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然而晚上她等到很晚,陸承風都沒回家,他不是會輕易改變計劃的人,說回來一定會回來,云挽是擔心他出什么事了。
直到夜晚八點,云挽窩在沙發(fā)上迷迷糊糊快要昏睡過去。
一只手搭在沙發(fā)邊緣,電腦還開著。
忽然,手機屏幕從休眠狀態(tài)蘇醒,進來一條短信。
Sylvia,絲遙。
指尖停頓了幾秒,云挽微怔,幾乎一下子想起那張性感嫵媚的臉龐,在大雪中,顯得如此瑩潤,又如此風情動人。
這是她第一次收到陸承風秘書發(fā)來的短信,可能也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爽約。此前,云挽只是隔著大雪遙遙見過這個女人一面。
秘書算是主人心腹,知道很多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通常來說,秘書的意思,其實也就是主人的意思。
她把一個丈夫回家吃飯,這樣稀松平常的事,稱作“聚餐”,把她稱作“云小姐”。
原來結(jié)婚這么多年,她都還只是“云小姐”。
夜間暴雨傾盆,云挽窩在沙發(fā)邊緣地毯一角,默默盯著那則短信看了良久。屋子里靜得讓人心慌,她又拿起遙控器隨意調(diào)電視頻道,選來選去都沒有好看的。
想起對方說“恭候回信”,云挽呆了半晌,重新?lián)七^手機。
編輯了好幾次都刪掉,最后才發(fā)過去一句:
穆絲遙回復:
夜雨昏朦地砸下來,庭院芭蕉葉搖曳,被打得七零八落。
云挽根本沒看到后面,直接摁滅了手機,丟進沙發(fā)里。
她挺怕黑的,也害怕一個人睡覺,要是小房子還好。比如從前她和梁西嶺的家,梁建忠去世后,他們和爺爺奶奶,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
房子很小,她從沒覺得害怕。
可是陸承風的房子太大了,上下幾層建,家中甚至配備了通向每個樓層的電梯。
她從來沒乘過,她怕黑,更怕密閉空間,他從來不知道。
沙發(fā)上有羊絨毯,是去年深秋,陸承風去倫敦辦事帶回來的。說是家很小眾的店,來自北部的高級羊絨,很舒適柔軟。
可他攏共就沒回家過幾次,毯子一直是云挽在蓋。
她不想回二樓,索性窩在絨毯里,閉上眼睛沉沉入眠。
夜間十點多,手機提示音再度響起。
云挽精神不太好,淺眠,很容易就被驚醒。她還以為是陸承風給她回消息了,迷糊而略顯著急地爬起來,翻出手機。
*
侍應(yīng)生刷開電梯,將云挽引進酒店走廊,云挽溫聲說:“麻煩了�!�
清透柔和的一把嗓音,軟得就像三月朦朧的雨。
他不禁抬頭多看了女人兩眼。最簡單的鯊魚夾,杏色單鞋,質(zhì)地柔軟飄逸的長裙。
許是怕冷,就裹了羊絨大衣,也是溫和無害的杏色。襯得女人脖頸雪白,頸線弧度修長柔滑,有種別樣嬌弱的美。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裝扮,唯一要說亮點,大概是那只抓夾,好像是用玉做的。
她卻穿戴得婉約至極。
侍應(yīng)生看了幾眼就心跳加速,忍不住移開視線,把她帶到地方:“陸先生在等您。”
云挽微微頷首:“好,辛苦�!�
“應(yīng)該的�!闭f完便乘坐電梯下去。
走廊并不昏暗,只是到了夜晚燈光調(diào)得朦朧,地毯繁復繡著華貴的花紋,通鋪伸向遠處。
云挽走了幾步,就看見一個女人站在套房門口。
大概是剛從宴會下來,禮服還來不及換,寶藍色收腰的高定長裙,裙擺曳地,漫不經(jīng)心在地毯上鋪了個小圈。
她戴著成套的首飾,長相很大氣,是極為精致妖冶的一張臉。濃顏,和陸承風的骨相類似,頗具混血感,皮膚白得打眼。不過比起云挽那種近乎通透的白皙,還是差了些。
可她身材太傲人了,深領(lǐng)根本裹不住什么,溝渠深陷,飽滿渾圓。抱著細細兩條胳膊,等人的姿態(tài)冷貴,帶點說不出的慵懶。
穆絲遙看見云挽,嫵媚清麗的容顏立刻涌出一抹笑意:“云小姐�!�
很得體,幾乎挑不出錯的標準微笑,她向云挽伸手。
云挽沒說話,甚至沒表情,也沒做什么。
只是視線下移,落到女人中指指間。
那里套著顆色澤靜謐的幽藍色寶石,六爪鑲,那樣精致奪目。然而做工成色,卻與她在昨夜收到的那顆,是如此相似,幾乎相像到如出一轍。
第5章
“去哪里,和誰�!�
云挽指尖泛起細微的顫抖,忽然有些慶幸今天沒戴那枚戒指,事實上陸承風送的戒指都太華貴,沒多少場合可以戴。
否則就這么撞上,簡直是一出鬧劇。
唇角牽出柔和的弧度,她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女人的手,是溫熱的,不像她總是指尖微涼:“你好�!�
穆絲遙像是根本沒發(fā)現(xiàn)她情緒不對勁,笑吟吟道:“麻煩云小姐這么晚還特意跑一趟,文件帶過來了嗎?”
