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樓家坡的人沒了活路,只能在背地里干起殺人越貨的勾當(dāng)。
白日里,樓家坡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小村鎮(zhèn),一到晚上,青壯都藏起來,客棧點起燈籠,吸引路過的行人借宿,再趁人不注意殺人越貨。
客棧的掌柜道:“我覺得這票干不了,他們?nèi)颂嗔�,還有一隊手持利器的士兵,如果真打起來,咱們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
“可他們光馬車就有十幾輛,車上肯定有不少糧食,只要干了這一票,咱們接下來就不愁吃喝了�!�
“他們都是貪官,我聽住在我家的人說,他們是從府城來的,住在客棧的那家是府城的大官�!�
說起貪官,在場的人都咬牙切齒,“就是這些貪官不開城放糧,所以才餓死了這么多人,咱們殺了貪官也是為民除害�!�
鄉(xiāng)老沉思片刻,“咱們手上沾了這么多血,哪一次不是冒險行事,富貴險中求,要是只顧著貪生怕死,咱們樓家坡的人早就餓死了。大家先說說,這次怎么下手�!�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我看先把客棧的士兵拿下,剩下的人不足為懼�!�
“對,不過住在咱們家的那群人也要給摁住,最好趁他們熟睡沒有防備下手�!�
鄉(xiāng)老道:“好,我來給大家詳細(xì)安排一番,這樣,家里有青壯的,先把青壯殺了,再收拾其他人……”
“大妹子,大妹子,你睡了嗎?”
李大成半夢半醒間被人叫醒,他推了推劉氏,“老婆子,外面有人在叫你�!�
劉氏披上衣服推開門,原來是老嫗在外面叫她。
老嫗滿臉焦急:“你們快走,一會兒有人要來殺你們�!�
劉氏吃了一驚,“怎么回事?”
李大成也嚇了一大跳,三兩下從床上收拾好起來,“什么人要殺我們?”
老嫗道:“我們樓家坡的人,他們干的都是殺人放火的勾當(dāng)。你們都是好人,我不能做昧良心的事�!�
李大成接著問:“他們什么時候來殺我們?”
老嫗道:“快了,我兒已經(jīng)出門了,等他回來就要動手了�!�
劉氏插嘴:“你騙我們,你兒子根本就沒死。”
老嫗急的直跺腳:“這都什么時候了,別管老婆子騙不騙你們了,你們趕緊走啊�!�
李大成叫醒李伯山他們,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伯山你去石家,把事情告訴石貴,越快越好。仲海去客棧,找領(lǐng)隊的那個士兵,王家在遂牧郡有勢力,咱們?nèi)绻娝啦痪�,到遂牧被人發(fā)現(xiàn)了就完蛋了。”
飛快吩咐了一遍,李大成冷靜了下來,他問老嫗:“大姐,你們樓家坡還有多少人?”
來的時候李大成粗略看了一遍,樓家坡不大,從南到北一條街貫穿整個村鎮(zhèn),沒有多少戶人家。
老嫗道:“百十來人是有的,很多人都出去逃荒了。”
聽完老嫗的話,李大成安心了許多,他們這邊光士兵就有二十多人,再加上王大人的家眷和石貴那邊的人,至少在人數(shù)上不占劣勢。
66.
第
66
章
人質(zhì)
魚娘在半夢半醒間被人叫醒,
睜開惺忪的睡眼,“娘,怎么了?”
逃荒路上把人折騰得不輕,
多數(shù)夜晚是倒頭就睡,以天為席以地為鋪。前天大半夜被叫醒,匆匆忙忙出了城,咣咣當(dāng)當(dāng)坐了一整天馬車,
好不容易來到樓家坡,找到了睡覺的地方,
半夜又被叫醒,
就這個折騰的樣子,
是個人都受不住。
陳氏眼眶青黑,也是難掩疲倦,“樓家坡有問題,
快起來別磨蹭了�!�
魚娘坐起來胡亂揉了揉頭發(fā),怎么又有問題,大家都安安分分的不好嗎?
