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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但……這人是哪位前輩?

    程潛翻到了畫像背面,可是背面一個字都沒有。

    程潛不是很懂畫,但就以外行人的眼光看,他覺得這畫畫得很好,不像是畫廢了的……但怎么會一個字也沒有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好在,程潛對不認(rèn)識的人的事永遠(yuǎn)興趣有限,很快就不再糾結(jié),將那半卷畫收拾好,回樓上撿了幾本書帶回去看。

    日子過得飛快,六月初六那天,扶搖派師徒們結(jié)束了每天一成不變的教學(xué),浩浩蕩蕩地往山下出發(fā)了。

    當(dāng)然,“浩浩蕩蕩”的情景乃是大師兄嚴(yán)爭鳴一手釀造的。

    此人準(zhǔn)備了好幾輛大車,其中一輛拉他,另外幾輛拉他的行李——那在他自己眼里是生存的必須,在別人眼里則純是一堆可有可無的雞零狗碎。

    除他以外,其他人——包括唯一的姑娘水坑在內(nèi),都只是隨身攜帶了一柄木劍和一個可以背在背上的小行囊——程潛還多帶了兩捆書,掛在馬背上。

    盡管這樣,那嚴(yán)少爺依然叫苦不迭,他已經(jīng)整整七年沒下過扶搖山了,這一路風(fēng)餐露宿幾乎要了他的懶命。

    嚴(yán)少爺并不覺得一個男人大白天單獨坐車有什么問題,只是不忍心師父和師弟們在外面風(fēng)吹日曬,于是探頭對騎在瘦馬上的瘦師父道:“師父,帶著師弟們上車吧,外面太熱啦。”

    木椿真人感慨道:“徒兒,你可真孝順啊�!�

    少年人到底大一年是一年,嚴(yán)爭鳴雖然變本加厲地臭美,卻也確實比以前懂些事了——比如此時,從來不會看人臉色的嚴(yán)少爺就敏銳地聽出了師父言語里的諷刺。

    最后,師父拒絕了他的提議,只是把背簍里的水坑扔進(jìn)了嚴(yán)爭鳴的車?yán)铮屗米约旱蔚未鸫鸬目谒ソ逃?xùn)嚴(yán)少爺,一轉(zhuǎn)頭,木椿真人又看見了程潛,程潛那日受符咒反噬的影響,始終沒緩過來,小臉上依然青白一片。

    木椿便對他道:“你也去你師兄車?yán)镄粫�,別逞強,在車?yán)镞可以看看書�!�

    嚴(yán)爭鳴道:“對,小銅錢,你過來跟小師妹一起玩吧,我這車讓你們倆在里面打滾都夠了。”

    程潛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同時嘴里沒一句好話:“大師兄過謙了,就你這車隊,嫁到宮里做娘娘的排場都夠了。”

    嚴(yán)爭鳴難得好心,總被他當(dāng)驢肝肺,頓時怒氣沖沖地放下車簾,不想再看見那小兔崽子了。

    程潛記得師父說過,大師兄是以劍入道的,以劍入道的人大多心志堅定——除個別諸如嚴(yán)爭鳴之類的奇人外。

    但他自己卻不一樣,師父說他是因心入道。

    什么是“因心入道”?

    程潛頭幾天在經(jīng)樓里泡了半天,也沒能弄明白,關(guān)于這個“心”指的是什么,各家眾說紛紜,流派甚多,他看花了眼也全無頭緒,但各種各樣的說法中,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一點,“以劍入道者鍛體,因心入道者煉神”。

    “煉神”,也就是磨練心志,專注,忍耐,痛苦,毅力等等全都包含其中,修到一定程度就能隨心所欲不逾矩,但對于初入門的程潛而言,他能找到的最基本的煉神方式就是苦修。

    此時,他儼然已經(jīng)將這一行酷暑之旅當(dāng)成了苦修的方法之一。

    走了三天,師徒一行抵達(dá)了東海之濱。

    東海之濱有一個小鎮(zhèn),名叫伏龍鎮(zhèn),天氣好的時候,人站在海港上,能看見影影綽綽的海外仙山,鎮(zhèn)上有各種兜售仙器的店鋪,魚龍混雜,真假難辨,不管春夏秋冬,一直都是車水馬龍,每年都有遠(yuǎn)近游人無數(shù)。

