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隨著程潛年歲漸長,他這方面的“毛病”也越來越明顯,聽見了個什么,他也不和人商量,過兩天私下就辦了,弄得他三天兩頭身上帶傷,就只管偷偷來討藥,問他什么都不說,時常還要韓淵打探回來些只言片語,嚴爭鳴他們才能從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他又因為什么和誰動手了。
“沒什么……嘶�!背虧撊掏椿顒恿艘幌伦约旱募绨蚪o李筠看,“可能是早晨落枕了,又被棍子蹭了一下,別告訴娘娘,省得他又要啰嗦我……”
有道是白天不能說人,后晌不能說鬼。程潛話音沒落,里屋的門簾已經(jīng)微微動了一下,只見嚴爭鳴手持一卷書,玉樹臨風地走了出來。
嚴爭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道:“你說誰?”
程潛:“咳……大師兄�!�
好在嚴爭鳴看起來一時沒打算追究,他放下手頭的舊書,轉(zhuǎn)頭對李筠道:“你方才提起來了——我近日確實想回一趟扶搖山,一來最近有點心得,想回去翻找典籍求證一下,經(jīng)樓里的東西雖然雜亂無章,但是我派一脈相承的東西總能找到線索,況且……”
他微微一皺眉道:“我去年因為看著小月兒他們年紀也大了,便將她們都送了回去,當時是讓他們傳了家書的,可是至今也沒收到回音,按理說青龍島上不禁書信,他們這一走杳無音訊的,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想順路回家看看。”
“只怕入了講經(jīng)堂不能隨意離島�!崩铙蕹烈鞯�,“不如這樣吧,你讓雪青赭石他們誰替你跑趟腿,我聽說雪青前些日子有氣感了?那經(jīng)樓應(yīng)該進得去吧?”
“經(jīng)樓也不是是個有氣感的人都推得開的,當時我和銅錢是在門前師父手把手教的,”嚴爭鳴搖搖頭,“算了,整理本門功法也不急于這一時,往后回去有得是時間,我先讓雪青幫我送封家書,再回扶搖山看看。”
聽他們兩人討論這事,程潛正準備不動聲色地偷溜,誰知才走到門邊,韓淵突然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險些將門板拍在他臉上。
“哎喲小潛你干什么哪!”他風風火火地暴露了程潛的行蹤,同時扯著嗓門叫道,“大師兄,兩件大事!”
嚴爭鳴剜了程潛一眼,皺著眉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抬手仰頭道:“慢慢說,唾沫星子都噴我臉上了�!�
韓淵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說道:“張黑炭不知道被誰黑了,臉腫得跟饅頭似的,都看不見脖子了�!�
嚴爭鳴和李筠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程潛身上,程潛只好干咳一聲,假裝扭頭看窗外的風景。
韓淵繼續(xù)道:“還有,碼頭上來了一艘大船,我特意去看了一眼,聽說是那個姓周的小白臉回來了�!�
周涵正?
程潛終于顧不上往外溜了,靠著門靜默地站在一邊,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搭在了木劍上。
“上一次他回來還是講經(jīng)堂開班的時候,這次我估計島上又有什么大事�!表n淵篤定地說道,“你們猜會有什么事?”
他每每報告?zhèn)什么,都活像個說書的,三個師兄誰也沒理他,韓淵只好訕笑一聲,自己交代:“我聽人說,講經(jīng)堂要開一次大比,優(yōu)勝者能進青龍島弟子內(nèi)堂修行呢�!�
第38章
程潛聽了沒什么興趣,他向來對和人比試這種無聊的事沒什么興趣,因為沒有必要。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那顆孤高自詡之心也在幾經(jīng)自我懷疑中磨礪得愈加堅定不移,現(xiàn)在,在程潛眼里,這世界上的同儕只有兩種,一種是現(xiàn)在不如他的,一種是將來不如他的。
程潛后背開始疼得厲害,便不再想逗留,只簡單交待道:“沒事我就先走了�!�
“慢點,你的事還沒完,給我站著,”嚴爭鳴道,隨即他轉(zhuǎn)向韓淵,“你每日三十根木條的符咒功課都做完了?”
韓淵:“……”
嚴爭鳴見狀,一側(cè)長眉一挑:“那大比小比的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還不快去!”
