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還挺奇怪的,平常瞿嬸是不會問這個的。
保姆也有保姆的規(guī)矩,主人家很多事都不方便透露,最要緊的是守口如瓶。
當然更要緊的是當聾子啞巴,最好連知道也不要知道。
從前瞿嬸從沒問過她要去哪里,她出門采購,或者回潤州老家,她從不多嘴。她的職責就是做飯,收拾家務,弄完了就走了。
這次突然多問了句,云挽還有些不習慣。
然而被人關心,感覺總是不壞的,她出門的時候,瞿嬸還在替她撐傘:“下雨天總歸很冷,夫人早去早回�!�
云挽說謝:“我知道�!�
車早就等在庭院,司機是個中年男人,一身深色西裝,和陸承風一樣,氣質卓越,言辭溫文儒雅。
是陸承風留下來的,司機說:“先生讓我聽您安排�!�
云挽就留著用了。
去之前,她讓司機先開車到離別墅不遠的鮮花店。她在那里訂了捧花,很大一捧,滿當擺了半個后座。
是她選的,紫羅蘭和馬蹄蓮,配花她選了滿天星。
星星那天過生日。
云挽上午就在家里準備蛋糕,做了個抹茶慕斯,上面裱花做成了樹的圖案。
綠色很治愈,小樹寓意也很好,她希望星星可以平安長大。
到了地方下車,司機用非常沉穩(wěn)溫和的語氣問:“需要我?guī)湍鷨�?�?br />
云挽想說不用。
這時候朦朧的雨霧中,竟然從右邊街道拐進來一輛車。
斜斜雨絲遮掩了視線,車燈卻穿透了雨幕,朝她靠近。司機一嚇,忙擋在前面,扶著她后退,那輛車擦著積水劃過一道弧彎,在門口停下。
黑色車的司機下了車,拉開后座的門,露出里面男人修長清瘦的身影。
云挽眼瞳微微收縮,有幾分說不出話。
是他先走過來。
漆黑深邃的眼眸對上她,欒琛停步,忽地輕聲問了句:“驚嚇到你了?”
她說沒。
然而心里的驚嚇是有的。
自從那次在海陵島,陸承風和他僵持對立,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在那之前,欒琛還問過她,星星生日打算怎么過。
云挽原本是想和他一起準備的。
因為在她心里,欒琛就是大學同學,這樣做,應該并沒什么不妥。
可后來出了那件事。
陸承風說:“你一天是陸太太,就不可以頂著陸太太的名號,對別的男人有非分之想�!�
盡管她并沒有,可雙方鬧得那樣難堪,她實在不想再見到他。
她連去福利院都錯開了時間,本來她一直是上午去。
擔心欒琛要來,她改成了下午。
沒想到還是遇到。
兩個人一起走進去。
欒琛那天穿了身深灰色襯衫長褲,露出一點手腕,給孩子分蛋糕。再普通不過的打扮,卻還是能看得出風華氣度和卓越的家境。
看她抱著花站在那里,欒琛起身:“我們想到一塊去了,我也帶了蛋糕�!�
云挽垂眸咬唇:“星星過生日,我肯定是要帶蛋糕的�!�
說著朝前走了幾步。
她越過欒琛,把捧花和蛋糕遞給輪椅上坐著的男孩,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星星生日快樂,要平安長大哦�!�
星星羞澀地低下頭,抱著比他人還大的捧花,用很細微的聲音說:“謝謝小云姐姐�!�
云挽溫柔彎唇。
張老師帶著孩子分蛋糕,云挽帶了個拍立得給小孩玩。
這種東西在福利院挺新鮮的,很多小孩都很好奇,看著照片慢慢顯影,都張大嘴巴圍成圈等著。
他們要拉著云挽一起,云挽就合影了幾張。
欒琛也在。
只是或許是氛圍不對,又或許是期間他忙著照顧孩子,就沒顧得上和她說話。
她也不說,偶爾欒琛問她事情了,她再小聲回。
比從前還要沉默。
到了傍晚時分,天色漸暗,她緊了緊身上的薄外套,打算回去。
走到門口,欒琛叫住她:“云挽。”
她回眸,夜風蕭瑟中,她那雙漂亮的眼瞳清澈不安:“嗯�!�
欒琛走過來,靠近她,身上男人沉著的香水味蔓延:“在生氣嗎。”
云挽微微訝異,沒開口。
他低聲說:“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華越的陸承風,竟然是你丈夫�!�
