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諾爾抬起頭，頂著肆虐的壓迫感，看向魔王頭頂抽搐的六個光團(tuán)。
這回沒法用拆信刀作弊了，他想。這一切完全不屬于他的世界，就算斬斷與他的聯(lián)系，魔王還是魔王——塔赫僅僅存在了兩百年，而魔王在這片土地上徘徊了千年之久。
千年的孤寂與腐朽，它幾乎失去了所有理智，曾經(jīng)的人性只剩一點殘痕……可哪怕只是一點殘痕，它仍然在。
“對不起，一個人待著太可怕了�！�
“我不想傷害同胞�！�
“可是一個人待著太可怕了……”
……
高矮胖瘦的人影們一人一句，輕聲敘說著同一個意志。
哪怕這只是一廂情愿，諾爾仍然愿意相信，這是魔王在壓制自己，為他們創(chuàng)造機(jī)會……創(chuàng)造一個可以讓它永眠的機(jī)會。
玩具熊蹣跚著接近，眼看就要朝他們壓下。飄搖的嗜血木符下，無數(shù)炮筒對準(zhǔn)傷痕累累的黑龍，炮口胡亂旋轉(zhuǎn)。
諾爾閉上眼。
他有了一個想法，殘忍、直接卻有效。
以他的魔力，最多只能使用，將目標(biāo)對象瞬移到十幾米外。可是如果……如果用兩種完全不同的力量，處理同一件事呢？
諾爾從龍的樣貌恢復(fù)成人形。他保留了部分龍鱗和龍翼，刻意伸長的發(fā)絲遮住了身體。忒斯特利索地翻身落地，他沖諾爾擠擠眼，盾舉得低了些。
諾爾活動僅存的一只手，從摔落的包裹中抓出坎多。
“我知道你還活著，”諾爾冷靜地說，“不管你是袖手旁觀也好，力量真的被壓制也罷，我需要你的空間轉(zhuǎn)移——距離不遠(yuǎn)，做得到么？”
蠟燭獨眼顫了顫，有氣無力地睜開一條縫兒：“……”
諾爾嘆了口氣，他伸出自己尚且鮮血淋漓的斷手，將血澆到黑蠟燭身上。龍巫妖的血富含魔法，多少能起到點作用。
“……十米�！毕灎T燃起一點點青藍(lán)火焰，小聲嘀咕，“最多十米，我不可能抗衡魔王�！�
“足夠了�！敝Z爾苦笑。
“想好啦？”忒斯特扭頭，俊美的臉上全是血漬與傷痕，“說句實話，我快撐不住了�！�
諾爾拖著傷臂與傷腿，跌跌撞撞走向忒斯特。他按住對方后頸，給他的騎士一個滿是血腥味的親吻。
“親愛的，你嘗起來要去殺人�！币晃墙Y(jié)束，忒斯特氣喘吁吁地說。
“保護(hù)好你自己�！敝Z爾勉強(qiáng)笑了笑，他握緊同樣奄奄一息的蠟燭，試著張開了布滿傷口的翅膀。
“我還是更喜歡五米以內(nèi)的距離。”
忒斯特朝他伸出同樣傷痕累累的手，“不要丟下你的騎士，記得嗎？”
“當(dāng)然�！敝Z爾遞出殘缺的手臂，“我剛想抱起你。”
“啊，這次還是我來吧�！�
忒斯特放棄大部分黑影盾，僅控制幾個黑影傍身。他背起諾爾，沖向魔王的方向。諾爾傷臂勾著他的脖子，魔杖燃起青火。
那青火燃起火圈，不大不小，剛好能套住魔王的脖頸。
他悲哀地看了眼無聲哀嚎的魔王，發(fā)動了。
，將魔王強(qiáng)制向北移動10米。
坎多傳送，火圈繞頸，將魔王向南傳送10米。
……同時發(fā)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比較短！明天憋個大的！
今日幻視：
社畜諾爾每天一起來，家里的白色大貓貓都要叼來好多新抓的BUG。
TEEST，全世界最好的測試.jpg
第125章
視線
精英團(tuán)營地。
某個時刻開始，營地里四處發(fā)瘋的人都凝固住了。他們變成了琥珀中的標(biāo)本，也就是還在呼吸，還有心跳。
