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提前看到這東西，好歹有點(diǎn)兒好處，諾爾心想。
一路上各種蹊蹺，自己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無論莊園的真相是什么，都不會將他擊潰。
腐蝕的標(biāo)牌之上，有人用紅棕的顏料打了個“×”。它正對應(yīng)著導(dǎo)覽圖內(nèi)，城堡正中心的廳堂位置。
那紅棕色的標(biāo)記還很新。
“既然人家誠心誠意邀請�！敝Z爾咬咬牙，“我們上吧，忒斯特。”
說完，他遲疑片刻，掏出那張中距離傳輸魔法符，“你先拿著這個，要沒有禁魔干擾，以你的能力也能發(fā)動——以防萬一�！�
忒斯特沖那張符咒皺起鼻子，像在飯菜里發(fā)現(xiàn)了半截昆蟲。
“也好�！辈怀鲋Z爾所料，瘋修士還是很快接了過去。
忒斯特把符咒小心塞進(jìn)胸口，朝諾爾伸出手。諾爾愣了愣，遲疑著將手遞過。忒斯特垂下頭，在他的手背上印上一吻。
發(fā)動。
“上回的時限快到了，延長一下�！边固卣f，“以防萬一。”
……
大廳之前，橫著兩扇巨大的門。
門上的裝飾意外精美鮮艷，可惜被魔王污染洗禮過，鮮艷的色彩通通變得灰暗單薄，如同腐爛的水果。
忒斯特警惕地抓著他的“背叛者”，諾爾則未雨綢繆地帶上了火箭筒。
影狼從兩人的影子里離開，它耷拉著耳朵，趴伏在門外，嘴里還叼著人事不省的戴亞·布蘭科先生。
“好孩子，就在這等。”諾爾摸摸影狼黑乎乎的鼻頭，“如果出了事……”
他咬咬嘴唇，“我是說，如果真的情況緊急。你就舍棄這位騎士，躲進(jìn)忒斯特的影子�！�
影狼本恩垂下頭，拱了拱諾爾的掌心。諾爾扯扯嘴角，輕拍了下影狼冰涼濕潤的大鼻子。
安頓完影狼，諾爾想去推那扇門。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伤氖蛛x那扇門越近，抖得越厲害。臨到要碰觸到那扇門的時候，諾爾猛地收回手指，仿佛被火焰灼傷。
諾爾第一次如此鮮明地感受到“制作人”身份，一路給了他多少勇氣。
這是他來到塔赫這么久，第一次面對這么龐大而恐怖的未知。
牌子上的“YOU
ARE
HERE”在他眼前不停浮現(xiàn)，諾爾無法說服自己，等在前面的“只是個游戲問題”。
恐懼咬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的血液變成流動的冰。
“……如果你想來點(diǎn)提示，現(xiàn)在是最后的機(jī)會�！敝Z爾魔杖末端在地上點(diǎn)了點(diǎn)，顛得坎多睜開眼。
黑蠟燭的眼睛四處轉(zhuǎn)了圈，眼里流露出極復(fù)雜的情緒。它像是在回憶什么，目光多了分感傷。
“你們的步子還真快�！彼÷曊f，“可惜，我沒什么好說的�！�
“說實話，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想放棄了。我恨不得轉(zhuǎn)頭回到迷失塔，和鄰居們自閉到世界末日�！敝Z爾勉強(qiáng)笑道，“無論你說什么，只會讓我多點(diǎn)心理準(zhǔn)備�！�
忒斯特轉(zhuǎn)過頭，無言地注視著諾爾。
“告訴我你知道的，哪怕只有不完整的信息也好。我猜到了，魔王和我的故鄉(xiāng)脫不了干系，這個世界沒有我想的那樣簡單�！�
諾爾定定看著坎多，語氣近乎請求，“我真的需要更好的準(zhǔn)備、更完善的計劃……我不是什么英雄，我也會害怕。”
他是個普通人，他必然會緊張，會因為恐懼犯下不必要的錯。
可是這不是游戲，犯錯無法讀檔，更沒法重來——接下來無論發(fā)生什么，他都要一次打出完美結(jié)局。
