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忒斯特卻在這時停住了腳步。
他擺擺手中的小獵刀，笑得近乎甜美：“這可不行，親愛的，我不喜歡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被人旁觀。而且——”
他上下打量了下諾爾，笑容收起些許。
“而且我想給你留個好印象，以免你用拆信刀悄悄戳我�！�
忒斯特輕快地說，“這家伙可沒什么看頭。你不如看看漂亮的雪景，看看可愛的小動物，這對你有好處。”
“借用你一句話——接下來的一切，由我承擔(dān)就足夠了，我喜歡這個�！�
說罷，他沒給諾爾回答的時間，從門外縱身一躍，直接帶著梁廣輝跳到了“房屋魔方”的上層。
諾爾沒有堅持跟上。他走回壁爐前，給爐火添了幾塊柴。隨后他又拿出挎包里的紙筆，開始快速演算。
房屋里只剩下筆尖摩擦的沙沙聲，以及爐火燃燒的輕響。忒斯特大概用了聲音隔絕咒，房屋外同樣安靜。
那把拆信刀被諾爾擺在羊皮紙邊緣，它仍在爐火邊微微閃爍，仿佛一切未曾改變。
……
凌晨時分，忒斯特回到室內(nèi)，發(fā)現(xiàn)房內(nèi)空無一人。
“忒斯特�！敝Z爾在不遠處的雪地上呼喚他，聲音被寒風(fēng)割得七零八落，“……梁廣輝呢？”
他靜靜站在黑暗中，拆信刀終于被他收了起來。
“‘詢問’很順利，那位先生答得異常誠懇�！�
忒斯特笑瞇瞇地說，“不過他比我想得脆弱，咽氣速度有點快——他居然連經(jīng)驗值都沒提供，說實話，我還挺吃驚的�！�
“問出來了就好�！遍L久的停頓后，諾爾點點頭。
忒斯特親近地湊上前：“你呢，有沒有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屋子里好像沒有人，大家這是一起出來散步嗎？”
“他們先回真正的獵人小屋了。我在這等你，順便收個尾�！敝Z爾繞到忒斯特身后，他小心地關(guān)上木門。
忒斯特目光溜了一圈，他不太驚奇地發(fā)現(xiàn)，雪地里那幾具玩家的尸體消失了。
而死在雪原上的被困者全被轉(zhuǎn)移到了屋子周圍，諾爾修復(fù)了他們的尸體，那些尸體倚靠著小屋外墻，彼此依偎，仿佛在小憩。
“你又試了拆信刀�！边固赜昧丝隙ň洹�
“是的，獵人、那對夫妻和我——我們都試了試，老亨特還特地抓了只野雞讓我戳，很充實的一晚�！敝Z爾板著臉說，“刀本身沒有問題。它只有到我手里，效果才比較可怕。”
“那些玩家都變回了原本的樣子，我們把他們……好好安置了�！�
“那只可憐的野雞呢？”忒斯特問，他并不真的關(guān)心那幾個異界倒霉蛋。
“我刺傷了它，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然后它變成了大家的晚飯。”
諾爾心不在焉地回復(fù)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在確定情況之前，我不會輕易用它刺你……而且我們約定好了，不是嗎？”
“你可真讓我安心�！�
其實忒斯特想問“為什么不拿那對夫妻試一下”，搞不好他們也會變回人呢。當(dāng)然，他們不算是正常玩家，也可能一命嗚呼。
可是諾爾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有點……特殊。忒斯特目前還不想和諾爾來次夫妻吵架，這事兒還是不提為好。
于是忒斯特伸了個懶腰：“接下來事情就簡單啦，你在這里快樂地做做試驗，等著任務(wù)時限過去就行�！�
“不�！�
諾爾關(guān)好木門，轉(zhuǎn)過身。他背對著摞在一起的“實體存檔”，慢慢露出一個微笑——
“接下來，我要毀掉整個副本�！�
忒斯特伸懶腰的動作僵在半空。
諾爾身后，熊熊青火驟然升起，將那堆小屋整個吞噬。諾爾的輪廓瞬間被火光描出，近乎暴力地砸進視野。青色光輝撕裂夜色，深夜的陰云上映出晴空般的色彩。
和先前的死靈青火不同，這回的火焰是熾熱的。那些木屋與尸體融雪般消逝，宛如一場安靜的送別。
它們連灰燼都沒有留下，就這樣隨風(fēng)而逝。
諾爾背對無窮火光，臉上還帶著微笑。熱氣染上寒風(fēng)，黑色發(fā)絲被夜風(fēng)緩緩吹動。
那雙青藍的眼眸與青火一同燃燒。
忒斯特屏住呼吸，罕見地停住了思考。半天，他才勉強憋出一句呢喃。
“為什么要毀掉它們？這樣大的動作，可能會讓制造存檔的家伙察覺……”
“因為死者需要充滿誠意的葬禮。就算那家伙注意到了，最多也會盯上你和我。”
諾爾答得理所當(dāng)然，“瘋修士先生，你說過，我不需要為你負責(zé)。而且……”
“而且？”忒斯特緊緊盯著諾爾，無意識地重復(fù)。
諾爾的笑意更大了。
“……而且，要是畏首畏尾、只求百分百沒危險，那算什么‘冒險’呢？”
又是那個笑。
忒斯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他多想碰觸那雙燃燒的眼睛。它們那樣璀璨，讓人恨不得放入寶石匣珍藏起來。
伸到一半，忒斯特如夢初醒，又要不著痕跡地遮掩動作�？上н@次他沒能成功。
諾爾捉住了那只手，他將它拉近，貼在自己脖頸的位置。忒斯特能感受到巫妖動脈虛假的搏動，以及……溫?zé)岫彳浀钠つw。
諾爾微微側(cè)過頭，面頰貼上忒斯特的手背。
“你看，現(xiàn)在我有體溫了�！彼Φ馈�
諾爾身后，青火越燒越盛。熱意四散，積雪消融，在這沒有月亮與星辰的夜晚，它仿佛是世間唯一的光源。
忒斯特沉默了很久。
“……你在引誘我嗎，諾爾？”最終，他如此發(fā)問。
“是的。”諾爾坦然道，“接下來，我還要毀掉更多東西……我需要你，跟我走吧，我的騎士先生�！�
忒斯特罕見地做了個深呼吸。他上前一步，手掌勾住諾爾的后頸。后者不躲不閃，只是目光灼灼地看著。
忒斯特肩膀稍傾，兩人額頭相碰。
他們的吐息拂過彼此的臉，幾乎同樣灼熱。
“我喜歡這個溫度�！�
忒斯特慣常的微笑盡數(shù)消失，他的臉奇怪地僵著，仿佛除了笑容，他不太熟悉其他表情。
他沒有閉上雙眼，就這樣直直看向諾爾。那雙青色眼眸近在咫尺，仍在劇烈燃燒。
多么璀璨，他想。
“我是你的了�！彼f。
作者有話要說：
別的章我不管但這一章必須是5200字！
嘻嘻，有人心動了，是誰我不說（？
第38章
坎多
凌晨時分。
忒斯特和老亨特正在獵人小屋呼呼大睡，諾爾和那對夫妻站在不遠處的雪屋外——死靈怪物無需睡眠，諾爾還是要防備影狼可能的襲擊。
羅森心情很復(fù)雜。
身為刑警，他應(yīng)該阻止那兩個人的行為。梁廣輝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危害性，連緊急擊斃的條件都夠不上。
可是羅森本人無能為力——他對外界環(huán)境一無所知，不知道從何問起。
再說這里沒有法庭和監(jiān)獄。只要梁廣輝篤定自己不會動刑、不會殺人，羅森自問拿不到什么有效口供。
給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案，別說忒斯特，他連諾爾都阻止不了。
“那個忒斯特很危險，正常人不可能懂得拷問�！绷_森只能嘆氣，“你……真的確定要跟他走嗎？”
諾爾坐在一截樹樁上，與先前不同，這回他的呼吸中帶了白汽。
“我是《塔赫世界》的制作人，我知道截至二百年前的一切�！敝Z爾答非所問道。
一陣靜默，羅森和朱利迅速對視一眼。
正如諾爾所猜的，這兩位品行頗佳的鄰居沒有半點憤怒的神色。羅森臉上寫了“果然如此”，朱利腦門頂著“毫不意外”。
