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們端起碗中的湯,也不客氣,呼嚕呼嚕喝了起來。
“老丈,你家的這肉干煮的可真夠味,味道真絕了�!�
“是啊是啊,
這肉果然比野菜好吃多了�!�
“依我看,再加一把花椒味道會更好。”
李大成樂呵呵與他們攀談,末了,還貼心地把自己碗里的肉挑給土匪吃,“我牙不好,非軟爛的東西吃不下,這肉還是給你們年輕人吃才好�!�
大部分肉湯都被土匪喝到了肚子里,
一來他們?nèi)硕�,又都是青壯,吃起肉來一個頂倆。二來李家和劉家為了犒勞客人,肉湯都緊著土匪喝了。
陳良端著肉湯,走到瘦猴身邊,低聲道:“夜深人靜,等他們都睡著后咱們就動手,你吩咐兄弟們都警醒著點,別睡得跟死豬一樣�!�
瘦猴點點頭,“大哥,我都明白。不過大哥,我懷疑這群肥羊在府城留的還有錢�!�
陳良喝了一口湯,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瘦猴說:“那個干巴巴的老頭說等我們到府城了,還要再犒勞犒勞我們,你想,若非他們在府城還有錢,哪能說出這樣的大話。
你看看他們推的板車,上面都是些雜物,剩下隱蔽的地方放金銀財寶也放不了多少,所以我猜,他們在府城肯定還有錢�!�
陳良沉思片刻,不得不說,瘦猴說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這兩天他旁敲側(cè)擊,只從魚娘那里得到了錢財可能放在糧食里面的消息,糧食被劉氏看的緊,他一直沒能靠近,目測也藏不了多少銀子,說不定這群人在府城還真有一筆錢。
陳良說:“到時候把那個老頭留下來,我看了,這群人都聽他的,要是有錢,他肯定知道�!�
干巴巴的老頭李大成蹲在樹底下,用手揉著破葉子,和劉大舅劉二舅在一起閑聊。
李大成又拍了拍樹干,好似在打量這棵樹,
他走到劉大舅身邊,低聲道:“大哥,你別老是往那邊看,小心被發(fā)現(xiàn)了。”
劉大舅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地被災(zāi)民挖的都露出地皮了。
“妹夫,你說這群土匪今晚會動手嗎?”
李大成拍拍手上的灰,也學(xué)著劉大舅坐在了地上,“我不能確定,過了今晚明天就到另一個縣城了,土匪肯定不會在城里面動手,所以我估摸著,他們十有八九會在今晚動手。”
劉二舅問道:“大成,魚娘的藥管用嗎?別到時候毒不死那群鱉孫子�!�
李大成嘆氣,說:“大哥,魚娘的藥頂多讓他們睡得熟一點,是生是死還要靠咱們自己�!�
李大成不愿給他們太多的希望,萬一話說的太滿,到時事后只怕會有人怨魚娘。魚娘不過還是個孩子,他寧愿把所有的問題都抗在自己身上。
李大成又道:“我之所以設(shè)套讓土匪和我們一起走,就是怕他們會出其不意偷襲,到時只怕咱們更加反應(yīng)不及。
大哥,土匪和咱們的人數(shù)差不多,他們也怕死,肯定要等我們都熟睡后再動手,我們能給他們下藥,已經(jīng)占了先機,別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劉大舅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惡狠狠地說,“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崽子把土匪引來的,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李大成何嘗不是如此,自家清清白白的,驛站里的銀子事后也小心處置了,每個知道此事的人他都千叮嚀萬囑咐,到底是哪里出了紕漏呢?
這邊,魚娘幫劉氏收拾好煮飯的鍋,抱著自己的毯子去找陳氏,陳氏不許魚娘睡在地上,怕魚娘身子骨弱,受了寒。
魚娘摟住陳氏的腰,把臉埋在她的懷里。
陳氏莫名其妙,“怎么了這是,是二牛又欺負你了嗎?”
