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立起的土墻已然完全坍塌，原本空蕩蕩的平地上，此刻擠滿了那種“千手夢魘”。
它們擠得如同A市地鐵高峰期，身軀幾乎融在一起，烏泱泱分不出誰是誰。
怪物有一千只？一萬只？諾爾數(shù)不清，他只看到了漫無邊際、樹枝般交錯的枯瘦手臂，以及其上密密麻麻的類人手掌。
如同森林中又生出了一層血肉制成的灌木林。
諾爾嗅到了血腥味最濃的位置——那只受傷的怪物被包圍在最中間，附近怪物涌動不止。伴隨著血腥傳來的，還有生肉被扯碎的細微聲響。
外圍的怪物則慢悠悠揮舞手臂，手指緩緩抽動，像是在陌生環(huán)境摸索的盲人。
……這里不能用諾爾最擅長的召喚術(shù)，很難處理這個量級的敵人。
諾爾心底一陣冰寒。
好了，謎題之一有了答案。怪不得任務要求“活著離開夢境邊緣”。面對這群怪物，他們倆除了逃走，似乎別無選擇。
……這種東西到底有多少？
……他們要怎么突破這種怪海戰(zhàn)術(shù)？
……魅魔們被它們層層包圍，他們又要拿什么來拯救魅魔族群？
“哇，那群魅魔打得過才怪，這群東西一上，踩都能把魅魔全踩死�！边固責o疑想到了同一件事，差點吹了聲口哨。
“親愛的，如果你想搞清楚真相，留給你的時間可不多了�！�
諾爾不吭聲。
“你該不會還想救那些魅魔吧？從這些玩意兒手里？”
忒斯特因為“手”的雙關(guān)吃吃笑了兩聲，尾巴尖戳了戳諾爾胸口，“不是我說，影狼比這群臟東西有腦子多了。盡管你很有魅力，但你最好別想著跟它們友好相處�！�
確實如此，諾爾想。
影狼至少充滿正常生物的活力，面前的東西只會散發(fā)出虛無與死寂。
漫無邊際的可怖怪物，行尸走肉的魅魔族群……這個問題，可真難啊。
諾爾操縱鎖骨下的皮肉消失，順手接住忒斯特的寶貝金幣。奇妙的是，哪怕在他的胃酸里駐留片刻，那金幣上的血漬像是滲進了金屬，照舊無比顯眼。
而那枚金輪上的劃痕，好像也不是什么正常劃痕，更像是歪歪斜斜刻上去的痕跡。
“你先把它拿回去吧�！敝Z爾說道，腹部皮肉無聲地恢復。
金幣還帶著他體內(nèi)的溫度，溫暖地躺在他的掌心。忒斯特接過那枚金幣，在手中隨意一拋，然后“啪”地拍在手背上。
“你在干什么？”
“我在和自己打賭呢。”
忒斯特輕快地說道，“如果金幣是正面，我就協(xié)助你——無論方式我多么討厭——拯救這個族群；如果是反面，我就先去尋找逃出去的辦法�！�
說到這，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然后等你挑戰(zhàn)‘完美通關(guān)’失敗，我就把你從這里搶走。”
諾爾安靜了兩秒：“答案呢？”
“很不幸，是正面。”忒斯特聽起來不怎么開心。
“其實你能控制金幣正反吧。”諾爾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很不幸，是的�！边固芈犉饋砀硬婚_心了，“下決心很難的，我需要一點點儀式感�！�
諾爾放棄理解他的思考回路：“感謝你的全力支持，你的儀式好了沒？”
“沒有�！边固馗裢獠婚_心地說道，“你知道，我是個很善變的人。所以我還需要最后一個步驟——”
忒斯特走到諾爾身前，伸出手。那枚灼熱的硬幣再次壓上諾爾的嘴唇，力道不輕不重。
黃金陷入紅潤的皮肉，金幣邊緣磕上諾爾的牙齒，發(fā)出“噠”的一聲輕響。
“請您為我保管它。”忒斯特耳語般說道。
“這樣你就不會拋下我？”
