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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十方陣!

    那吳長天揚聲道:“收到除魔印的道友,請稍作休息,今夜子時入陣!唐先生,請來這邊�!�

    程潛和水坑回到石芥子里的時候,嚴爭鳴跟李筠已經(jīng)各自裝好了一張若無其事臉。

    一見程潛回來,嚴爭鳴主動招呼道:“小潛,過來這里。”

    程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懷疑他干了什么虧心事——不然怎么剛才還哄不順溜,這會又主動示好了呢?

    好在眼下不是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時候,程潛沒追究。

    赭石塞給他的是兩枚扳指,李筠接過來,順著邊緣摸了一遍,很快發(fā)現(xiàn)了內(nèi)里玄機,輕輕一掰,那扳指便從中間打開了。

    此物設(shè)計精巧,翻轉(zhuǎn)過來后,內(nèi)壁鑲著一面小鏡子。

    李筠哈了口氣,隨即用手一抹,便見那鏡子自己放了光,內(nèi)里似乎還有陰影閃過,他忙找出一張宣紙,讓那鏡面的光剛好落在白紙上,一行字跡便在光中跳動著躍然紙面:“有人動了手腳……”

    那上面的字閃一行消失一行,連起來便是:“有人動了手腳,我清點布陣靈石時發(fā)現(xiàn)與十方陣正常消耗對不上,莫名少了很多,查不出是誰,周圍也并無其他陣法痕跡,動手腳之人不會貪圖那些破的靈石,他要么是偷偷修改了十方陣,要么就是在附近布了其他陣,只是我修為低微,無法察覺,此人手段之隱秘生平僅見。另,魘行人九圣中有吳長天的人,但不知道是誰。扳指上有秘鏡,進入陣中后將其掰開,便能在秘鏡中看到陣外情景,倉促叮囑,多有遺漏,千萬小心�!�

    十方陣是雙方共同布下的,天衍處總不可能將所有魔修都收買,雙方都互相盯著,后來又有唐軫這個公證人驗過,在十方陣中做手腳的余地實在不多。

    “那么就是陣外還有陣的可能性大些……”李筠皺皺眉,說道,“可是很奇怪,要是最后贏的是正道,陣外陣不就沒用了么?如果贏的是魔修他們,那么陣外陣一旦向他們出手,天衍處便違背了血誓,違背血誓之人,必遭誓言十倍反噬,他們這豈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萬?除非……這陣外陣根本不是沖魔修來的�!�

    不是沖魔修,當(dāng)然就是沖另一方。

    嚴爭鳴用舊扇子輕輕敲打著白紙邊緣,說道:“將一群殺紅眼的修士扔進同一個陣中,讓他們你死我活,最后贏的那個人出來,再兜頭被陣外陣扣在里面,我感覺此事聽來耳熟。”

    水坑問道:“是什么呀?”

    嚴爭鳴:“像養(yǎng)蠱�!�

    水坑立刻打了個寒戰(zhàn),身為一只鳥,她竟怕蟲子,也真是獨樹一幟了,她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問道:“可是那個吳長天不也在里面嗎?他們就不管他啦?”

    “天衍處內(nèi)部斗得烏眼雞一樣,未必是同一方勢力。”程潛雙臂抱在胸前,說道,“那就是說又要準備破陣——陣法我只知皮毛,這么復(fù)雜的看不懂。”

    嚴爭鳴:“別看我,我也不懂�!�

    李筠用力抓了抓頭發(fā):“我倒是……唉,可我人在陣外,愛莫能助啊�!�

    嚴爭鳴道:“這個好辦,你還有金蛤神水嗎?自己干一碗,我可以將你藏在袖子里夾帶進去。”

    說完,他好像是想象了一下自己揣著一只癩蛤蟆的場景,頓時又改口道:“算了,還是小潛帶吧�!�

    李筠獰笑著捶了捶胸口。

    “……”嚴爭鳴面不改色地用目光威逼了他片刻,終于慫了,“好吧,你要是實在不愿意,就再想其他辦法。”