他一定覺得不可思議吧,云挽抿著唇想,畢竟他們剛結婚時,所有知道這個消息的人,都毫無例外地被震驚到了。
就連陳蟬衣都震驚,他們誰也想不到陸承風最后會娶她。
夜風吹動裙擺,她低下頭,把發(fā)絲別在耳后:“嗯,我和我先生是高中同學,后來就結婚了。”
她話只說了一半,剩下的也該懂了。
然而欒琛像是沒聽見,他單手插.進西褲,深邃的眼瞳望著她,還是問:“你生氣嗎。”
她沉默兩秒,搖搖頭:“不生氣,其實和你沒關系,是他誤會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夜風里,她總覺得欒琛的眼神,有瞬間變得意味難明。
“是,那就好�!�
他這么說。
*
她后來和欒琛還聊過幾次,不多,一次是欒琛問起她那天訂的捧花規(guī)格,他不了解星星的喜好,說下次去看他,也想訂捧花送去。
第二次是他給她發(fā)了幾張照片,是之前在福利院合影的那幾張,孩子們臉上都抹了蛋糕在笑,她在里面也是笑著的。
欒�。�
云挽想了想,拒絕了:
他回了個好,沒有下文了。
云挽收了手機,照例服完藥摟過被子睡覺,夜里下起暴雨,落得很瓢潑。
她身體疲累,很快就睡熟。
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時,好像聽見有聲音。家里除了她沒別人,云挽睜開眼蜷緊被子,頓時有些害怕起來,下意識先捂住了小腹。
只是那響聲停了,她瑟瑟不安地張望,就看見床邊模糊朦朧一團,像是坐了道影子。庭院被籠罩在夜色里,隔著窗戶,外面樹的影子滲進來,爬在那人身上。
云挽眼眶一酸,幾乎不敢認,小聲地問:“是誰�!�
她睡得嗓子干了,聲音聽著嘶啞孱弱,仿佛帶了哭腔。身影停頓兩秒,慢慢往她的床頭移挪,最后坐在枕邊,握住她擱在被子上的手。
那道輪廓逐漸清晰,像是不想驚動她,他含混說:“我�!�
她愣愣盯著他看,感覺是要把他看出個洞,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么。
海陵島之后,他讓助理把她送回家,她就再沒見過他,孩子的事,好像梗在他們中間的一根刺。
她心里隱約猜到答案,又不敢問。
然而他回來了。
在五月中旬,一個稀松平常的暴雨夜,陰影被月光褪去,露出他本來俊朗的額頭,棱角分明的臉龐。
他坐在床沿,單手扣住她一只手,壓在膝蓋,眼里滲出絲絲縷縷的疲憊,摻雜著很多復雜的情愫,夜色里,顯得分外沉靜。
“想我嗎�!�
第15章
“你想要,就留下吧�!�
其實是想的,
很想很想,不僅是想,她覺得她還有很多話想問,
很多話想說。
想知道他究竟去哪里了,為什么這么久都不回來,
為什么讓她一個人,她想說她自己在家,懷著孕,真的很害怕。
她甚至都分辨不出,這個孩子,
他究竟是想不想要。
然而那些話到了嘴邊,
又統(tǒng)統(tǒng)被她咽下去,云挽眼圈泛著薄紅,小聲說:“想。”
陸承風笑了一下,握她手掌的掌心愈緊,他的體溫滾燙,順著交握處一路蔓延,瞬息后,他松開,
起身拿起衣服:“我去洗澡�!�
他的睡衣疊放在床頭,都是云挽收得好好的。她原本想起身幫他拿浴巾,被他摁�。骸澳闼!�
浴室傳來淋漓水聲。
她縮在被子里安靜等他,
夜色籠罩床頭披散著暗影,
她垂睫,
聽到水聲,
有瞬間腦袋放空,什么都沒有想。
他洗的時間不長,
很快就出來。
屋子里還是暗的,只有他洗澡時浴室開了燈,陸承風把燈熄滅,眼前又重新變得漆黑。他掀開被子,躺到另一側。
沉默片刻,他抿唇,伸出手臂把她撈過來:“來�!�
云挽驟然有些眼眶發(fā)酸。
她小心翼翼挨過去,被他握緊肩頭攬到懷里,身體靠近,她膝蓋碰到他的時候,他很明顯僵硬了瞬:“膝蓋怎么這么冷。”
說著掌心裹緊了她膝蓋,輕輕摩挲,他的手掌厚實溫熱,和冰涼的地方相碰,云挽就像被燙到一樣,脊髓都泛起陣顫栗的痛感。
她輕聲解釋:“可能是血液流通不順暢,就會這樣�!�
那時候其實升溫了,照理不該冰成這樣,只是她身體不好,下暴雨自己睡,還是覺得手腳心發(fā)涼罷了。
他沒說什么。
陸承風身體倒是很好,體溫常年都很高,他把她捂到懷里,抓起被子裹緊,嘴唇抵著她額頭。
就這樣靜靜貼了一陣,他拉開些距離,低頭,在昏暗中看她,喉結微微滾動,無聲無息。
連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隔著層模糊的夜,她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兩秒后,他微微闔上眼,干燥的嘴唇挨上她眼睛。
云挽身子僵住,有點無措揪緊他衣襟,很小聲喊他名字:“承風�!�
他淡淡嗯。
呼出的溫熱氣息慢慢地裹纏著,她眼眶驀地泛紅,心里面不知道為什么,就被戳了一下,疼得她想哭。
她哽咽說:“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他身體一僵,停頓后伸手,極輕地替她擦淚,低聲說:“不會的�!�
溫燙很快浸濕他掌心,他擦掉,她再流,他繼續(xù)擦,整個過程沒說一句話。她的情緒就像暗潮一樣洶涌而至,她收不住,委屈的抽噎聲愈發(fā)大。
但就只是哭,別的都沒講。
他也始終耐著性子給她全都抹去。
到最后,連云挽都覺得哭得太久了,很丟人,又怕他不耐煩,想拿手背捂著嘴。
他卻眼神一暗,驀地用力把她抱進懷里,讓她臉頰緊緊挨著他胸口。
“別哭了�!彼椭曇�,溫聲說,“我不好,不該讓你一個人在家里。”
他很少有這種低聲下氣的時刻,他不知道女人不哄還好,哄了就會越委屈。
云挽脾氣向來都好,可這時候也忍不住撕扯著他衣服抽泣,哭著說:“你不回家,我一個人,我好害怕,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辦,也不知道你究竟要不要……醫(yī)生說要是過了時間,手術就不好做了�!�
她是真的崩潰和無助,他不在家,這種事她也找不到人商量,嘗試給他發(fā)過一次消息,他都很晚才回,她后面就不敢再發(fā)。
她從來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紅著眼睛啜泣:“我不想這樣了�!�
他大概能明白她意思。陸承風頓了頓,點頭,沉默著說了聲好,手背把她最后那點淚蹭掉:“我不對,以后不會再這樣�!�
說著又把她往懷里擁得緊了緊,手臂牢牢圈住她,輕拍她背,低聲一遍遍哄:“不哭了,不哭了�!�
那是他為數(shù)不多哄她,溫柔對她,那種感覺很熟悉,仿佛從前見過,可她在腦海里搜尋記憶,最后又無果。
過了很久,云挽才想起來,陸承風現(xiàn)在模樣,就像是很小的時候,梁西嶺牽掛愛護她。
她從沒有和他說過這些事,然而在這個夜晚,她卻仿佛從他身上看見梁西嶺的影子。
云挽挺好哄的,他給了保證,察覺到熟悉安定的氛圍,她就也慢慢止住抽噎,臉頰掛著淚,挨著他胸膛安靜下來了。
就是說話還有點不順暢,還帶著隱約的哭腔:“那你下面去哪里出差,行李要收拾嗎?”
她抱著他腰,稍頓,小聲說:“我把之前送來的衣服都收好了�!�
她在家沒有事做,不去雜志社后,她的心就好像只能剩下他了。
然而陸承風沉默了會,忽然說:“不用了�!�
她有些愣。
陸承風伸手,摸了摸她臉頰:“我不出差了,這兩個月都在國內。”
這下她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眼睛睜得大大的,抬起眼尾看他。
半晌,她說:“為什么。”
他沒答。
陸承風垂下眼,手心沿著她側臉輪廓,一點點移動,很緩慢,很溫柔,就像是真的小心翼翼在珍視。他掌心余溫,過渡到臉頰,最后落在她薄紅的眼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