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如果不是多蘿西的冒險小隊恰巧在附近戰(zhàn)斗，她可能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洞穴深處。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和多蘿西老鄉(xiāng)相認，確定系統(tǒng)與技能，初步了解現(xiàn)況。林禮舍棄了莉茲貝絲這個難記的名字，給自己取名莉莉絲，就此跟著亞馬遜行動。
只是多蘿西知道她的來歷之后，就讓她對其他玩家保密。
“我會幫你留意你姐姐的事。”她再三保證，“至于其他的，你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為什么呢？莉莉絲其實不是很明白。
她只知道，聽說自己來自于悅園，對《塔赫》這款游戲一無所知，多蘿西先是怔了一怔，隨即表情里多了絲絕望。
明明她們只是穿越方式不同，莉莉絲心想。難道她們不都是穿進游戲嗎？
好在莉莉絲理解這個世界的險惡之處，她沒有對多蘿西刨根問底，而是毫無敬仰地用著這個技能，為亞馬遜出一份力。
然而她給巴托做完預(yù)言后沒多久，她就失去了記憶。再睜眼時，就……這樣了。
本該淡忘的恐慌一擁而上，她猛地彈起身子，想要尖叫，卻在身邊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巴托站在墻角，一動不動。她還在呼吸，可是眼眸里沒有光，一雙眼睛如同上了漆的木頭。
多蘿西坐在她的石板床邊，正心思重重地剝著炎鱗果的皮——一種果皮像龍鱗的硬皮水果，很甜，只有龍巢附近有。
“姐！”莉莉絲舒了口氣，“怎么回事？我好像斷片了……”
多蘿西又露出了那種微妙的復(fù)雜表情：“我也不知道。”
她有些戒備地看了眼墻角的巴托，“不過，我想會有人給我們答案�！�
……
另一個洞窟。
“……大概事情就是這樣。”
佩因特撐著圣光防護罩，語氣嚴肅，“琳恩小姐把樂土的真相、以及您的身份都告訴我了，如今我是您堅定的盟友�！�
忒斯特：“那你把防護魔法撤掉，我說過不會搶你的劍�！�
佩因特假裝沒聽見，圣光防護罩閃閃發(fā)光：“感謝各位的坦誠，我的很多疑惑都得到了解決�！�
諾爾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人類的樣貌，身上穿著松松垮垮的黑色長袍。他有點拘束地坐在石椅上——這還是他第一次以“造物主”的身份面對原住民……嗯，精神正常的原住民。
“您好像不是很吃驚。”諾爾說。
知道事件的來龍去脈，佩因特遠比他想象的要平靜。就算諾爾的身份從“魔王”變成“創(chuàng)世神”，他看向諾爾的目光并未改變。
“哈哈，無論這世界是生命女神創(chuàng)造的，還是您創(chuàng)造的，就算它起源于無神的巧合，塔赫就是塔赫。諸多生靈靠自己才走到今天，與神無關(guān)�！�
佩因特在圣光中攤了攤手，“對我而言，您就像我的曾曾曾祖輩——創(chuàng)造了我的先祖，值得敬仰與感謝，不至于敬畏�！�
伴隨著金色的光輝，這位前教皇形象光芒四射，話語溫暖人心。就是圣光罩出現(xiàn)的原因令人遺憾，諾爾心想。
忒斯特繞著圣光罩走了兩圈，嘴里嘖了聲。諾爾拿不準他是想要那把劍，還是單純看佩因特不爽。
“你怎么能看到系統(tǒng)？”他不客氣地說道，“難道你和我的情況一樣？”
佩因特連連擺手：“不不，小人只是個普通人。沒有世界權(quán)柄的青睞，連投影魔法都要接管現(xiàn)成的。那可不是隨隨便便能搞出來的魔法，至少單憑我不行�！�
“在那個先知身上投影，我能通過她的目光注視這世界。我想，盜星索特地采用這種手段，也是為了繞過的限制�！�
“什么意思？”琳恩立刻意識到了問題，“你是說，那個先知是——”
佩因特：“屬于樂土的居民，我猜�！�
“現(xiàn)在她在玩家那邊名義上‘犧牲’了。之后回歸玩家那邊，還是跟著諸位走，她可以自由選擇。”
