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木椿真人仿佛以一己之力,將所有的一己悲歡都浸泡在冰冷的水下,隔著水,既不再歡欣,也不再痛苦。
空中有一排極復(fù)雜的符咒倏地閃過,繼而發(fā)出金光,豁然就是李筠嘴里神乎其神的“暗符”。
北冥君不躲不閃,靜立于原地,瞇起眼睛望著那轉(zhuǎn)瞬即逝,融入天地的符咒,低聲道:“以魂封魂�!�
木椿笑道:“能封得住北冥君一魂,我這輩子也算值了�!�
程潛睜大了眼睛,下一刻,他被一股大力推開,踉蹌著跌在地上,眼前一黑,幾乎是昏迷了片刻。
再睜眼,北冥君已經(jīng)不見了,程潛看見一縷細(xì)細(xì)的黑霧被金光纏著,壓到了木椿真人手上的舊銅錢上。
木椿真人除了拿著銅錢的手,周身已經(jīng)透明了,他跪下來,將銅錢埋在了古樹下那尸骨旁邊,繼而笑瞇瞇地沖程潛招招手。
木椿真人:“那黃鼠狼身上有一枚小印,你將它取下來。”
程潛好像打定主意要與他對著干,一動不動。
木椿真人笑意漸漸消逝,似乎想要抬手摸摸他的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穿過了程潛的頭頂。
木椿真人道:“那是扶搖派掌門印,回去將它交給你大師兄,以后讓他照顧你們。至于劍法……小潛,你該好好練練第二式了�!�
末了,他深深地看了程潛一眼,嘴唇掀動,幾不可聞地道:“師父走了�!�
說完,他整個人就在原地消散了,猶如一把碎光,一頭撞進(jìn)了土里,再不見了蹤影。
傳言
“上古有大椿樹,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因以“椿齡無盡”祝高堂慈父之圣壽綿長,可惜人終究不是草木。
木椿真人將那枚銅錢埋進(jìn)了土里,仿佛是親手將程潛送入了一個開端——每一代人的上下求索,都是從親手將父輩埋進(jìn)土里那一刻開始的。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卷終
卷二
上下求索
第31章
天光漸次透過云影,山谷中長煙蕩然一空。
程潛在原地跪了不知有多久,不知道自己該怎么爬起來,起來又應(yīng)該去哪。
他腦子里一會是大雨夜里師父為他遮雨的情景,一會是扶搖山上師父搖頭晃腦念經(jīng)的情景,一會滿腦子的扶搖木劍自顧自地聯(lián)系在一起,不管他想看不想看,都在那里來回演示。
最后,都落在一片莽莽蒼蒼的世道上、茫然失怙的措手不及。
程潛就像一只剛剛提心吊膽地試飛了一圈的雛鳥,滿心歡喜地想要回來討個稱贊,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窩已經(jīng)沒了,而從今往后,他就算能通天徹地、翻云覆雨,也再討不到他想要的那份欣慰的稱贊了。
程潛不想承認(rèn)自己害怕,他認(rèn)為自己只是孤獨。
這時程潛才發(fā)現(xiàn),他太需要一個仇人了,只要有了那么一個仇人,他就能在未來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的時間,都為自己豎立一個清晰而強(qiáng)大的方向,他可以從仇恨中汲取無邊的力量,靠著這種力量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可是沒有。
師父似乎已經(jīng)看透了他,預(yù)料到他在最無助的時候會本能地選擇什么,因此防備得滴水不漏。
木椿真人與蔣鵬,與那不知名的北冥君師祖,與什么四圣五圣的恩怨,他沒有透露一個字,所有的故事都被他塞進(jìn)一個銅錢埋進(jìn)了土里,連一點可供仇恨生長的渣都沒有給程潛留下。用心良苦地逼著他丟掉所有的拐棍,哭完自己爬起來。
同時,木椿真人還給他留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尾巴——嚎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水坑。
以水坑目前的智力,還不大能理解發(fā)生了什么事,她餓得前心貼后心,先是到處尋找?guī)煾�,找不到,只有一個師兄,師兄還不肯理她。
就算她天生皮實,沒什么小性子,到了這一刻也終于不堪忍受了,水坑發(fā)覺自己哭了一會也沒人管,便只好自力更生,淚流滿面地抱起師父變出來的木劍啃了起來。
等程潛回過神來想起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利用僅有的五顆乳牙,將木劍一側(cè)啃出了好幾個坑。
天妖一口乳牙也生得這樣剛烈,果然不同凡響。
程潛連忙撐著酸麻的膝蓋,踉蹌了一下方才爬起來,掰開水坑的嘴:“吐出來!”
