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能讓他活著贖罪,已經(jīng)是網(wǎng)開一面,無論是關(guān)在扶搖山,還是令他鎮(zhèn)守南疆,都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
扶搖山和白虎山莊立場已定,其他人于情于理說不出什么,便紛紛上前,在血誓盤上加了見證。
落日余暉,此事塵埃落定。
眾人開始準備離開的時候,紀千里將山莊徒弟們丟在一邊,向程潛走過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程潛一番,說道:“好久不見,又有進益,有前途�!�
程潛:“紀莊主�!�
“紀千里”笑道:“我不叫‘幾千里’,上回是逗你玩的——不怪我將你師弟關(guān)起來吧?”
白虎山莊莊主名叫做尚萬年,除了個別兩耳不聞窗外事之人——比如程潛之類——大家都知道。
程潛略微一低頭:“豈敢�!�
這位尚莊主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水渾了,自然有人要摸魚,圖窮了,自然有人要匕現(xiàn),我看恐怕要變天了,你可要小心�!�
他說到這里,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血誓標記隱沒的地方,充滿狡黠地笑道:“可是那就跟我們這些老家伙沒什么關(guān)系啦�!�
程潛一愣。
尚萬年又帶上了幾分熟悉的瘋瘋癲癲,他帶著唱腔哼道:“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說完,尚萬年忽然一步上前,幾乎撞在程潛身上,他一把拉住程潛的胸前衣襟,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好像兩口陰森的黑井,一眨不眨地看著程潛。
接著,一道神識沒入了程潛的眉心。
程潛聽見他的神識森然道:“聽乾坤早年被人偽裝成一塊靈玉,流落江湖,理應(yīng)沒人認得出,我也不知道它為什么會落到你手上,既然是天命……唉,別讓任何人知道聽乾坤在你手上,切記。”
他這姿勢太過曖昧,下一刻,一只手憑空插了進來,將程潛往后一帶,輕巧地推開了尚萬年。
嚴爭鳴縮回他的爪子,沒事人似的整了整袖子,面無表情地說道:“莊主好,莊主請自重。”
程潛:“……”
也就是說,他手背上那個莫名其妙的耳朵果然就是“聽乾坤”,程潛一皺眉,他確實沒有告訴過別人,可那日向唐軫提過一次,唐軫會不會懷疑什么?
程潛朋友不多,唐軫算一個,要他這樣揣測昔日好友,他忽然覺得胸口好像壓了一灘又冷又黏的泥,喘不上氣來。
程潛:“莊主留步……”
他正想問“聽乾坤”究竟是什么東西,尚萬年便退后兩步,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接著,這老瘋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嘴,連續(xù)搖了三次頭——不要看,不要聽,不要說。
完事他低了下頭,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個說不出含義的笑容,轉(zhuǎn)身負手,大步走向韓淵,說道:“那位韓小友,你可以從十方陣上下來了,今日我不請自來,要隨你回扶搖山暫住,過兩日啟程,你跟我一同下蜀中,回南疆,唉,別拉著臉了,既然此事因你而起,現(xiàn)在讓你收拾,天經(jīng)地義�!�
嚴爭鳴的眉毛快從臉上飛下去了,郁悶地嘀咕道:“不速之客,我同意了嗎?”
尚萬年“哈哈哈”的笑聲從遠處傳來,剛好回答了他這句話。
嚴爭鳴正色下來,瞥了心事重重的程潛和不在狀態(tài)的水坑一眼,拉住程潛的手腕,正色道:“走�!�
水坑沒心沒肺地跟上,看起來還挺美,高高興興地說:“大師兄,四師兄這是可以回家了嗎?”
嚴爭鳴簡直懶得理她,低聲問程潛道:“唐軫什么意思?小潛,他和你提起過嗎?”
程潛眉頭緊鎖,心里老大一個疙瘩:“他對我說過,想將韓淵保下來,將他關(guān)押在扶搖山上�!�
水坑:“那不是挺好的嗎?”