可她也知道,亂世就是如此,真要太平安穩(wěn),一路順順利利過蘭江到安陵,
那就不是亂世了。
多虧前些日子養(yǎng)成的習(xí)慣,為了應(yīng)對突發(fā)之事,魚娘一貫和衣而眠。她掀開被子,裹上最外面的衣裳,三兩下穿好了鞋子,“娘,我收拾好了�!�
陳氏也給三牛穿好了衣服,
三牛趴在她的肩上,打了一連串的哈欠。母子三人出了房間,和大家匯合。
院子里,李家人都在。顧氏挺著個大肚子,頭發(fā)蓬亂,沒有了往日的嫻靜,她緊緊拽住劉氏的手,仿佛靠著劉氏才有勇氣面對這一切。
“娘,爹讓叔河出去會不會有事?”
劉氏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叔河就是出去報個信,你別擔(dān)心了,管好你自己就行�!�
劉氏再蠻橫也知道顧氏如今懷著身孕,最是敏感多思,稍有些風(fēng)吹草動就能把她嚇住,所以話語間也收斂著自己的脾氣。
不過片刻,李叔河便回來了,他把李大成拉到角落里,“爹,石貴他們都知道了,客棧里的士兵也埋伏好了�!�
李大成:“這么快就安排好了?”
李叔河想起那些士兵井然有序的樣子,不禁稱贊道:“可不,人家那可是軍隊里出來的,以前跟著大軍四處征戰(zhàn),這點事對他們來說不算啥�!�
李大成又問:“石貴知道了有什么動靜?”
李叔河一拍巴掌:“爹,我給你說,石貴真絕了,不愧是在王大人手下混過的,他聽完我的話,二話不說把主人家作為人質(zhì)給綁了。”
李叔河試探道:“爹,要不,咱們也學(xué)學(xué)石貴?”
李大成看了一眼老嫗,老嫗抱著忍冬,深秋夜里坐在地上,表情木然,愣愣得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嘆氣道:“算了,綁不綁對我們來說也沒區(qū)別。到底她幫過我們,做人不能忘恩負(fù)義�!�
魚娘蹲在老嫗面前:“奶奶,地上涼,你別坐地上了�!�
老嫗花白的頭發(fā)隨意扎成一個髻挽在腦后,有不少雜亂的頭發(fā)沒扎好,她抬起頭,臉上皺紋一道道的,眼睛也有些渾濁。
“哎,我心里熱的難受,坐在地上舒服點,不礙事的。”
魚娘不知道如何勸了,她未曾經(jīng)歷過如此沉重的事,當(dāng)苦難砸到他人頭上時,外人安慰的話說得再好也永遠無法感同身受,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憑心而論,如果她站在老嫗的角度,和和滿滿的一大家子走的走散的散,很難不生出怨恨,恨世道,恨朝廷,恨不得所有的人一起為自己的苦難殉葬�?墒抢蠇瀰s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善意,就愿意冒著巨大的風(fēng)險為他們通風(fēng)報信。
魚娘心口酸脹脹的,這讓她覺得自己必須要做些什么。
魚娘解下隨身攜帶的水囊,“奶奶,您喝口水吧。”
老嫗:“沒事,我不渴。”
魚娘又從衣兜里掏出兩塊梅花糕,這是陳夫人在馬車上給她的,“那您吃點東西吧?就算您不吃,留著給忍冬也好�!�
老嫗這才接過去,抹了把眼角的淚:“小姑娘,你們一家都是好人。我們樓家坡原本不是這樣的。我們以前有地,每家都有十來畝地,吃穿不愁。后來賦稅越來越重,又遇上旱年,沒辦法才走了歪路。我也沒騙你們,我三個兒子都死了,只剩下一個小兒子,兒媳婦也餓死了,他想去逃荒,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實在是沒路可走了,他如果不做這個壞人,我們一家就都餓死了。”
忍冬在老嫗懷里睡得很熟,剛才李家人起床吵醒了他,老嫗就把他抱到院子里不停走啊走,哄他睡覺。
魚娘怔怔看了忍冬一會兒,而后起身,“我去給忍冬拿個衣服蓋上。”
說完跑進了屋子里,開始翻東西,可是李家人也沒多余的東西,僅有的被褥是必須要帶上的,還有衣服,只有換洗的幾件,自家都不夠穿。
魚娘翻找了一通,最后兩手空空坐在床上,覺得自己是如此地?zé)o能為力。
商量完事情,樓家坡的人各自歸家。
老嫗的小兒子輕聲敲了敲門,小聲道:“娘,我回來了�!�
李伯山和柱子蹲在門口,對視一眼,一個人悄悄把門打開,一人躲在門口準(zhǔn)備偷襲。
眼見他就要進來了,老嫗突然反應(yīng)過來,她是想救這家人,但絕不代表要把自己的親生骨肉推到火坑里。
她用盡力氣喊道:“四娃快跑!”