水坑沖他吐了兩片木屑:“啊啊!”
然后她被師兄拎到一條河邊,給按著腦袋強(qiáng)行漱了口,水坑有生以來第一次直面三師兄“無理取鬧”的一面,頓時不干了。
程潛瞪了她一眼:“不許哭�!�
水坑尖叫著抗議:“啊啊��!”
程潛鐵石心腸地任她叫喚,眼皮也沒掀。
水坑默默地在旁邊抹了一會眼淚,很快就發(fā)現(xiàn)哭也是白哭,師父不知去哪了,這里只有她和三師兄兩個人,連告狀的地方都沒有,于是她也很想得開,止住了抽噎,老老實實地安靜了下來,期待著師兄能良心發(fā)現(xiàn),給她找點食吃。
哪怕捉條肉蟲子也可以啊。
程潛將被水坑啃掉了一個邊的木劍搶救了下來,在水里洗涮干凈,他沒心情哄小孩,將她放在河邊,嚴(yán)肅地警告道:“在這坐著,別亂動。”
說完,他挽起褲腿下了水,笨手笨腳地試著抓魚。
水坑別的優(yōu)點沒有,唯有識時務(wù)一條可堪稱道,立刻從他的行動中判斷出自己這頓飯有著落了,于是老老實實一聲不吭地在河邊坐等,好像一條訓(xùn)練有素的小狗。
但是魚不是那么好抓的,程潛在家時就沒干過上房揭瓦、下水摸魚的事,到了門派里更是不可能,對這些事毫無心得,那些滿身鱗片的東西幾次三番從他手里溜過,偶爾還有故意用力擺尾的,堅硬的鱗片幾次劃破了他的手。
天色漸黑,水坑等不下去了,她終于又渴又餓地蜷縮在岸邊睡了過去,一根手指還不由自主地含在嘴里。
程潛赤腳趟在冰冷的河水里,看了她一眼,一無所獲地直起彎得酸疼的腰,低下頭舔了舔手上的傷口。
師父說他有一天能騰天潛淵,而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條魚也抓不到。
他不知道這忘憂谷中哪些植物有毒,不敢貿(mào)然去摘那些果子和樹葉,也不敢貿(mào)然去挑釁飛禽走獸,因為手無寸鐵,誰是誰的加餐還不一定。
他一天到晚誰都看不上,總感覺自己是未來的絕世大能,卻連一點吃的東西都弄不來。
這時,天已經(jīng)漸漸黑了下來,周遭靜得讓人有點心慌,遠(yuǎn)處山林中漸漸傳來野獸咆哮。程潛側(cè)耳聽了片刻,驀地一皺眉,三步并兩步地上了岸,將睡得迷迷糊糊的水坑抱起來,同時捏緊了手中木劍,盤算著該找個什么地方安全過夜。
只是眨眼功夫,那些好像還遠(yuǎn)的野獸咆哮聲就近了,此起彼伏于周遭,好像一片四面楚歌,讓程潛的神經(jīng)緊繃了起來。
程潛不敢再遲疑,提著水坑往河水上游的方向跑去,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這時,密林中突然躥出了一條黑影,筆直地落到了他面前擋住去路,粗重的喘息聲在黑暗里越發(fā)清晰,綠油油的眼睛險惡地盯著這兩個細(xì)皮嫩肉的孩子。
程潛猛地剎住腳步,后退半步橫劍胸前。
而后四下傳來窸窣動靜,眨眼之間,好幾條大狼從各處躥了出來,將程潛和水坑結(jié)結(jié)實實地圍在了中間,這些狼每一條都有小馬駒那樣大,盯著他們兩人的眼神全都是直勾勾的,獠牙森然。
水坑一聲也不敢吭地蜷縮在程潛懷里,此時她那相傳承襲自妖后的一半血統(tǒng)對群狼沒有半點威懾力,想必她就算是什么上古神獸,此刻也不過是個沒斷奶的小崽子而已,這些牙尖嘴厲的大畜生根本不怕她。
程潛在群狼環(huán)伺間面無表情地提著木劍,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這些畜生面前露出分毫的怯意,一時片刻的松動,也足夠被大狼們將他和小師妹撕成爛布條。