諾爾沒有第一時間吞咽那枚金幣。忒斯特的指節(jié)靠在他的下巴上，溫熱得驚人。
“不不不，”忒斯特的語尾稍稍上揚，“這樣一來，我在想要拋下你的時候，會猶豫——非常非常猶豫�！�
“這樣一來，你會有機會抓住我的尾巴，親愛的�！�
諾爾盯著那雙近乎誠懇的金眼睛，他微微張開嘴唇，再次將金幣吞下。
這次他吞得慢條斯理，動作近乎挑釁：“那我肯定抓得死緊，絕不放開�！�
忒斯特笑了，他收回手指。手慢騰騰地湊近腰間，繼而迅速一揮——只見一道劍光閃過，遠處幾棵樹應聲而倒。
樹叢里傳來熟悉的女聲驚叫，躲在其中的人被壓了個正著。
“看來大家的想法都一樣。”
忒斯特沖向那樹叢，“……誰都不喜歡輕易放開獵物�！�
作者有話要說：
又一位鄰居上線！大概估算過，諾爾他們小區(qū)大概得有一千來人？
鄰居：（大聲罵人）
鄰居：你們不是正黏糊著嗎管我作啥！
第55章
門衛(wèi)大爺
“噢，我聽明白了，你也是悅園的……可我為啥幫你倆？”
魅魔鄰居盤腿坐在樹叢里，眼睛不時往怪物聚集的方向斜，看起來相當緊張。
她身穿標準白色老頭衫，老頭衫外松松披了件外套，大褲衩布料較粗，看得出是披風改制而成的。
這位鄰居長發(fā)被斬斷，狗啃一樣毛毛糙糙散在腦后，尾巴則煩躁地甩打地面，動作很是粗俗。
聽諾爾說明完情況，這位鄰居絲毫不為所動。無論是聽到“這是個很像游戲的真實世界”還是“這里有著大量地星同胞”，她都是一臉世界毀滅關(guān)我屁事的表情。
“您不想回家嗎？”
諾爾有點吃驚于這人的態(tài)度，他懷疑哪怕自己說“你腳下的土地全是巧克力渣和奶酪做的”，這位鄰居的神情也不會變。
活骷髏似的魅魔冷笑：“我馬志鋼，你住悅園總聽過吧？你們這群人天天逼逼叨叨，以為我不道啊�！�
諾爾表情驟然僵住。
忒斯特好奇地瞧著那魅魔，又看向諾爾：
諾爾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他平復幾秒情緒，才接受“面前的年輕女魅魔其實是小區(qū)看門大爺”的事實。
悅園門衛(wèi)實行輪班制，大部分都是物業(yè)招聘的外部員工。只有馬大爺又是門衛(wèi)又是業(yè)主，他脾氣臭到全小區(qū)聞名，天天拉著一張死人臉，很不好說話。
但沒有業(yè)主公開抱怨過，實在是因為馬大爺?shù)娜松?jīng)歷過于……跌宕起伏。
諾爾沒少見業(yè)主群里提起這位傳奇的馬大爺。
馬志鋼五十多歲，出生在北方某個鄉(xiāng)下。
他青少年時沒了爹媽，寄人籬下。學沒好好上，初中剛畢業(yè)就跑去當了裁縫學徒，據(jù)說還混過社會。
但這人腦袋靈光，肯吃苦，運氣也不錯。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他硬是從小學徒混成了服裝廠廠長，資產(chǎn)到了八位數(shù)。
他的妻子因為產(chǎn)后并發(fā)癥死亡，留了個女兒。馬志鋼沒再娶，自己把女兒拉扯大。他閨女也爭氣，學歷奇高事業(yè)有成，找了個家境相仿的精英結(jié)婚。
那會兒馬大爺有房有錢、無病無災，女兒女婿賊有出息，堪稱人生贏家范本，是悅園眾多中老年的艷羨對象。
然而就在去年某個凌晨，馬志鋼的女兒爬上樓頂，一躍而下。
她當場死亡，留下了一個剛剛滿月的孩子。
她剛剛過完三十歲生日沒多久。
……馬大爺?shù)膫髌婢痛寺湎箩∧弧?br />
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大家只聽說馬大爺賣了養(yǎng)老房，賣了服裝廠。他搬進女兒住過的房子，當起悅園的門衛(wèi)。
