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層火圈熄滅，又一層火圈燃起。他們仿佛在穿越由火圈構(gòu)成的通道。而這通道與通道之間，是天地顛倒的迷幻景色。

    忒斯特上一步踏過破碎的花磚，下一步在繁星之中踩空。墜入火圈之后，他發(fā)現(xiàn)地面再次出現(xiàn)在腳底，周圍包裹著花叢般的干枯荊棘。

    灑滿月光的白色石臺。俯沖而來的怪物脊背。平整如鏡的冰冷水面……藍(lán)火燃燒，兩人的腳尖從更多事物上掠過。

    他們讓霜雪封凍的橋上多出腳印，巖漿流動的河面騰起寒風(fēng)，充斥視野的霧氣翻滾不休。

    怪物咆哮聲與各種雜音混在一起。真奇怪，忒斯特心想，最清晰的始終是諾爾近在咫尺的心跳……還有他自己的，他的心跳從未如此快過，響亮到要撞破鼓膜。

    就在前方，諾爾始終抓著忒斯特的手。為了防止滑脫，兩人十指緊緊相扣。

    忒斯特望向前方人的背影，手指越收越緊。

    遺憾的是，這美麗又狂亂的旅程終究要結(jié)束。最后一個火圈熄滅，兩人停在了頂部城堡的石階末端。

    “可惜，最終BOSS不能直接跳過�！敝Z爾咕噥了一聲。

    事實證明，尤金的猜測完全不對。到了最上方，禁魔晶石的效力反而又強(qiáng)了起來。就連級別不高的，都無法在這里正常發(fā)動。

    無論這座城堡是如何漂浮在空中的，一定和塔赫魔法沒有關(guān)系。

    這個發(fā)現(xiàn)讓諾爾高興不起來——看不見目的地的景象，他就沒法靠坎多連通空間。這意味著他的“速通攻略”到此為止，之后只能靠自己的雙腳。

    “我以為你會去看那條塞壬�！边�斯特說，他沒有松開諾爾的手。

    “我剛才匆忙瞧了一眼，他狀態(tài)還可以�！敝Z爾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貿(mào)然去見費舍，很可能讓莊園的人察覺異樣，搞不好還會把他當(dāng)成人質(zhì)�！�

    說罷，他奇怪地瞥了眼忒斯特：“我以為你熟悉這些�！�

    “呃，我通常是察覺異樣、劫持人質(zhì)的角色�！悲傂奘柯柭柤纾�“我會努力調(diào)整思路的。”

    “謝謝，我覺得安全多了�！�

    一番玩笑過去，諾爾終于放松了點兒，至少有心情去細(xì)看“最終關(guān)卡”——

    兩人面前，長長的石階覆滿黑灰塵埃。石階盡頭，巨大的城堡燈火通明。它的石料比下方石臺還奇怪，有種濕潤的質(zhì)感，在夜色中接近黑色。

    磚石之間，蛛網(wǎng)似的黑紅血肉也比下方密集許多，散發(fā)出淡淡的腐臭味道。

    魔王的氣息愈發(fā)濃郁，仿佛這里曾被無數(shù)只污染怪物血洗過。那氣息深深滲入每一道石縫，只是站在原地，諾爾都能感覺到一股寒意正順著他的腳心朝上鉆。

    這里的建筑保存相對完好，風(fēng)吹過一道道縫隙，發(fā)出尖銳的嗚咽。城堡的尖頂兩側(cè)，各懸掛著兩輪滿月。

    不知是不是環(huán)境影響，從這里看，那四輪月亮都籠上了些許血紅。

    再配點陰森的音樂就好了，諾爾心想，作為最終戰(zhàn)區(qū)域，這個地圖完全合格。

    諾爾同樣沒有放開忒斯特的手，“背叛者”長劍出鞘，犧牲之杖上火焰熊熊。影狼不知所措地叼著昏迷騎士，大半個身子藏在兩人影子里。

    感受著對方干燥溫暖的掌心，諾爾定定心神，踏上第一級臺階。

    就在此刻，地面震顫了下，石臺邊緣的砂石唰唰滑入黑暗。諾爾膝蓋一軟，單膝跪上臺階。要不是忒斯特拉著他，他準(zhǔn)會骨碌碌摔下去。

    “你怎么了？”忒斯特的悠閑表情徹底消失，語速有些快，“喂，諾爾，聽得見我說話嗎？”