韓淵灰溜溜地吐吐舌頭,當即不敢吱聲了。
他們掌門人已經(jīng)今非昔比了——他從一個小玩鬧一樣的臭美大辣椒,變成了一個積威甚重的臭美大辣椒。
五年前,在講經(jīng)堂高臺上受辱的嚴掌門幾乎是力排眾議,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難以理解的決定——他一意孤行地要將扶搖派以誦經(jīng)入門、以刻符咒練氣的傳統(tǒng)保留下來,哪怕他們迫不得已開始隨眾人修煉真元,也要花額外的時間完成這兩樣功課。
對此,嚴爭鳴半帶自嘲地說起了他的理由:“我長到這么大,除了爹生娘給的一張臉以外,全身上下就沒有能拿得出手以供稱道的東西,有什么資格貿(mào)然去改變我派千年傳承?再者說,就算門派傳統(tǒng)毫無道理,那也是師父留下來的�!�
最后一句話打動了程潛,導(dǎo)致唯一一個會跟掌門人叫板的人臨陣倒李筠從來都是有觀點沒立場,一說就服,至于韓淵,他連觀點也沒有,因此這個事就這么決定了。
而五年的時間,證明了嚴爭鳴這個乍看有點荒謬的決定居然是對的。
引氣入體后,真元的凝練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事,一只腳踏入仙門,三年一瓶頸,每次都如同渡一次小劫,稍有不慎,輕則幾年內(nèi)修為毫無進境,重則走火入魔。
踏上修真長路的凡人們,就是要經(jīng)歷這一遍又一遍的大浪淘沙。
當年木椿真人卻從不催促弟子凝練真元,如果不是他意外隕落,恐怕扶搖山上傳道堂中,弟子們無聊的符咒與經(jīng)文還將日復(fù)一日地持續(xù)好多年,這個過程漫長枯燥,又看不到一點成果,然而日復(fù)一日的功夫下,經(jīng)脈會在反復(fù)的沖刷中顯著地拓寬強韌。
正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
這樣一來,等到真正開始像別人一樣按照古法凝練真元的時候,不說一日千里,至少進境別別人快得多,連瓶頸也來得相對平緩得多。
可惜干柴在前,世上又有人肯數(shù)年如一日地磨這把刀呢?
訓(xùn)完韓淵,嚴爭鳴沖程潛一招手,示意他跟上,便率先走了出去。
原本蹲在院子中間的水坑一見他出來,立刻仿佛盼到了救星,眼巴巴地望向嚴爭鳴,好像一只久在樊籠的鳥。
嚴爭鳴每次看見她,都覺得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憑空生出一股“不養(yǎng)兒不知父母恩”的內(nèi)傷來。他屈指彈出一道勁力,不偏不倚地打到水坑腳下的符咒上,將那天衣無縫的一圈符咒撕開了一條口子,里面真氣登時泄了,原地刮起了一陣小旋風。
水坑得以解放,一屁股坐在地上,操起也不知道哪學來的荒腔野調(diào),原地搖頭晃腦地嚎叫道:“我的娘哎哎哎哎——可累死老身了�!�
嚴爭鳴聽了腳步一頓,水坑見勢不妙,忙從地上一躍而起,用剛拍完屁股的小臟手揉了揉臉,不修邊幅地賣乖道:“嘿嘿,謝謝大師兄。”
她這一番所作所為看得嚴爭鳴眼角直抽,最后他終于忍無可忍地甩袖便走,邊走邊對程潛道:“她將來要是敢照著唐晚秋那模樣長,我說什么都要將她逐出師門�!�
“不會的,”程潛安慰道,“畢竟是妖后的女兒,我聽說一般綠帽子的產(chǎn)物都不會太丑。”
嚴掌門:“……”
他并沒有覺得好過一點。
嚴爭鳴走到推開自己的屋門,冷著臉對程潛一抬下巴,示意他進屋,程潛在門口好生磨蹭了一會——盡管小月兒離開以后,嚴爭鳴屋里的熏香味道已經(jīng)淡了許多,但一推門,程潛還是照例打了個噴嚏。
他對著桌案間那株用符咒固定住、常開不敗的花枝揉了揉鼻子,欣賞了一會掌門師兄那一身根深蒂固到了骨子里的風雅,暗自嘆了口氣,感覺可能要混不過去。
赭石起身道:“掌門�!�
“沒你的事了,去吧。”嚴爭鳴道,“明天講經(jīng)堂結(jié)束后,叫雪青來我這里一趟,有點事托他去辦。”
赭石應(yīng)聲出去,嚴爭鳴回手帶上門,雙臂抱在胸前,后背往門扉上一靠,對程潛道:“脫衣服。”
程潛:“……”
“快點,”嚴爭鳴面無表情地說道,“等著我去扒么?”