    李筠正色下來:“我雖然進不去,但是有一個人可以�!�

    他此言一出,不用明說,其他人也聽明白了,又在陣中,又通陣法的,只有韓淵。

    程潛沉默片刻:“好像也未嘗……不可,就怕碰不到�!�

    韓淵雖然不見得會愿意合作,可是在眾人心里,他就是信得過的,哪怕身處不同陣營,他也是“自己人”。

    嚴爭鳴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有什么東西,都拿出來�!�

    真龍旗,四處搜集的大能符咒,丹藥,夜明章,指路蟲等物一時間堆了一堆。

    嚴爭鳴清點一番,將不多見的幾樣給程潛細說了用法,這才有些發(fā)愁——此番雖然說不上傾家蕩產(chǎn),卻也出了好大一筆血,事后大概還沒法讓天衍處還錢。

    “再這么敗下去家底都要空了。”嚴爭鳴忖道,“此事了了,還是趁亂再去賺一筆吧。”

    好好的劍修,一天到晚惦記著錢,想來也怪辛酸的。

    轉(zhuǎn)眼到了子時。

    更深露重,那十方陣看起來更飄渺了些。

    韓淵率先站了起來,只見他背后有暴怒的黑龍一閃,在地面留下了一道蜿蜒的長影,一瞬間,他周遭所有火堆滅了個干凈,眾修士驚懼,韓淵半張臉隱沒在陰影里,目下無塵地偏頭一笑,說不出的放肆桀驁。

    魘行人九圣跟在他身后,這一伙貌合神離的魔修率先走入陣中。

    外面的人看不見十方陣中的,只有門口兩排蠟燭,共計二十根分列兩側(cè)。

    隨著這十個人入內(nèi),一側(cè)的十根蠟燭陡然亮了,厚重的金屬底座一瞬間漫上黑氣,映得那燭身上的蟠龍刻活的一樣,獠牙猙獰,黑氣直沖霄漢。

    夜間山中風(fēng)大,而那燭火卻好像是長在蠟燭上的,怎么吹都紋絲不動,憑空生出了些許詭譎肅殺來。

    這時,拿到卷軸的正道修士們才稀稀拉拉地走出來,這幫人是神離,貌也不合,個個面色冷漠,看也不看守在陣前的吳長天,自行魚貫而入。

    隨著他們一個一個走進去,另一排的十根蠟燭也挨個亮了起來,這一邊的蠟燭要樸素得多,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白燭,歪歪扭扭地站成一排,活像給誰吊喪。

    程潛剛要提步而入,嚴爭鳴忽然拉住了他:“等等�!�

    他說完一抬手,將程潛頭上的舊發(fā)帶抽了下來,從懷里抽出了一條新的。然后像個普通的凡人那樣,叼起發(fā)帶,五指做攏,動手攏起程潛的頭發(fā),系了上去,傀儡符的氣息一絲不露。

    嚴爭鳴看了程潛一會,心里涌動著想抱一抱他的沖動,然而大庭廣眾下,他只好默默地將雙手收了回來,只道:“我看那十方陣里面入口未必是一個,進去以后可能會誰也找不著誰,你給我小心一點……看什么看,這會兒知道我對你好了么?以后少氣我?guī)状伟伞!?br />
    程潛看他,其實只是單純覺得他啰嗦,感覺再這樣下去,“嚴娘娘”就快變成“嚴娘”了。

    ……不過為了不進一步激怒大師兄,程潛非常機靈地沒說出來。

    兩人目不斜視地從吳長天面前經(jīng)過時,吳長天卻忽然開口叫住了嚴爭鳴:“嚴掌門請慢一步�!�

    嚴爭鳴側(cè)過頭,挑起一邊的眉毛,竹扇在手中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一圈,假笑道:“有何指教?”

    吳長天道:“我?guī)煹苡瘟鹤赃M入劍道那日開始,便一直苦學(xué)不輟,未敢有一時片刻懈怠,以前從未接觸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務(wù),還是少年心性——若嚴掌門看他資質(zhì)還過得去,吳某殉道之時,可否請嚴掌門勉為其難,代為管教?”

