他的一半靈魂不堪重負(fù)地尖叫,另一半已經(jīng)為了自我防御而變成“我擺了”的形狀。
無論是肉身還是精神,要逃脫刺激,唯一的辦法就是變得麻木。他只要保留最核心的善意,舍去點什么也值得。
黃昏時分,眾人找到了異常坐標(biāo)。
那地點處于一片冷杉林,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大雪紛飛,高聳入云的冷杉看得人眼暈。諾爾掃視一圈,動動鼻子——他沒在附近感應(yīng)到尸骨,卻嗅到了淺淡的尸臭。
他把犧牲之杖從背后解下,謹(jǐn)慎地握在手中。作為魔力核心的黑蠟燭還在睡,要不是它看著就不像活物,諾爾簡直要懷疑它死了。
“附近有尸體的味道,大家小心�!敝Z爾低聲說,他決定在坐標(biāo)附近找找異常。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抬起眼——
“那里,我猜是要穿過去�!�
忒斯特隨手指向兩株一模一樣的冷杉,“地上的痕跡通向那邊,其中一棵樹底下的草被踩過。是那個人沒錯,腳印特征對得上。”
諾爾無語地看向忒斯特指的方向,他只看到了潔白無瑕的雪殼,以及形狀自然的枯草。哪怕他刻意觀察,都看不出個所以然,這家伙的眼睛究竟是什么做的?
忒斯特拍拍諾爾的背:“永恒教徒有種特殊的足跡消除術(shù),可惜它有點小小的瑕疵。走吧,那家伙現(xiàn)在不在里面�!�
“這都能看出來?”羅森忍不住插嘴道。
“最新的痕跡是外出痕跡,看這積雪情況,那人離開有段時間了。他外出的腳步比進(jìn)去的時候重,應(yīng)該帶了5kg左右的行李,我猜他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來。”
忒斯特說,“嗯?別瞧我了,我臉上又沒地圖,趕緊進(jìn)去看看呀�!�
諾爾內(nèi)心默默修正了對瘋修士的危險評級,若非對象是永恒教徒,他幾乎要同情忒斯特的獵物了。這小子十來年沒被抓到,還真不是單純的戰(zhàn)力問題。
“可惜你是玩家,不然真該由你來繼承我的位置�!崩虾嗵馗砂桶偷卣f,“你和白狼的顏色都是配套的�!�
“我的榮幸,先生,可是我更喜歡夏天。”
忒斯特輕快地說道,頭一個踏過對稱的杉樹縫隙。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像是被寒風(fēng)吞沒一般。
怎么就進(jìn)去了?有陷阱怎么辦?
諾爾心中一緊,剛想跟上,只見冷杉間又冒出個銀色腦袋。忒斯特的腦袋嚇人地懸在半空,表情透出點兒興奮:“快來看看,還挺壯觀!”
……行吧。
諾爾的擔(dān)憂軟趴趴摔在地上,他跟著忒斯特的腳步,走入了冷杉之間。
與忒斯特不同,看到面前的東西,諾爾壓根笑不出來。
二十七座木屋疊成魔方形態(tài),它們摞得無比規(guī)整,像是沒有重量的模型,就這樣立在雪地中間。木屋樣式完全相同,破損程度千差萬別,諾爾猜那是它們的主人臨終時,它們最后的模樣。
離他們最近的那座木屋旁,倒著四五具光溜溜的尸體。
它們臉龐朝上,被積雪掩埋小半,像是從玩具屋中隨意抓出來的人偶模型。雪片落在渾濁的眼球中,失去光澤的瞳孔直勾勾地瞧向天穹。
除了一具半獸人獵人的破損尸首,其余尸體有男有女,身上不見傷痕。它們的身材比例堪稱完美,臉孔無比精致——它們的左耳上,都掛著閃耀的黃金耳環(huán)。
本應(yīng)象征溫暖的金黃色,此刻卻只剩無窮寒意。
死去的鄰居,死去的NPC……現(xiàn)在擺在諾爾面前的,是死去的玩家。
玩家不是不死之身嗎?他木然地想。
“哦,你在看玩家尸體�!敝Z爾發(fā)呆的間隙,忒斯特已經(jīng)在木屋周圍溜了一圈兒,“他們主動下線了,相當(dāng)于‘自殺’……就算是異界,總也該有自殺的人吧?”