程潛手腕微微一抖,擺出扶搖木劍的起手式,同時低聲對懷里的水坑說道:“你的翅膀呢?我們飛走。”
水坑聽了這話,小臉都憋紅了,但也不知道是她餓得沒了力氣,還是被大狼嚇得一時掉了鏈子,只聽“啪”一聲,她背后只長出了一對巴掌大的細(xì)弱翅膀,扇動起來,約莫也就能當(dāng)個不好使的扇子用。
程潛立刻心道不好,果然,那頭狼一見水坑的翅膀,就立刻洞察了他那無力的偽裝和目的,它突然俯下身,低低地咆哮了一聲,好像一聲令下。程潛在它俯身的一剎那,手臂上的肌肉已經(jīng)繃緊到了極致,接著,他聽見身后刮來一陣腥風(fēng),程潛想也不想地一旋身,將鵬程萬里第三招變招縱向遞出,破破爛爛的木劍驀地劃出了一道凌厲的弧,精確地避開了那畜生爪牙,狠狠地捅在了大狼下巴上。
他的劍法確實是下過苦功的,起碼就他練過的兩式來說,比他不求甚解的大師兄強(qiáng)多了。
頭狼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再次下了命令,兩側(cè)兩頭大狼立刻分別從兩面冒了出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堵住了他的退路。
程潛本來被委屈、傷痛和自暴自棄折磨了個半死不活,此時直面那大狼貪婪的目光,他滿腔怒火終于被一股腦地逼了出來。
沖動之下,程潛硬碰硬地迎了上去,而這一番沖動卻誤打誤撞地正合他方才“百事無懼”的心得。
心法與劍法相得益彰,破破爛爛的木劍硬是激起了一束鋒芒,鵬程萬里招式未老,他劍柄陡然離手,驀地轉(zhuǎn)成了他一直練著玩的海潮劍,以手肘抵著劍鋒,不閃不必地撞入一頭大狼嘴里。
銳不可當(dāng)?shù)膭︿h與獠牙悍然相撞,程潛的袖子頓時碎成兩截,從手腕到手肘處刮了一條半寸深的傷口。
那狼嘶聲慘叫,程潛那不怎么結(jié)實的木劍也就此斷了。
而第二條大狼此時爪牙已至,正抓向水坑的頭頸,程潛迅雷不及掩耳地將抱著水坑的手換了一只,不顧劍已斷,剩下半截也橫掃上大狼的鼻尖,狼鼻尖遭到重創(chuàng),仰面倒去,同是也將程潛撞得往后滑了三四尺。
程潛傷臂的血水立刻糊了水坑一身,血腥味刺激得小女孩臉色慘白,她全身顫抖,好像害怕到了極致,程潛還沒來得及安慰,便只覺手中的女孩一重,下一刻,他人已經(jīng)被提到了半中——水坑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展開了她那時靈時不靈的大翅膀。
迎風(fēng)舉翼的天妖連緩沖也沒有,直上直下的往天上撲去,鼓起的風(fēng)將那頭狼掀了個跟頭。
頭狼顯然沒料到還有這一出,當(dāng)即惱怒地咆哮一聲,縱身躍起,想去抓程潛的小腿,可惜已經(jīng)夠不著了,頭狼頹然落地,憤憤地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
心中殺意未散的程潛居高臨下地借著月色對上了頭狼的眼睛,那頭狼一怔之下,竟僵在了原地,片刻,它微微收回前腿,似有瑟縮之意,“嗚嗚”地夾起了尾巴。
水坑帶著程潛并沒有飛太遠(yuǎn),她畢竟年紀(jì)小,剛過山谷就脫了力,兩人一起灰頭土臉地摔在了山坡上。
程潛咬著牙拄著半截木劍爬起來,又從衣服上撕了一塊木條,草草地堵住了流血不止的胳膊,以免招來更多的野獸。
他要生火,要找吃的,要選個能過夜的地方,還要隨時警戒周圍的環(huán)境。此時,他手上傷口銳痛,沾了一身凄冷的露水,身邊還帶著一個不能自理的小師妹。