“嗯。”
云挽從包里拿出被包裹好的文件:“他書桌上的文件一共有兩份,我不太清楚他要哪一份,就都帶過來了。”
“哦,是換地權(quán)益書和與政府那邊洽談的方案。”穆絲遙了然一笑,“陸先生確實把兩份文件都帶回家了。這個項目我們跟進蠻久了,他最近應(yīng)酬很多,也實在很累,今晚臨時取消了和您的聚餐,還望您不要介意�!�
她果然比她了解他多得多,云挽想,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做什么,他的秘書已經(jīng)在替他解釋道歉了。
“沒關(guān)系,他現(xiàn)在怎么樣,還醉著嗎?”
穆絲遙說:“飲過醒酒盅了,陸先生身體一向很好,您不必憂心。外面天寒雨急,云小姐回去當心,需不需要我?guī)湍袀車?”
她沒讓她進去看一眼,就讓她走了。
云挽本想說不用,這時候,房里依稀傳出模糊的聲音:“Sylvia,你要在門口站到什么時候�!�
聲音寬厚低醇,透著股醉后男人濃濃的啞,顯得說不出的性感。
穆絲遙回身應(yīng)了句:“馬上�!彼D(zhuǎn)向云挽,仍是一貫得體的姿態(tài),“抱歉,云小姐,陸先生在叫我,失陪了�!�
她略帶歉意地頷首關(guān)了門,瞬息后,里面就有男人的笑聲含糊傳出來。
云挽在門口站了會,最后低眸走掉了。
只是走下酒店大堂,透過透明爬滿雨痕的玻璃,看窗外鋪天蓋地的大雨。
她就又頓住腳步,沒什么表情地,愣愣看著窗外的景象。
滬城繁華夜景,都籠罩在黑色的雨幕之下,
她記得剛來這里,就是因為陸承風。
陸承風大學在她隔壁,從她學校東門出去,能直接進他學校西門。他是個骨子里就野氣的人,反抗家里反抗到底。
從初中他爹就想把他弄到國外去念,甚至別墅已經(jīng)買好,陸承風偏不肯。
他像國內(nèi)所有普通學生那樣,安安分分讀完初中,高中,高中再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進全國最好的計算機系。
他放棄金融,放棄工商管理,放棄他爹想讓他念的約翰斯·霍普金斯。
他本就是個為了事業(yè),可以甘愿放棄一切的人。
云挽抬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楚。
這些年,她亦步亦趨跟在他后面走,即使真的連名帶姓被他記住,被他認識。
可或許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雨水伴隨著風聲倒灌下來,她剛要走,路過酒店大堂,忽然被一個人叫住:“云挽?”
她回頭,愣了愣:“欒琛�!�
*
陸承風有四天都沒有回來,第五天,云挽熬夜做完給劉楚茹的稿件,累得昏睡過去。想起來晚上還有飯局,又爬起來,往手機里設(shè)置了個定時鬧鐘。
就這么昏昏沉沉,睡到下午接近三點。
手機提示音一響。
欒琛的消息進來:
云挽看了眼地址,將定位截圖,保存到相冊:
欒琛:
云挽:
欒琛是她大學同學。
說是同學其實不太準確,因為云挽學的是中文,而欒琛念的工商管理。
京大的工商管理,光華學院,是全國最好的。
欒琛家里很有錢,具體多少,她是不清楚的,只是恐怕和陸家相比也不遑多讓。
有次,她和室友去學校旁邊那家刷肉店吃飯,回學校的時候,恰好看見欒琛從車上下來。
是司機替他開的車門,銀色賓利。
室友說:“我靠,那是光華管理的欒琛嗎?他家這么有錢?”
另一個室友:“都光華管理了,沒錢誰敢讀MBA?你以為只要成績好就可以啊,窮光蛋讀出來不還是給少爺們家公司打工的命。”
“也是,好有道理,現(xiàn)在這環(huán)境,考了清北才有資格去少爺們的公司打工呢。”
“不然咯?”