說這話的時候，佩因特的目光投向諾爾，笑得如同叼著肥雞的狐貍。
就差在臉上寫滿“那把劍就給我嘛”。
“那意味著多蘿西很可能猜到了一點現(xiàn)況，”琳恩口中喃喃有聲，“可她瞞著另外兩個玩家領(lǐng)袖……如果她是擔(dān)心引起玩家混亂……”
“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去跟她們交涉�！边固厍那那屏搜壑Z爾，盡量藏起自己的不在乎。
琳恩使勁掐了掐眉心。
怎么這么快就安排工作了，還是老板對象越級安排，她也需要消化一下現(xiàn)況的好嗎？
她的確義正辭嚴地拒絕了盜星索的誘惑，可是人的心不是鋼打的。找回妹妹、一起回家的路曾經(jīng)擺在面前，說她不在意是假的。
琳恩忍不住去看在場的其他三人。
忒斯特肯定不在意，毫無疑問，她懷疑迷失塔整個爆炸，瘋修士也不會眨一下眼。他現(xiàn)在姑且算他們的盟友，只是因為一個諾爾。
佩因特善良正直，但教皇先生的“好心”沒有到“為了異界人歸鄉(xiāng)，賭上世界投奔邪神”的離譜地步。
說實話，整個事件里，琳恩最為意外的是諾爾。諾爾的決策非常果斷，果斷到有點不像和平時代長大的人。倒不是說她不支持諾爾的決定，她只是認為他會猶豫更久。
“辛苦你了�！敝Z爾誠懇地轉(zhuǎn)向琳恩，對她內(nèi)心的疑問一無所知，“勞煩你去與那兩位談?wù)�，順便再確認下預(yù)言的事情�！�
兩個預(yù)言都是假的，這是諾爾自己的推測。他擔(dān)心的是，盜星索擁有珀拉達特的殘軀，確實可以做出一定程度上的“預(yù)知”。
巨龍誕生之處，錯誤匯集之地，世界的主人回歸了夢的開始。
這些是實話，他確確實實回到了這一切的開始。比起給出胡說八道的預(yù)言，肯定真假參半的類型更能騙到人。
給玩家的預(yù)言里，“祂會賜予你回家的路”、“你會目睹高潔的犧牲”應(yīng)該是盜星索給他煽風(fēng)點火的陷阱。
至于其他描述……“失落的知識復(fù)位”、“您會找回您丟失的東西”、“您會找到想要的答案”。它們都在反復(fù)映射一件事——龍巢之行，他會得到一些事情的答案。
這些內(nèi)容是真正的預(yù)言碎片，還是盜星索放的煙霧彈？
他必須好好確認。
諾爾像往常一樣陷入沉思，似乎自己剛剛只是度過了普通的一天，而不是做下了事關(guān)世界命運的抉擇。
琳恩看了他好一會兒：“我知道了，必要的話，我試著請她為你做一次真正的預(yù)言�！�
“嗯，麻煩你�！敝Z爾說，“還有，那把劍確實歸你了，佩因特先生�！�
忒斯特嘖得更大聲了，他挨著諾爾坐好，眼睛還瞧著佩因特：“給那些玩家的報酬還要我來付呢�！�
“光是測試出系統(tǒng)對‘神’的判定，就是大功一件�！�
諾爾一只手按上忒斯特的膝蓋。系統(tǒng)代表著世界的法則，如果“系統(tǒng)任務(wù)”的“神”都有著巨大的可解釋空間，“預(yù)言”的情況八九不離十，他們的行動會有底氣許多。
就在幾個小時前，盜星索老師好心示范給他們看了。
盡管它給的預(yù)言是假的，但無論是諾爾選擇為了所有人犧牲，還是佩因特做戲謊稱蛇人先知犧牲。玩家都會“目睹高潔的犧牲”。
而無論是盜星索借著投影蠱惑玩家，還是佩因特這位“漂流傭兵團期間限定神明”裝成生命女神，都能通過系統(tǒng)“聆聽神的話語”這個判定。
神選者那些不明所以的神諭，都可以變成他們“打造命運”的武器——
諾爾最擅長的不是戰(zhàn)斗，恰恰是尋找規(guī)則漏洞。
舒心的感覺從腳尖擴散，熱騰騰軟綿綿地沖上胸口，化作一聲滿足的喟嘆。諾爾松開幾分力氣，倚上忒斯特，表情逐漸放松。
“那只紅毛老狐貍‘大功一件’？”忒斯特嘴里嘟囔。
“你把‘盜星索’直接逼出來，避免了人龍戰(zhàn)爭，你的功勞最大�！敝Z爾松弛地靠著愛人，“我‘忠誠’的騎士，還想要別的回應(yīng)么？”
琳恩的眉頭微動，她并攏膝蓋，垂下目光。
這是個完美的收尾，不是嗎？