肯定有什么發(fā)生了，阿巴頓敢用他十幾年的游戲經(jīng)驗打賭。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此刻的“蠟像館”比先前的“瘋?cè)嗽骸边�要可怕。太安靜了，配上周圍深不見底的黑暗，他們像是被塞進(jìn)小小的潛艇，朝海底緩緩沉沒。
漆黑的土地上冒出一層濃稠的黑影，沸水般瘋狂鼓動。阿巴頓頭皮一麻，拔腿就往熱灰的方向跑。
“營地里好多黑影！”阿巴頓大喊。
“周圍的怪物反應(yīng)全消失了�！蓖粫r間，暗夜巡林人索羅快速匯報。他望向遠(yuǎn)方，滿臉蓋不住的擔(dān)憂。
“變化太快，安娜金他們絕對觸發(fā)了什么�！睙峄野纬鏊拈L劍，劍身的光輝照亮周遭。
“我也這么想�！彼髁_急急地說道，“既然怪物沒有了，我們是不是能過去支援……”
“不行�！庇冉鸪谅曢_口。
“我沒問你！”意識到親人可能出事，索羅再沒心思維持什么玩家禮節(jié)。
“別說你，安娜金女士本身能起到的作用就有限——你現(xiàn)在過去，除了添亂，什么都做不到�！庇冉鸲⒅九紤蚺_似的營地，“你們感受不到嗎？”
這次，連熱灰都沖尤金皺起眉。
阿巴頓和索羅這種中層玩家就罷了，尤金能感受到的東西，熱灰沒道理感受不到。事實上，他除了察覺眼前的異常，還真沒發(fā)現(xiàn)其他蹊蹺。
難道是原住民身份特殊？
不解歸不解，熱灰不會在這種時候玩十萬個為什么，他嗯了聲：“尤金先生，您認(rèn)為呢？”
“趁圣徒大人們不能動，各位立即朝布里克山脈撤退，保證大部分人的安全。以各位的能力，應(yīng)該做得到�！�
尤金顯然早有考慮，“我本人留在這里接應(yīng)加殿后。”
“帶這么多人翻雪山？！”阿巴頓張大嘴巴。
尤金扯了扯嘴角，“霍塔什先生是熾烈騎士，他做得到。如果我沒猜錯，亞馬遜肯定準(zhǔn)備好了萬全的接應(yīng)準(zhǔn)備，你們無需走完全程�！�
熱灰深深看了尤金一眼：“你確定要留下？”
“叛徒佩因特被神指引至此，我必定要看到一個結(jié)果�！�
尤金語氣平淡，“德雷克這個人也很有意思，他總在關(guān)乎吾神的地點出現(xiàn)……最后，如果這支隊伍能歸來，需要有人告訴他們，營地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我也要留下，我等我姐！”索羅立刻接話。
阿巴頓瞥了眼裝飾品般呆立的死靈騎士。
自從德雷克離開，他就無法再驅(qū)使它了。這東西沒被尤金消滅，完全是看在“重要任務(wù)NPC”的份兒上。真要有風(fēng)險，尤金不會去保護(hù)它，索羅則會以安娜金為先……一個搞不好，他們的任務(wù)會失敗的。
再說索羅都留了下來，他要孤身一人跑回去，簡直是在熱灰大佬面前丟人。算了，一不做二不休！
“我也留下�！卑皖D清清嗓子，“我們?nèi)蝿?wù)NPC還在這兒呢！我得看好�！�
熱灰頗為欣賞地點點頭。尤金卻掃了掃留下的兩人，又意味深長地看向遠(yuǎn)方。
……
安娜金快到極限了。
盡管有費舍這個“空氣凈化機(jī)”，污染還是快速侵蝕著她的身體。眼下她腰部以下已經(jīng)沒了知覺，腰部以上則是潰瘍似的劇痛。
夜色太重，狀態(tài)太差，她漸漸看不清遠(yuǎn)處的情況。她的眼里只有涌動的黑暗，以及幾乎要被吞噬的凈化魔法。
佩因特伸了一只手過來，他掌心虛虛懸在安娜金大腿上方，沒有碰觸。一股暖流順著他的凈化魔法擴(kuò)散激蕩。
“堅持住，女士�！�
佩因特帶著笑意說道，他語氣輕松，似乎完全沒有被污染困擾——如果安娜金沒看到他潰爛烏黑的腳腕，差點就要信了。
“您不用分心……”