樓四娃后退了一大步,看清了給他開門的人,這哪是他娘,分明是個男人。
樓四娃質(zhì)問道:“我娘呢?你們把我娘怎么了?”
李伯山站到門口:“你娘好好的,倒是你,你手里提刀想干什么?”
樓四娃不信李伯山的話,如果他娘沒有事,那這家人是怎么知道今晚的安排的?
他打不過這么多人,干脆撒腿就跑,準(zhǔn)備去搬救星。
李伯山想去追,李大成喊住了他:“伯山別追了,咱們先在院子里等等�!�
客棧里,跑堂的小二等人已被按住,士兵埋伏在暗處,只等掌柜的出現(xiàn)后一并將其俘虜。
掌柜的對此一無所知,回到客棧后門外左顧右看,見沒什么異常,從腰間嘩啦啦掏出一把鑰匙,對著月光仔細(xì)拎出其中一把,然后打開了門,剛一進去就被人撲倒在地,套上了麻袋。
他在袋子里喊:“你們想干什么?”
李豬兒踢了他一腳:“小聲點,別亂喊了�!�
王夫人一夜未睡,聽到李豬兒來報,打開了房門:“怎么樣?人抓到了嗎?”
李豬兒道:“都抓到了,夫人放心,客�,F(xiàn)在很安全�!�
王夫人松了口氣:“安全就好�!�
而后意有所指:“你去樓上看看老爺怎么樣了,別讓人鉆了空子。”
李豬兒心領(lǐng)神會:“屬下這就去。”
李豬兒帶上王老三,兩人上了客棧三樓。客棧三樓住的只有王大人和他的小妾。
王老三眼尖,剛上樓就看到了王大人門外空無一人,“頭兒,有問題,趙六怎么不在門口守著王大人?”
李豬兒撫摸著下巴:“是不對勁,去看看再說�!�
兩人來到房門外,李豬兒敲了敲門,“大人?外面出事了�!�
等了一會兒不見里面有動靜,李豬兒又敲了一遍,依舊是沒回應(yīng)。
王老三察覺出不對,“大人會不會有事?”
李豬兒假裝沉思片刻,而后猛地用肩膀撞門,誰知門沒有關(guān)緊,他收不住力一個踉蹌重重摔倒在地。
王老三趕緊扶起他:“頭兒,你有沒有事。”
李豬兒疼得呲牙咧嘴,心里直罵娘,嘴上卻道:“先別管我,你快去看看大人�!�
王老三掀開簾子,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嚇得臉色煞白,手顫抖著伸到王大人鼻子下。
“頭兒,王大人,王大人好像出事了�!�
李豬兒從地上起來,掏出火折子點上蠟燭,端著燭臺走到床邊,只見王大人和他的小妾兩人脖子上各有一道血痕,被子都被鮮血染透了。
李豬兒手一哆嗦,蠟油滴到了被子上,上好的云錦被被燒出了一個小洞。
“快去樓底下叫人,大人出了事必須要把兇手找到。”
王老三下樓去叫人,李豬兒端起燭臺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貴重的東西都被弄走了,房間里被翻的亂糟糟的,乍一看都會以為是為了錢財殺人。
李豬兒撫摸著下巴,這石貴辦事還算利索,是個人才,要是他能為夫人辦事,未嘗不是件好事。
王夫人聽到外面的喧嘩聲,問嬤嬤:“外面怎么了?”