    諾爾捂住嘴，熱乎乎的東西沾上了他的指縫。

    是血，他聞到了血腥味，諾爾有些茫然地想。點點鮮血滴落在石階上，瞬間與黑暗的石面融為一體。

    方才那個剎那，地動之后，魔王氣息猛然爆發(fā)。此處沒有白夜，魔王的氣息卻濃郁到堪比白夜現(xiàn)象。

    他活像一下子墜入深海。周圍的萬事萬物都在擠壓他，誓要把他這個“異物”徹底拋出這里。

    諾爾全身都在痛，精力與力氣都在快速離開他的身體，像是被活活擰出來似的。

    “諾爾！”忒斯特抓住他的肩膀，聲音如同隔了層水膜，“諾爾，我們馬上回去——”

    諾爾有些模糊的視野里，系統(tǒng)彈框掙扎著閃動。

    怎么可能離開。

    他們好不容易到了這里，說什么都要撈點東西回去。情報、數(shù)據(jù)、知識……什么都行……

    面對著異�；钴S的魔王氣息，諾爾本能地發(fā)動了。

    那可怕的壓抑感如同被凍住，周身擠壓般的疼痛停止了，無數(shù)細(xì)小的聲音鉆入他的耳朵。

    別傷害我……別傷害我……別傷害我……別傷害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

    系統(tǒng)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在諾爾耳畔回響。

    諾爾的視線終于對焦，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鼻口耳都沾了濕潤的血漬，長袍前襟被血液浸透了。他的五臟六腑針扎似的抽痛，四肢像是沒了骨頭，半點力氣都用不上。

    他看向自己放在胸口的手，手背比死了三天的尸體還要青白。

    周遭的景物顛簸著后退——他好像正被忒斯特抱在懷里，而忒斯特朝著城堡反方向大步前進(jìn)。兩人身邊罩著淡金色的防護(hù)罩，內(nèi)部空氣比外面溫暖許多。

    “我沒事了。”諾爾在嘴里嘗到了濃郁的血腥味。

    “我們找個地方休息，然后回去�！边�斯特沒有低頭。

    “這次機(jī)會很難得，下次未必會這么順利。”

    諾爾疲憊地吐了口氣，“剛才系統(tǒng)有提示，說是什么‘異常力量體系’……我們的猜想是對的，這個地方確實不對勁�！�

    “無論是建筑本身，還是它的力量，都不屬于塔赫……這可是個大發(fā)現(xiàn)，你不是想了解世界真相嗎，莊園的主人肯定知道些什么……”

    “別說這些，我沒心情聽�！边�斯特嘖了聲，“您要是死在這，我們就什么都沒有了�！�

    “我真的沒事。”

    諾爾掙扎著想要下地，可惜力量減半的巫妖，終究爭不過力量駭人的死亡騎士。

    “我就是不用坎多，你也下不去�！敝Z爾只好祭出撒手锏。

    忒斯特哼了聲，單手扒過來諾爾的魔杖，使勁兒晃了晃�？捕嘌鄱紱]睜，幽幽開口：“松手吧你，魚別成天琢磨怎么飛�！�

    喀嘣一聲，忒斯特用力咬了下牙齒。

    “那我就是不跟你一起去，你也不會蠢到去找死。”見魔杖用不了，忒斯特也耍起賴來。

    兩人四目相對，誰也不服誰。

    “我不跟你說情報了�！�

    “我不給你做夜宵了�！�

    “反正巫妖餓不死�！�

    “那你忍心看我餓死在這？”

    “……好吧，”諾爾使勁捏捏眉心，“要不我們各退一步，在這里休息一晚。如果到了明天，你還是認(rèn)為我狀態(tài)不行，我們就回去。”

    “這還差不多�！边�斯特勝利地仰起頭。

    諾爾無奈：“你先把我放下來……”

    “不要�！�

    兩人背著城堡，找到了最為偏遠(yuǎn)的某處廢墟。勉強(qiáng)布置了一番法術(shù)，兩人就這樣藏在陰影里。忒斯特悄悄支起一只鍋子，煮起剛弄到的怪物殘肢。

    怕外面人發(fā)現(xiàn)，他開的火很小。蜂蜜、奇怪的塊狀藥膏，外加殘肢碎屑，它們被熬成一鍋軟綿綿的糖稀，最后縮得只有半個巴掌大。

    忒斯特灑上糖霜，再用葡萄葉一裹，塞到諾爾鼻子底下。

    “吃吧，加一點屬性都是好事�！边�斯特站起��，“我再煮點蜂蜜牛奶�！�

    “謝謝……你干嘛？！”

    忒斯特走向還在昏迷的騎士戴亞，沖他腦袋乒里乓啷揍了通，又自然地坐回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諾爾看得目瞪口呆。