走在危機(jī)重重的忘憂谷里,程潛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時間去琢磨師父和那些魔修們的愛恨情仇、也沒空孤獨迷茫了。
當(dāng)務(wù)之急,他必須從這片不知有什么的山谷里走出去,把掌門印和小師妹一起送回門派里。
東海之濱,海上那場風(fēng)波過后,青龍島的人才終于姍姍來遲。
由于師父從沒給徒弟們說過青龍島上的人是個什么組織,也從未給弟子們介紹過誰是什么大能,嚴(yán)爭鳴根本沒有見禮或者巴結(jié)的想法。
風(fēng)浪沒有平息,他已經(jīng)命道童們將大船上載的小舟全都放了出去,下海撈人。
李筠和韓淵全都聚集在船艙里,一起動手將程潛行李里那堆不離身的書全都給翻了出來,嚴(yán)爭鳴一邊驢拉磨似的焦躁地在原地轉(zhuǎn)圈,一邊指手畫腳道:“找關(guān)于符咒的,韓淵,不用翻那一摞,那邊的他還沒拆捆呢,不一定看過,快點!”
“別催別催,我好像看見了……”李筠舉起一只手,“大師兄,你看是不是這個?”
嚴(yán)爭鳴立刻將自己手里的書扔在了一邊,湊上來一把搶過去,對照著書上關(guān)于追蹤符的說明仔細(xì)看了一遍:“什么破玩意,是這本嗎?”
韓淵急道:“上面說了什么?”
“上面……”
這時,門外突然有一個道童氣喘吁吁地闖進(jìn)來打斷他:“少爺,有一位真人找你。”
“吵什么,人都丟了,忙著呢!”嚴(yán)爭鳴頭也不抬地一擺手,然后對李筠和韓淵念出了書上的注釋,“這上面說是刻符咒的人和那追蹤符咒之間有感應(yīng),那東西我親手刻的,刻完就跟放了個屁似的,感應(yīng)什么?”
李筠聽了這話,臉色一變:“師兄……”
嚴(yán)爭鳴:“別吞吞吐吐的,要說什么?”
李筠:“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當(dāng)時那個追蹤符可能是不成功的�!�
嚴(yán)爭鳴愣住了,好一會才訥訥地道:“但是小銅錢……”
他懊惱地在自己額頭上摑了一掌——都怪程潛,天天端著個“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是我很靠譜”的臭架子,弄得他當(dāng)時居然想也沒想就相信了一個剛?cè)腴T的小崽子!
程潛那混蛋要是真靠譜,現(xiàn)在能不知所蹤么?
這時,又有一個道童跑了進(jìn)來,手里拎著一條破破爛爛的緞帶,大驚失色道:“少爺,他們撈上了這個……”
李筠瞳孔一縮,一把搶過來:“這是我在小師妹腰上綁的,中間的追蹤符不見了!”
幾個少年在船艙中不知所措地大眼瞪小眼。
忽然,一個女人粗聲粗氣的插嘴問道:“追蹤符?什么追蹤符?”
李筠一回頭,看見了那落湯雞一樣的唐晚秋真人不知什么時候到了他們船上,正打量那根緞帶。
她來干什么?
李筠有點愕然,執(zhí)晚輩禮招呼道:“唐真人�!�
嚴(yán)爭鳴狠狠地剜了一眼第一次通報后被趕出去的道童,兩步越過李筠,堂而皇之地將黑鍋扣給了自家道童:“前輩來了怎么不通傳?要你們干嘛用的�!�
唐晚秋擺擺手,似乎不怎么在意,她將那綢緞布條從李筠手中抽了出來,沉思了片刻,問道:“這不是令師的東西吧?”
這個節(jié)骨眼上,嚴(yán)爭鳴哪有什么耐心和她閑聊?可唐晚秋大小也算是個前輩,不得不應(yīng)付,他只好壓下眉間焦躁,說道:“這是我們小師妹的,她年紀(jì)還小,我們出門在外怕她走丟,掛在她身上以防萬一的——真人見諒,家?guī)熝巯乱膊恢琅苣娜チ�,要么您先進(jìn)來喝杯茶?”
