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個小小的院子,一座溫馨的兩層小屋,窗里盛滿熱蜂蜜似的燈光。門一打開,熱騰騰的飯菜香味便飄了出來。
一樓便是客廳,客廳西側的壁爐前,餐桌上的食物剛剛出鍋。洋蔥面包散發(fā)出灼熱的香氣,鐵盤上的肋排還在滋滋作響。桌上還擺了微焦的土豆配烤子雞,灑著番茄與炸羅勒的小份鴨肉撻,外加顏色.誘人的雜蔬湯。
忒斯特滿意地發(fā)現(xiàn),桌子上真的準備了佐餐的蘋果泥。佐餐的飲料也是兌了蘇打的果汁,他沒有嗅到酒味。
彼利的妻子——艾芙拉取下圍裙,笑著朝幾人行了一禮。
“爸爸!”“爸比!”
兩個孩子跌跌撞撞撲向門廊,彼利笑著弓下腰,將兩個孩子攬在自己左右胳膊上:“寶貝們,今天有客人哦!”
“客人!”孩子們在他懷里嚷嚷著,扭頭看跟在彼利身后的佩因特和諾爾。
“是啊,爸爸重要的客人。媽媽給你們喂過南瓜牛奶粥了吧,先去睡覺好不好?”
“好——!”
“抱歉,家里有點亂�!睂⒑⒆觽兒迳蠘呛�,彼利脫了外套,大大咧咧地踱回來,“我們剛收拾好五分鐘,兩個小壞蛋就會把東西變得一團糟�!�
諾爾在桌邊坐下,忒斯特沒骨頭一樣倚在他的椅子靠背上。
忒斯特嘖嘖稱奇,
“很高興見到您,艾芙拉女士。”佩因特抬起艾芙拉的手背,來了個標準的吻手禮,“我很久沒見過這么豐盛的晚餐了�!�
艾芙拉笑得花一般燦爛,她的通用語仍帶著濃厚的口音:“您太客氣啦,佩因特先生�!�
當她的目光掃過諾爾時,眼睛微微睜大了:“您是……”
“那天我們救過的小伙子�!北死Φ�,“他和佩因特一起,我就順便請回來了。先生,要不要重新來個自我介紹?”
“羅茲�!敝Z爾毫不客氣地報了假名。
彼利只是嗯了聲:“快趁熱吃吧,嘗嘗我太太的手藝�!�
諾爾視死如歸地拿起叉子,真正的戰(zhàn)斗開始了——
他要避開對面艾芙拉與彼利的視線,把食物喂給忒斯特。盡管夫妻兩人注意不到忒斯特,這仍是個極有挑戰(zhàn)性的活動。一個不留神,他就會變成在別人家拿刀叉進行行為藝術的精神病。
看著諾爾花樣投喂瘋修士,佩因特用咳嗽壓下了幾聲笑。
“您何必如此呢?”
他將彼利的注意力扯過來,聲音如同潺潺溫泉,“阿爾瓦先生,你無需這樣照顧小人——我想,大名鼎鼎的阿爾瓦商團,大概不需要漂流傭兵團的效勞�!�
“您想必有許多敵人盯著您家的院子,今晚接待我們,說不準會落人話柄�!�
“我們不少年沒見了吧�!�
彼利掰開一塊洋蔥面包,將一半分給夫人,“你還待在生命神殿的時候,咱們就認識了。二十一年的交情,還不準我接待老熟人?”
諾爾豎起耳朵,手上的動作慢了些許。忒斯特悄悄撓了下他的耳垂,諾爾這才又走私了一塊排骨。
佩因特笑得很自然:“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
“別這么說嘛,我可是一直都很敬仰你�!�
彼利舉起果汁蘇打,“第一位背叛的神選者,還是個重量級人物。當年我要是在你的位置,可未必有你的魄力�?上г谀阒�,就沒聽說過這么刺激的事了�!�
不不,諾爾吃著烤土豆,心中暗暗搖頭。
十二年前,又有一位神選者背叛神,成為大名鼎鼎的瘋修士。真巧,現(xiàn)在他正在你家餐桌邊鬼鬼祟祟地撈肋排吃。
他有些擔心地望向艾芙拉女士,彼利的說法有些大逆不道,他不太確定這位女士會怎么……
“我太太只是最普通的泛信徒,她對神的執(zhí)念還沒有對新鮮蔬菜大�!�
捕捉到了諾爾的視線,彼利咧開嘴,“我本人也不太信這些,不用太拘謹,小伙子。”
“您與您夫人的佳話也廣為流傳。”佩因特適時奪回話題主導,“我們第一次相見,不就是因為這檔子事嗎?”