魚娘感覺自己的眼角濕潤了,“沒有,娘,我就是想你了。”
陳氏笑道:“你這孩子,我天天在你身邊晃,有什么想不想的,東西都給你鋪好了,快點去睡。”
李仲海把三牛送過來睡覺,見到這一幕,心里沉痛萬分。
他推了推三牛,“去找你姐姐睡覺,天冷了,晚上睡覺別脫衣服,要是有什么動靜,只管跟著你大姐走,別哭也別鬧,聽見了沒有。”
三牛還小,不懂李仲海話里話外的意思,“爹,我可聽大姐的話了,哪有哭鬧過。”
李仲海板著臉,“去睡覺,別磨磨蹭蹭的�!�
三牛沖李仲海做個鬼臉,吐吐舌頭跑遠了。
李伯山拍了拍李仲海的肩膀,“放心吧,有爹在,咱們都會平平安安的�!�
李仲海道:“大哥,你都安排好了?大牛和二牛呢?”
李伯山道:“我讓他們倆跟你嫂子睡在一起了,晚上咱們睡在外面,他們在里面。萬一有事,也好給他們留出逃跑的時間,我看了,林子另一邊就是官道,我給大牛說了,讓他們往官道上跑,那地方開闊,容易逃�!�
李子晏悄悄摸到魚娘身邊,魚娘瞪他,“你過來干嘛?我都要睡了。”
說不緊張害怕是假的,天色漸晚,魚娘的心慢慢提起來了,她起初翻來覆去睡不著,手心里都是汗,后來想到土匪要等人都熟睡后再動手,又一動不敢動。
李子晏躡手躡腳在魚娘身邊躺下,二牛和二丫也過來了。
李子晏說:“我是當(dāng)大哥的,我要看著你們�!�
魚娘眨眨眼,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了,嘴硬道:“我不要你管。”
二丫擠在魚娘和李子晏身邊,二牛貼在三牛身邊,三牛的腳伸到魚娘腿上,還打著小呼嚕。
一時之間,幾個孩子都沒有說話,在這個時候,能聽到三牛的小呼嚕聲,魚娘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
魚娘睜眼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彎彎,她漫無邊際地想,天空好像一點都沒變過,她離開下河鎮(zhèn)那天,披星戴月,現(xiàn)在天空依舊如此。
魚娘扭頭,看到李子晏筆直地躺在板車上,也不知睡了沒。
魚娘看著這個受盡全家人寵愛的大哥,曾經(jīng)她或許還有些憤憤不平,但是后來,李子晏每次從夫子家回來都給她買小玩意兒,還教她識字讀書,像一個小大人般,魚娘對這個世道不滿,對李子晏卻無半分怨言。
還有二丫,這么小這么乖的一個娃娃,從來不會像三牛那樣吵吵鬧鬧的,和她在一起,魚娘總是心軟的一塌糊涂。
二牛正是七八歲狗都嫌棄的年紀(jì),摸雞撓狗,精力旺盛,一整天見不著人。誰見了都頭疼,可是出去玩卻知道給自己的弟弟妹妹帶小東西,雖然他的東西要么是可怕的大螳螂,要么是惡心的屎殼郎。
重生在這個朝代是不幸的,但是遇到了一群可愛可親的家人,這是她最大的幸運。
李大成也沒睡,他用手指點著地,算著藥效發(fā)作的時間。
這個時候,萬籟俱寂,只有林子里的風(fēng)呼嘯而過的聲音。
也許是他太緊張了,所以別的聲音都聽不見。
土匪們靠著運貨的板車睡,要是睡熟了,必然會有打鼾的聲音傳來,李大成側(cè)耳傾聽,希望能有更多的打鼾聲傳過來。
陳良躺在地上,默默算著時間,這個點,這群肥羊睡熟了嗎?打呼嚕的聲音怎么會這么多?
陳良原本還有些竊喜,呼嚕聲越多說明人睡得越沉,后來,他也漸漸困了,眼皮子都要合上了,他昏昏沉沉地想著,我就先瞇一會兒,等狐貍起來了我就醒了。
狐貍靠在板車的把手旁,一只手搭在車上,半邊身子都歪倒了。
李叔河睡在離陳良不遠的地方,他一直睜著眼,任憑蚊蟲飛來飛去也一動不動。
他知道,一旦陳良睡了,就是他動手的時間了,必須要打起精神,若是吵醒了這群土匪,他跑不掉,顧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活不下去。
李大成不知數(shù)了多少個數(shù),只聽見土匪的鼾聲此起彼伏,自家這邊悄無聲息。
他知道,是時候行動了。
劉氏緊張地拽住他的胳膊,自從李大成悄悄告訴她這件事后,她一直跟在李大成身邊,寸步不離。
李大成看著她,示意劉氏把手松開。
劉氏想哭,卻憋著不敢發(fā)出一丁點兒聲音。
李大成站了起來,使了個手勢。
李家人和劉家人躡手躡腳爬起來,帶上自己的武器,慢慢朝土匪圍過去。
李叔河繞到板車后面,捂緊狐貍的嘴,一刀抹掉了他的脖子,狐貍掙扎了幾下,終于還是倒在了地上。
他又拿起繩子,捆住陳良的手,打了個死結(jié),趁陳良還沒醒,對準(zhǔn)陳良的后腦勺狠狠敲了一下,是生是死,全看陳良是否命大了。
32.
