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旅途枯燥，同時又要忍受車廂的嘈雜悶臭，列車抵達北京站，姜靜姝幾乎去掉半條命。
蹲在月臺的垃圾桶旁狂嘔不止。
地勤們對此見怪不怪，有剛上班不久的小年輕憐香惜玉，特意過來關(guān)心一番，送上干凈手帕讓她擦拭唇角。
“謝謝你，同志�！�
年輕男生臉皮薄，靦腆地回了句：“不用謝，為人民服務(wù)�！蓖χ毖常炊Y，轉(zhuǎn)身小跑離開。
望著地勤遠去的背影，姜靜姝不由感嘆，不愧是北京。
人文風(fēng)貌，朝氣蓬勃。
趁著太陽未下山，靜姝抓緊時間出站，她還想找個地方整理整理儀容儀表。
售票廳旁邊有公廁，收費的，五分一次。
廁所進門的洗手池墻壁上釘著半塊殘缺鏡面，方便女士們打理頭發(fā)和面容。
靜姝上完廁所，洗凈雙手，重新將頭發(fā)放下，用手指梳順，扎成一股稍稍松散的麻花辮垂于頸側(cè)。
然后捧起冷水小心翼翼潑在臉蛋上，指腹輕柔眼角鼻翼，擦拭，洗凈灰塵與疲憊。
再出來，走到陽光下，整個人精神許多。
遵循徐斯給的地址，找到對應(yīng)的公交車，姜靜姝依葫蘆畫瓢，模仿前面乘客買票排隊上車。
靜姝喜歡靠窗位置，坐下后，目光便好奇地注視著窗外一切。
她對北京這座城市充滿新鮮感。
到了大學(xué)門口，靜姝突然局促起來。
近鄉(xiāng)情怯，她與徐斯稱得上青梅竹馬，但隨著徐家舉家搬遷關(guān)外，算算時間，他們有近八年沒有見面。
往日他們多是書信來往，下鄉(xiāng)的地方?jīng)]電話，所以前天聽見聲音才頓感意外和陌生。
校門口的保安大爺背著雙手走過來，語氣和藹：“小姑娘，找人吶�！�
靜姝回神，抿抿嘴唇，輕聲詢問：“大爺您好，請問機械工程專業(yè)怎么走。我找徐斯，他在這里讀大二�！�
保安大爺摸摸下巴處短短的胡須，帶她走了一段路，然后指明大致方向，“搞不清的就問學(xué)生�！�
“嗯嗯，太謝謝您了！”
大爺揮揮衣袖，表示不客氣，不能離崗太久，他得趕緊回去。
姜靜姝靠著嘴巴一路問，問到徐斯所在班級。
走到距離班級僅有幾步路時，恰巧碰上學(xué)生們下課。
見到生面孔，學(xué)生們紛紛投來好奇的注目禮。
靜姝羞紅著臉，大著膽子在人群中努力辨別昔日竹馬的身影。
一雙標(biāo)志性亮晶晶的狗狗眼，臉頰笑起來有兩個大酒窩，應(yīng)該很好認的啊。
她心里冒嘀咕，下一秒，擁有以上特征的高大男生忽然閃現(xiàn)在她眼前。
徐斯站在陽光底下，笑著跟她打招呼：“阿姝，好久不見�！�
看著面前帥的超出預(yù)期的男生，姜靜姝莫名想哭。
淚花已經(jīng)在眼眶打轉(zhuǎn)。
她吸吸鼻子，喊人：“好久不見，徐斯哥哥�！�
徐斯一點點收起笑容，忍著上手揉她腦袋的沖動，克制道：“在家受委屈了�！�
不是疑問句，語氣篤定。
“嗯�！�
“別怕，以后在北京，徐斯哥哥帶你混�！�
“好�！膘o姝哽咽點頭。不過……她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吃飯。
姜靜姝揉著饑腸轆轆的小肚子，表情發(fā)窘，“哪里有吃東西的地方。”
從上火車到現(xiàn)在，她就吃了一盒盒飯，外加三顆曬干的紅棗。
“走，帶你下館子。”
徐斯帶著靜姝到學(xué)校附近的一家國營飯館。
剛要提步進去，靜姝拉住他，聲音細細的，“這里好貴，我隨便吃兩個包子就成�！�
“沒事，我有飯票有錢�！�
拉著衣袖的手仍舊不放。
徐斯只好說：“我爸的撫恤金和賠償夠我大學(xué)四年開支，你不用替我節(jié)省�！�
“聽話，你今天剛來，風(fēng)塵仆仆的，接風(fēng)飯一定要吃好，這都是有寓意的�！�
姜靜姝慢慢松開手，遇上徐斯，她從來就不是對手。