“好個屁,他是有這個意思,”嚴爭鳴道,“你沒聽出來嗎?他還有‘若此人不能留在扶搖山上,就殺了保險’的意思�!�
程潛的手自霜刃的劍鞘上掠過,不到證據(jù)確鑿、水落石出的最后一刻,他都愿意原諒唐軫一切隱瞞,不想懷疑他任何事。
君子之交固然不甚親密,卻須得有起碼的信任,可他此時不得不承認,大師兄說得對。
程潛道:“他們要去找噬魂燈,我跟他們走一趟�!�
水坑:“我也去!”
“不行,”嚴爭鳴一口否決,“你一離開我視線就指定要出事�!�
“至于你——”他掃了水坑一眼,不客氣地呵斥道,“跟著起什么哄,閉上你的鳥嘴!”
程潛還要再說什么,嚴爭鳴一擺手打斷他:“不用再說了,明天我找那個尚萬年聊一聊,摸摸情況……那老東西真是四圣嗎,怎么有點瘋瘋癲癲的?”
大師兄在挑人毛病這方面十分的慧眼如炬,總能抓住重點。
當天夜里,程潛沒有睡,好不容易擺脫了嚴爭鳴的糾纏,在清安居幽靜的院落中打坐入定。
可他忽然怎么也靜不下心來,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突然,清安居的院門被人用力推開了,程潛一睜眼,李筠面沉似水地站在門口:“大師兄呢?”
程潛:“怎么?”
李筠:“白虎山莊那個尚莊主死了�!�
第97章
嚴爭鳴從臥房中走出來,臉上看不出一點睡意,他一抬手按了按程潛僵硬的肩膀,問道:“怎么死的?我這里一點感覺也沒有,尚萬年那樣的大能怎么會死得沒有一點動靜?”
嚴爭鳴是掌門印真正的繼承人,扶搖山上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感應(yīng)到,他的神識甚至能掃到后山群妖谷,比當年半死不活地寄居在黃鼠狼身體里的木椿真人權(quán)力大得多。
“不知道,”李筠掐了掐眉心,說道,“白虎山莊有個沒入道的小童,半夜起夜,見他屋里亮著燈,打在窗戶上的影子有點古怪,上前詢問,這才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沒了,走,跟我去看看�!�
程潛一時間腦子里此起彼伏了各種陰謀詭計,心事重重地起身。
他剛一站起來,抓過聽乾坤的那只手突然好像要燒起來一樣,但光潔的皮膚表面卻看不出一點異狀。
程潛的手劇烈地哆嗦了一下,隨即,灼燒感迅速從他手上傳到了胳膊上,繼而包裹住他全身。
他一陣頭重腳輕,原本掛在腰側(cè)的霜刃毫無預(yù)兆地從身上掉了下來,瑟瑟發(fā)抖地發(fā)出“嗡嗡”的響動。
嚴爭鳴和李筠原本在說話,一回頭卻見程潛哼都沒哼一聲,晃了兩下就直接跪在了地上,他臉色難看得好像個死人,把嚴爭鳴嚇了個魂飛魄散。
程潛的手本能地掐進霜刃的劍鞘里,往日冰涼的劍身仿佛也變得溫吞吞的,周遭一切都在離他遠去,他聽見某種聲音,像是自遠古而來的黃鐘大呂,聲浪厚重而強橫,攪起他內(nèi)府翻騰不休,尚未來得及完全修復(fù)的元神受不了這樣的重創(chuàng),好像要裂開一樣,好生受了一回平白無故的千刀萬剮。
就在這時,一股外力忽然涌入他,頃刻將那層層疊疊的聲浪隔絕開,壓下他動蕩的真元。
程潛咽下胸口腥甜,凝神內(nèi)府,只見這股強大卻并不逼人的神識落地成了一個虛影,正是那傳說中已經(jīng)死了的尚萬年。
尚萬年看著程潛的元神直皺眉,問道:“你是怎么回事?元神因何受損?”
程潛一時說不出話來。
尚萬年看著他嘆了口氣,神識散開,他整個人像原地化作群星萬點,一點一點地幫著程潛梳理起亂竄的真元。
程潛只聽他說道:“你元神受損,受不住聽乾坤的傳承……唉,我只能先將其封鎖在你內(nèi)府中,等待以后了。”
這是被強買強賣了什么東西?