    嚴爭鳴對那個愣頭青一樣的年輕劍修其實是有些好感的,畢竟,元神劍修并不多見,除了他自己這種奇葩外,他們大多是心智堅忍、少有雜念的。

    不過他沒將這一點小小的好感表現(xiàn)出來,只是冷冷地回道:“扶搖派什么時候成了收破爛的了?再說我們小小一個破落戶,也不敢染指你們天衍處出來的高徒啊,顧巖雪的下場可不就是前車之鑒么?”

    說完,嚴爭鳴看也不看吳長天,一拉程潛道:“走�!�

    程潛卻不由得多看了吳長天一眼,修士說壽終,一般是“隕落”,或是如凡人一樣,用“死”、“不在塵世”之類的字眼,很少聽見“殉道”一詞。

    總覺得有些不尋常。

    程潛跟嚴爭鳴明明是前腳后腳,進去十方陣后,卻誰也沒看見誰,果如嚴爭鳴所料,里面的入口不是往一邊開的。

    陣中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布局好像一口一頭大一頭小的棺材,陰森森的,四壁徒然,一條狹長的小路不知通往何方,前面黑洞洞的。

    程潛扣住霜刃劍,順著那小路往前走去。

    突然,黑暗中有微光驀地一閃,程潛腳步一頓,只見一側(cè)好像有一道人影,正默無聲息地站在那里。

    已經(jīng)等在這里的魔修么?

    程潛皺皺眉,抱拳當(dāng)胸,客氣地拱了拱手,那人竟也一聲不吭,以同樣的動作沖他拱了拱手。程潛不動聲色地將神識掃了出去——那里沒人。

    他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整個小路上卻只回蕩著他一個人的腳步聲,讓人不由自主地有些頭皮發(fā)麻,程潛掐了個手訣,一簇冷冷的火光便懸浮在了他手指上方約莫一寸的地方,周遭頓時亮了起來。

    只見那角落里竟是一面鏡子。

    鏡面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與普通銅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其中人影幾乎是分毫畢現(xiàn),程潛很少照鏡子,更沒有這樣仔仔細細地看過自己。

    那鏡中人手中也端著一簇火光,鏡面竟不像尋常銅鏡那樣會將光照散,鏡中人眉眼乍看是熟悉,細看又有些陌生。

    但是這里怎會有一面鏡子?

    就在他疑惑時,鏡中人忽然自己動了!

    “他”緩緩抬起頭,沖程潛笑了一笑,微尖而略薄的嘴唇兩側(cè)挑起,看起來分外不懷好意,略微上翹的眼角一絲笑紋都沒有,目光如幽潭。

    程潛:“……”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能這么鬼氣森森。

    然而震驚歸震驚,不耽誤程潛毫不遲疑地抽出霜刃,一劍揮向了鏡子。

    那鏡中人突然從鏡面一躍而出,個頭、裝束……乃至于頸子上斬魔陣留下的一小道小傷口全都一模一樣!

    更要命的是,他手中還提了一把一模一樣的霜刃!

    鏡子在那鏡中人身后碎了個稀爛,他行動卻絲毫不受限制。

    這是九圣中的哪位?什么奇怪的功法?

    下一刻,兩把如出一轍的劍在空中短兵相接,發(fā)出“嗆啷”一聲令人牙酸的響動,連劍招都像得像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不過這一交手,程潛心里反而安定了——眼前這人的深淺他一交手有數(shù)了,比他本人遜一籌不說,劍招也只是學(xué)了個皮毛,劍意完全不是一路,這說明那古怪的鏡子真的是魔修在搗鬼,面前這人也只是批了一層他自己的皮。

    鏡中人被一劍被撞開后,踉蹌了一下方才落地,冷冷地斜睨著程潛本人,修長的眉目間因為黑氣繚繞,看得程潛十分別扭。他正打算速戰(zhàn)速決,將此物徹底結(jié)果,突然,周遭大亮起來。

    周遭四面整整齊齊地排了幾排蒙著黑布的架子,隨即,所有的黑布齊齊落了下來,竟是十來個全身鏡,鏡鏡相對,這可要了老命了——那里面映出了無數(shù)個程潛的倒影!