那是十二月的京城,很冷,飛雪簌簌從天空滾落,云挽眨了眨眼,就融化一層冰。
她跟著室友,默默跟在他身后看了很久。
并不是出于好奇,或者什么別的原因,那天欒琛穿著身深灰色羊絨大衣,衣擺垂至膝彎。
或許是車內(nèi)開了暖氣,并不冷,他踏出車門時,圍巾只是松垮抓在手里,顯得沉默而漫不經(jīng)心。
那道背影,太像他了。
真的太像陸承風了。
可那時候陸承風甚至,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記得她的樣子。她實在太想他了。
不過這種心思,著實有點不好,云挽從來沒和欒琛提及。她是個善良的姑娘,想想都覺得很愧疚,后面在學校,盡量會避開他。
因此那天再見到欒琛,云挽不知道為何突然涌現(xiàn)一絲緊張。
欒琛穿著西裝,和她寒暄:“大學之后,我去了美國念書,就好久沒見了,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云挽說:“做編輯。”
“給雜志社?”
云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只好點點頭。其實她現(xiàn)在沒工作,陸承風想讓她在家里。反正他也有錢,他可以養(yǎng)她,工作多累,所以云挽一直在家里。
可是他也不回家。他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家里等他。
他不知道她每天都很期盼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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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聚會到很晚,都是云挽不太熟,卻和欒琛熟悉的人。
其中不乏少爺公子,像她曾經(jīng)的室友說的那樣,能選擇念工商管理,不是只要成績好就可以。
當然也有中文系的,只是云挽性格溫順安靜,上大學的時候就不愛交際,關(guān)系只能說相識,還沒到相熟那一步。
都是看在欒琛的面子來的,包廂燈紅酒綠,云挽直到敬酒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欒琛是前天才從美國回來。
她不太會喝酒,只是大家都喝,她不喝,就顯得很駁欒琛面子。
倒了杯酒,剛要入喉,杯沿被食指堪堪壓住,她抬眸就入眼溫文儒雅的笑意。
男人眼睛很深邃:“我記得你不會喝酒,別喝了,喝了得暈�!�
欒琛彎腰,從小幾上拿過杯果汁:“喝這個吧,都是飲料,一樣的�!�
旁邊有個公子哥嗤地一笑:“欒少爺,只有你會覺得它們一樣�!�
“不一樣嗎�!睓梃÷唤�(jīng)心挑吊起眉梢,往后一靠,“不都是一氧化二氫�!�
“啊,啥?”
“水�!�
“……”
云挽忽然低眸彎了下唇角,幅度并不大,幾乎不會有人察覺。
她原本不想來的,可她一個人在家,實在是太孤單了。
她其實有些感激欒琛今夜把她喊出來。
身邊男人被灌了好幾盅,混得啤的紅的,很快就醉了,靠在沙發(fā)里,掌根抵著額頭很痛苦。
云挽看他片刻,別開眼睛。
回去的時候,是欒琛喊司機送她,云挽想拒絕,可欒琛也喊車送別人走了,她拒絕就不太好。
上了車,下意識報出陸承風那棟別墅所屬小區(qū)的名字。
司機抬頭,從后視鏡看了她一眼。
欒琛也是一愣,頓了頓,笑道:“你發(fā)展得挺好的,住那里了?”
云挽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陸承風從不喜歡給人知道自己住址,她這樣說,也顯得在賣弄,可是她沒有那個意思。
“不是,不是我自己的家……”
囁嚅的聲音小得可憐,欒琛笑了下,并沒再說什么。
司機到了地方停車,替她拉開車門:“云小姐,到了。”
云挽說了聲謝,夜雨的確深深下起來,欒琛搖下車窗,從里面探出半副身體:“注意安全,回去吧。”
他戴眼鏡,只有食飯才摘。那副銀絲邊的鏡框被擦得很亮,此刻,在雨幕里也閃著微光。
欒琛眼睛藏匿在鏡片后,她不太看得清表情:“謝謝,你也注意安全�!�
他再次無端彎了彎唇,淡淡嗯,搖上車窗。那輛銀色的車打轉(zhuǎn)方向盤,緩緩駛出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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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屋子里黑黢黢沒開燈,果然他今夜也沒回來。
云挽扶著玄關(guān)垂下眼睫,微微適應(yīng)了會,換好拖鞋,輕手輕腳走進屋里。玄關(guān)有開關(guān),她怕太亮刺眼,剛想挑個酒柜燈打開。
熟悉磁沉的聲音霎那響起來:“去哪里了?”
云挽嚇了一跳,轉(zhuǎn)身就對上男人陰沉著的一張臉。
天幕黑起來就很黯淡,只有庭院幾盞昏黃,模糊得甚至照不進來。
窗簾遮住玻璃,朦朦的微光籠罩庭院,靠近隔窗,窗簾的影子就被映在男人俊朗的臉上。他擰眉,眼瞳愈發(fā)深邃。她看見他脫了外套,穿著單薄的西服。
這時節(jié)滬城挺冷的,可是再冷也沒他一張臉冷,他淡淡呵出霧氣,繚繞,左臂搭著退下來的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