尚萬年又道:“聽乾坤失落已久,我接受傳承之后,找了它一輩子,死到臨頭才讓我碰上,既然有緣,我本想將它順勢傳承給你,誰知時機又不對……天意,我肯定是命不好。”
命不好的尚萬年話音剛落,程潛便覺有什么東西一路從手臂流轉(zhuǎn)過他周身經(jīng)脈,最終沒入他眉心內(nèi)府中,只見那代表聽乾坤的耳朵烙印不知什么時候被烙在了他內(nèi)府中間,灼灼地亮了片刻,又漸漸暗淡了下去。
尚萬年那神識再次出現(xiàn)在程潛面前,面色復(fù)雜地盯著聽乾坤看了片刻,他搖頭嘆道:“不過雖然看不見傳承,能見它一面,我也死而瞑目了�!�
程潛:“你到底……”
尚萬年接口道:“嗯,我肉身已經(jīng)壽終正寢,我料到自己壽數(shù)將盡,沒料到盡得這么快,嘖,給貴派添麻煩了。”
程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萬年回過身來,靜靜地看了他片刻,張了張嘴,卻沒有發(fā)出聲音來。
他自嘲地一哂,說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訴你,小友,等你元神自己修復(fù)完,接受了我封存在此的傳承就會明白,傳承里有禁制,任何人都說不出聽乾坤的秘密�!�
他頓了頓,又苦笑道:“包括死人�!�
程潛在他臉上沒有看出怨憤與不甘,好像只是平靜,便不由得生起一個疑問,所有人都在追求得道飛升,為什么這個人好像毫不在意呢?
尚萬年帶著一些陰陽兩隔的距離感站在他面前,說道:“我知道你們都恨天衍,他們卑劣、自以為是,害死了很多人,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也是死有余辜。但這么多年來,修士與凡人能一直相安無事,確實是少不了他們這些卑鄙小人的,現(xiàn)在天衍與魘行人兩敗俱傷,中原魔道與正道都會群龍無首,這才是‘百萬冤魂’的劫難的開始,所以我才一定要保下韓淵性命�!�
他看了程潛一眼,又補充道:“倒不是為了賣你們扶搖派的人情�!�
冤魂自亂世而生,九圣都死了,只有韓淵活著,南疆群魔才不全然是一團散沙……只是他可能真的再也不能回扶搖山了。
“但是噬魂燈出現(xiàn)的時機太巧了,”尚萬年道,“沒想到大限說來就來,我已經(jīng)來不查清楚了,我就給你說一個感覺,不一定對——有人知道童如對那塊鬼石頭許愿的事,而且一直在暗中推波助瀾。此事除了始作俑者的天衍處之外,應(yīng)該就只有我們四個人知道……”
程潛目光一閃。
尚萬年道:“不,不是卞旭,他要真有那樣處心積慮的腦子,現(xiàn)在肯定不至于混成這幅鬼樣子�!�
程潛點點頭——天衍處那么大的一個組織,指不定是誰不小心泄露的。
“這是第一,”尚萬年伸手將自己在程潛內(nèi)府中游蕩的神識收回來,正色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你身上被人動過手腳,自己知道嗎?”
程潛瞳孔微微一縮:“什么?”
“不是你這靈玉之身,在魂魄上,恕我不精此道,一時看不出是什么,”尚萬年道,“還沒有發(fā)作過吧?你的修為縱不敢說天下無敵,現(xiàn)在也足以躋身頂尖,我有些想不通,究竟誰有這樣大的神通,能不著痕跡地在你身上下咒�!�
程潛指尖發(fā)起抖來,胸口好像被人塞了一塊冰。
這么多年來,誰精通此道?誰有機會在他魂魄上動手腳?
尚萬年打量著他的神色,道:“看來你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
程潛艱難地點了一下頭,不動聲色地問道:“莊主,有什么辦法化解?”
尚萬年嘆道:“我看不出是什么咒,恐怕愛莫能助……但你也不要太過擔心,若它真有一天發(fā)作,我封在你內(nèi)府中的聽乾坤能替你抵擋一些�!�
程潛:“多謝�!�
尚萬年擺擺手:“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聽乾坤合該落在你手里,不必謝我——我走了,投胎去了�!�
說完,他彌留塵世的最后一縷神識煙消云散,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擔一樣,消失得杳無牽掛。
程潛醒過來的時候在自己的清安居里,正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這位前輩是元神受損遭到的反噬,我想可能是最近頻繁動用真元的緣故�!�
程潛:“……”
他心情本來已經(jīng)很凝重了,這又是哪來的支嘴驢?