后面那一句他沒管住自己的嘴,說出來感覺和逐客令差不多。
好在唐晚秋本人心思也并不細(xì)膩,好像一根直來直去的女棒槌,壓根沒聽出他的失禮。
唐晚秋道:“我看你們還是別找了,就憑你們幾個刻出來的符咒,早就被那兩個大魔頭炸成碎末了。”
嚴(yán)爭鳴:“……”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女人是特意跑來給他們添堵的么?
以貌取人有時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一個連自己形象都不顧及的人——特別還是個女人——除了有隱情的,否則多半都是唐真人這種特立獨行、從不看別人臉色的。
嚴(yán)爭鳴看著唐晚秋那張下巴比腦門還寬的四方臉,心里涌起十足的煩悶,盤算起如何將她盡快打發(fā)走。他還沒琢磨好如何開口,那唐晚秋卻好似比他還要不耐煩,連句客套和安慰也沒有,直入主題道:“青龍島島主命我來請你們上島,跟我走吧�!�
嚴(yán)爭鳴:“……”
李筠是知道自家?guī)熜帜枪菲獾模ǹ炙鲅圆贿d得罪了唐真人,忙上前一步,低聲提醒道:“師兄�!�
然而出乎他意料,嚴(yán)爭鳴既沒有當(dāng)場跳腳,也沒有勃然作色,他垂著眼皮思量了片刻,問道:“島主為何屈尊要見我們這些后輩,難道是認(rèn)識家?guī)�?�?br />
唐晚秋濃眉一挑,每一根眉毛都仿佛在說:“廢話,不然呢?”
嚴(yán)爭鳴心里狂跳,忙道:“可是家?guī)煼讲挪恢�,能否請島主幫忙……”
“已經(jīng)在找了,走吧�!�
第32章
青龍島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海外仙山,清靜避世,往來的都是修士,有峨冠博帶的,有道袍飄渺的,一年四季花團(tuán)錦簇,從海上看,島上還有一層輕薄的霧靄時�?M繞,像個飄在水面上的大桃源。
青龍島島主位列四圣之一,常年閉關(guān),不怎么露面,好像也不怎么管事,但他卻特意出來見了嚴(yán)爭鳴,并且態(tài)度十分和顏悅色,就像面對的是自家晚輩。許是知道他心煩意亂,島主并沒有拉著他多說話,安排他們一行住下之后,島主大方地表示,青龍島上一切資源都能供他借用,直到找著失蹤的木椿真人和他兩個生死不明的師弟師妹。
對此,修士們當(dāng)然不能像鄉(xiāng)野村夫一樣明目張膽地嚼舌根,他們嚼得溫文爾雅、并且暗潮洶涌。
想想確實也是這么個道理,無數(shù)人巴結(jié)都巴結(jié)不到的青龍島島主,十年一次的仙市他都懶得露面,這些來歷不明的小崽子何德何能,受到他老人家青睞呢?
何況這些小崽子們修為低微就不說了,只知道張揚(yáng)擺闊,到了青龍島竟還不肯收斂,實在讓人看不上。
這些暗潮洶涌嚴(yán)爭鳴都不知道,他實在沒空去關(guān)心,島主要了程潛與水坑的生辰八字,派了無數(shù)修士前去搜尋,足足三天沒有一點消息。
嚴(yán)爭鳴都不知道這三天是怎么過來的。
直到第四天清晨——小月兒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手里提著那一套皇帝女兒見了都要咂舌的梳頭工具,準(zhǔn)備將香點著,叫她家少爺起床,結(jié)果一探頭,才發(fā)現(xiàn)少爺已經(jīng)不在屋里了。
小月兒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起晚了,做好了挨一頓臉色的準(zhǔn)備,她期期艾艾地走進(jìn)去,卻發(fā)現(xiàn)道童已經(jīng)整理好了床鋪,而屋主人不知所蹤。
小月兒忙問道:“少爺呢?”