明明鼓足了勇氣，真相近在咫尺，諾爾反而有些退縮。事與愿違的是，他的雙腳將他牢牢焊在原地。
“告訴我，好不好？”諾爾并未后退，他啞著嗓子重復(fù)。
“可是在我看來，您還沒有放棄�！�
坎多近乎殘酷地回答，“還有，究竟是誰告訴您，‘英雄’不會恐懼？”
諾爾抿緊嘴唇：“所以這是一個拒絕。”
“繼續(xù)往前走吧，大人�！毕灎T低聲說道，“直到您無路可退為止�！�
“混賬。”諾爾咬牙。
“是啊，我確實是個混賬�！毕灎T語氣意外柔和。
十幾秒后，諾爾和忒斯特一人一邊，單手壓上大門。
“您囑咐了本恩，詢問了坎多。”忒斯特突然開口，“好不公平，您就沒有什么要跟丈夫說的？”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諾爾頭也不抬地說，“很巧，我知道你會的——真要出了大問題，哪怕不用我叮囑，你也會立刻放棄影狼、戴亞、塞壬和……”
諾爾停頓了一下，手上加了幾分力。
“……和我�！彼f，“所以我對你非常放心，忒斯特�！�
忒斯特張了張嘴，他注視著諾爾的側(cè)臉，沉默許久。
“也對�！弊罱K，瘋修士盡量輕松地回應(yīng)道。
遺憾的是，他的語調(diào)聽起來并不怎么輕松。
黯淡的門扉緩緩移動，大門剛敞開些許，一陣風(fēng)便迫不及待地穿門而出。濃郁的異臭撲面而來，諾爾趕忙壓下去一個干嘔。
隨即灰塵翻卷，他們還沒繼續(xù)用力，那大門便自行開到了最大。
諾爾抬起雙眼。
面對前方的一切，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里果然是現(xiàn)代的某個主題城堡——
華美的大廳中央沒有王座，只有一個巨大下沉式的舞臺。精美的地磚上滿是灰塵，帷幔朽爛灰暗，仍看得出往日的濃艷紅色。
舞臺對面，他們所站的位置附近，圍滿了腐朽的座椅殘骸。
莊園的主人正站在這舞臺之上。
這倒不是為了營造某種戲劇化效果——就莊園主人的身體狀況來看，它只能待在這個舞臺上。
它的身軀太過龐大。
諾爾能夠勉強(qiáng)認(rèn)出屬于“食人魔”的部分。食人魔本就高大健壯，強(qiáng)些的能到三米多高。
莊園的主人應(yīng)當(dāng)進(jìn)化過，它的皮膚白似墻皮，上面布滿細(xì)細(xì)的紋路，那是食人魔的高階種族——野蠻巨巫的體表特征。
這些都是《塔赫世界》里的設(shè)定，然而諾爾沒辦法因為熟悉的設(shè)定安心。那只野蠻巨巫從脊椎到腰腹，徹底融進(jìn)了一堆機(jī)械里。
死白色的皮膚，死白色的材料。
奇形怪狀的機(jī)械腿混上骨頭，勉強(qiáng)支撐著那垃圾堆似的身體。那“生物”難以挪動，看起來像只身體肥胖扭曲的白色蚰蜒。
它的體表，機(jī)械材質(zhì)與異形火箭筒相近。它們不像來源于地星，倒像是特定作品里會出現(xiàn)的復(fù)古機(jī)械設(shè)計，設(shè)計感占的比重更大。
諾爾在它的身上看到其他殘損的火箭筒、槍支和更多他不認(rèn)識的玩意兒。
黑紅的肉筋從機(jī)械間隙探出，深入地板下方，或是爬上墻壁，血管般凸起。它們越伸越遠(yuǎn)，最終不知所蹤。
“……歡迎�！�
混沌廢料的中央，那只怪物抬起形似人的頭顱，“好多天沒人來到這里了�！�
它用的是塔赫通用語，語氣友善。
“你……”諾爾費(fèi)力地舔舔嘴唇，背上的火箭筒突然變得重如千鈞，“我來自地星，A市悅園。我特地來和您談?wù)劇?br />
“我知道，我聽見你跟周娜娜自我介紹了。”
莊園主人點(diǎn)點(diǎn)頭，露出微笑，“城堡門口裝了攝像頭，主題公園不缺這個�！�
“周娜娜……那位幽魂女士？”