他不太確定地問了句。
諾爾沉重地點點頭。
這會兒剩余的人也進(jìn)來了,大家紛紛在尸體邊停住腳步。羅森垂頭不言,朱利則雙手合十,簡單地拜了拜。
“永恒教會的刑罰和拷問可是世界一流的。”
忒斯特?zé)o視凝重的氛圍,繼續(xù)熱心地解釋,“其實玩家這種情況還算好,誰也攔不住他們主動下線。要是換了本地人,教會有一萬種方式防止目標(biāo)在拷問中途自我了斷。”
“你還真了解那個永恒教會。”羅森的聲音格外凝重,“要不是你站在我們這邊,我都快以為你是永恒教會的人了�!�
忒斯特彎起眼睛,不在意地笑了兩聲:“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諾爾俯下身,他想要合上那些尸體的眼�?伤氖掷涞孟袷^,根本無法軟化那些冰結(jié)的眼皮和淚水。明明他的掌心溫度極低,尸體也同樣冰寒,諾爾卻隱隱有種被灼傷的錯覺。
那些渾濁的眼仍然圓睜,如同包裹了絕望與痛苦的琥珀。
最終,諾爾只能小心地取下一枚耳環(huán)。玩家死后,它就像枯葉那般容易脫落。
那枚黃金耳環(huán)安靜地躺在諾爾掌心,散發(fā)出濃重的排斥感,像是丟失主人的烈犬。
“用不了的�!边固靥筋^,“玩家耳環(huán)只屬于對應(yīng)玩家,無法回收使用,不然它們也不會被留在這�!�
“我只是想留著研究�!敝Z爾嗯了聲,“所以那個永恒教徒真的不在?”
“不在,他只在屋子里留了些邊角……哎,等等我!”
諾爾沒聽完忒斯特的話,他大步走向屋內(nèi)。
老獵人跟著踏入門扉,響亮地吸了口涼氣——房間的主要家具和他的小屋完全一致,就是位置和細(xì)節(jié)不同。這里的書桌很干凈,攤了幾張獸皮卷軸,上頭寫滿半獸人的文字。
存檔小屋貌似不拒絕怪物與外人。夫妻倆和白狼也跟了進(jìn)來,白狼好奇地到處嗅聞,最后沖著燃燒的壁爐低聲吼叫,看起來想跟它來一架。
諾爾在地板上亂七八糟的邊角料前蹲下。
“狼毒蘑菇、蜈蚣草、秘河蓮�!彼檬种改槠鹚槟嗅聞,“灰蜘蛛鳥的血,魄羅獸的唾液……都是‘心碎毒膏’的配方�!�
“這邊……這邊的焦痕,是雷電鞭留下的。兩條雷電鞭,用于道具黏合的柯羅特樹膠,以及皮革……”
他半蹲在木地板上嘟囔,正停在一大片黑紅血漬之上。
這回諾爾并未露出崩潰之色,他平靜地分辨著一道道痕跡,隱約散發(fā)出某種奇特的危險氣息。此時此刻,諾爾似乎不再在意鄰居們的想法與猜測,毫不掩飾地彰顯能力。
隔著厚布料,忒斯特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目光更專注了幾分。
“一會兒你們務(wù)必不要離我太遠(yuǎn)�!�
幾分鐘后,諾爾站起身,“心碎毒膏專門針對玩家以外的生物,它是純粹的劇毒,中毒者活不過五分鐘……除了這些,這家伙還做了某種道具,我猜是針對影狼的,大家做好最壞的準(zhǔn)備�!�
“比如?”羅森問。
諾爾整了整袍子上的褶皺:“比如他找到了控制影狼的辦法……嗯,以防萬一,我們需要做些準(zhǔn)備�!�
……
事實證明,在預(yù)測敵手戰(zhàn)術(shù)這方面,諾爾的猜測向來精準(zhǔn)。
夜幕降臨,痕跡的盡頭,諾爾嗅到了熟悉的尸臭。
“都停下�!彼馉奚龋扒懊嬗新穹�,魔法波動不對�!�
“哎,我還想著多訓(xùn)會兒狗,真是不錯的偶遇�!币粋愉快的聲音響起。
大個子杰克騎著影狼,從不遠(yuǎn)處的山石陰影中走出。
他坐在一個怪模怪樣的馬鞍上,將自己牢牢固定在影狼背部。
兩條雷電鞭被改造成了韁繩,它們連接著牢固的項圈,束縛在影狼嘴巴兩側(cè)。影狼焦躁不安地動著身體,它似乎想跳開。下一秒電光閃爍,影狼發(fā)出一聲痛叫,老老實實留在原地。
……這家伙還真是下了血本。居然敢給影狼上項圈和馬鞍,也就仗著影狼不會攻擊他。
說實話,這套東西在影狼身上撐不了多久。但哪怕這家伙只能撐半天,對他們來說都是巨大的災(zāi)難。