“如果您倒下，小人的負(fù)擔(dān)更重，費舍先生的壓力也更大。”佩因特說，“這不是吝惜，是戰(zhàn)術(shù)�！�
安娜金喘了幾口氣，點了點頭。她摸出道具欄里僅剩的兩瓶圣水，將一瓶分給了佩因特。
要是知道有今天，她絕對準(zhǔn)備更多。誰知道只是做個任務(wù)，她就能迎頭撞上魔王？
當(dāng)初系統(tǒng)還說她是“被命運選中的幸運兒”呢，合著她的運氣全用在了這種邪門地方。
一瓶圣水下肚，效果聊勝于無。污染源源不斷，佩因特的凈化也是杯水車薪。
安娜金不知道是天真的更黑了，還是她的視野在飄動黑斑。近在咫尺的佩因特都分出了重影，她就快……
突然，她的視野瞬間清明。
污染沒變，凈化效率沒變，那么只有一個可能——安娜金震驚地轉(zhuǎn)過頭，看向費舍。
費舍死死盯著魔王的方向，眼中閃爍著堪稱異常的狂熱。
他收集污染的術(shù)法，比起剛才足足強(qiáng)了數(shù)倍。粘稠的污染在半空縮成球狀，表面活物般涌動。
“吾神。”
費舍無視了安娜金的目光，只知道看向主戰(zhàn)場，“我愚蠢至極……我怎么可以動搖？我之前竟被偽神所蒙騙……”
佩因特的眉頭皺了皺，他沖同一個方向瞇起眼，什么都沒說。
身為漂流傭兵團(tuán)的團(tuán)長，他早就獲得了黑暗中視物的能力——就在這一秒，他的視野中。青色火圈陡然燃起，魔王身形一閃。
它的軀體與頭顱錯為兩截。
……
成功了。
諾爾沒有因此放松警惕，他示意忒斯特朝下跳躍，跳到魔王軀體與頭顱的中間。
果然，魔王并未因為這一擊而消亡。
它的頭顱和軀體在原地扭動，斷口噴濺出更多黑色人影。它們奔向彼此，像是要把斷掉的部位接起來。
忒斯特自然沒有放過這個好機(jī)會。
再次發(fā)動，幾塊大型廢墟飄浮而來，橫亙在魔王的頭與身體中央。它不時旋轉(zhuǎn)一番，撥開聚集而來的人影。
諾爾則再次發(fā)動魔法——針對“頭”和“身體”兩個目標(biāo)，他只需要。
諾爾竭力燃燒著半邊身軀，將魔王的身體越推越遠(yuǎn)，直到它被海浪吞沒。接下來的工作就簡單了。
讓海水流動，他只需要最簡單的魔法。
諾爾趴在忒斯特肩頭，伸直魔杖。無盡海的潮水洶涌而起，海浪高如海嘯，將那具噴涌暗影的身體沖向黑暗深處。
兩人再轉(zhuǎn)過身時，身后只剩下一個巨大的頭顱。
頭顱之上，六個白色光團(tuán)緩緩游動。頭顱頂端黑影不斷，脖頸斷口同樣噴濺不止。黑影殘骸的漩渦逐漸平息，它們只是出現(xiàn)，散開。它們背向那顆頭顱，漫無目的地奔向遠(yuǎn)方。
不知為何，那顆頭顱看起來平靜了許多。六個眼睛似的光團(tuán)緩緩轉(zhuǎn)動，聚向兩人所在的方向。
山丘般的玩具熊倒下了，上面美麗的花朵依舊綻放。炮口朝天空紛亂地發(fā)射，彈藥煙火般炸開。殺氣騰騰的木符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如同超大號的拉炮。
諾爾拖著殘軀嚴(yán)陣以待，忒斯特也未雨綢繆地舉起盾。
可他們并未感受到任何敵意。
夢的碎片飛快流逝，那顆頭顱也越來越小。它軟趴趴地變形塌陷，六個光點也隨之游移不停，視線追隨著面前兩人。
魔王身后的世界遺骸絢爛崩解，像極了一場燦爛又孤寂的落幕。
它能夠被傷害，卻沒有血條。它理智近乎消失，卻沒有掙扎，更沒有BOSS該有的臨死暴走。
到了這一刻，諾爾突然覺得，這位早已死去的魔王，比之前的一切敵人更像“生命”。
它沒有出手，他們也沒有趁機(jī)襲擊。忒斯特曾想趁機(jī)動手，被諾爾輕輕攔下。
于是他們靜靜地注視著。