他們看起來甚至有幾分驚喜。
半晌，羅森狠狠嘆了口氣：“我猜出來了點兒，你那表現(xiàn)根本不像普通員工。兄弟，說實話，你的腦子怕是無價之寶。”
“我們會好好保密，哪怕在鄰居之間，這消息也不適合傳播……有的人脾氣上來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朱利若有所思道，“不過我也想問，你有這種能力，完全可以組建更合適的隊伍，為什么非得是忒斯特？”
看忒斯特先生的態(tài)度，那家伙勢必不會容忍第三位隊友。
“我的游戲變成了現(xiàn)實，這一切必定是人為的，我隨時可能被盯上。要當(dāng)我的同伴，危險系數(shù)相當(dāng)高�！�
諾爾哈了口白汽，看著煙霧消散于寒夜，“兩位都是有頭腦有實力的人，沒必要勉強留在我身邊。”
也有道理，羅森想，看來他們注定無法同行。不說他們輸了和忒斯特的賭約，就算沒打賭，諾爾也沒有與他們組隊的意思。
羅森沉默了十幾秒：“忒斯特真的值得信任嗎？”
“當(dāng)然不。我不信任他，正如他不信任我。但我們是系統(tǒng)隊友關(guān)系，注定無法傷害彼此。”
諾爾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忒斯特同時仇視生命神殿和永恒教會，他巴不得我把它們的老底抖掉。有關(guān)這兩個宗教的事，他不會隱瞞我�！�
“以及我很清楚，我的人格魅力沒那么大，不可能讓一個認識不久的人為我冒生命危險。他愿意隨我調(diào)查世界真相，肯定有自己的目的……我們是最合適的隊友�！�
諾爾隱瞞了一個重要理由。
忒斯特是對的，他確實是自己唯一的喘息機會。
那位墮落騎士從不評判諾爾，諾爾那句“我需要你”可不是說著玩玩——他真的萬分需要這么一個人，尤其是在當(dāng)前的壓力強度下。
至于忒斯特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么，諾爾并不在意。他們能盡情利用彼此，這就足夠了。
諾爾情不自禁地摸上胸口。
為了更好地送葬，他創(chuàng)造出了燃起熾熱青火的。隨后他在心臟內(nèi)也燃了朵青火。它給了他近似活人的體溫，以及伴隨著每次心跳、針扎般的灼痛。
要長期與忒斯特一起行動，他還是擁有體溫比較好，那人不喜歡過于冰冷的觸感。
同時，這是一個警醒……無論是針對可能失控的怒火，還是可能失控的依賴之情。
“……所以，不是我要跟忒斯特走�！敝Z爾總結(jié)，“是我們決定一起前行。”
“話是這么說，我倒覺得你挺信任他�！�
羅森揉揉太陽穴，一張圓臉寫滿無奈。諾爾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他們再質(zhì)疑就不合適了。
“那我只能討點游戲信息了。人多力量大，朱利和我會繼續(xù)尋找鄰居。”
羅警官沒說“所有同胞”。他如同當(dāng)初的諾爾，在“只有一條命的鄰居”和“具有不死之身的玩家”之間迅速做出了抉擇。
諾爾笑了。
他站起身，取出一卷羊皮紙：“這正是我想說的事——我要重新集合‘悅園’�！�
他隨手一丟，羊皮紙自行展開，浮在空中。
羅森托舉光團去看，那赫然是一幅手繪地圖。它精確得猶如印刷制品，地名寫得無比規(guī)整。
“你畫的？記性太好了吧�！绷_森震撼。
“等從這里出去，我們兵分兩路。目的地是葡萄領(lǐng)北方的黑森林，我們到時候在黑森林的紅霧山谷集合�！�
諾爾聳聳肩，指向地圖上某個地點，“我和忒斯特負責(zé)引開可能出現(xiàn)的永恒教徒，走標準路線。你們倆順著這條山脈走——喏，就是這條路。關(guān)于這件事，我稍后也會跟琳恩打個招呼�！�
“那里有什么？”朱醫(yī)生看著那個象征目的地的叉號。