“真的?”
諾爾立刻投以閃亮的好奇眼神。快,多聊點,別把注意力轉到他身上就好。
忒斯特啃肋排的動作也慢了,他湊到諾爾肩膀邊,兩個人的腦袋幾乎要歪成一個角度。
“是的,艾芙拉女士原本是異國奴隸,境遇十分悲慘,彼利先生將她從奴隸商團里救了出來。后來他們想結婚,遭到了阿爾瓦公爵的強烈反對……”
阿爾瓦公爵死活不同意這門婚事。
當年彼利嶄露頭角,正是大有可為的時候,阿爾瓦公爵正等著給他找個合適的聯(lián)姻對象。而艾芙拉出身奴隸,長相不算頂尖,大字不識一個,通用語更是不會說。
知道養(yǎng)子要和這樣一個女人結婚,公爵氣得差點厥過去。他在阿爾瓦家族所有人面前放話,除非彼利能做到讓教皇本人證婚,他才認可他們的婚姻。
諾爾好奇地轉向忒斯特。
忒斯特憋住一聲笑,使勁搖搖頭。
事實證明,佩因特骨子里某種東西一直沒變。一聽有這事,還是教皇的佩因特主動出面,快樂地證了婚。
“我記得當年您二十出頭,艾芙拉女士剛成年不久�!迸逡蛱馗袊@,“年輕人的愛,可真讓人心潮澎湃……”
“其實我也沒想到會這么順利�!北死Σ[瞇地搖晃著玻璃杯,“一般人會顧忌神殿和阿爾瓦商團的關系,斷然不會主動幫助我�!�
“所以我也沒能在那個位置坐太久�!迸逡蛱厍邢乱桓u腿,不怎么斯文地吃著。
彼利也叉了塊雞肉:“我聽到過風聲,弗拉瑪家族的事情吧……大家現(xiàn)在還在傳呢,說你沒法接受教廷對民眾行為的默許�!�
諾爾的叉子頓了一頓。
二十一年前,教皇是因為看不慣忒斯特家的慘案才叛教的?
“看見的臟東西太多,那是最后一根稻草罷了。”
當啷一聲,佩因特將雞骨頭丟進盤子,“所以阿爾瓦先生特地請我來,就是為了回憶過去么?”
“我只是對曾經的神選者十分好奇�!北死f。
“理論上來說,小人現(xiàn)在還是神選者�!�
佩因特笑了,“說來慚愧,我對‘神選’的概念和正常人不太一樣——‘神選’更應該是人選擇神,在不在沒有區(qū)別的神,信不信又有什么區(qū)別?”
彼利咀嚼著雞肉,揚起眉毛:“您果真大逆不道�!�
“過獎過獎�!迸逡蛱芈冻鲅例X,叉子又戳向肋排。這人嘴上說得一套一套,吃肉的速度可分毫沒變慢
忒斯特說,
諾爾被雜蔬湯嗆了個正著,咳得滿臉通紅。
諾爾在腦袋里瘋狂轉移話題,順便給忒斯特叉了塊鴨肉撻。
忒斯特唔了聲,咬住叉子尖。
之后他們居然吃得還挺安生,彼利好像真的就請他倆做個客。晚餐過程中,基本只有彼利和佩因特你來我往的聊著,諾爾想象里的刺探并未出現(xiàn)。
“……拍賣會出了事,我過兩天也要離開葡萄領了。”
彼利嘆氣,“其實我本來想買那瓶‘時間回溯’來著,可惜緣分沒到啊�!�
佩因特嗦著最后一根肋排骨,假裝什么都沒聽見。彼利轉向諾爾:“您和您哥哥有什么打算?要是你們愿意,珠寶店的招募還算數(shù)哦!”