    程潛正在頭皮發(fā)麻,便聽“咕嘟”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水里冒了出來,接著,一大幫與他本人一模一樣的鏡中人提著鏡中劍從鏡子里走了出來,他們源源不斷,頃刻間在他旁邊織就了一片人海。

    程潛:“……”

    這種魔修應(yīng)該讓他大師兄去對付,說不定還能治治他沒事愛攬鏡自照的臭毛��!

    第89章

    數(shù)十把劍從四面八方壓下來,全是與他方才如出一轍的劍招,棺材一樣的空間瞬間便被寒霜凍上了,逼人的涼意四溢而出。

    程潛暗道一聲麻煩,霜刃在手一矮身。

    海潮劍——挽狂瀾。

    劍意卷過的漫天假霜虛雪,半空中仿佛撐起了一個看不見的罩子,刀槍不入一般地架住了這幾十把劍的下壓之威,一聲巨響后,火星迸濺,執(zhí)劍的鏡中人一同四散撤退。

    程潛再不給他們機會圍攻自己,他身形如電,手中霜刃輪轉(zhuǎn)不休,九變的“幽微”勾刺轉(zhuǎn)回,劍影如不可捉摸的鬼魅,轉(zhuǎn)瞬便鉆進了那人群中。

    鏡中人太密集,一時近不了他的身,還要互相彼此拖后腿。

    程潛驀地一躍而起,伸手攏過霜刃,好似信手拈來了一把劍氣,揮手一兜,“乒乓”一陣十幾面鏡子同時碎了,各自吐出一把黑煙,飛快地在空中聚攏。

    程潛正要收拾那黑影,誰知一見鏡子碎了,眾多無家可歸的鏡中人集體發(fā)了瘋,奮不顧身地再次向他圍過來,其中一個身體被霜刃削下了一半,還在糾纏不休。

    這一來正好將程潛的去路擋住,再看,那黑氣已經(jīng)消失了。

    因為鏡中人的不依不饒,現(xiàn)場開始變得十分血腥,才不過短短數(shù)息,程潛已經(jīng)見了“沒頭的自己”“沒胳膊的自己”“少了半拉身體的自己”“開膛破肚的自己”……等等死無全尸的面貌。

    幸虧他是塊沒心沒肺的聚靈玉,若是換個內(nèi)心脆弱的人來,說不定已經(jīng)給嚇哭了。

    就在他被眾多鏡中人絆住的時候,方才消失的黑氣順著墻角遛了下去,鉆入了角落里一面巴掌大的小鏡子中,鏡面明滅片刻,露出了一張黑氣繚繞的笑臉來。

    程潛大開殺戒地結(jié)果了幾十個鏡中人,濺在臉上的血跡溫?zé)岱盒�,竟好似活人血�?br />
    他面不改色地一劍將最后一個鏡中人釘在了地上,霜刃的寒氣在鏡中人身上凝出了一層細細的白霜,那鏡中人睜著那雙與程潛如出一轍的眉眼,狠戾中似乎還微微帶了一點詭譎的笑意,笑得程潛雞皮疙瘩快要起來了。

    就在這時,被他忽略的小鏡子中突然噴出了一簇黑氣,漁網(wǎng)似的劈頭蓋臉地將程潛籠罩在其中,那黑氣不知有什么邪門,竟仿佛要滲進人的骨頭縫中,將他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牢牢地鎖住了。

    程潛保持著將鏡中人釘在地上的姿勢,一動也動不了。

    一團模糊的黑影從他身后閃現(xiàn)出來,只聽一個不陰不陽的男人聲音說道:“哦?你是扶搖派的高人,我認得這把‘不得好死劍’�!�

    說話間,一只慘白的手伸到程潛面前,虛虛地掠過霜刃劍,仿佛畏懼著什么一樣,又抽著冷氣縮回手。

    他低聲笑道:“果然不同凡響哪,程兄,我聽說你孤身大鬧昭陽城,殺歡喜宗主,那歡喜宗大大小小的色鬼聽了,可都叫囂著要找你報仇呢�!�

    滲入程潛身體里的黑氣隨著眼前這魔修的手上下跳動,那魔修好像是感覺火候差不多了,貪婪的目光從程潛身上掃過,笑道:“這一身修為,便都通過鏡像給了我吧!”