沒有人受傷，沒有人死去。嚴苛的任務(wù)半途而廢，諾爾可怖的狀況也成功恢復(fù)，看起來精神十分穩(wěn)定。大家的配合天.衣無縫，果斷趕走了作惡的偽神，一切順利到不真實。
作為受益方，她難道要不滿于此次事件“雷聲大雨點小”？
忒斯特和佩因特都是比她強大的人，他們沒發(fā)話，也許是她多想……也許就是有這樣過分“大團圓”的結(jié)局呢？
可是琳恩就是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偏偏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粗⑿Φ闹Z爾，她總覺得自己在看缺了一塊的復(fù)雜拼圖。
“時間有點晚了�！�
琳恩猶豫著開口，“先知和多蘿西都不容易，那邊有我的傀儡看著，我明天再跟她們聊�！�
“應(yīng)該的�！敝Z爾微笑。
“我們明天去找蘇拜耳博特�！边固嘏d高采烈地計劃，“知識封印的事情，我們正好跟它好好談?wù)�。�?br />
“最好等琳恩女士那邊談完，這樣與多蘿西女士一起去，和龍族和談的誠意更足�！迸逡蛱夭遄�。
啊。
琳恩突然意識到了那份違和感的來源。忒斯特和佩因特，終究和她不一樣。
他們都是見慣生死的異界戰(zhàn)士，不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把地星放在頭一位，不了解地星的情況，更不清楚地星人的價值觀。
所以他們感受不到諾爾那種微妙的……游離感。
“許閱�！钡绕溆嗳松塘亢眯谐蹋斩鞒谅曢_口。
聽到這個名字，諾爾轉(zhuǎn)過臉：“怎么了？”
“你還好嗎？”琳恩直直盯著他的雙眼，“盜星索確實不可信，但那還是個痛苦的決定�！�
“佩因特以神的名義給你打掩護，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萬一你的情況暴露，你還會遇到很多巴托那樣指責(zé)你的人，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諾爾微微歪過頭，臉上還是溫和的笑容：“我會的，謝謝提醒�！�
表情沒有變化，也沒有分毫的糾結(jié)、煩惱或者猶豫。
果然不對。
琳恩的腳底有些發(fā)寒，她努力穩(wěn)住表情：“打完仗就該好好放松，咱們隨便聊聊閑話吧——我兩輩子第一次出差，結(jié)果一出就出了個大的，要是這里有冰啤酒就好啦�！�
忒斯特的目光掃過來，其中有了一絲審視。
他什么都沒說，反而沉默地移開視線，像是一個……鼓勵？
難道這家伙也意識到了？
琳恩內(nèi)心吸氣，盡量自然地繼續(xù)：“說起來，你之前說你讀的A大xx院？我有個同事也是A大的，一直抱怨那邊的二食堂難吃�！�
“也沒有很難吃，”面對這突兀的話題，諾爾回憶了會兒，“就是整體偏甜，番茄炒蛋甜得有點嚇人�！�
“哈哈，她也這么說！還說每次那個菜都賣剩，只要有人買，打飯阿姨盛得特別豪爽�！�
“劉阿姨是吧，我記得�！敝Z爾的語氣里多了幾分敬畏，“第一次看她打那么多菜，我還很感動來著……”
平時，忒斯特不太喜歡這些地星話題。這次他一反常態(tài)地保持了沉默，雙臂攏著諾爾，安安靜靜地聽。
琳恩停了停，話鋒一轉(zhuǎn)：“說起來，你們公司食堂怎么樣？我看網(wǎng)上有人發(fā)過帖，都說還不錯�！�
“……還不錯�！敝Z爾慢吞吞地說。
琳恩耐心地等著下文，卻沒有等到。諾爾青色的眼瞳就那樣看著她，像是藍閃蝶尸體的翅膀。
琳恩突然有種在雷區(qū)前行的怪異感覺。她敏銳地換了話題：“之前很少聽你說這個，我就是有點好奇——我記得咱們小區(qū)離你們公司挺遠的，通勤一定挺不容易�！�
“……挺不容易。”諾爾還是那樣望著琳恩。
忒斯特的瞳孔驟然緊縮，佩因特的表情凝固了。有那么一秒，琳恩本能地想要逃跑，逃離面前這個……未知的存在。
忒斯特摟緊了諾爾腰，朝琳恩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幾乎同時，一道輕紗似的光掃過她的身體，那是佩因特的安神魔法。