“一個絕佳的據(jù)點，你們到了就知道了。”
諾爾說，“游戲主線未觸發(fā)，它不可能被發(fā)現(xiàn)。它將成為我們最好的庇護所�！�
黑森林附近荒無人煙、魔物橫行，可謂天然屏障，同時十分適合怪物練級。最初，諾爾只想把它作為鄰居們的臨時收留處，現(xiàn)在看來，它有更合適的用途。
正常玩家大多選擇依附生命神殿，梁廣輝這樣來路不明的犯罪者則投奔了永恒教會。
情況未明，諾爾不想讓鄰居們貿(mào)然和“神”扯上關(guān)系——更何況，鄰居們大概率變成了怪物，隨便現(xiàn)身會有危險。
他要成為“神”與“魔王”外的第三方勢力。
講解完畢，諾爾把地圖卷好，雙手交給羅森：“如果你找到更多鄰居，記得把他們也帶過去�！�
羅森接過地圖，將其鄭重地藏在胸口：“多謝�！�
得到了更具體的目標，夫妻倆的表情明快了些。諾爾倒不奇怪，對于這對倒霉夫妻來說，或許發(fā)生的一切都算是“上坡路”。
刑警和醫(yī)生，這兩人能夠面對絕大多數(shù)情況，甚至比諾爾自己更適合救援。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好的開始。
“如果你是這個游戲的制作人，那豈不是和這個世界的‘創(chuàng)世神’差不多�！�
羅森的語氣里多了點玩笑的意味，“你要告訴忒斯特嗎？說不定他會對你好點兒。”
“他現(xiàn)在就對我挺好的�！敝Z爾輕飄飄地帶過話題。
他要真是創(chuàng)世神就好了，只要手一揮，就能送所有人回地星。然而現(xiàn)實里，他頂多能揮揮拆信刀，隨機迫害一些老鄉(xiāng)。
話說回來，忒斯特看過拆信刀的屬性，肯定能猜出自己和系統(tǒng)的緊密關(guān)系。但他恐怕不會往“創(chuàng)世神”那么夸張的概念上想——畢竟對于這個世界來說，“系統(tǒng)”才是半路出現(xiàn)的東西。
既然對方?jīng)]主動問，諾爾不打算說。
……不，他不是真的不想說，他只是更希望忒斯特能保持眼下的態(tài)度。
如果瘋修士發(fā)自內(nèi)心地憎惡所有近乎“神”的存在，自己興許會失去最后的避風(fēng)港。
諾爾還不想失去這位同伴。
……
忒斯特睡醒了。
他躺在壁爐前的獸皮毯上，全身被爐火烤得暖洋洋的，恨不得就著地板抻個懶腰。
沒了興風(fēng)作浪的邪.教徒，這個任務(wù)終于有了點休閑的意思。老亨特出了門，不知道是去打柴還是瞧他的白狼。偌大的獵人木屋，這會兒只剩他和諾爾兩個人——
諾爾正坐在他身邊讀書，目光專注依舊，身邊稿紙積得老高。
忒斯特懷疑他把身上的紙全用完了�？紤]到他們要長久合作，忒斯特不介意在腰包里放點稿紙備用。
嗯，就這么定，忒斯特又打了個哈欠。
“法師先生。”
忒斯特伸長胳膊，扒拉諾爾近在咫尺的腳踝，現(xiàn)在它摸起來熱乎乎的，“你又一整晚沒睡嗎？”
“我在考慮怎么安全地破壞這里。”諾爾垂下視線。
“如果副本關(guān)閉都像三岔路村那樣，我們還算安全�！�
忒斯特顯然還不想起床，他就著爐火翻了個面，讓自己均勻受熱，“老亨特他們安不安全就難說了，搞不好那個無頭姑娘還會出現(xiàn)呢�！�
諾爾嗯了聲，拿起拆信刀仔細端詳。
瞧見拆信刀的光芒，忒斯特緩緩把四肢縮回被子，隨后把毛皮被子小心翼翼拉到下巴位置。
諾爾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他干脆地撕下長袍邊緣，用布條把刀刃整個纏起來。忒斯特這才又把胳膊伸出被子，欲蓋彌彰地移開視線。
“用它戳戳老亨特，說不定咱們就能出去了。”忒斯特干咳兩聲，刻意起了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