“是的�！鼻f園主人點(diǎn)點(diǎn)頭，“原來那個叫‘幽魂’啊。”
太好了，諾爾心跳如擂鼓。無論如何，面前這位看起來還能正常交流。
“我也住在悅園，7號樓一單元801�！鼻f園主人平靜地繼續(xù)，“我叫莊書航，我們見過么？”
“許閱，我就住你家樓下�！�
諾爾心頭一跳，連珠炮似的說道，“莊先生，你有一米九左右，特別瘦，寸頭戴眼鏡，對不對？我記得你，他們說你在T廠工作，咱倆都天天加班�！�
“確實是我�！鼻f園主人——莊書航說，語氣平淡。
“好了，開場白就到這里�！彼^續(xù)道，“我先問下，你們喜歡什么樣的死法？”
“什……”諾爾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很高興見到你，這意味著游戲到了新篇章�！�
莊園主人睜大滿是血絲的眼睛，放大的瞳孔對著虛空。四周墻壁隆隆震顫，地毯上凸出不妙的隆起。
“看在同胞的份上，我會讓你們死得痛快些�！�
諾爾抓緊魔杖，手上滿是冷汗：“等等！我們可以先談?wù)劇矣修k法去除魔王的污染，沒必要鬧成這樣……”
莊園的主人笑了。
“魔王的污染�！�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說法，笑意第一次浮上眼底，“果然，陣營不同就是陣營不同。污染……哈哈哈，你們管這個叫污染嗎？”
諾爾狠狠咬了下口腔內(nèi)壁，逼迫自己集中。
和談看起來沒戲了，多套一句是一句。他后退半步，學(xué)著忒斯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無辜：“是啊，我一直聽人類這么說——”
“NPC罷了�！鼻f園主人漫不經(jīng)心地念叨，“NPC能知道些什么？”
“看在同胞的份上，莊先生，至少讓我死個明白。”
莊園主人投來渾濁的目光，看起來有些疲憊：“一個問題�！�
“請告訴我‘陣營’情況�！敝Z爾屏住呼吸，“目前在我看來，莊園好像是‘魔王的陣營’�！�
“不，不�！�
莊園主人龐大的身體動了動，“不是‘魔王’……這些東西根本不是什么‘魔王的污染’�！�
“我更愿意叫它‘神的尸骸’�！彼f。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附裉煊悬c(diǎn)晚�。。�
明天努力更更多OTZ
第105章
抉擇
天色開始發(fā)暗，尤金拖著傷腿做起來晚禱。
他規(guī)律地吃著一日三餐，就算他們的物資只有面包、水和咸肉。吃完飯，他照常完成騎士訓(xùn)練。每當(dāng)恢復(fù)一點(diǎn)兒魔力，他就將它全榨出來，治療腹部的傷口。
達(dá)墨里縮在一塊半坍塌的墻根處，身上蓋了好幾條沾血的毯子，他力圖通過睡眠來減少消耗。騎士瑪麗安惆悵地站在石臺邊緣，俯視腳下深不見底的裂谷。
那道黑暗猶如世界的裂縫。注視久了，思緒都要被那黑到不真實的黑暗吸入。每注視它十幾秒，瑪麗安都要抬起頭，看一眼城堡上方。
城堡上方被霧氣籠罩，比墳?zāi)惯�要死寂。然而這次瑪麗安抬起頭，看到了被炸飛的城堡尖頂。
夕陽光輝在其上閃爍，它像極了被粗暴拔出的獠牙。
她登時一個激靈：“團(tuán)長！”
達(dá)墨里睡眼惺忪地睜開眼，尤金垂下手中長劍。城堡內(nèi)部，浮起某個銀白色的龐然巨物。它在空中掙動，明顯正與什么東西交戰(zhàn)。
可惜有云霧遮蓋視野，他們只能看到大概的輪廓。
尤金瞇起苔綠色的眼，目光中多了幾分熱忱。
“果然。”他說，“神要我們見證這一切�！�
高空之上，云霧彼方，挑戰(zhàn)“怪物”的兩位可沒那么從容。
給出“魔王污染是神的尸骸”這一答案，莊園主人——莊書航“站”了起來。
