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我們的生活很平靜，直到有一天，兄長拉我出去看月亮。父親不允許我們夜晚出行，之前我從未看過滿月。”騎士王子的話語充滿懷念。
諾爾點點頭，他知道這段劇情。哥哥帶弟弟看月亮，第一次展露自己對于王位的野心。然而……
“從那天開始，我們的人生混亂了……”騎士頭盔里的青火黯淡幾分。
兩個稚嫩的孩子記得很清楚，天上有四輪月亮，這是塔赫大陸的常識。可是在那個夜晚，他們站在花園的亭子之上，只看到了一輪碩大的滿月。
灑落銀輝的，孤零零的一輪月亮。
兩個孩子嚇壞了。
哥哥早忘了什么臺詞，拽著弟弟逃回室內(nèi)。第二天，他一大清早找到父親，敘說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國王只當(dāng)小孩子吸引注意力，還斥責(zé)他帶壞了弟弟——小王子堅定地站在哥哥那一邊，聲稱他們只看到了一輪月亮。
沒有人相信他們的話。
被成年人們訓(xùn)斥久了，哥哥陷入混亂，他一次次向弟弟求證那天夜晚的情況。而他的弟弟，無論挨了多少教訓(xùn)，永遠答得異常堅定。
您沒有瘋，沒有胡言亂語，我也只看到了一輪月亮。那是一輪非常美麗的月亮，比巨龍眼瞳還要龐大。
請相信你自己，請相信我，兄長。
弟弟藏起紅腫的掌心，一次又一次重復(fù)。
又一次滿月。年幼的哥哥抱住唯一的弟弟，悄悄哭了很久。
哥哥說，等我們長大了，我們將會是這王國的日與月，我的榮光也將照耀著你。我會帶勇敢者走向光明，而你會為迷失者指明前進的路……作為唯一那輪月亮。
弟弟拍拍兄長的背。
聽起來真棒，我一定會忠誠于你，親愛的兄長。
那只是一個片段……它真的只是一個片段，正如騎士能回憶起來的其他事件。
在那之后，他們的人生如同噩夢。
兩兄弟長大成人，兄長作為“戰(zhàn)爭王”登上王位。手握軍權(quán)后，他的行為開始詭異地分裂——
清晨時，他為孩子死于戰(zhàn)場的母親心痛；夜晚降臨，他又強行召集更多士兵，準(zhǔn)備一場更為血腥的戰(zhàn)爭。
前一天，他堅決拒絕讓疼愛的弟弟上戰(zhàn)場；后一天，他又當(dāng)著所有大臣，親自指名自己唯一的血親，將弟弟送到戰(zhàn)斗最激烈的地方。
國王瘋了，謠言在王都傳開，傳往更遠處的軍隊。
亂世人心浮動，人們暗示弟弟趁機奪位。忠誠的弟弟披星戴月地趕回王都，當(dāng)著群臣宣誓，愿意成為哥哥的騎士。
“對不起�！�
夜深人靜時，年輕的戰(zhàn)爭王聲音苦澀，“我無法控制自己，兄弟。就像日落后會困倦，我無法抵抗它……每一晚，我都會反復(fù)夢到這些，關(guān)于我們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
“我知道�！彬T士回答。
自從幼時的滿月事件，他的兄長沉穩(wěn)謹慎了許多，不可能突然變成一位殘虐的君主。
“我厭惡戰(zhàn)爭，但我就是知道我要像瘋子一樣打仗。我不想讓你離開，不想讓你冒險，可我知道我必須……”
說到這里的時候，戰(zhàn)爭王可悲地哽咽起來，“在某一天，我必須殺了你�！�
“我也有過這樣的夢，未來的某個時刻，我會拒絕前往戰(zhàn)場，而您會因此殺了我�！�
就像幼時那樣，騎士輕輕拍著兄長的背，“就像它們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對嗎？”
戰(zhàn)爭王愕然抬頭，他顫抖著嘴唇，吐出了詛咒般的句子：“倘若你真的對我忠誠，便在戰(zhàn)爭與死亡中選擇一樣吧。”