程潛:“我沒……”
嚴爭鳴見他敬酒不吃吃罰酒,立刻信守承諾上前一步,打算將他“就地正法”。
程潛見他鐵了心要追究,只好一邊不情不愿地寬衣解帶,一邊故意惡心嚴爭鳴道:“大師兄,我可三天沒洗澡了,就不怕污了你的眼么?”
嚴爭鳴罕見的沒吭聲,他伸手一把將程潛扭扭捏捏掛在身上的袍子一股腦地拽了下來,一眼看見了程潛后背上那一條幾乎從左肩拉到了右側(cè)腰的淤青,紫得已經(jīng)發(fā)了黑,周遭破裂的血管痕跡好像蛛網(wǎng)一樣蔓開,在那少年蒼白的脊背上顯得十分觸目驚心。
除此以外,程潛身上還有很多深深淺淺的傷疤,有些顏色較深,有些已經(jīng)淺得快要褪下去了——雖然引氣入體不代表能辟谷超脫,但入了氣門之后,伐骨洗髓,身上并不像凡人那樣容易便生污垢,傷口也幾乎不會留疤,除非還沒來得及好利索。
嚴爭鳴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受不了地移開了視線,他那胸口好像被人狠狠地重了一下似的,心疼得都快揪起來了,連自己的后背也跟著隱隱作痛。
他對程潛涌起一陣無來由的憤怒,胸口劇烈起伏了幾次才勉強壓抑下來。
“去床上趴著,”嚴爭鳴說道,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恨聲補充道,“你要是再小兩歲,我一定揍得你師父來了都不認得,混賬東西�!�
程潛自己試著轉(zhuǎn)了幾下脖子,都沒扭不過去,只好依言趴下,讓大師兄給他上藥,同時給自己找了理由道:“淤青么,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其實沒什么……啊!”
“沒什么?”嚴爭鳴的聲音冷了下來。
程潛不敢再招惹他,將臉埋在被子里,專心忍痛。
降魔杵天然帶著天罡煞氣,要不是使降魔杵的那人是個二把刀,發(fā)揮不出十分之一的威力,那玩意能隔著后背將程潛的內(nèi)臟敲個遍碎。
嚴爭鳴罵人的話已經(jīng)滔滔不絕地涌到了嘴邊,可是臨到出口,他卻還是什么都說不出來。經(jīng)過了這么多,嚴爭鳴頭十幾年缺失的心與肺終于后知后覺地長了回來。
程潛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是怎么來的,如今五臟六腑聚齊的嚴爭鳴都心知肚明。
回想起來,一時的仇恨與激憤其實不足以支撐他走過這么多年,嚴爭鳴不能不承認,是他這個年紀最小的師弟逼著他走到這一步的。
程潛從不曾苛責他這個掌門師兄任何事,他的態(tài)度從一而終——你行你就上,你不行我粉身碎骨也替你上。
程潛身上每一道傷口,對于嚴爭鳴而言都是一記抽在臉上的耳光,抽著他一時片刻不敢停歇。
最困難的時候,嚴爭鳴曾經(jīng)整宿整宿地合不上眼,噩夢里都是他這師弟。
嚴爭鳴的被子里透著股安神香的味道,暖烘烘的,能透入四肢百骸,程潛這幾天一直守在烏篷草旁邊等待時機,實在是累得狠了,俯臥其間,不多時就不想動了。
嚴爭鳴上完藥,看著少年越發(fā)勁瘦的腰線,心里忍不住想道:“掌門印掛在我脖子上,就算沒有我,還有李筠——連韓淵都比你年紀大,你就和水坑一樣,每天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懂不好么?為什么凡事逞強成這樣?你將師兄們都置于何地?”