    可是哪一年都沒有這一年熱鬧。

    木椿真人他們抵達(dá)的時候,鎮(zhèn)子上的大小客棧幾乎都已經(jīng)人滿為患,嚴(yán)爭鳴提議派一個道童在路邊打聽打聽最貴的是哪一家,他準(zhǔn)備用金子砸出幾間上房來。

    師父裝聾作啞地?zé)o視了他的餿主意。

    這老黃鼠狼輕車熟路,馬不停蹄地將他們領(lǐng)到了伏龍小鎮(zhèn)最南邊的郊外,徑直沖著一排茅屋去了。

    那是一排真正的茅草房,外觀上看,其建筑風(fēng)格與馬廄有異曲同工之妙,門口幾只飽食終日的雞正在溜達(dá),旁邊還有一間石頭砌的豬圈,一只滿身肥油的蠢物正好奇地睜著兩只眼,望著嚴(yán)少爺那十里紅妝似的車隊。

    嚴(yán)爭鳴一把推開車門,皺著眉打量了一番周圍的情景,伸長了胳膊捅了捅程潛:“這什么鬼地方?茅廁?”

    此時他已經(jīng)忘了方才被程潛氣得倒仰的事了,可見嚴(yán)爭鳴為人不大執(zhí)著,也不大記仇,大概每天變著法的得瑟才是他的主業(yè)。

    程潛有點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剛才看見師父親自進(jìn)去叫門了——恐怕這是我們晚上歇腳的地方�!�

    嚴(yán)爭鳴:“……”

    他寧可睡在馬車?yán)铩?br />
    再沒有比出門在外更讓人郁憤的事了,良久,郁憤的嚴(yán)爭鳴才想起自己身為大師兄的職責(zé),四下掃了一圈,氣勢洶洶地抬頭問李筠道:“地包天呢?”

    李筠自從受了程潛刺激,就不肯再玩物喪志了,一路他騎在馬背上,也學(xué)著程潛手不釋卷,聞言頭也不抬地伸出手指往上一指,眾人隨著他的目光抬頭望去,只見茅屋門口有一株大枸杞樹,枝繁葉茂的枝杈間探出了一個仿佛被人一拳打凹的腦袋。

    那韓淵頂花帶刺地對著下面表情各異的同門師兄弟道:“叫我�。康任医o你們摘紅果吃,這上面長了好多呢,甜的!”

    現(xiàn)世寶。

    嚴(yán)爭鳴憤怒地甩上車門,決定寧死不下車。

    然而最后他還是下了——因為旅途漫長,至今仍與人交流困難的小師妹憋不住,在他車?yán)锬蛄艘慌荨?br />
    為此,直到后半宿,嚴(yán)爭鳴的臉色都是青黑的。

    這一大片茅屋群有個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名字,就叫做“破客�!�。

    破客棧門口貼了兩行字,左門框?qū)懼叭囊凰蕖�,右門框?qū)懼皭圩〔蛔 保T上畫著個青面獠牙的怪獸,也沒有伙計迎來送往,拽得二五八萬一樣。

    師父敲了半柱香時間的門,主人家才露面,只見那是個身高八尺有余的大漢,形象簡直像個鐵打的小山——橫豎近乎一樣寬!

    他須發(fā)怒豎,面如銅盆,一張厚嘴唇,兩邊嘴角倒掛,活脫脫是個討債的面貌。

    此君一出門,李筠的馬都驚了,“嘰嘹嘹”地倒著小碎步往后退了一丈來遠(yuǎn),險些一屁股撞在嚴(yán)爭鳴的車上,一張馬臉上布滿了驚駭。

    師父卻謙和熟稔地抱拳,笑道:“溫雅兄,好久不見�!�

    一干徒弟與道童們都感覺以后再難直視“溫”與“雅”這倆字了。

    那“鐵塔”開門時一臉不耐煩,及至看清了木椿真人,面色才稍緩了些,嘟囔了一句:“小椿,你怎么來了?”