動手
在靜謐的夜晚,魚娘聽到了刀劃開……
在靜謐的夜晚,
魚娘聽到了刀劃開皮肉的聲音,人倒在地上的聲音,還有鐵器碰撞的聲音。
“都快給我醒過來,
娘的,咱們被暗算了!”
一聲怒吼響起,緊接著聲音頓時嘈雜了起來。
魚娘立刻爬起來叫醒三牛和二丫,“快起來!都別睡了!”
李子晏也飛快地坐起來,
夜晚太暗,看不清到底是哪一方占據(jù)了上風(fēng),
他匆忙從板車上下來,
“快點!往后面跑!后面是官道!”
女眷們在入睡之時才得到這個消息,
一個個都嚇的提心吊膽,不敢有片刻合眼。聽到林子里打斗的聲音,都知道此刻容不得半分遲疑。
陳氏把一個布包塞到魚娘懷里,
飛快說道:“你帶著三�?炫�,跟著你大哥,天亮了我就去找你�!�
魚娘抱住沉甸甸的布包,“娘,你不跟著我們走嗎?”
陳氏道:“你爺爺奶奶都在這,我怎么能跑,
你別管我,快點走!別回頭!”
三牛睡眼惺忪,還沒弄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見陳氏要走,喊道:“娘,娘,你干什么去?”
陳氏回頭深深望了他一眼,
“跟著你大姐,我一會兒就去找你�!�
這邊,顧氏挺著大肚子,劉氏讓她趕緊走,顧氏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一步一踉蹌,流著淚找到了魚娘他們。
劉家的女人比一般的男人還要彪悍幾分,自然都留下來了。
于是只剩下有財有根、大慶小慶還有劉安幾人往外逃命。
劉安是劉大舅的大孫子,比李子晏還要大好幾歲,他背上背著個包裹,左手扯著有財,右手抱著有根。
見到魚娘他們,劉安道:“快點!你們都跟著我!”
李子晏抱著二丫,魚娘拉著三牛,還有個懷孕的顧氏,一群人跌跌撞撞往林子后面跑。
劉安在前面開路,幸虧災(zāi)民把這里的野草都挖的差不多了,沒有絆腳的草叢,一群人跑的還算順當(dāng)。
雖然如此,魚娘他們跑的也并不快。
一來都是小孩子,有根和三牛都太小,魚娘比他們大一些,卻也不過是個小娃娃。
二來顧氏懷著孕,不能跑快,只能盡可能快一點往前走。
等跑了大概一里地,跑出了林子,再也聽不見打殺的聲音,眾人才慢了下來。
劉安說,“繼續(xù)往前走吧,別讓土匪追上了�!�
魚娘卻覺得,最好是先找個地方先躲起來。如果土匪真的追上來了,他們不可能跑得過土匪,還不如趁機找個地方藏好,這樣好歹有一線生機。
李子晏也認同魚娘的看法,他們一群小孩子,再加上個孕婦,跑又能跑到哪去,不如先躲起來。
魚娘說:“前面是個打谷場,我們可以先去避避。”
前面不遠處是個小村子,村子外面有個打谷場,堆放著一些麥秸桿。離村子近了,人一多,土匪也會顧忌幾分。
顧氏一手扶住肚子,一手扶著麥秸堆,慢慢坐下去,只覺得心如擂鼓,小腹往下墜得慌。她深吸口氣,祈求這個孩子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搗亂。
魚娘聽到顧氏的聲音變得急促,她連忙解下水壺遞給顧氏,“嬸娘,你先喝口水緩緩�!�
顧氏接過水壺喝了一口,然后靠在麥秸堆上,緩緩?fù)鲁鲆豢跉狻?br />
林子這邊,除去不能打架的小孩子和孕婦,李家人和劉家人正好和土匪的數(shù)量持平。
一開始土匪沒有醒來,兩家人趁機捂嘴殺掉了十來個土匪。
后來劉峰在捅一個土匪的時候,刀沒用利索,土匪吃痛,掙扎著醒了過來,劉峰再補刀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剩下的土匪被一嗓子喊醒,原本還有些迷糊,睜眼一看眼前的陣勢,頓時清醒了,紛紛打開箱子抽出刀開始血拼。