可是這些話,他對著任何人都說得出,唯獨對著程潛那張因為放松而顯得有些倦怠的臉說不出。
因為這些年的相依為命,嚴爭鳴就連對他道聲“謝”都顯得肉麻得很,更不必說這樣的長篇大論。
心緒幾次起落,最后,嚴爭鳴只是硬邦邦地叮囑道:“周涵正回來了,但他不會久待,不管怎么樣,你都忍著點,少出頭,聽到?jīng)]有?”
程潛昏昏欲睡地應(yīng)了一聲,明顯當了耳旁風。
嚴爭鳴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這小混蛋的眼睛都合上了,程潛微微側(cè)著臉,眼睫還時而微微顫動一下,眼下有一圈淺淡的青黑,連一點沒來得及褪下的稚氣都被那股疲憊遮過去了。
嚴爭鳴嘆了口氣,收好了傷藥,不再出聲,輕手輕腳地將程潛的發(fā)髻散開,拉上他的衣服,又拽過一床薄被給他蓋在身上,自己守在一邊打坐。
不過坐了片刻,嚴爭鳴終于還是忍不住了,感覺不問明白這個關(guān)鍵問題他不能安心入定,于是他果斷推了程潛一把:“喂,你真的三天沒洗澡了?”
程潛給了他一個殺氣騰騰的后腦勺。
如今,嚴爭鳴早就不復(fù)當年的心緒浮躁,用打坐入定代替睡眠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蛇@天還沒破曉,他卻突然一陣心煩意亂,中途睜開了眼。
夜色未央,程潛已經(jīng)不知什么時候走了——從嚴爭鳴認識程潛那天開始,他就沒睡到過大天亮,被子里還有余溫。
嚴爭鳴靜靜地坐了片刻,凝神仔細思量,并未發(fā)現(xiàn)自己有什么瓶頸,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簡直就像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一樣。
他揮手撥亮燈,在房中往返踱步幾次,從燈罩下取出了三枚銅錢。
嚴爭鳴不通卜算之道,以前見師父這樣做過,可是每當他去問的時候,師父都不肯教,只道:“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此乃左道旁門,不必詳識�!�
青龍島上要出什么大事么?
三枚銅錢在他靈巧的指尖上下翻飛,嚴爭鳴把玩了片刻,將思緒放空,而后坐下來開始默誦清靜經(jīng)。
果然周涵正是個喪門星,一回來就沒好事。
韓淵的消息很禁得住考驗,隔日,講經(jīng)堂上就宣布了大比的消息,講經(jīng)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左護法,與永遠一張討債臉的右護法難得都到齊了,宣布所有引氣入體者都要參加,不想和別人動手的,可以主動棄權(quán)認輸,否則便要上場,優(yōu)勝者可以不必拜入青龍島主門下就能進內(nèi)堂典籍,聽內(nèi)堂弟子傳道授業(yè)。
上面沒完沒了地說著規(guī)則,程潛則在下面頭也不抬地拿著刻刀雕琢一塊巴掌大的木牌。
嚴爭鳴掃了一眼,順口給旁邊的韓淵解釋道:“那叫做‘傀儡符’,帶在身上,可以替人擋一災(zāi),是明符中著名的七大符之一,總共一百零八刀,刀刀勾連,一筆都不能斷,一刀都不能錯……你看,這偏了一點就廢了�!�
程潛的刀尖不知被什么別了一下,靈氣陡然瀉出,坐在旁邊的韓淵只覺得一股陰冷濕潤的氣息撲面而來,隨即便散在空中不見了,他驚嘆地瞪大了眼睛。
嚴爭鳴懶洋洋地往一側(cè)一靠,拍拍程潛的肩膀,感慨道:“引氣入體不過六七年,就敢沾七大符——你真是逼人太甚啊銅錢�!�
程潛將廢棄的木牌與刻刀都放在一邊,坐正調(diào)息。
嚴爭鳴接著對韓淵道:“下刀錯了,有時候是因為不熟練,有時是因為沒力氣了……你三師兄這就是沒力氣了,小銅錢,你怎么想起刻這個了?”