    程潛猝不及防地聽了這嚇人的稱呼,整個人一晃,差點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去,身上火速躥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進(jìn)來吧,”溫雅瞄了一眼嚴(yán)少爺那威風(fēng)凜凜的車隊,皺了皺眉,“你來就來了,怎么拖家?guī)Э诘�,這是去送親?”

    李筠程潛與韓淵三人一同竊笑著望向嚴(yán)爭鳴,嚴(yán)爭鳴拿出他的新佩劍,獰笑著在李筠那匹膽小如鼠的馬屁股上狠抽了一下,李筠的馬頓時變成飛馬,前腿高高抬起,歇斯底里地向前蹦了幾下,將破客棧門前群雞攪合得向陽而騰起,連肥豬也跟著哼哼而鳴。

    嚴(yán)爭鳴踩著風(fēng)蕭蕭兮,趾高氣揚地走進(jìn)他這輩子住過的最破的茅草房,心里是一片前途無亮的凄惶悲壯。

    ☆、第

    24

    章

    當(dāng)天,嚴(yán)少爺連飯也沒出來吃——那破客棧的飯是給人吃的么?

    他病懨懨地塞了兩塊點心,晚上又痛苦地睡不著覺。

    盡管道童已經(jīng)將他下榻的茅草屋從里到外打掃了一百八十遍,他還是覺得床褥有味道,床板硌得他睡不著,屋里又悶又熱,什么香都讓人心煩意亂。

    總而言之一句話,在這破得前無古人的鬼地方,嚴(yán)少爺對整個人生都產(chǎn)生了如鯁在喉的懷疑。他終于忍無可忍,秉承著自己不痛快也不讓別人痛快的原則,一躍而起,準(zhǔn)備去找?guī)煾杆阗~。

    嚴(yán)爭鳴甩下道童,化身成一只沒頭的蒼蠅,怒氣沖沖地在破客棧里亂碰。

    由于客棧太破,老板又長得像個賣人肉包子的黑店主,在此處落腳的只有他們一家,偌大的院子空空蕩蕩。嚴(yán)爭鳴路過了眾多鬼屋一樣的茅草房后,在最里面的一間找到了他那遭瘟的窮酸師父。

    然而他并沒有貿(mào)然上前,因為嚴(yán)爭鳴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木椿真人正和客棧老板溫雅在一起。

    私下里找?guī)煾嘎闊┎灰o,但嚴(yán)爭鳴沒打算在外人面前掃師父的面子。

    可是好不容易找過來,就這么回去,他又心有不甘,于是嚴(yán)少爺猶豫了片刻,最后在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了一片蟬翼。

    這鬼東西不必說,自然是李筠做的,一小片蟬翼上有五個孔洞,將孔洞用線扎起來,掛在脖子上,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妨礙別人的五感,隱匿自己的行蹤。

    當(dāng)然了,李筠能做出什么高級東西?這個小玩意功能有限,什么讓人憑空消失、隱身息聲之類是不用想了,只是如果離得足夠遠(yuǎn),佩戴的人又足夠小心,它能起到一定的輔助作用。

    這玩意是韓淵掏鳥蛋的利器,被嚴(yán)爭鳴看見以后義正言辭地教訓(xùn)了一頓,隨后據(jù)為了己有。

    嚴(yán)爭鳴繞到茅屋另一側(cè),從那四處透風(fēng)的破院子里翻了進(jìn)來,躲在茅屋后,打算等著那個叫溫雅的滾蛋,再出面和師父理論一番。

    嚴(yán)爭鳴常年練劍,雖然不怎么用功,也比尋常人手腳靈活,有了李筠這片蟬翼的護持,他有驚無險地沒有驚動前面的兩位真人。

    嚴(yán)爭鳴找了個地方坐下,準(zhǔn)備好一張找碴的臉,等著師父送客。

    而就在這時,那兩人說話的聲音傳到了他耳朵里。

    溫雅道:“我去年算得天降異象,還想是什么事,原來是天妖降世。天妖降世,妖王震怒,再加上群妖嘩變,妖谷中想必要血流成海,那天妖尚在卵中,若當(dāng)時那人沒有以一己之力強行平亂,又將天妖卵送出……一個浴血而生的天妖,嘖,那想必就不單單只是扶搖山的劫難了——對了,那天妖現(xiàn)在何處?孵出來了么?”