    “哦，給他加點兒昏迷時長�！边�斯特嘀咕��。

    “……我還是更喜歡兩人世界，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解釋下前幾章說的故事中期～

    前期中期后期各三分之一，現(xiàn)在肯定過了前期啦，所以是中期☆-∑（>ω0）b

    第102章

    游戲

    騎士們回到最初的石臺時，晨光熹微，尤金深綠色的披風(fēng)已然被染成暗紅。

    莊園的主人像是位惡劣至極的精神變態(tài)者。單純是圍籠打斗倒還好，尤金一路朝下逃離，不知遇到了多少人性考驗。

    必須舍棄同伴，必須舍棄肢體，必須舍棄信仰……惡劣的機(jī)關(guān)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顯而易見，莊園的人在“如何拷問人性”這點上頗有想象力。

    尤金自是不會乖乖聽話。

    他一路護(hù)送騎士瑪麗安與達(dá)墨里，以實力強(qiáng)行破開機(jī)關(guān)，硬是把兩人完好無損地送回原處。

    相比只受了皮肉傷的兩人，尤金自己的狀況就不那么好了——左腿斷了兩次，右腿斷了三次，左臂被機(jī)關(guān)斬斷一次。肺部被肋骨刺穿五次，腹部被洞穿兩次。

    禁魔晶石的影響無處不在，回復(fù)魔法效果欠佳，他們在尤金身上用光了所有治療藥劑。到了最末，尤金的右腿還是有些跛，腹部也留著粗糙的縫合痕跡。

    好在他們還算是囫圇個兒逃了回來。

    回歸大部隊，盡快用剩余的藥物治療自己，再來點熱水配軟面包。這個念頭支撐著三人扛過一夜，鼻子都被血腥味麻痹掉了。

    可惜等在最下層的，只有更加濃郁的血腥味。

    留在最下層的六個騎士全軍覆沒，肖恩不知所蹤。

    騎士們的尸體四分五裂，他們的劍還在劍鞘里，沒來得及拔出。那些尸塊晾了一夜，變得冰冷皺縮，血泊也變成了黏膩發(fā)硬的質(zhì)感。

    看到此等慘況，騎士瑪麗安原地?fù)u晃一下。她單膝跪下，開始向女神禱告。達(dá)墨里嘴巴大張，他在冷透的血跡上打了個趔趄，一屁股坐倒。

    尤金支沉默不語，靜靜撐著傷腿。朝陽在他身后升起，他的影子幾乎要將石臺劈成兩半。

    石臺下方，漆黑的裂谷猶如一張無牙巨口，朝眾人笑得險惡。

    “我們怎、怎么辦！”達(dá)墨里語無倫次道，掙扎著站起身，“肖恩呢？神吶，德雷克也不在這里……尤金大人，尤金大人，我們……”

    “神將我們引至此地，必定不是為了讓我等全軍覆沒。”

    尤金沉聲說道，他臉上的血痕沒來得及擦，它貫穿了他的右眼，像一道疤痕。

    騎士瑪麗安做完了禱告，看著滿地戰(zhàn)友尸塊，她面色發(fā)青：“團(tuán)長，要不要用緊急聯(lián)絡(luò)標(biāo)記？”

    緊急聯(lián)絡(luò)標(biāo)記，以特殊材料制成的染色信號彈。

    它會在高空炸開一朵翠綠色的徽標(biāo)，風(fēng)吹不散，格外顯眼。這東西并非以魔法激發(fā)，純靠匠人手藝，正適用于這樣的情況。

    “不�！庇冉鹫f。

    “什么？！這些騎士大人們劍都沒來得及拔，您又受了傷……如果莊園再來次襲擊……”一聽尤金拒絕，達(dá)墨里快哭了。

    “首先，如果我都無法對付這里的埋伏，再多調(diào)查騎士過來也沒用�！�

    尤金沖達(dá)墨里笑了笑。

    “再者，下方還有許多臨時騎士，他們是永晝城居民的眼睛。”尤金悠然繼續(xù)，“在他們面前敗家犬一樣逃走，有損女神榮光�！�

    達(dá)墨里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至少可以試一下吧？讓他們在下面接應(yīng)也好？難道女神榮光比命還重要嗎？”

    尤金：“是的�！�

    “明明是你一路把我們救下來！你還受了那么重的傷，你——”達(dá)墨里嘴唇直哆嗦，連敬稱都忘了喊。

    “你們的生命無比寶貴。”

    尤金用種氣死人的溫柔語氣繼續(xù)，“可是永晝城對于女神的信任，絕對不是三條人命可以交換的。”

    瑪麗安黯然垂下視線，像是預(yù)料到了當(dāng)前的狀況：“是，大人。我去清理營地，收集剩余物資。目前看來，我們應(yīng)該還能撐上一周左右。”