    說完,他猛一拉那黑氣織就的大網(wǎng),好像要將程潛的元神從身體里扒出來——

    這一拉沒有拉動,那魔修臉色一變:“什么!”

    只見一簇寒霜飛快地從黑網(wǎng)末端蔓延出來,原本一動不能動的程潛抬起手,將纏在自己身上的黑網(wǎng)整個扒了下來,凍住地黑網(wǎng)沒有重量似的飄在他手上。

    程潛輕聲道:“你聽說過我大鬧昭陽城,就沒聽說過……我不是血肉之軀么?”

    那魔修尚且沒反應(yīng)過來“不是血肉之軀”是什么意思,那黑網(wǎng)便被程潛一攏一拉,陡然變成了一根鞭子,兜頭一甩便抽了過來,魔修大驚,轉(zhuǎn)身化成一團黑氣飄散出去,落地轉(zhuǎn)瞬已經(jīng)到了幾步以外。

    可那霜刃的劍意卻忽如附骨之疽似的揮之不去,森冷的劍意殺氣未退,在滿地血肉橫飛的尸體中分外嚇人。

    那魔修倉惶逃竄,一道劍光卻從十分詭異的地方“鉆”了出來,當(dāng)場將他前襟開了一條大裂口,險些傷到要害,他倒抽一口涼氣,下一刻,周遭涌動起了千萬條霜刃劍,將他牢牢地困在其中。

    魔修猝然回首,看見了程潛那張鎮(zhèn)定如千年冰潭的臉——那是鏡像無論如何也學(xué)不出來的。

    好像那些傳說中飛升上界的大能,山崩地裂,無悲無喜。

    魔修見自己已經(jīng)走投無路,頓時面露狠色,只見他雙袖鼓起,黑氣上涌,整個人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桶。

    程潛畢竟不是專門負責(zé)除魔衛(wèi)道的,交過手的魔修終歸有限,沒見過這樣的手段,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那魔修將一身的魔氣逼入自己血肉之中,身體瞬間爆開,剎那間便將周遭劍影全部炸開,連十方陣四周陣腳落成的墻壁格擋都被那泛著烏氣的血肉侵染,“嗞嗞”地響了起來。

    霜刃“嗡”一聲輕響,程潛連忙退避,心道:“完了,要是這張傀儡符再破,大師兄非要啰嗦死我不可。”

    可下一刻,他手心中那詭異的耳朵形狀乍現(xiàn),將周遭照得一片雪亮,刺得程潛都一時睜不開眼。等他再一看,那魔修血肉竟全被化干凈了——魔修大多有奪舍之法,棄肉身元神奪舍之事屢試不爽。

    可惜這一回那魔修終于踢到了鐵板,他的元神卻沒能逃走,一聲慘叫之后,被籠罩在那白光之下,充滿驚懼地尖叫道:“聽、聽乾……”

    隨后他再無聲息,竟是原地魂飛魄散了。

    程潛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見手中那不知何時而起的“耳朵”完成這一擊之后,又黯淡下去,轉(zhuǎn)眼消失在他皮肉中,好像從未存在過。

    聽錢?聽前……還是聽什么玩意?