城市的廢墟散盡，高矮胖瘦的人影匆匆離去。越到后來，那些形狀越發(fā)模糊。
最后的最后，頭顱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個孩子的黑影。
它的體型和正常孩童相差無幾，看起來不到十歲。
那孩子腳下，有兩道模糊非常、幾乎失去形態(tài)的成年人影。它們就像它的影子，在沙土上靜靜躺著。它們眼睛的位置，各有兩團(tuán)黯淡的白光，模糊到難以分辨。
小孩人影的臉上，那兩團(tuán)光反而相對清晰。它動動身體，抬頭看向變得高大的兩個對手。
它沖他們沉默地張開雙臂，就像魔王剛剛襲擊過來時那樣。
空氣短暫地凝固了兩秒。
諾爾沒了一臂一腿，大半身子也被當(dāng)做材料耗損，連站立都有些勉強(qiáng)。忒斯特姑且還囫圇著，他面色比死人還白，嘴唇不見血色，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魔力透支的癥狀。
死寂的夜色里，他們的喘息聲比心跳還響。
“放我下來�！敝Z爾在忒斯特耳邊說。
“這可能是圈套，你我現(xiàn)在到極限了�！�
“但如果它不是，”諾爾掙扎著離開忒斯特的脊背，“我無法承受�！�
忒斯特悶悶不樂地松手，口中不忘嘀嘀咕咕：“如果它是呢？我也不想承受——”
諾爾停住動作，沖他虛弱地笑了下：“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阻攔我，只要你認(rèn)為有必要�！�
“……這不是命令�！闭f罷，諾爾從背包里拿出結(jié)婚戒指，仔細(xì)地掛在胸口，“我在和我的丈夫溝通。”
忒斯特凝視了諾爾許久，他懊惱地甩甩頭，退開半步：“唉，您可真麻煩�！�
人影仍然張著雙臂，兩只光團(tuán)眼睛一眨不眨。諾爾緩步前進(jìn)，停在它的面前。
拆信刀的刀刃無聲地劃過人影，正如他所猜測的，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
“……你……”人影似乎忘記了怎樣發(fā)聲，試了好幾次，才勉強(qiáng)發(fā)出聲音，“謝謝……你……”
“沒用……的……沒關(guān)系……”
它果然和其他人影不一樣！
諾爾半蹲下身：“小朋友，你還記得些什么？我們怎么救你？”
孩子的人影靜靜搖了搖頭。
“沒有那些夢……終于安靜啦……”
它的聲音縹緲難聽，聽起來比起孩子，更像個老人，“我們很早就死去了，你救不了我們……”
它優(yōu)先選了最能削減諾爾負(fù)罪感的問題。
“我們只是殘留的精神……”
說罷，孩子看向腳下兩道影子，“先是我……然后來了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他們說自己是大人，不會與我爭奪精神主導(dǎo)，主動放棄了……”
“說得真無害，”忒斯特毫不留情地插嘴，“各位的污染可是強(qiáng)得要死。”
黑影一動不動：“只要我們存在，就會對新世界產(chǎn)生妨礙……我們只是想要回家……”
“還記得你們怎么變成這樣的嗎？”諾爾直擊重點，“什么都好�！�
黑影搖搖頭，聲音很�。骸坝洃浺恢痹谙А嗣�，忘了過去，我們沒法回家了……我們只想結(jié)束……”
諾爾無言。
前三位創(chuàng)造者的執(zhí)念如此之深。他們帶著媲美神的力量，成為徘徊世間的幽魂。可是兩千年的孤獨與痛苦，足以沖淡幾十年，甚至只有幾年的人類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