    木椿真人淡定地答道:“孵出來了,就你家院里,等一會我要去看看她,省得尿了你家的床�!�

    溫雅:“……”

    隨即,木椿也不等他回過神來,聲音驟然正色了許多,嚴(yán)爭鳴聽見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問道:“我問你,那身懷北冥之力的大魔修究竟是誰,與我派有何瓜葛,為何甘愿以一魂做符替我派擋劫?”

    溫雅:“他沒有告訴你?”

    木椿真人嘆了口氣:“縱然是大魔,犧牲一魂也是重創(chuàng),那天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溫雅聽了,思量片刻后才說道:“他讓我將那東西交給你的時候,只自稱自己是扶搖派棄徒,我還當(dāng)你認(rèn)識�!�

    木椿真人道:“我派自祖師創(chuàng)立以降,離經(jīng)叛道者甚眾,光是我說得出來歷的‘北冥君’便有兩位前輩,更遑論那些個后來隱姓埋名不肯透露師門的了……這么多年了,我怎知他是哪一位?”

    “總歸沒有惡意�!睖匮诺�,“我看你與其擔(dān)心那點殘魂,不如好好想想該怎么應(yīng)付你那故人�!�

    “故人”兩個字,溫雅刻意壓低了聲音,顯得陰森又低沉,含著濃重的警告意味,僅僅只言片語,別人就能從字里行間聽出這大個子的恐懼。

    屋后偷聽的嚴(yán)爭鳴一怔。

    故人?

    這一次,木椿真人良久沒有答音,嚴(yán)爭鳴不由自主地坐直了,探了探頭。

    半晌,師父才開了口。

    “溫雅兄,”木椿真人靜靜地說道,“若我……我這幾個孩子,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多加照看�!�

    等等,這是什么意思?

    嚴(yán)爭鳴活了十六年都沒長出來的敏銳全部加在了這一耳朵上,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偷聽,心里飛快轉(zhuǎn)念,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溫雅低低地冷笑了一聲,似乎帶著點嘲諷,但不知是在嘲諷誰。

    “你得了吧,我不過是個小人物,怎么擔(dān)當(dāng)?shù)闷�?”溫雅道,“你們扶搖山何等鐘靈毓秀,每代必出妖邪,豈是我這種資質(zhì)尋常的庸常之人能鎮(zhèn)得住的?何況你不是有一個愿意在自己的魂魄上刻符咒替你們擋災(zāi)的冤大頭么?我看你不如去求他�!�

    木椿真人聽出了溫雅的意思,便也識趣地沒有糾纏這話題。

    兩人很快故作輕松地說起了閑話,這些修真界里的中老年男子知道上下五百年的東家長西家短,聊起閑話來大有江河萬古流的滔滔不絕。

    嚴(yán)爭鳴險些把腿坐麻了,這才確定自己聽不出什么了,他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從來路輕手輕腳地遛回去了。

    六月火爐似的天氣,他手心出了一把冰冷的冷汗。

    嚴(yán)爭鳴離開師父的茅屋,徑直闖進(jìn)了程潛那,天色已晚,程潛本來已經(jīng)睡下了,又活生生地被嚴(yán)爭鳴從被子里拖了出來。

    程潛無故被人打擾睡眠,一臉山雨欲來地盯著嚴(yán)爭鳴,似乎正醞釀著要撓花他的臉。

    嚴(yán)爭鳴卻全然沒看見他的臉色,將程潛床頭的衣服拿起來,一股腦地扔在他臉上,肅然道:“穿上,跟我走�!�

    嚴(yán)爭鳴眉頭緊鎖,焦躁地在程潛屋里打轉(zhuǎn),整個人幾乎有些魂不守舍,既沒有注意到程潛床頭那件衣服是今天剛穿過的,也沒有借機指摘一下他腰帶處咸菜干一樣的一打褶皺,只是心事重重地一個勁地催程潛。