冷靜點，琳恩雙手握拳，竭力假裝一切正常。
“算啦，通勤說多了都是淚，不如咱們聊聊同事吧。”
琳恩努力不讓聲音發(fā)顫，“我知道，你跟老羅他們聊過幾次美術(shù)組八卦，也跟我說說，正好讓佩因特他們聽個新鮮——要不要先講點奇葩？巴托那種難搞的人？”
諾爾：“我有很多同事�！�
說到這里，他的目光突然有些迷茫：“我有很多同事，不同部門，這個問題太過寬泛……”
“比如？”琳恩笑容僵硬，“和你關(guān)系最好的同事叫什么名字？”
琳恩知道這個問題十分突兀，但她真的有點聊不下去。此時此刻，琳恩都不太敢看那雙眼睛。
“這是什么問題？”諾爾失笑，有那么一秒，他聽起來又像個正常人了，“他叫——”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仿佛凝固在空氣里。
“……我不記得�！睅酌牒螅麎魢野愕驼Z，“我想不起來�！�
“正常情況，提筆忘字嘛�！�
琳恩舌尖發(fā)麻，“外號也行，長相呢？說說長相——”
“……我不記得�！敝Z爾說。
“你平時坐幾號線上班？”
“……我不寓于爭利記得�！敝Z爾說。
“……”琳恩真的開始害怕了，“你是什么時候搬進悅園的？”
諾爾的聲音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痛苦從其中緩緩滲出。
“……我不記得。”諾爾說。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琳恩：上司有�。ㄎ锢恚�，上司的對象也有�。ㄎ锢恚�
勞動環(huán)境水深火熱……
第158章
混沌
諾爾不喜歡眼下的感覺。
怪物化時，他成功增強了保持清醒的能力。現(xiàn)如今，那份能力卻開始……傷害他自己。他能感受得到，那個所謂的“知識封印”邊緣松動，有什么從邊緣溢了出來——沉重的，腥臭的，帶著苦澀的味道。
記憶是多么微妙的東西。
詢問大部分人“你是否讀過小學(xué)”，都能立刻得到肯定的答案。這個事實烙入了人的腦海，明晰得像是一加一等于二。
要是進一步回憶遙遠時光中的細節(jié)，則需要進一步翻找記憶�；貞浺恍┯跋瘛⒚只蛘呤录�。
諾爾突然發(fā)現(xiàn)，在某些事情上，他的思維被阻斷了。一些“事實”深刻地烙在他的腦子里，他卻沒法通過它們回憶更多。
不去細想，一切就都能保持正常，腦海里的聲音告訴他。
可是思維怎么會那樣聽話？
諾爾忍不住去回憶，他不記得自己在悅園買房居住，正如他不記得自己怎么上下班，同事是什么模樣。他用力翻找著一個個事件，回憶得越用力，記憶里的面孔越模糊。
這些真的發(fā)生過嗎，還是他的臆想？
他記得他養(yǎng)了一盆花，他把它放在臥室。做飯時只要抬抬手，淘米水就能順便澆掉。他洗澡的時候會把它朝外放放，省得被熱水噴濺。
他習(xí)慣自己煮茶水喝，所以在衣柜里放滿了茶葉。它們結(jié)出厚厚的蜘蛛網(wǎng)，他要用剪刀剪開才能夠到。他平時一邊工作一邊剪，蛛絲會黏在辦公椅上。
他從不在家里叫外賣，反正他平時也不在家。餓了隨手煮青菜雞蛋面，雞蛋會自己從冰箱滾出來，腐爛的青菜要擦洗一下才能變新鮮。方便面一箱箱摞著，有時候會在半夜吠叫。
他喜歡從窗外看。
同時從客廳、臥室、廁所和廚房的窗戶向外看，他一直很喜歡這種三百六十度的視角。他可以看到一切。
就是廁所的窗戶太小了，有時候會遮住他的瞳孔。
所以他從沒買過窗簾。
他唯一怎么都想不起的，只有鏡子里自己的臉。鏡子只會貼著他的身體，很涼，被黏液糊得滑溜溜的，他看不見它。
諾爾緩緩抱住腦袋。
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些微妙而可怕的細節(jié)，它們一直在那里，在他的眼皮底下。而他腦海中的封印始終迫使他轉(zhuǎn)移注意力，不去細想。
不要看，不要想。不要看，不要想。維持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