    達(dá)墨里顧不上什么宗教敬畏了：“難道活活困死在這，永晝城就不會覺得神殿丟人？明擺著打不過，人活下來最重要吧？！”

    “‘在抗?fàn)幹袪奚�’和‘夾著尾巴逃跑’，完全是兩件事。”

    尤金近乎憐憫地瞧著達(dá)墨里，“我向您保證。如果之后您實在害怕，我可以毫無痛苦地殺死您。如果您愿意努力到最后，我再額外給您一百金輪獎勵�！�

    “瘋子�！边_(dá)墨里后退半步，口中喃喃，“……你們瘋了�！�

    可惜他只能退后那么點兒，再往后幾步，就是深不見底的恐怖裂谷。

    尤金仰起頭，看向燦爛的朝霞，目光幾乎是溫暖的。

    “神將我們引至此地，必定不是為了讓我等全軍覆沒。”

    他重復(fù)了一遍，緩緩閉上雙眼。雙手比出標(biāo)準(zhǔn)的祈禱姿勢，手甲上染滿斑駁血跡，“看來這一次，為神獻(xiàn)上勝利的人不是我……”

    “至高無上的蒂利亞大人，感謝您給我在旁見證的榮耀……”

    騎士尤金虔誠地吻上拇指根部，那里是他常常佩戴圣徽戒指的位置。

    ……

    騎士忒斯特吧唧吻了口諾爾的額頭，聲音格外響亮。

    “晨……呵欠……禱。”忒斯特避開逐漸強(qiáng)烈的光照，眼睛微微瞇起，“親愛的諾爾大人，起床啦……”

    他的懷里，諾爾有氣無力地掙扎兩下。他一條手臂拍上忒斯特的肩膀，好像在尋找此人的鬧鐘按鈕。

    “再睡一會兒……”摸索無果，諾爾苦兮兮地哼道。

    “哦……也行……”忒斯特把腦袋往諾爾肩上一擱，整個人又綿軟下來。

    保證諾爾不被魔王污染瘋狂針對，卻沒法消除所有影響。

    昨夜，諾爾像一條瘋狂蛻皮的蛇，在忒斯特懷里足足刷新三四遍血肉，才把最后一絲污染丟出體外。

    刷新肉.體是件耗時又耗力的活計，過程中，諾爾還無比脆弱。忒斯特守在一邊沒合眼，只是在凌晨小睡片刻。

    說實話，忒斯特沒怎么睡好。

    每次一合眼，他就能看到諾爾倒上石階的景象。

    前一秒，那人拉著他跨越萬千障礙，后一秒，那人在石階上跌倒，鮮血涌出指縫。兩個畫面不斷交錯，搞得忒斯特心口發(fā)堵，很想揍點什么。

    忒斯特發(fā)現(xiàn)了一個簡單又糟糕的事實，他似乎從沒考慮過“一個人離開這里”。

    拉住諾爾的手，隨他前行的那一刻。忒斯特完全沒考慮等在前方的是什么，要如何保住命，又要怎么安全撤離——這明明是他行動前必然要做的事情！

    太糟糕了，自己不該是這樣粗心的人。

    諾爾倒下的那個瞬間，慌亂、無措與恐懼剎那間淹沒了他。這絕對是因為他沒有后備計劃，絕對是，忒斯特嚴(yán)肅地思考。

    與此同時，他的大腦還在孜孜不倦重播諾爾倒下的畫面。

    于是，了不起的瘋修士先生依舊沒思考“一個人離開這里”的計劃。他選擇睜開眼，仔細(xì)檢查諾爾的身體狀況。

    氣色沒有問題、魔法波動正常、身體沒有奇特的僵硬感。諾爾臉埋在他的胸口，全身心拒絕起床，看起來還是平時的諾爾。

    “我們回去吧�！边�斯特說。

    諾爾立刻拔出身子，用力擦眼：“我醒了，我沒事�！�

    忒斯特故意上上下下打量他，拉起長腔：“昨晚我忘說了，萬一您出了事，我豈不是要活活困死在這？太冒險啦，我不想繼續(xù)——”

    諾爾愣了愣，表情意味不明地松弛下來：“昨晚你‘忘說了’。”

    “我在您心中這樣滴水不漏嗎？”忒斯特嘴里嘖嘖有聲，“誰都有忘記事情的時候�！�

    諾爾失笑：“我還以為那是你最關(guān)心的事情之一。放心，我既然敢?guī)�你上��，就不會讓你出事�！?dt class="g_ad_ph g_wr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