“請將我葬在無盡海，這雙眼看過太多血紅，只求沉睡在無盡蔚藍之中。”騎士順暢地給出了夢中的答案。
戰(zhàn)爭王眼圈通紅，他將臉埋進雙手，沉重的王冠幾乎要從頭上滑下。
“這個世界瘋了�！彼蛔∴�，“自從那個月亮開始……一切就不對勁，都是虛假的……”
“是啊�！彬T士溫和地回答道，“誰都知道，天上有四輪月亮。就像誰都知道，幾千年來，無盡海一直是灰黑色的。”
他的溫柔并沒有撫慰到兄長。
“那你得離開這里！離我遠點！”戰(zhàn)爭王吼叫，“你能感受到這些，為什么不走？還是說你像我一樣，沒法違抗——”
“因為我宣誓忠誠于您�！�
騎士打斷他的話，沖迷茫的國王露出笑容，“而且我要為迷失者指明前進的路。您的命運比我殘酷太多，就讓我追隨您到最后一刻吧，哥哥�！�
“哪怕我——”
“哪怕您會用黃金鎖鏈穿透我的四肢，把我的尸體掛在王冠之上�！�
戰(zhàn)爭王的王冠終于滾落，頹然砸在地上。最殘酷的噩夢被說出，年輕的王終于落下淚來。
“他們都說你我被神祝福。祝福？我們更像是神的提線木偶。如果不是這樣，你我怎么可能走向那樣荒謬的結(jié)局？”
“說不定一切都結(jié)束了，這些不過是回憶、是夢境……我已經(jīng)是丑陋可怖的怪物，而你也是一具無法安息的尸體�！�
“既然我們無法逃脫命運，那就留下一點證明�！�
騎士雙手拾起王冠，輕輕為兄長戴上，“我們還有能夠改變的事物——到了最后，世人能幫我們分清是真實還是虛假�！�
“留下一點證明？”
“是的，比如一座堅固的建筑�！彬T士說。
如果他們的對話真是幻夢，這座建筑自然不會存在于世。但如果一切……一切還有希望的話，后人會看到他們最后的掙扎。
戰(zhàn)爭王的眼睛里終于出現(xiàn)神采，他站起身子：“這是個好主意，兄弟。我現(xiàn)在就傳下命令……不，不行�！�
國王咬了咬指甲：“傳下命令后，你要對我施放精神暗示，讓我無視那座建筑。這樣我將來再發(fā)瘋，也不會毀了它�！�
“您已經(jīng)有了主意？”騎士有些吃驚。
“是的�！睉�(zhàn)爭王看著自己的騎士，目光柔和下來，“我要建一座望月塔。只有一座塔，只有一個月亮，不是嗎？”
……
四輪圓月懸于天邊。
死去已久的騎士抬起頭：“您問我塔的模樣……那是一座深紅色的塔，箭一樣筆直細長，就建在王宮附近。”
“塔的旁邊設(shè)了小瀑布，附近種著數(shù)百棵白色矮樹，草坪開滿紅花。偶爾會有鷹隼停在塔上，那景色無與倫比。如果它真的存在，您應(yīng)該知道它�！�
震驚之下，諾爾無法回答。
他原本只是想要問問月亮的問題，騎士給出的答案，遠遠超出了他的預(yù)期。
現(xiàn)在看來，塔赫的月亮確實有四輪。只有這對兄弟受到了系統(tǒng)影響，出現(xiàn)了“一輪月亮”的幻覺。
問題是，騎士接下來的描述，讓他生出一個有些荒誕的猜測……
“不存在這樣的塔�！�
忒斯特沉聲說，他顯然也意識到了什么，“如果有，它至少會在詩歌中留下一點痕跡。我曾去過你們的王宮，我沒找到任何相關(guān)‘望月塔’資料�！�
“果然如此�！彼漓`騎士幽幽嘆息，“兄長是對的，一切只是虛幻。”
“醒來后，我有所猜測……我記得那些話，記得那座塔，卻記不起兄長當(dāng)國王時的臉——我只記得小時候，他站在滿月下的樣子�！�
忒斯特望向諾爾，諾爾頭一回在瘋修士眼中看到了無措。
“謝謝兩位，幫我們……幫我解答了疑問�！�
騎士的語調(diào)有些寂寞，“也許從一開始，不過都是我一個人的夢境�！�
“不！不是——”
諾爾快速開口，可他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騎士頭盔里的青火就黯淡了下去。魔法的效果結(jié)束了，死靈騎士又變成了那副木訥寡言的模樣。