諾爾瞇起眼,飛快整理戰(zhàn)術(shù)。
另一邊,大個子還在繼續(xù):“我是不是沒有自我介紹過?我叫杰克,是位了不起的玩家——喂,獵人老頭,你知道吧?爺爺我是玩家�!�
“我知道你是蠢貨�!崩虾嗵乩淅涞卣f。
杰克大笑:“你也就現(xiàn)在嘴硬了,聽著,獵人——快,快走到我身邊,我需要你的幫助——”
“攔住我!”獵人一陣恍惚,他拼命搖晃腦袋,朝羅朱夫婦大喊。白狼先一步咬住他的褲腳,憂心忡忡地朝后拽。
杰克騎在影狼上,看猴戲似的咧開嘴:“我需要幫助,我發(fā)自內(nèi)心需要您來我的……”
這次杰克沒能說完,諾爾彎起嘴角。
一道白影從山石上方掠來,只見寒光一閃,一截紫紅的玩意兒掉在了積雪上。它還冒著熱氣,甩出的血液紅得像石榴籽。
那是杰克的舌頭。
“晚上好,杰克先生�!�
忒斯特輕巧地躍上樹枝,半蹲在一根粗枝之上。他笑吟吟地看著杰克,“背叛者”上泛著血色。
“您不覺得自己太吵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物理禁
言
忒斯特:婚姻就是兩人世界,多一個人也是多!
諾爾,怒氣槽終于要10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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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有讀者問為啥之前獵人可以滿地跑,是因為那個時候副本沒有玩家,有玩家之后他的活動范圍就被限制啦~
第35章
拆信刀
忒斯特停在粗枝之上,仿佛沒有重量,樹枝上的積雪紋絲不動。
他雙眼緊盯杰克滿是血的嘴巴。
傷害沒有轉(zhuǎn)移,可見杰克身上沒有反傷類道具。杰克沒有立刻套上防護(hù)罩,看來之前的防護(hù)罩來自于道具,且次數(shù)不寬裕。
杰克的臉因為疼痛而扭曲,口部半張,他的舌根處肉芽亂扭,遲遲長不出新舌頭。
諾爾的判斷是對的,這家伙的天賦至少有個“快速愈合”。
“忒斯特,你在刀刃上同時附著和,這兩個技能墮落騎士都有。”
眾人動身前,諾爾曾單獨(dú)囑咐過他,“如果傷口處產(chǎn)生了畸形肉芽,說明那家伙有‘快速愈合’的能力。記得調(diào)整戰(zhàn)術(shù)。”
他的法師先生,真的無所不知。忒斯特開心地想。
他保持著氣息消除,從樹枝上一躍而下,沒帶起半片雪花。
迎接忒斯特的是萬千開花般的骨手。
忒斯特的腳尖踏過一雙雙骨手的掌心,閃電般沖向騎著影狼的杰克。
杰克指揮著影狼朝前撲去,他的身周驟然多了上千根灰黑細(xì)針。那些針藏在雪片與寒風(fēng)中,針尖閃爍著霉綠色的光輝。
它們就像聞到血味的食人魚,瘋狂涌向忒斯特。
忒斯特躍向最近的樹,毒針窮追不舍。杰克攻向忒斯特正面,試圖來個空中包夾。
背后毒針,身前狼口。
就在毒針要觸上忒斯特衣料的瞬間,忒斯特身子一矮。那些針頃刻間沒入影狼的毛皮,影狼痛叫一聲,從空中跌下。
作為副本的劇情殺BOSS,影狼擁有全特殊狀態(tài)免疫,卻免不了針雨帶來的疼痛。
杰克視野一亂,剛才還在眼前的忒斯特不知所蹤。
“驚喜!”帶著笑意的聲音在極近處響起。
杰克面前突然出現(xiàn)一個倒垂的腦袋——忒斯特不知什么時候溜到了他身后。這位不速之客站在影狼背上,彎腰向前、倒著與他對視,銀白長發(fā)隨著此人的動作滑下。
杰克的視野幾乎全被發(fā)絲擋住,它們讓他想起老家死者蒙臉的白布。
下個瞬間,伴隨著響亮的“喀嚓”聲,杰克的視野猛然調(diào)轉(zhuǎn)。
忒斯特雙臂一錯,把他的腦袋干脆利落地扭了一百八十度。
“手感不像死了,不愧是玩家�!蹦┝�,忒斯特遺憾地嘟囔,像是咬到?jīng)]煮熟的肉。
他沒有貪刀,而是輕巧地跳開——