    憑借這個細(xì)節(jié),程潛斷定他有事,而且至少在嚴(yán)爭鳴本人眼里看來,這個事可能還有點嚴(yán)重。他草草披上件外袍,連頭也沒來得及梳,就披頭散發(fā)地就被嚴(yán)爭鳴拽走了,去了李筠和韓淵那。

    韓淵沒找著,自從下了山,他就成了一匹脫韁的馬,又不知道去哪野了。

    李筠卻還沒睡,仍在油燈下用功,見他二人聯(lián)袂而來,先是十分詫異,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嚴(yán)爭鳴脖子上的蟬翼上,有點疑惑地問道:“大師兄……這是剛聽完誰的墻角嗎?”

    嚴(yán)爭鳴放棄了尋找韓淵,他也沒有多扯皮,坐下來將一個瓷杯子從里到外地擦了七八遍,同時,有些心不在焉地將方才在師父那聽來的話說了一遍。

    李筠和程潛對視了一眼,程潛接過嚴(yán)爭鳴手中被擦掉了一層釉的瓷碗,倒了一杯不知放了多久的涼茶給他,嚴(yán)爭鳴無知無覺地接過去喝了。

    李筠皺皺眉,問道:“大師兄,你難道……是知道‘故人’的?”

    李筠其實心很細(xì),只是太貪玩,耽于旁門左道,不大專心而已,嚴(yán)爭鳴低頭盯著杯子里的涼水看了片刻,承認(rèn)了:“不錯�!�

    程潛十分肯定地接道:“那我知道了,肯定是個魔修。”

    嚴(yán)爭鳴:“你怎么知道?”

    程潛其實早就覺得不對勁了——跟著師父誦經(jīng)的時間長了,他注意到,盡管師父時常胡說八道,不同的經(jīng)文里經(jīng)常有自相矛盾的東西,但“大道無形”“順乎天理自然”的內(nèi)容卻是貫穿始終的。

    無形自然也就無是非,萬物殊途同歸,程潛入門這么久,沒聽見師父說過一句魔修、妖修之類有什么不妥的。

    對這些深惡痛絕的反而是凡是不上心的大師兄。

    程潛:“去年我們在群妖谷的時候,二師兄談起魔修,被大師兄喝止的時候我就覺得……大師兄好像格外排斥魔道�!�

    嚴(yán)爭鳴一擺手:“我那是怕他隨口胡說教壞了你們�!�

    程潛眼皮都沒眨:“哦,那大師兄每天晨課以身作則地睡覺,想必就不怕教壞我們了�!�

    嚴(yán)爭鳴:“……”

    混賬東西還挺會見縫插針!

    嚴(yán)爭鳴白了他一眼,靜默了一會,緩緩地說道:“我大概沒跟你們說過我是從哪見到師父的,七八歲那會,我有一次不知道因為什么鬧了脾氣,一氣之下離開了家丁視線,獨自跑了出去,結(jié)果中途被人拐了去�!�

    三歲看老,這的確像是大師兄能辦得出來的事。

    “我記得那個人是個男的,樣子很英俊,但是臉色卻仿佛病入膏肓的一樣,帶著一層死氣,”嚴(yán)爭鳴一邊回憶一邊說道“他將我們帶到了一個廢棄的破道觀里�!�

    程潛眨眨眼:“你們?”

    “我們,”嚴(yán)爭鳴道,“有四五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除了一個是女的,其他都是男孩。那個人就是個魔修,他先將那女孩殺了,我親眼看見他掐著她的脖子,卻并沒有直接將她掐死,而是活生生地將她的三魂七魄從眉心抽了出來,事后,那個小女孩竟然還會喘氣,心也還會跳,剩下一具皮囊在原地,足足茍延殘喘了七八天才死透了——那是我……我第一次見到死人�!�

    時隔將近十年,嚴(yán)爭鳴居然還能說出當(dāng)時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可見這斷記憶已經(jīng)刻在他腦子里了。

    李筠聽得呆住了:“魔修殺小孩有什么用?”