程潛睜眼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白虎山莊弟子服飾的修士,正神神叨叨地按著他的脈門,抬頭一對上他冷冷的目光,立刻嚇得松了手:“前、前輩醒了?”
程潛面無表情地用目光凌虐他。
嚴爭鳴抬手將那小修士拎起來放在一邊,替他擋住程潛殺人的視線,從背影都能看出大師兄已經(jīng)氣瘋了。
“不用管他,”嚴爭鳴咬著后槽牙道,“你跟我說,元神受損反噬,之后會怎么樣?”
那白衣修士結(jié)巴道:“不、不不不會怎樣,程前輩真、真元純粹又深厚,只要靜心休養(yǎng),用、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自行修補,掌門不、不用擔心�!�
嚴爭鳴臉色稍緩——雖然也沒好看到哪去,然后下了逐客令:“行,那多謝,慢走不送�!�
守在門口的李筠立刻笑容可掬道:“這邊請,跟我來……沒事,不要怕,我們掌門不咬人�!�
不咬人的嚴掌門一臉山雨欲來地目送著他們倆的走遠,這才緩緩地轉(zhuǎn)過頭,準備與程潛秋后算賬。
程潛卻沒心情給他順毛,他突然往后一仰,雙目放空盯著床帳頂。
這反應(yīng)與嚴爭鳴料想的“心虛氣短”有些出入,他愣了愣,將準備好的興師問罪暫且擱置,有些無措地走到床邊:“還有哪里不妥嗎?”
程潛沒出聲,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側(cè),示意他坐下,而后閉上眼睛,抓著嚴爭鳴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程潛為人冷淡,鮮少能和什么人打成一片,唐軫是他走得最近的一個外人。因為心里的人少,勻到每個人頭上的感情也就格外純粹些,他還是頭一次嘗到被背叛的滋味。
嚴爭鳴的手比他的暖和得多,更有活氣,更像活人。
程潛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尚萬年是壽終正寢,元神投胎去了,我看他走得挺高興的,沒有人害他�!�
這事已經(jīng)有人來報過,嚴爭鳴已經(jīng)知道了,他詫異道:“你怎么知道?”
“我見到他了�!背虧摵喍痰卣f道,“他想給我灌一個傳承,正好我元神受損,一時承受不住……不是剛才那人說的什么狗屁反噬,除了使用禁術(shù)強提修為的蠢貨,誰會被自己的元神反噬?”
嚴爭鳴:“……”
他驀地將自己的手往外一抽:“你想造反嗎?”
“別鬧�!背虧摰吐暤�,“師兄,我心里難受。”
嚴爭鳴聽了這話一呆,他見過打架打得滿身傷的程潛,見過一句話噎人一個跟頭的程潛,見過勉強耐著性子容忍自己的程潛,唯獨沒見過這么蹙著眉,低聲說“心里難受”的程潛。
他印象里,程潛好像有一副鐵石心腸,世上什么都動搖不了他,什么都不能讓他低頭。
這一點偶然泄露的脆弱讓嚴爭鳴心里忽然升起詭異的激動,他彎下腰撥開程潛臉側(cè)的幾縷頭發(fā),越看越不知道怎么喜歡,便情不自禁地彎下腰,在程潛微微皺起的眉間親了一下:“怎么了?”
程潛沒吭聲,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心里疲憊地想道:“會不會有一天他也背叛我呢?”
嚴爭鳴被他看得心頭發(fā)癢,又擔心他身體,不敢上手碰,只好勉強平心靜氣地定了定神:“看什么?”