嬤嬤道:“好像是大人出事了�!�
王夫人站起來,“我去看看,他和我畢竟做了一場夫妻,雖沒有子女,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走�!�
嬤嬤攙扶著王夫人上了樓,已有士兵把王大人的屋子圍起來了,見王夫人過來,李豬兒悲戚道:“夫人節(jié)哀,大人已經(jīng)去了。”
到了這個時候,王夫人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了,她扶住欄桿,怔怔看著門口,半響說不出話。
嬤嬤用手帕抹了抹淚:“夫人這是哀傷過度了,夫人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大人已經(jīng)走了,你要是再出事王家可怎么辦�。俊�
王夫人低頭擦了擦眼角:“是我魔怔了,嬤嬤說得對,大人的后事還要我料理,李侍衛(wèi),大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豬兒道:“今夜因為客棧不安穩(wěn),我想去看看大人是否安好,于是上了三樓,卻發(fā)現(xiàn)門口守著大人的趙六不見了,我當(dāng)時很納悶,趙六聽從我的吩咐一刻不停守著大人,能上哪去?后來我敲了敲門,沒聽到動靜,擔(dān)心大人出事了,于是把門撞開了,屬下撞的太急還跌倒在了地上�!�
李豬兒眼含悲切:“掀開簾子就發(fā)現(xiàn)大人已經(jīng)被歹人害了,屋子里的貴重物品都不見了,定是那趙六見錢眼開殺了大人然后帶著錢財逃走了。都是屬下的錯,屬下沒有保護好大人,還請夫人責(zé)罰�!�
李豬兒“撲通”一聲單膝跪地請罪。
王夫人扶起他:“這事怎么能怪你,趙六奸詐狡猾,定是早就盯上了大人,李侍衛(wèi)也是無辜的,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趕緊把趙六抓住,以慰大人的在天之靈。”
67.
第
67
章
銀餅
有了至親之人作為人質(zhì),
樓家坡的人不敢輕舉妄動,兩邊的人無聲地對峙。
不多時,士兵們也出來了,
李豬兒道:“爾等暴民,在此胡作非為禍亂一方,還不快束手就擒。”
有了士兵又有了人質(zhì),樓家坡的人徹底處于劣勢,
硬拼也拼不過了。
老嫗把忍冬交給了老頭,一個人出來,
站在門口見雙方對峙,
扶住了門框,
悲戚道:“造孽啊,這都是我遭的孽啊。”
樓家坡的鄉(xiāng)老拄著拐杖走出來,他深知已經(jīng)無力回天,
只希望這些人能夠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
“這位將軍,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是樓家坡的鄉(xiāng)老,這些人都聽我的,是我鼓動他們搶劫過路的人的。”
鄉(xiāng)老不敢說殺人的事,
只搶劫不傷人和殺人劫財完全是兩碼事,只說出搶劫的事,對面的人或許會心軟放他們一馬。一旦說出他們殺了人,那和窮兇極惡的匪寇就沒什么區(qū)別了。
樓家坡剩下的沒有幾個青壯,如樓四娃這般的已是少之又少。
樓四娃見鄉(xiāng)老扛下了所有的罪,沖李豬兒喊:“不關(guān)鄉(xiāng)老的事,是我的主意,
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除了被抓的這些人,樓家坡剩下的人擠在一起,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各個衣衫襤褸破舊不堪,風(fēng)吹過他們枯瘦粗糙的臉,每個人臉上都是恐慌。
這是一群壞人,也是一群被亂世逼的活不下去的普通人。
如果不是這個世道,他們會是辛勤勞作的莊稼人,會是在灶臺忙得團團轉(zhuǎn)的母親,會是在河邊嬉笑玩鬧的孩子,會是在樹下閑聊家常的老人。
鄉(xiāng)老“撲通”一聲跪下,沖李豬兒不�?念^,“將軍,都是我的錯,我是鄉(xiāng)老,是我逼著他們搶劫的,要罰就罰我一個人,我認(rèn)罪,我什么都認(rèn)。”
說完鄉(xiāng)老扔掉了拐杖,一頭撞到了墻上。
樓四娃目眥盡裂,“鄉(xiāng)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