他那垃圾山似的身軀源源不斷地從舞臺底部抽出，諾爾眼看著對方的影子越來越高。方才他們看到的那些，不過是冰山一角。
黑紅的血肉黏連著文明遺跡，鼓鼓囊囊無窮無盡，嵌在其上的野蠻巨巫都顯得異常渺小�，F(xiàn)在莊園主人看起來不像蜒蚰了，他更像只畸變的蟻后。
莊園主人抬手一指，嵌在他體表的五架武器發(fā)動。
五道光束從各個方向襲向諾爾，諾爾緊張后撤。他笨拙地抬起火箭筒，炮彈轟向?qū)Ψ叫∩剿频纳碥|。
誠然，作為辦公室戰(zhàn)士，諾爾的準(zhǔn)頭差到昏天黑地。他一刻不停地射著，晶石飛快消耗。莊園主人毫不讓步，爆炸聲與崩毀聲吞沒了所有聲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城堡頂沒了，明媚的藍(lán)天驟然壓下。最高處云霧稀薄，陽光傾瀉，一切亮得可怕。
炮火隆隆，忒斯特盡力跳到莊園主人身上，想要將那半截身子從這恐怖軀體上切下來。奈何他每次揮下長劍，總會有奇異的光罩將他的劍刃彈開。
莊園主人如同一臺優(yōu)秀的殺戮機(jī)器——看起來殘破笨重，實際上無懈可擊。
莊園主人在廳堂中掃射，光彈與光線四處掃動。若不是兩人躲得夠快，他們的尸體鐵定會碎到能夠擠丸子。
諾爾跳離原本所在的位置，伴隨著身后的爆炸熱風(fēng)，他松開手，沉重的炮筒嘭咚落地。
炮筒上的晶石徹底用完了，莊園主人暴雨般的攻擊卻沒有減慢分毫。過去一個小時內(nèi)，他們沒能給莊園主人造成任何實質(zhì)性傷害。
怪不得莊園主人讓他們直接來見他——他和忒斯特一舉擊敗了兩個鄰居，莊書航完全不打算來葫蘆娃救爺爺那套。那家伙上來就要打出王炸，親自料理他們倆。
“別拖了。”莊書航?jīng)]精打采地說道，一束熱光在墻壁上留下極深的痕跡。攻擊過后，黑紅的污染順著破損處流出，散發(fā)出騰騰黑氣。
“這樣只是浪費(fèi)時間，你還是乖乖讓我殺了吧�！�
要命。諾爾心想，這家伙的狀態(tài)也不對勁。
作為領(lǐng)袖，莊園主人連最基本的和談都沒興趣，他好像滿腦子只剩殺戮與毀滅。
不過沒關(guān)系，諾爾猛地跳起，沖去忒斯特身邊——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
見諾爾不死心地上躥下跳，莊園主人嘆了口氣。
他剛抬起炮口，一團(tuán)青火從天而降，轟掉了他體表的一大塊機(jī)械堆，露出內(nèi)里黑紅腐臭的肉筋。渾濁煙氣滾滾向上，莊書航的表情驟然陰郁。
攻擊魔法。
忒斯特剛要習(xí)慣性地落腳再跳，便被諾爾一把撈住腰。忒斯特利落地旋身，輕輕踏上諾爾的腳尖，兩人懸停在半空之中。
“哎喲。”房間上方，忒斯特望著滿目瘡痍的房間，“你引導(dǎo)他破壞禁魔晶石的運(yùn)轉(zhuǎn)？”
“他用的武器我不懂，但禁魔晶石是我設(shè)計的，我算得出它們在哪�！�
諾爾嘶聲道，魔杖用力揮下。青火燃燒，火圈自空中浮現(xiàn)，正好接住了一道射來的光柱。
火圈彼方，赫然是鄰居沉睡的走廊。
光柱炸出一個半圓坑洞，坑底中央，又是一塊碎裂的禁魔晶石。
“忒斯特，剩下的交給你�！敝Z爾說。
“遵命，親愛的�！笨耧L(fēng)乍起，忒斯特墜向舞臺中央的莊園主人。
兩人拿這場戰(zhàn)斗玩起拋接球，忒斯特引導(dǎo)莊書航進(jìn)攻，諾爾則以坎多的火圈接下攻擊。莊園主人的攻擊狠厲無比，諾爾索性借力，以它破壞他感受到的每一枚禁魔晶石。
每一枚晶石破碎，身上看不見的沙袋就少了一個。
無數(shù)只骸骨飛龍沖天而起，諾爾踩在其中一只脊背之上，魔杖伸向天空，青火鋪天蓋地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