“不了。”諾爾打著哈哈,“我們想去別處看看�!�
“真可惜�!�
彼利耷拉下眉眼,“哦對了,兩位盡量別往黑森林走。那邊最近出現(xiàn)了一個叫‘樂土’的組織,神殿那邊還在評估危險性呢——搞明白情況前,所有商團的隊伍都得改道�!�
“感謝您的提醒�!�
諾爾繼續(xù)干笑,其實“樂土”也沒什么,一個來自異世的小區(qū)罷了。據(jù)他所知,這會兒樂土成員們正忙著耕地種菜。
彼利意味深長地瞧了他一會兒,他又轉向佩因特,貌似閑聊地繼續(xù):“我聽說最近新杰彌諾和席瓦之境的邊緣出了點事,生命神殿的人正往那邊聚。”
“�。磕俏业眠x選新路線了�!迸逡蛱剜洁欤拔铱刹幌胱采纤麄��!�
忒斯特瞧了彼利好一會兒,他偷走諾爾叉子尖的土豆,又戳戳諾爾:
“那邊出了什么事啊,您方便說嗎?”諾爾清了清嗓子,又含恨戳了塊土豆。
彼利聳聳肩:“聽說魔王污染嚴重擴散,怪物也變得非常猖獗。再多我就不知道了,阿爾瓦商團從不往那種地方湊�!�
說罷,他笑著瞧向妻子。
“艾芙拉,可以上甜點了——你們一定得嘗嘗,這是‘美好祝�!姘甑男缕�。我們從白鳥城挖了位好廚子!”
諾爾瞬間繃起神經,生怕桌上又擺出一盤桃子小蛋糕。好在艾芙拉只是端上來幾大塊桃子果凍,配了自制的香橙餅干。
彼利親手端起一杯,放在諾爾面前。
“請吧。”他笑著說道。
……
凌晨十二點,諾爾一頭栽進旅店枕頭。這頓飯吃得他著實疲憊——搜尋情報、投喂忒斯特、演戲三合一。作為一位自閉的內向技術黨,他的人際腦細胞快被榨干了。
“那個黃金劍彼利,怎么跟個發(fā)消息的NPC似的。”諾爾臉埋在枕頭里說,“跟他對話,感覺隨時都可能接到奇怪的任務�!�
如今他向忒斯特徹底坦白,說起話來分外自由。這種感覺簡直太棒了。
和鄰居交談的時候,他還得掂量掂量對方的心理狀態(tài)。面對忒斯特,他則完全沒有這個顧慮——畢竟以瘋修士的精神狀態(tài),不管往哪個方向變都算“好轉”。
“他在賣你們人情呢�!�
忒斯特在床邊活動著肩膀,“前教皇大人自不必說,他沒準猜到了你是樂土主人,畢竟你們之前打過照面�!�
諾爾嚇得立刻支起身子:“這都行?”
“商人是以情報為生的,那家伙的狗鼻子沒準比調查騎士都好使�!�
忒斯特把自己砸上床鋪,仰躺在諾爾身邊,“好了,親愛的,這些小事明天再說——我要睡前故事。”
“……嗯?”
“關于《塔赫》的故事,你答應過我的�!边固胤磙D向諾爾,室內只燃了一盞油燈,那雙金眼睛比燭火還亮。
“好吧,你想聽什么?”諾爾失笑,“設計思路,制作花絮,什么都行。”
忒斯特彎起眼,靠得近了些:“那么就新手村吧�!�
“我想想從哪里開始。啊,你知道嗎?其實那個酒館……”
諾爾隨心所欲地講述著。
他告訴忒斯特原本該存在的NPC,他比劃著那些失敗的廢稿,輕輕哼唱本應出現(xiàn)在笛聲與豎琴中的地圖BGM……四周仿佛不再是昏暗的小旅店,而是陽光明媚的辦公間。
而他在快樂地分享著他的世界。
疲憊感逐漸消失,靈魂仿佛在舒展。嘴巴說得有些干,諾爾卻越來越放松,笑意再次盈滿他的眼睛。
忒斯特深知人的各種狀態(tài)。
比如他知道,此刻的諾爾完全沒有設防。他側倚在半臂之外,幸福地講述著這世界的起源。
忒斯特耳朵仔細聽著,眼睛更加認真地看。他的目光撫過面前人每一個動作,每一寸皮膚。
諾爾的手無意識地把玩著忒斯特的發(fā)梢,眼角眉梢全是專注。漆黑發(fā)絲隨著呼吸微微搖動,淡紅的嘴唇上帶著細細的紋路。
講到興奮處,諾爾臉上多了層紅暈,忒斯特能聽到微微加快的心跳。
與普通的人類毫無區(qū)別。
一個漂亮的年輕人,口中卻講述著這世界深埋著的本質,這情景瘋狂又迷人。
忒斯特忍不住伸出手去。