一分錢一分貨，國營餐廳的飯菜味道就是比其他地方要好吃。
靜姝吃了個飽嗝。
打完嗝，窘迫的恨不得當(dāng)場挖洞把自己埋進去。
徐斯多好性子呀，看著靜姝，怎么看怎么覺得可愛。
他撐著下巴笑起來，瞳仁黑曜閃亮。
“你沒有帶行李，等會咱們?nèi)ベI兩身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
“我有�！彼砩现皇Ｋ氖畮讐K錢，哪有余地置辦衣服。
再者，她絕不愿意花徐斯的錢。
徐斯了然，一眼看穿姑娘的心思。
“有些錢能省，有些則是剛需。衣服肯定要買，最近這段時間天氣多變，萬一受涼感冒，看病花費絕對比你省下的多�！�
第6章
安定
徐斯并沒有帶她去店里買成衣，而是繞了點路，竄進地形復(fù)雜的胡同巷子找相識的裁縫做衣服。
料子是在前去裁縫家的路上買的，剛好夠做一件上衣和長褲。
量好尺寸，交付定金出來，天色漸漸變暗。
“等我找到工作，一定還你錢�！�
黃昏的街道，人影車輛被光線拉得長長，時間正在一點點流逝，馬上要墮入無邊黑暗。
徐斯插著兜走在靠外一側(cè)，眼睛直視前方，腳步卻有意識跟著女孩的節(jié)奏。
“好�！�
以往只能通過郵信，一個個鉛字幻想對方聲音模樣和神情。
現(xiàn)在如愿見面，一切具像化，變得無比立體。
姜靜姝的敏感，過分自尊，不安，徐斯都看在眼里。
所以他說好，不說沒關(guān)系，錢不用還。
在晚霞余暉徹底落盡前，他們來到徐斯租的房子。
離胡同巷口很近，東廂房，內(nèi)里空間比外面看上去大，一邊放書和餐桌，一邊是睡覺的床鋪。
徐斯干活利落，很快騰出一片干凈區(qū)域用來打地鋪。
“你睡床，我睡這兒。枕巾被套換上干凈的，前幾天出太陽，剛洗過�！�
春夏交替時節(jié)，蓋的薄被，倒是好換。
“家里有一把備用鑰匙，你拿著。入夜就反鎖房門，如果不放心就拿箱子抵住門口，加一層保險�！�
他絮絮叨叨叮囑靜姝在北京生活的各種注意事項。
靜姝抱著干凈枕巾站在白織燈光下，輕聲問他：“你呢？”
徐斯頓住，扭頭看她。
淺笑回答：“我不在這兒住，學(xué)校有宿舍�！�
“可是……”女孩指尖捏著枕巾一角，她想說，既然在住宿，那為什么家里床鋪一看就是經(jīng)常有人睡的樣子。
是不是…，姜靜姝輕咬嘴唇，是不是因為她突然造訪，逼得人家無處可去。
她想問很多，又怕徐斯覺得她煩。
猶豫糾結(jié)著，徐斯伸手。
靜姝睜大眼睛，不明所以。
徐斯：“枕巾。”
“哦哦，給。”
“發(fā)什么呆呢�！�
捯飭好床鋪，兩人坐下來講話。桌上有水，靜姝握住水壺把，翻過茶杯給徐斯倒水。
她彎著水汪汪的杏仁眼，說著軟話：“辛苦啦。”
徐斯別開臉，“謝謝”，接過水杯大口吞咽。
脖子微仰的姿勢，就著室內(nèi)燈光，使得靜姝視線一下聚集在對方凸起喉結(jié)上。
喉結(jié)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滑動，帶著周圍肌肉紋理和頸部線條，因為剛剛干活，徐斯解開了兩顆衣扣，露出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和胸肌。
轟，臉蛋緋紅。
“很熱？”
徐斯放下杯子，起身推開一點窗戶透風(fēng)。
“院子里有水井，做飯的地方就在旁邊，剛剛進門的棚子下。對了，這里有幾張糧票，肉票，糖票，你拿著，有缺的自己看著買。”
“不知道地方可以等我回來，我一般下午有空，周末回來。著急的話，就問鄰居，院里的鄰居都挺好，沒事多跟她們交談交談，能學(xué)到不少生活小妙招�！�
徐斯交代這些的時候，姜靜姝只有點頭的份。
“我拿走你的票據(jù)，你用什么？”
“山人自有妙計�！�
靜姝好奇，雙臂放上桌面，身子前傾，用講悄悄話的語氣問：“什么��？”