馬志鋼做人沒毛病，工作認真負責，就是脾氣像茅坑里的石頭。出于某種近乎憐憫的情感，業(yè)主們?nèi)萑塘笋R大爺又臭又硬的態(tài)度。
不過還是會有人有事沒事提起他，連諾爾都知道這些，可見此人確實有名。
諾爾回憶片刻，簡單總結(jié)。
忒斯特心里哦了聲：
馬志鋼可憐嗎？諾爾還真不敢隨便確定。
女兒橫死后，馬大爺?shù)木耦^還像從前那樣，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哪怕是現(xiàn)在，諾爾也猜不出此人的想法，他沒跟馬大爺打過交道。
“行了，別在那憋你的解釋了。就這樣，我沒啥想回去的意思，也不想跟你倆走。你要么宰了老子，要么就趕緊放人。”馬爾維納……不，馬大爺磨著牙說道，手里還攥著他的改造撬棍。
諾爾從上頭看見了“千手夢魘”的黑血痕跡。
“這個魅魔族群要毀滅了，您知道嗎？”諾爾小心地說道。
馬大爺哼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還能咋的？我都成這副熊樣了！”
“你也會死�！眹^群眾忒斯特熱心地補充。
“那就死唄！”馬大爺爽快地說。
諾爾、忒斯特：“……”怎么說呢，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態(tài)度這么奇特的鄰居。
“可你還在反抗。”忒斯特指指他的撬棍。
馬大爺：“這話說的，我是死了沒所謂，活著也沒所謂。但總得挑挑死法吧？給你屎你就吃？”
忒斯特的微笑抽動了下，諾爾未雨綢繆地摸了摸他的小臂。
“你還救了我們。”諾爾說。
“那我后悔了，早知道你倆屁話這么多，我就該讓那玩意兒跟你倆聊�！瘪R大爺脖子一梗，臉上滿是嫌棄。
“我們打算四處找找其他鄰居，現(xiàn)在正想試著救救這個魅魔族群�！�
諾爾很有耐心地繼續(xù)道，“我不會強迫您協(xié)助我們，當然如果您愿意——”
“不愿意，你走吧。”馬大爺秒答。
諾爾：“……”
他揉了揉太陽穴，清清嗓子：“好吧，那至少讓我問您一個問題。您是怎么成為‘魅魔馬爾維納’的？這個信息能幫到其他人，請您務必告訴我。”
馬大爺脾氣臭歸臭，但他不是個心地險惡的人，這點兒最低要求總該能滿足。
諾爾真的很好奇馬大爺和其他魅魔的體型差別——他看起來不是什么積極求生的類型，偷吃的可能性著實不大。
馬大爺安靜了會兒：“行吧，行吧。那天我在家睡覺，突然后背一涼，就醒了。醒來一瞧不是我那屋，再一看好家伙，我還以為我成了哪兒的干尸。”
“就這樣？”
“可不？那群長尾巴的老外全都莫名其妙的，我懶得和他們扯，就想辦法離開這兒——然后我就開始遇見那群滿腦袋手的東西，就這樣。”
諾爾停頓了會兒，又問了幾個問題。他的態(tài)度始終不錯，馬大爺沒再發(fā)作，都直截了當?shù)卮鹆恕?br />
馬志鋼沒有繼承馬爾維納的記憶或者能力，他似乎在瀕死——或是剛死不久——的馬爾維納身上醒來。
馬大爺醒來的同時，這具身體里自然而然多了許多生命力，如同一顆胚乳豐厚的種子。自從他醒過來，這份生命力一直在消耗，從未得到補充。
諾爾陷入沉思。
目前看來，玩家們用的是自己本來的身體，從系統(tǒng)那里獲得了外型。
鄰居們更像是附在將死未死的怪物身上，接過了怪物軀體的掌控權(quán)。為了確保他們能夠正常醒來，他們在附身的同時，體內(nèi)多了一份生命力大禮包。