簡直像壓彎枝條的飽滿果實,自行探到干渴的旅人前方,這無疑是一種近乎邀請的誘惑。
忒斯特深吸一口氣,最終他的手停在諾爾手臂上。
雖然他玩笑似的稱諾爾為神,實際上連諾爾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什么情況。
就算他們此刻已然無法分離,忒斯特還是想了解一些,再多了解一些。洗去浮塵似的謎題,撥開真相的果皮,那才是最好的時機。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于是他的手只是緩緩撫摸著諾爾手臂,感受那份曖昧的溫暖。諾爾講述的聲音停了會兒,輕了些。他并沒有躲開。
肩膀,手臂,手背。每一根手指,指尖,腰。
忒斯特的觸摸極輕,很難說他在撫摸戀人、戰(zhàn)利品還是珍寶。
“……設計特產面包的時候,我們廢了好幾稿……”
諾爾講述聲越來越低,就在他決定止住話題,談談那只手的時候,忒斯特從床上坐起身。
“我猜您渴了�!�
他摸了摸諾爾的頭發(fā)。
“到烹飪日蝕盾的時間啦�!�
作者有話要說:
來咯!�。�
好能拉扯的兩個人(。
第85章
同床同夢
諾爾的臉因為講述的興奮微微發(fā)熱,身體則因為那要命的撫摸而發(fā)燙。忒斯特一抽身,涼涼的空氣涌進被窩,諾爾打了個寒顫。
相比之下,忒斯特按在他發(fā)頂?shù)氖指裢鉁嘏?br />
諾爾目送忒斯特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口,他干脆從床上坐起。
影狼從諾爾的影子里探出嘴巴,舔了兩口他的腳后跟。諾爾撓撓影狼巨大的下巴尖兒,從桌上拿了兩個水果,丟進微張的狼嘴里。
本恩滿足地嗚了聲,一張大嘴咔嚓咔嚓咀嚼。
影狼的嘴巴存在感驚人,饒是如此,諾爾還是覺得房間空了一大半。
他環(huán)視不到二十平的房間,視線掃過衣柜的時候,諾爾的心臟突然一沉。
不對。
當初搶救小皮爾的時候,黑蠟燭坎多目睹了一切,包括自己承認“創(chuàng)造了這個世界”的部分。
坎多一句話沒說,加上后來事情一件接一件,諾爾幾乎把它忘在腦后。包括剛才——諾爾記得給房間施下隔音魔法,卻沒有給坎多所在的衣柜隔音。
蠟燭肯定也能聽見自己的睡前故事。
諾爾光腳跳下床,一把打開衣柜。柜子角落,坎多的豎眼安靜地看著他,這東西只有一只眼,諾爾很難分辨它的情緒。
“我記得你說過,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諾爾直視著那只眼睛,“你是我們從永恒教會那邊搶來的,難道你是追補妖?”
“我還以為你光顧著和你的血腥甜心甜甜蜜蜜,早把我忘了呢�!毕灎T用一種格外可憐的口氣說道,“現(xiàn)在你終于想起來了,孤獨的小坎多也有自己的感情……”
“回答我�!敝Z爾直接把它拎了起來。
“哦,追補妖,追補妖。我可不是追補妖�!�
坎多用燭淚啪啪拍打諾爾虎口,“名字的重要程度僅次于靈魂——除非你無親無故,沒有與任何人產生過關系——永恒教會喜歡破壞它,也有人喜歡將它作為抵押品�!�
“你把你的名字‘抵押’了?”諾爾皺起眉,“抵押給誰,把你變成這樣的家伙嗎?”
“要是我回答你,我就再也拿不回它了。”
坎多抬眼瞧諾爾,“其實我對現(xiàn)在的模樣意見沒那么大……放心,等到了合適的時機,我一定會告訴您我的事�!�
“想想看,要是我想對您不利,不知道有多少下絆子的機會呢�!�
“謝謝你提醒我這一點,我覺得現(xiàn)在的時機就挺合適。這柜子隔音不怎么好,你該聽見的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