    嚴(yán)爭鳴道:“他把那個女孩的魂魄投入了一盞燈油很臭的燈里,火苗立刻跳著長了起來,長明不滅,之后是我們,他并不直接殺我們,而是每天取我們的血,澆筑在燈油里,剛開始除了有點惡心也沒什么,但是幼童身上沒有那么多血,沒過幾天,就有人撐不住快死了�!�

    程潛聽到這里,越聽越覺得耳熟,忍不住脫口道:“難道是噬魂燈……”

    李筠:“什么?”

    嚴(yán)爭鳴神色卻陡然凌厲了起來:“你怎么知道?”

    程潛:“經(jīng)樓里看見過,噬魂燈可以煉化魂魄,最低等的就是以童女魂魄為燈芯,以煉化過的尸油并童男鮮血為燈油,燒七七四十九天,可以將女童魂魄煉化為自己的鬼影,這是魔道中的一種,叫做鬼道�!�

    嚴(yán)爭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聲色俱厲:“程潛,我給你開經(jīng)樓門,就是讓你看怎么給人放血煉魂的?”

    程潛才不怕他,理直氣壯地道:“又沒說不讓看,魔道三千,我只是隨便翻了翻而已�!�

    “行了,”李筠機靈得很,一看話題走向不對,立刻往回拽,“大師兄你接著說,那個殺人的魔修后來怎么樣了?難道是師父救的你,所以你才跟他入門的嗎?”

    嚴(yán)爭鳴狠狠地剜了程潛一眼:“確實是師父救的我,但那不是關(guān)鍵……”

    他說到這,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師父和那魔頭是認(rèn)識的,我當(dāng)時親耳聽見,師父叫他‘師兄’。”

    第25章

    嚴(yán)爭鳴此言一出,李筠和程潛都呆了呆,李筠幾乎沒過腦子,脫口道:“那……那不就是師伯?”

    話一出口,他就感覺自己被韓淵附身了,連忙懊喪地捏了捏眉心。

    嚴(yán)爭鳴正色道:“當(dāng)然不是,你把門規(guī)都就飯吃了么?例如鬼道、殺戮道這種有傷天理人倫的邪魔外道,一步踏入,便會逐出師門,永遠(yuǎn)不能再回來�!�

    一室靜謐。

    半晌,程潛回過神來,說道:“也就是說……溫老板說的那個人,可能就是……”

    他說到這,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該對此人作何稱呼,好一會,才憋出了一個:“呃……前師伯�!�

    “除了他還有誰,”嚴(yán)爭鳴煩躁地說道,“扶搖山又不是魔修大本營�!�

    李筠試探道:“大師兄,那你怎么想的?要不然我們明天去問問師父?”

    嚴(yán)爭鳴當(dāng)即搖頭否決,師父話雖不少,卻大多是廢話,只要一碰見正事,他立刻就能變成一只鋸嘴葫蘆,王八都沒有他能憋。嚴(yán)爭鳴絕不相信憑他們仨能從師父那里撬來點什么,他沉吟了片刻,抱著一線希望道:“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在師父想甩開我們的時候,想方設(shè)法知道他的行蹤?”

    程潛整日混跡在九層經(jīng)樓中,聞言腦子里立刻跳出了一大堆相應(yīng)對策,然而他很快挨個刪減了過去,最后發(fā)現(xiàn)希望十分渺�!驗橄胍粉檸煾�,首先一條,就是他們中得有人比師父神通廣大才行。

    “我看沒戲,”程潛道,“除非二師兄再變只蛤蟆,在師父身上也蹭一大堆金蛤神水的味道——但是我懷疑萬一遇到大魔,二師兄的指路蛤蟆可能又要裝死�!�

    “別看我,我沒辦法,”李筠一攤手,“有靈智的東西大敵當(dāng)前都會慫,不慫的那種必然傻,找人不好用�!�

    “必須是有靈智,還要不慫的……”嚴(yán)爭鳴順著他的話音思量片刻,“哎,你們說水坑怎么樣?”

    程潛翻了個白眼——他既沒有看出小師妹“有靈智”,也沒看出她哪里“不慫”,不過下一刻他就反應(yīng)了過來,他們沒本事追蹤師父,難不成還不能想辦法在小師妹身上下料么?

    反正那一直被師父帶在身邊的蠢孩子連人話也聽不懂,一定不會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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