    他本以為只是件普通的陣法靈物,沒想到這東西玄機還不小,程潛暗自決定,此事結(jié)束之后,他要找李筠或是唐軫問一問清楚。

    他將赭石給的扳指掰開,透過里面的鏡子去窺視外面,只見兩排蠟燭中,白蠟燭與代表魔修的蟠龍蠟燭各自滅了一根,這么一會工夫,雙方已經(jīng)各自死了一個人。

    原來他是動作最快的。

    程潛盯著那滅了的白蠟燭看了片刻,不知這是哪一位被牽連進來的大能殞命,修行何其不易,機緣與天分、勤奮與悟性缺一不可,成百上千年方才成就一元神,就這樣消亡了么?

    他忽然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程潛將扳指扣回手上,繼續(xù)往前走去,心道:“也不知道大師兄怎么樣了�!�

    不過分開片刻,他已經(jīng)開始掛心,程潛反應(yīng)過來,不由自主地苦笑自嘲道:“難不成這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忽然,十方陣中一陣濃霧撲面而起,程潛回過神來,轉(zhuǎn)眼已經(jīng)被傳送到了其他地方,。

    他心里飛快地轉(zhuǎn)念,忖道:“是了,一根白蠟燭滅了,代表有一個魔修也同我一樣殺了對手,難不成接下來面對的就是他?”

    程潛方才落地,一股暴虐的魔氣已經(jīng)鋪天蓋地的向他席卷而來,霜刃出鞘時幾乎帶起一陣龍吟,綿里藏針的一招“上下求索”被他厚厚實實地推了出去,黑暗中好像撞上了什么巨物。

    同時,程潛放出去的神識與另一股霸道剛硬的神識當(dāng)空相撞,程潛心里忽然一震,不管不顧地彈指抽出一條細長的火光,照亮了方圓十來丈遠。

    只見一道黑龍的影子落地,化成了一個熟悉的人,不遠不近地站在他十步開外。

    韓淵。

    兩人一時間僵持住了。

    程潛沒想到他這么快就遭遇了韓淵,一時沉默不語,他一會暗自琢磨著該怎么開口打破僵局,一會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那滅下去的白蠟燭。

    程潛忽然意識到,從朱雀塔橫空出世至今,韓淵這一路走過來,哪一步?jīng)]有沾過人血?

    那些背著師門與同儕血債的人,難道就會善罷甘休么?

    韓淵率先開口道:“我還道要等上許久才會遇見下一個人,小師兄殺伐決斷,真是不亞于我們這些臭名昭著的魘行人�!�

    程潛手指一彈,那懸浮在他手上的小小火苗便在半空中炸開,成了一朵蓮花狀,一盞河燈似的緩緩地漂浮到了兩人頭頂,將陰森的十方陣照得如同沐浴于月光中。他一眼不讓地將霜刃收回劍鞘,寒鐵的劍鞘輕輕地磕了地面一下,隨即竟在旁邊坐了下來,對這當(dāng)世最大的魔頭招招手,說道:“過來�!�

    韓淵站著沒動。

    程潛:“你是那個心魔還是韓淵?叫韓淵滾出來和我說話�!�

    “韓淵”冷笑道:“韓——淵,總有一天,我會將那廢物徹底清除�!�

    話雖然這樣說,他卻還是微微閉了眼睛,片刻后,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睛里暴虐之氣突然干凈了,目光盡管有些躲閃,內(nèi)里卻澄澈了起來。

    真正的韓淵一聲不吭地走到程潛身邊,默默地坐了下來,輕聲道:“小師兄�!�

    小叫花小的時候,其貌不揚,是個只會出餿主意和傻樂的頑童,長大后依然稱不上特別英俊標志。

    他身材高大,兩頰卻十分瘦削,一身漆黑的蟠龍長袍,氣質(zhì)總是緊繃的,他時常一人分飾兩角,便因此裹上了一層喜怒無常的邪氣,看起來倒是有種別樣的人模狗樣。

    程潛仰頭看了一眼頭頂云山霧繞、壓抑得不行的十方陣,片刻后,他將目光收回,落到韓淵身上,平靜地問道:“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你想干什么?”

    韓淵沒有答話,只是深深地看著他。

    程潛又道:“當(dāng)初為什么要跳海而去?為什么要跑去和魘行人混在一起?為什么放任心魔?嗯?”

    韓淵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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