劉大舅和劉二舅最為彪悍,拿著一把殺豬刀見土匪就砍,一時之間,土匪都不敢靠近。
劉氏和劉大舅母拿著刀,一身彪悍勁兒也不輸男子。
王氏和陳氏不敢打打殺殺,于是李叔河把陳良交給了他們兩人看守。
怕陳良中途醒來,王氏又拿塊破布撕成條,把他的腳也給捆綁住。
土匪死了十來人后,在人數(shù)上占了劣勢,又加上肉湯的緣故,即使清醒了,渾身也輕飄飄的。
于是劉家和李家人占據(jù)了上風(fēng),劉家人尤為兇猛,劉大舅手起刀落,劉二舅在他身后順便補刀,兩人配合十分默契。
等到土匪都倒在血泊之中,再無半分動靜時,兩家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血跡。
李大成大口喘著粗氣,扶著樹,一彎腰,“哇”地一聲,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來了。
劉氏趕緊扶住他,關(guān)切問道:“老頭子,你怎么樣了?”
李大成擺擺手,“我沒事,趁現(xiàn)在天還沒亮,趕緊挖坑把這些土匪的尸體埋了,千萬別等到天亮了被人發(fā)現(xiàn)了�!�
柱子憋著一口氣,砍人比劉家人還要猛,此時正捂住肚子靠在樹上,李叔河見他不對勁,問道:“柱子,你怎么了?”
柱子吃力地說:“我剛才被人捅到了,你先扶我坐下來�!�
李叔河跟著李大成學(xué)了這么久的醫(yī)術(shù),雖然依舊是個半吊子,但是他明白若是真的傷到了內(nèi)臟,此事最好趕緊止血,不能亂動。
李叔河道:“你先別動,我去找我爹給你看看。”
柱子想說自己這傷不算啥,但是傷口疼的他額頭冒冷汗,一時之間也顧不得說了。
李大成去板車上拿出金瘡藥,又吩咐李叔河點上火把,他讓柱子小心平躺在地上,一看,血已經(jīng)把周圍的衣服都浸透了,掀開衣服,里面好大一個傷口。
李大成趕緊撒上金瘡藥,又把干凈衣服撕成條給柱子包裹好,吩咐他一定不要亂動,這幾天都最好躺著休息。
柱子掙扎著還想起來,李大成按住他,“你再亂動,你這條小命能不能保住都難說,難道你要讓你娘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嗎?”
柱子娘走路不利索,剛才沒跟魚娘他們一起跑,這時正在柱子身邊,著急地看著他。
柱子這才乖乖躺下,李叔河又給他抱來被褥,免得柱子剛受傷又受寒。
這邊,李伯山已經(jīng)去找魚娘他們了。
劉家人在奮力挖坑埋尸體,李大成一個一個檢查,免得有人裝死,后患無窮。
劉家人草草挖了個大坑,把土匪的尸體都一股腦扔進去。
在扔之前,劉大舅毫不客氣地把土匪身上翻了一遍,蚊子再小都是肉,他們打劫之前就應(yīng)該想到這個后果。
等到土匪都被扔進坑里,又封好土,足足比地面高了一大截。
地面上還有血跡,女眷們打著火把,細細地用土遮蓋好。
在亂世,死個人再正常不過了,但是也不能太囂張,一點都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李伯山走出林子,官道上沒看到魚娘他們。
他沿著官道繼續(xù)往前走,邊走邊看。
魚娘他們躲在打谷場上,一刻也不敢休息,時刻盯著官道,生怕會有土匪出現(xiàn)。
遠遠望見一個人影出現(xiàn),幾個小孩子的心瞬間提起來了。
大晚上的,災(zāi)民都很少走動,官道上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意味著什么他們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