不是這樣的。
根據(jù)騎士的話語，諾爾知道問題所在——他們在設(shè)定一個人物時，不會讓他正常出生成長，慢慢變成游戲需要的樣子。
正如設(shè)置“戰(zhàn)爭王”這種BOSS，他們會先將怪物制作出來，然后將背景設(shè)定作為“記憶”，直接灌輸給它們。
制作組給出基本設(shè)定。AI會根據(jù)塔赫的具體狀況、關(guān)聯(lián)NPC的相關(guān)數(shù)據(jù)，再填補各種細節(jié)，制造出一份有關(guān)人生的“鮮活記憶”。
這對兄弟的怪異回憶，應(yīng)該是“AI輸入的塔赫環(huán)境信息”與“制作組指定的畫面”出現(xiàn)了沖突。
戰(zhàn)爭王的性格被這個小小的錯誤徹底改變，可他的記憶不得不遵從設(shè)定，強行向“殘暴國王”的方向編織。
畢竟結(jié)局早就注定了。兩兄弟所能擁有的只是回憶，不是人生。
“為了避免偏差，你們兩個人的數(shù)據(jù)，肯定會放在一起計算�！敝Z爾悵然地望著死靈騎士，“那不是你一個人的夢……”
可是，他不知道現(xiàn)在的它能否理解。
“諾爾�！边固赝蝗怀雎暋�
“嗯。”來了，諾爾緊了緊喉嚨。
“如果我沒理解錯你們的意思�！�
瘋修士盯著諾爾的嘴唇，“那對兄弟有關(guān)紛爭時代的記憶，都是假的，是‘系統(tǒng)’提前灌輸?shù)摹麄円婚_始就躺在副本里，一個是怪物，一個是尸體。”
“……似乎是這樣�！敝Z爾聲音干澀。
“這種東西很難單獨偽造�！边固亟鯕埧岬乩^續(xù)，“戰(zhàn)爭王的王宮還存在，他發(fā)起的戰(zhàn)爭也有記錄，涉及的史料會很多�！�
“沒錯�！�
“這是不是意味著，有那么一種可能……”忒斯特放滿了語速，挑選了會兒措辭。
“這片土地幾千年的歷史，也是被‘灌輸’的？它真正存在的時間，只有二百多年？”
諾爾閉上眼睛。
“是的�！彼f。
自從意識到塔赫是個真實的世界，諾爾其實放下了這個猜測。
盡管他偶爾也會思考，如果這個真實世界從幾千年前開始運作。二百多年前，那些主線劇情人物還能正常誕生，實在有點蹊蹺。
但一路上動輒接觸“神諭”、“命運”之類的概念，他漸漸地不往這個方向想了——也許“命運”使然，那些人必定會降生。
畢竟這個世界要典籍有典籍，要遺跡有遺跡，這種猜想實在難以證明。
……而現(xiàn)在，他得到了證據(jù)。
這真是個糟糕的時機，諾爾看向不遠處的布里克山脈。
如果他們的猜想是真的，魔王可不是什么“被神擊敗，蟄伏千年”的脆弱敵人——它很可能比他們所想象的要年輕。
也比他們想象的要強大。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壞起來了（……
重要章節(jié)寫慢了點�。�！明天一定——
跪下.jpg
第121章
差別對待
“真刺激�！�
瘋修士為這個新發(fā)現(xiàn)蓋了個章，照舊興高采烈。
忒斯特說完后，使勁拿眼去偷瞧諾爾。不過，諾爾不再是那個會因此消沉抑郁的天真青年。短暫的震驚后，他直起身子，表情很快恢復(fù)了沉穩(wěn)。
“你倒是接受得很快�！敝Z爾先一步開了口。
“瞧您的話，我只有二十八歲——我比這個世界的歷史真實多啦！至于剩下的，就讓那些標(biāo)榜家族古老的蠢貨們苦惱吧�！边固卦剞D(zhuǎn)了半圈，展示自己的“風(fēng)華正茂”。
說這話時，他始終望著諾爾。
諾爾嘆了口氣，他向前兩步，手掌蓋住忒斯特的眼睛：“我沒事，只是在思考問題�！�
“比如？”魅魔尾巴悄悄地繞到諾爾身后，尾巴尖從后頸捋到尾椎。
“塔赫只存在了兩百多年，說明生命女神和永恒之子并非它們聲稱的那樣古老�！�
諾爾任由尾巴尖戳來戳去，“魔王的情況另說。要是那兩個神真的翻了臉，比起對付‘幾千年的老妖怪’，應(yīng)對‘幾百歲的怪物’，難度可低太多了。對我們而言，這是個好消息。”
“您越來越積極了�！边固刭潎@道，“我愛您充滿攻擊性的想法�！�
并非如此，諾爾收回手，指尖撫過忒斯特的長發(fā)。
哪怕世界摔個八瓣，瘋修士往那里一站，頭頂都會掛滿“沒問題”、“好有趣”的氣泡。當(dāng)一個人有一位滿心愉快、從不退縮的騎士時，總會變得輕松些——
就像他們面對的一切，并非亟需解決的問題，而是一次徹頭徹尾的刺激冒險。
“明天照常行動�！敝Z爾說。
先找到尤金和熱灰的精英團，確定魔王的狀況后，他們再完成死靈騎士的任務(wù)。不過在那之前……
“你先帶騎士回去吧，我還有點事要做�！敝Z爾露出一個微笑。
陰暗的樹叢內(nèi)，青火兩度燃起。第一次燃于深夜，第二次燃于黃昏。
……
不久之前，諾爾曾與尤金的騎士團翻過布里克山脈，對付莊園。那時，山脈附近環(huán)境可沒有這樣陰森——
如果說，之前布里克山附近只有“白夜”發(fā)生時比較可怖。如今他們身周，“白夜”好像被稀釋過，半永久地固定下來。
空氣、土壤、水，每一處都彌漫著淡淡的魔王污染。植物要么枯死，要么呈現(xiàn)出不正常的灰色，附帶著黑眼珠似的斑點。飛禽走獸跑了七八成，剩下的那些變成畸形尸體，僵在泥土上。
食物拿出來超過半小時，表面就會多一層灰黏菌似的異物，變得腥臭不可食用。水則會化作粘稠的黑灰色液體，怎么看都沒法再喝——也就是玩家普遍擁有道具欄，換成正常軍隊調(diào)查，光是食水這一關(guān)就很難過去。
連山頂上的白雪都變得臟兮兮的，天色逐漸發(fā)紅，讓人渾身不適。
諾爾能感受到，越往無盡海的方向前進，那股奇特的壓迫感就越強。他的內(nèi)臟像是被什么咬住，在牙齒間不斷研磨。
下山后，疼痛到了巔峰。
他們面前，正是大名鼎鼎的“布里克陰影”。黑森林的怪物種類偏向森林與高山，布里克陰影的怪物則偏于沼澤與海岸。
此處的樹叢比黑森林矮上不少，它們黑黢黢地擠在一起，像極了凝固的人群。
天空徹底變成了暗紅色，土地黑得嚇人�？諝馕蹪岵豢�，阿巴頓咳個不停，臉都憋紫了。索羅始終拿著通訊水晶，每隔幾秒就仔細瞧瞧——在他們踏上這片土地的瞬間，絲絲渾濁滲入水晶，猶如血沁。
“￥#%#￥#%@……”阿巴頓踩了兩腳沉重的濕泥，小聲嘀咕了一句。
什么？
諾爾掏掏耳朵，他懷疑自己肚子疼得太厲害，出現(xiàn)了幻聽。
“@#￥@*#！”索羅皺起眉毛，對話似的回答了阿巴頓。
“%￥#。”阿巴頓嘖了一聲。
“你們在說什么鬼話？”忒斯特直截了當(dāng)?shù)亻_了口。
佩因特頓時停住腳步：“%@#&？”
“我還是不明白你在說什么�！边固芈柭柤�，他手指一動，無數(shù)金線橫在眾人面前，擋住了眾人的去路。
“￥￥#——��？！？”阿巴頓瞧見金線，頓時發(fā)出一聲慘叫。他剛想逃跑，就被索羅憐憫地按住了肩膀。
他哆哆嗦嗦地環(huán)視周圍的人，發(fā)現(xiàn)大家全都原地不動，目光逐漸絕望。
“我也聽不懂�！敝Z爾挪了兩步，堵住了阿巴頓最后的退路。
“至少我們還能交談，”他的騎士朝他擠擠眼，“那么問題不算大�！�
佩因特不說話了，他瞇起翠綠色的眼睛，陷入沉思。幾秒后，他畫筆魔杖一揮，空氣中浮現(xiàn)出一行閃閃發(fā)光的字：
“可以�！�
諾爾回答完，才猛地意識到問題所在——這群人還能聽懂自己和忒斯特說話！不說有語言技能的玩家，連佩因特都能聽懂！
安娜金抿緊嘴唇，她徑直召出系統(tǒng)彈窗。彈窗帶著紅褐色渾濁，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