這能說通許多事。
比如在龍巢。巨龍生育率出了名地低，同卵雙生的黑龍幼崽幾乎不可能存在�？赡莾芍挥堧p雙存活，還都變成了他的鄰居。
比如在狩獵之夜。那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下，對環(huán)境一無所知的羅朱夫婦卻成功度過了最開始的迷茫期，這不是僅靠經(jīng)驗豐富就能做到的。
鄰居們所用身體的主人，之前八成都是即將死去的狀態(tài)。
……簡直像是某種存在為了保證鄰居們活下來，刻意這樣設計。
“謝謝您，我獲得了很有用的信息�！敝Z爾沖馬大爺?shù)拖骂^。
馬大爺不耐煩地擺擺手：“走吧走吧。”
“嗯……我想了想，還是不太對啊�！�
忒斯特在馬大爺對面盤腿坐下，右手漫不經(jīng)心地玩弄著小獵刀，“先生，你對‘魔王眷族’這么了解……你和女王交流過吧？”
馬志鋼的呼吸停了瞬息，忒斯特滿意地翹起嘴角。
“馬爾維納和現(xiàn)任女王從小就認識，你不可能瞞得過她。她知道你是冒牌貨，還愿意告訴你這些，兩位關(guān)系不錯啊�！�
忒斯特把玩小刀的動作越來越慢：“你知道她在哪兒，對不對？你這么著急趕我們走，是怕我們殺了她？”
“忒斯特�！敝Z爾忍不住出聲。
“噓，法師先生，你就是太心軟了�！�
忒斯特緊盯馬大爺?shù)难劬Γ澳侨瑚饶焊恢肋@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兒，‘魔王眷族’只可能是女王告訴他的�！�
“他在想，如果我們知道女王存在，說不定會宰了她——只要殺死庇護此處的女王，我們能夠輕松逃離這里。”
的確如此。
諾爾何嘗沒有想過這一層——
殺死魅魔女王，這片夢境會回歸現(xiàn)實，魅魔老巢也會完全暴露。到時他可以召喚死靈自保，他們?nèi)﹄x開黑森林即可。
如果這樣做，“生存還是死亡”的任務能達成普通條件，他們不至于接受嚴苛的失敗懲罰。
不過作為代價，那些魅魔會失去活路。
在夢境邊緣，魅魔們只會被千手夢魘圍困。到了外頭，永恒教會的阿貓阿狗也能一起上，僅靠他倆可護不住這么多魅魔。
“協(xié)助滅族”非常邪惡，它在理論上確實是一種解法。
馬大爺死死盯著忒斯特，手里的撬棍動了動。
“就你長個嘴一天叭叭叭�！彼溃巴醢烁嶙�，你倆死也找不著她！”
話音未落，那根撬棍直接打向忒斯特的腦袋。忒斯特獵刀隨便一擋，馬大爺?shù)牧Φ浪查g被帶偏，別扭地砸上落葉。
“所以你要怎么選呢，親愛的？”
忒斯特笑吟吟地說道，反手抓牢馬大爺?shù)氖滞�，“生存還是死亡，指的可未必是你與我�！�
生存還是死亡。
因為永恒教會那群畜生，就親自毀掉自己精心設計、最不該被黑暗侵蝕的角落？
……不可能，他根本沒有選擇。
……
“我和索羅在‘夢境邊緣’，周遭沒有其他玩家�！卑材冉鸬哪д蕊h在半空，乳白光輝相互交織，形成完美的圈。
圈內(nèi)是另一幅畫面，畫面中赫然是騎士尤金：“兩位需要協(xié)助么？可以的話，還請兩位告知進入夢境邊緣的方法。”
索羅剛要回答，安娜金悄悄踩了下他的腳。
“我來說�！�
她語氣平穩(wěn)地說，語氣里混了恰到好處的疲憊，“我們在這里接了個任務，給兩個目標人物打下手，任務難度還行。”
“如果現(xiàn)在各位進來，說不定會影響我們的任務。如果需要幫助，我們會第一時間找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