程潛敷衍道:“試一試而已。”
很快,嚴爭鳴就知道他是為什么而試一試的了。
所有人都興致勃勃地討論青龍島大比的時候,嚴爭鳴將雪青送到了青龍島渡頭。
“盡量快去快回,”嚴爭鳴道,“先回扶搖山,再去家里,看看山上有沒有什么用度短了,只管從我份例里拿�!�
雪青如今已經(jīng)長成了青年模樣,越發(fā)穩(wěn)重了,一一記下了,點頭稱是。
“那好,你去……”
“雪青哥等等!”
說話間,一只飛馬貼地騰空而來,還沒停穩(wěn)當,程潛就從上面一躍而下,他的形容顯得有點狼狽,不知是海風吹的還是怎樣,落地時他竟還有些氣喘吁吁。
雪青平時溫溫潤潤的,不愛言語,小時候照顧程潛卻十分細心周到,比起嚴爭鳴這個時常不怎么像話的正牌大師兄,雪青才更像個可靠的大哥,兩人感情一直很好。
雪青看著他笑道:“我不日便回,三師叔可要多保重自己�!�
“嗯好,我知道,”程潛點點頭,從懷中摸出一個錦囊遞給他,“還以為趕不上了,這個你帶著,路上小心�!�
被曬在一邊的嚴爭鳴側(cè)頭看了一眼,問道:“什么東西大老遠趕著來送?”
雪青依言打開了那小錦囊,只見里面有一張小木牌,取出來一看,嚴爭鳴眼都直了——那竟是一張成型的傀儡符。
程潛有些慚愧地說道:“我氣力不足,一直不成功,好多天也就只勉強成了這么一個,你湊合帶著,不過路上還是要多加小心,這東西畢竟出于我手,萬一遇上比我修為高的,那就是沒用的破木頭一塊了�!�
雪青忙道:“是,多謝三師叔�!�
嚴爭鳴心里異常不是滋味,心道:“我都沒有——辛辛苦苦地將這小白眼狼養(yǎng)這么大,連個哨子都沒給我削過,嘔心瀝血做了個傀儡符,居然先給別人,真是豈有此理!”
然而堂堂掌門,總不好光天化日之下這樣跟道童和師弟無理取鬧,嚴爭鳴只好板起臉,只做嚴肅地囑咐雪青快去快回,將他送走后,看也不看程潛一眼,怒氣沖沖地轉(zhuǎn)身要走。
可是走了兩步,他又發(fā)現(xiàn)程潛還望著船行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絲毫沒注意到他生氣了,嚴掌門于是又特意退回來,等了一會,等程潛心事重重地轉(zhuǎn)過身來,他才抓緊時機,用力哼了一聲給程潛聽,然后在師弟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大步轉(zhuǎn)身走了。
程潛忙四下看了看,發(fā)現(xiàn)此處沒有別人,他就是在哼自己。
他一頭霧水地問道:“大師兄,你又怎么了?”
嚴爭鳴不搭理他,只一味埋頭往前走,程潛完全不知道他又犯什么病了,有心想讓他哪涼快哪呆著去,但掌門師兄鬧起脾氣來很是沒治,為了不淪為給大師兄梳頭發(fā)的道童,程潛只好追了上去。
兩人一追一走,連飛馬都給丟在了身后,一直別扭到住處,到最后程潛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大師兄又哪根筋搭錯了,只是無可奈何地跟著。
嚴爭鳴用力一摔門,將他關(guān)在了外頭。
正在院子里對著清靜經(jīng)百無聊賴的水坑見怪不怪——通常,大師兄和二師兄在一起的時候,都是有商有量的,比較像個正常的大人,四師兄則比她強不到哪去,很少敢忤逆大師兄,唯有三師兄,每次都一臉“我什么都沒干”的樣子,將大師兄氣得風度全無。
水坑悠閑地哼著小曲唱道:“咿呀,你道那小冤家又作得什么孽——”
程潛徑直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俯身在她腳下畫了一圈符咒,溫柔地說道:“念完三十遍經(jīng)它自己會散,乖,別看了,‘小冤家’也救不了你�!�
水坑感覺自己仿佛引火燒身了。
程潛溜溜達達地回了自己屋里,剛一推開門,他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了,程潛驀地回頭,目光在小院中刮了一遍,可是院子里除了一個嘰嘰咕咕念經(jīng)的水坑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程潛頓了頓,將一只手搭在腰間木劍上,謹慎地走了進去,將門關(guān)上了——他屋里有人來過,還留下了一樣?xùn)|西。