道童答道:“聽說是有了掌門他們的消息,昨天后半夜起來,連夜就走了。”
小月兒呆了呆——嚴(yán)家除了寵出了嚴(yán)爭鳴這個敗家子以外,門風(fēng)其實還算正,不苛待下人,她是嚴(yán)家的家生子,又是個小姑娘,幾乎是被當(dāng)成半個小姐養(yǎng)大的,平日里在扶搖山上只負(fù)責(zé)給少爺梳頭,其他什么都不管,就連海上兩個魔頭大戰(zhàn)的時候,她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卮诖摾�,沒濺上一點海水。外面風(fēng)吹浪打從來也吹打不到她頭上,這還是她第一次感覺到了周圍的人心惶惶。
小月兒抱著懷里的檀木匣子,迷茫地問道:“那……沒說什么時候回來?”
道童回頭看了這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一眼,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聲音,說道:“沒說,還不知道是怎么個情況呢。”
說完,道童又壓低了聲音補(bǔ)充道:“我跟你說,別告訴別人——昨天晚上,我聽咱們家少爺和二師叔說話,聽那意思,要是有個什么萬一,我們恐怕一時半會回不了扶搖山。要真是那樣,你可得記著,這島上都是真人,不論品行好壞,都能呼云喚雨的能人,捏死咱們就像捏死螞蟻,你們幾個姑娘千萬不要亂跑,也不要隨便得罪人家,聽到?jīng)]有?”
島主似乎與扶搖派淵源頗深,其實已經(jīng)想到失蹤的木椿真人他們也許會在忘憂谷附近出沒,因此早派了人在那等著,但是出于某種原因,這些修士們?nèi)紱]敢進(jìn)山谷搜索。
足足等了三天,才等出了程潛和水坑。
程潛當(dāng)時的模樣可謂是要多凄慘有多凄慘,連守株待兔的修士們都沒想到木椿真人竟然不在,他一個大孩子領(lǐng)著一個小孩子自己走出來的。
山谷中野獸小妖隨處可見,這樣都能活著出來,指不定是托了誰的在天之靈呢。
只是他們想象中這應(yīng)該會飽受驚嚇的少年,并沒有預(yù)料中的那么好打交道。
傍晚,程潛接過一個女修士從附近村民那要來的一碗菜粥,道了謝,自己先嘗了一口,這才將水坑帶到一邊,挖了一勺放在她嘴邊,水坑跟著他著實受了幾天罪,成了個小餓鬼,立刻張大嘴要吃。
程潛卻驀地將手一縮,讓她咬了個空。
水坑一臉泫然欲泣,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程潛低聲道:“記著我說過什么么?記得就給你吃�!�
水坑連忙點頭,同時十分沒節(jié)操地合上兩只小胖手,點頭哈腰地做作揖狀,這才得到了她這些天以來的第一口糧食。
乍一看,此情此景仿佛是淘氣的小師兄欺負(fù)師妹,拿她逗著玩,非要作揖才給吃的——其實作揖那部分完全是水坑飯桶本能作祟自行發(fā)揮的。
一遇上這群陌生人,程潛就第一時間囑咐好了水坑:從現(xiàn)在開始,不許她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翅膀,否則就不給飯吃。
旁邊的女修大概覺得這小姑娘白白胖胖頗為逗趣,便在一邊閑聊似的問道:“貴派怎么收了一個這么小的弟子啊?”
程潛面不改色地沖她笑了一下:“是有一回我一個師弟貪玩,偷跑下山趕集路上撿到的,這幾年年景可能不大好,想必是山下村里誰家養(yǎng)不起的,師弟瞧她怪可憐的,就給撿回來了——前輩您想,我們修行中人十年二十年如彈指一揮,卻足夠她從牙牙學(xué)語長成個大姑娘了呢,年紀(jì)小一點不妨礙什么的,很快就大了�!�
女修忍不住逗他:“你自己都還沒過完一個‘彈指一揮’呢,說話像個大人一樣。要我說,你還是先跟著我們回去療傷吧,你師兄們就算晝夜兼程地坐飛騎過來,也少不得要一兩天呢�!�
程潛一邊把水坑嘴角漏出來的粥擦干凈,一邊答道:“我一個人是沒什么,但是總不好帶著小師妹給各位前輩添麻煩,還是等一等師兄們吧,現(xiàn)在師父不在,要我聽師兄的,我也沒有什么主意,不敢一個人擅作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