徐斯學(xué)她，瞇眼勾唇說：“有錢能使鬼推磨�！�
靜姝想起他之前跟自己提過撫恤金跟賠償?shù)氖隆?br />
徐父原是泰安機械廠生產(chǎn)部一名調(diào)試工程師，在一次調(diào)試設(shè)備過程中遭遇事故，不幸身亡。
徐斯的媽媽和丈夫伉儷情深，本來身子骨就不是很好，遇此變故，沒過幾年便郁郁而終。
徐父徐母生前屬于雙職工，一個在廠里當(dāng)高級工程師，一個在小學(xué)當(dāng)班主任，兩人只有徐斯一個獨生子，多年工資積攢下來，家底豐厚。
加上徐父因公殉職，撫恤金可觀，徐斯可以安穩(wěn)無虞的度過四年大學(xué)生活。
不過對徐斯而言，再多錢，也不能抵消父母雙親相繼去世帶給他的悲痛。
“這支舊手表是我媽媽生前戴過的，不嫌棄的話，先將就用用�！�
靜姝喃喃：“哪里能嫌棄……你媽媽的遺物貴重，應(yīng)該收藏起來留作紀念，我，我不能要�！�
徐斯見時間已晚，明天還要上課，不愿跟她拉扯，直接抓過女孩纖細手腕，將手帶扣上。
“聽話，在北京沒手表不好生活�！�
棕色皮帶與圓形表盤的結(jié)合，襯托女子小臂膚色越發(fā)白皙，氣質(zhì)愈發(fā)溫婉美麗。
趁徐斯到外面院子給她提水燒水，靜姝寶貝似的撫摸機械表盤，無人知曉，此刻平靜面容下有一顆怎樣瘋狂跳動的心臟。
洗漱完，指針悄無聲息溜到晚八點。
她躺在徐斯睡過的床上，蓋著徐斯蓋過的被子（雖然清洗干凈），一種難以言說的親密感襲上心頭，令她無法安然入睡。
等徐斯整理好內(nèi)務(wù)進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個空間，靜姝更加緊張了，她有意控制呼吸，埋在被子底下的半張臉，燒的通紅。
幸好已經(jīng)熄滅燈泡，漆黑的環(huán)境有效遮掩年輕男女的尷尬不自在。
不知過了多久，旅途奔波的疲憊終于讓身體機能支撐不住，靜姝沉沉睡去。
打地鋪的青年耳朵很尖，聽著女孩發(fā)出勻長呼吸聲，確認熟睡后才敢翻身。
他也失眠。
后半夜，眼皮無意識耷拉下來，徐斯在繁雜思緒中，陷入混沌夢境。
兩人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門外偶有倒水聲洗漱聲順著縫隙傳進來，不多時，婦人喊小孩起床的嗓音跟著響起。
靜姝從被子里伸出光潔手臂，揉著眼角醒來。
剛起床有點懵。
她坐起身，被子滑落堆在腰間。視線下移，與徐斯的目光撞上。
“早啊�！甭曇魡〉模瑤c鼻音。
靜姝眨眨眼睛，醒了片刻神，說：“你感冒啦。”
徐斯捏捏鼻子，掀開被窩翻身站起，“不礙事，等會吃兩片祛寒感冒藥就行�！�
“你整理整理，咱們?nèi)ネ饷娉栽绮��！?br />
說著，徐斯拉開房門，又隨手合上，去外面院子洗漱。
有鄰居婦人問：“小徐，昨晚又熬夜了？看你家的燈一直亮著。”
“是，我遠方親戚家的妹妹來了�！�
第7章
工作難找
靜姝支起耳朵聽院內(nèi)徐斯與鄰居對話，一邊提起開水瓶往搪瓷洗臉盆倒熱水。
新的毛巾浸潤水中，等涼了會，才將雙手摁進去，擰干擦面。
洗臉可以在屋內(nèi)解決，刷牙必須去院子里。
靜姝躊躇不前，滿腦子預(yù)設(shè)要如何應(yīng)對鄰居問話。
吱呀——
徐斯推門進來，兩人迎面撞上。他挑眉，“去刷牙？”
“嗯�！膘o姝越過他肩膀，探頭看了眼井邊，“沒人了�！�
徐斯同她一起望過去，解釋說：“張嬸送孩子去學(xué)校了，隔壁李奶奶是聾啞人，輕易不出屋子�！�
“哦～”
擔(dān)心徐斯上學(xué)遲到，靜姝火速刷好牙，轉(zhuǎn)身拎上包包跟他出門覓食。
出了胡同，在隱蔽的街道口有支攤賣包子的小鋪，還有老太太陪媳婦推板車賣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