先是被人強(qiáng)行束縛、毒針戳臉,又被目標(biāo)玩家踩上后背,影狼大吼一聲,徹底發(fā)了狂。它在雪地里瘋狂打滾,試圖把背上的累贅?biāo)ο聛怼?br />
依靠系統(tǒng)的力量牢牢黏在它背上,狂怒之中,影狼抬頭朝天,發(fā)出一聲長嚎。
BOSS大招來了!杰克心中一喜。
他慌忙給自己套了幾個防護(hù)罩,艱難地往嘴里塞了三四個強(qiáng)效回復(fù)藥丸——扭斷脊椎實在狠毒。就算有“快速愈合”和“減免傷害”,他剛才險些被忒斯特殺掉一級。
伴隨著影狼的長嚎,周圍陰影化作利刃,利刃又卷成數(shù)道黑色龍卷。它們在影狼四周游走,周遭樹木瞬間被絞成碎片。
影刃四散,忒斯特?fù)踉谀樓暗碾p臂霎時間傷痕累累。然而他還沒掉幾滴血,無數(shù)骸骨柱拔地而起,直接將龍卷影刃攪散。
諾爾站在一開始的地方,他擋在其余人身前,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左手將龍尸筆記壓在胸口,拿著法杖的右手時不時揚(yáng)起,仿佛在指揮一隊看不見的樂隊——
巨魔象肋骨竹筍般刺出地表,猛毒蟒的骨骸在其中快速游走。影狼被粗壯的肋骨困在原地,又被鎖鏈似的蛇骨纏上。獠牙張合間,那些骸骨頃刻間化為碎片,眨眼便被新的補(bǔ)上。
杰克忙著回復(fù)生命,他牢牢貼在影狼背上,和影狼一起被逮了個正著。
他還沒來得及把腦袋正過來,頭顱古怪地偏著九十度。
“果然。”
諾爾聲音平板,“你把自己固定在影狼身上,它無法再借助影子自由活動。能這樣輕松地控制它,我們還得感謝你的協(xié)助�!�
他嘴上這么說,手上動作沒停。無數(shù)骸骨鼠見縫插針,順著杰克的身體朝上爬。
等到了咽喉處,最上面的一只亮出牙齒,直接咬上杰克的脖頸。后來者緊接而上,它們瘋狂撕扯咽喉處的血肉,往傷口里使勁鉆著。
幾步之外,忒斯特吹了聲口哨,表情隱隱透出贊賞。
骸骨鼠撐開皮肉,傷口難以愈合,杰克剛剛搶救回來的血線快速下降。
他的喉嚨破碎,舌頭被毀,連叫都叫不出來。
十幾秒后,杰克的腦袋里響起冷漠的系統(tǒng)女聲。
……
“要求使用者‘一次轉(zhuǎn)職50級以上’,你的級別還挺高�!�
諾爾移開視線,沒去看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就讓我看看你什么時候失去使用資格吧�!�
“嗤嗤�!�
片刻的沉默后,杰克張開沒有舌頭的嘴,發(fā)出噴氣似的笑聲。他一只手伸進(jìn)口袋,啪地捏碎了什么。
一股濃郁的黑霧從他口袋中飄出,它們快速包裹杰克的身體,化作黑色的鎧甲。骸骨鼠們被鎧甲憑空隔開,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頃刻之間,杰克與影狼原地消失。
珍稀道具,允許使用者在50min內(nèi)以幽影狀態(tài)行動,藏匿于萬物陰影。這東西是一次性道具,比目前出現(xiàn)過的一切道具都要昂貴。
諾爾保持原地不動,右手法杖一指:“忒斯特,羅森�!�
他的聲音幾乎是平靜的。
諾爾身后不遠(yuǎn)處,巨魔象肋骨再次刺出,它們攏成圓形,鳥籠般將夫妻倆、獵人和白狼護(hù)在正中。
羅森坐在朱利肩膀上,雙手揮舞,無數(shù)光球充斥于骨籠內(nèi),將所有陰影關(guān)在外面。
同一時間,忒斯特穿越樹叢,他出現(xiàn)在肋骨籠外,“背叛者”化為長劍——
當(dāng)!
影狼獠牙直直撞上劍刃。它的舌頭被利刃割傷,“背叛者”登時多了條極細(xì)的血邊。
骸骨籠中,朱利發(fā)出低沉的咆哮。他把羅森護(hù)在身后,雙手探出手術(shù)刀似的鉤爪,身上的皮毛多了些巖石質(zhì)感。
羅森維持著光球,口中匆匆念咒。喀啦聲響中,骨籠外部爬上厚厚的冰層,眼看要變成一座冰制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