那是一把劍,不是木劍,是貨真價實的真劍。
光華內(nèi)蘊,恍若有靈。
第39章
程潛不缺劍——扶搖派有個家財萬貫的掌門,一無所有就剩下錢了,佩劍用完一把扔一把都沒什么問題。只是程潛一直在青龍島上,平日遭遇也不過就是張大森之流,他有意磨練自己的劍法,至今沒有將木劍換下來而已。
一把劍并不新鮮,但這一把不一樣,程潛一眼就看出來了。
不必細想他也知道,這絕對不是嚴爭鳴給的,一來這平凡無奇、甚至有點舊的劍鞘不符合他們掌門師兄的品味,二來,以嚴掌門的為人,他要做好事絕不會這么偷偷摸摸,但凡嚴爭鳴有什么好東西想送人,必然會先大張旗鼓地跟師兄弟們炫耀個遍,然后再舉行個梳頭比賽什么的,將眾人作得團團轉(zhuǎn),誰伺候大爺高興了才給誰。
細看,這劍的劍柄與劍身上都刻著細密的符咒,復(fù)雜得驚人,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以程潛在青龍島上遍覽群書的眼力,竟一時無法完全看明白那都是些什么符咒。
他抬起手指,試探著想摸一摸這劍身,還沒碰到便頓住了——就在他的手指與劍身相隔不到半寸的時候,程潛心里突然生出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那是一股含著鐵銹味道的冷冽,若隱若現(xiàn)的縈繞在劍身周遭,仿佛這把劍本身是活的。
程潛先是疑惑不解,隨后,他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陡然間睜大了眼睛,這把劍周遭有暗符!
要知道,暗符乃符咒之精,非不世出的大能不可成,程潛見過的唯一一個能出手刻暗符的人,就是他師祖、萬魔之宗的北冥而如果細說起來,就連北冥君的暗符其實也不算純粹,因為載體很特別,是他自己的魂魄,與其說他這是高強的符咒術(shù),其實更像魔道魂修的手段,不怎么入流。
世間懂符咒的不少,煉器大家也不少,但能在劍身周遭加暗符的人能有幾個?
程潛幾乎想象得出,這東西一旦出世,必然是人人求而不得的名劍�?伤趧ι砩献凶屑毤毜貙ひ捔艘蝗Γ瑓s并沒有找到劍銘。
就在這時,程潛發(fā)現(xiàn)桌上茶盤下露出了紙條的一角,那紙條一側(cè)被什么東西浸濕了,他沾了一點,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心中不禁愈加迷惑——那竟是一灘血跡。
染血的紙條上寫道:“‘霜刃’物歸原主,萬不能擅自動用,切記�!�
無論是“霜刃”還是“物歸原主”,都讓程潛摸不著頭腦,他仔細將自己的房間從里到外查看了一遍,終于,在角落靠窗地方又發(fā)現(xiàn)了一串血跡。
留下劍的人必然從后窗走了,水坑一直在前院玩耍,沒有被驚動也實在很正常。
程潛遲疑了一會,考慮自己是不是該將此事告訴嚴爭鳴,但幾次猶豫著伸手推門,又都縮了回來——他感覺留下此劍的人未必是出于好意,此事也不像什么好事。
程潛從來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考慮片刻后,他決定不驚動其他人,推開窗戶,縱身往外一躍,悄無聲息獨自向著那血跡的方向追了過去。
他并指在自己雙眼上輕輕抹過,將真元灌注在了雙目上,頓時,眼前山川河流都活了起來,掩藏在各處的血跡被程潛看了個一目了然。
也不知這受傷的人是誰,看來不致命,精神頭還很足,整整跑了半個青龍島,直到程潛追到海邊一塊礁石附近,才發(fā)現(xiàn)血跡斷了。
程潛心道:“難不成跳海了?”
他正在海邊往下探望,忽然,心里無來由地生出一股危機感。
這樣的直覺也不知是練氣的緣故還是時常打架磨練出來的,程潛很是信任它,他忙收斂氣息,將自己往背人的地方一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