程潛端詳了他片刻,忽然一笑釋然,心道:“胡思亂想什么呢?他想要什么,我就給他什么,他想要我的命,我就把命豁給他……有什么背叛不背叛的�!�
嚴爭鳴沒長透視眼,沒看見他心里這番不與人言的山盟海誓,他潤了潤嘴唇,臉上掛著明目張膽的垂涎,嘴里還在臭不要臉的矜持道:“你既然心里也難受,身上也難受,今天就好好睡一覺吧,我……嗯,我可以先把其他事推一推,只陪著你�!�
程潛:“……”
掌門師兄有時候也真是只珍奇物種。
程潛將自己滿腔柔情一掃而空,心道:“唉,太煩人了�!�
他一抬手推開嚴爭鳴的臉,漠然道:“不勞動你了,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自己慢慢睡吧�!�
嚴爭鳴:“等等,你才剛醒……”
程潛一閃身,已經(jīng)不在屋里了。
嚴爭鳴:“……”
他收拾不了清安居主人,決定去收拾清安居的竹林。
程潛徑自來到唐軫住的客房里,卻發(fā)現(xiàn)唐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只留下了一個小盒子,旁邊壓著一張字條:“多留無益,暫且告辭,盒中之物為牽魂絲,一直沒機會給你們,只是眼下恐怕也用不上了�!�
牽魂絲能將韓淵的魂魄短暫地引出來,讓他們能趁機殺了那作惡多端的心魔,不必再投鼠忌器。
血誓中句句說的是“魔龍”,若是他們真殺了心魔,是不是真正的韓淵就可以將罪責推到心魔身上,不必奔波南疆,不必受五百年鞭刑呢?
程潛捏著字條的手指一緊,隨即嘆了口氣,若他心里沒有懷疑,指不定此時已經(jīng)欣喜若狂地將這東西給嚴爭鳴拿過去了。
現(xiàn)在他卻在懷疑,唐軫早不拿,晚不拿,為什么偏偏現(xiàn)在拿出牽魂絲?
他那么不希望韓淵去南疆,究竟是出于好心,還是只是希望水能更渾一點?
還有……唐軫為什么走得這樣匆忙?
程潛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頭,正看見韓淵那身顯眼的蟠龍袍在屋外矮墻上下翻飛。
韓淵淡淡地解釋道:“尚萬年那多管閑事的老頭死了,他們一時沒時間理我,我自己出來轉(zhuǎn)轉(zhuǎn)——你手里是什么?”
程潛頓了頓,如實說了。
韓淵聽了,很不講究地往墻頭上一坐,頗為自嘲地笑道:“扔了吧,沒用,大師兄的鬼話怎么張嘴就來?他又不是不知道心魔是什么……哪有什么一身二魂,又不是奪舍。”
程潛:“喲,變成‘大師兄’了?不是‘貴派掌門’了?”
韓淵被他堵了個正著。
程潛又道:“他也不過就是想給你找一條退路,萬一他們真要要殺你,好歹有‘一身二魂’可以當個借口�!�
韓淵雙臂撐在身后的矮墻上,仰頭看著扶搖山上曠遠遼闊的夜空,片刻后,他說道:“沒必要,小師兄,我發(fā)現(xiàn)人是不能給自己找借口的。”
程潛靠在客房的院墻上,也學著他的動作仰起頭,兩人一坐一站,都在同一邊,頭頂同一片夜空,好像已經(jīng)很久未曾這樣接近過。
“你們?nèi)齻去群妖谷救我,二師兄當面承認是他把我糊弄進去的,我當時覺得二師兄看起來是個小白臉,沒想到也算條漢子�!表n淵伸長了腿,坐沒坐相,若不是身上那件威嚴厚重的蟠龍袍,他好像依稀還是個無賴的小叫花。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只是真聰明。”韓淵說道,隨即,他話音一轉(zhuǎn),問道,“我那時中了畫魂,錯手誤殺了你,小師兄,若是我們倆易地而處,你會怎么做?”
程潛沒吭聲,沒有身臨其境,誰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韓淵自顧自地道:“你肯定不會借著畫魂的瘋勁跳海遁走,你一旦掙脫畫魂,肯定會回到師門請罪,師兄們怪你或者不怪你,都是他們說了算,你不會躲躲藏藏�!�
程潛苦笑道:“一包松子糖,收買你高看了我這么多年嗎?”
韓淵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眼角笑紋便悄悄消去,面孔分明是青年,眼神卻忽然滄桑起來。
韓淵:“其實我也不怕師兄們把我怎么樣,我知道他們不會把我怎么樣�?墒抢⒕挝冶巢粍�,小師兄,日日夜夜啊,太折磨人了,我只能把它化成戾氣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