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后面他講生意，云挽也聽不懂，乖乖坐在旁邊吃飯。只是那晚回酒店，她吹了風(fēng)，當(dāng)夜就起燒。

    他應(yīng)該是被燙醒了，摸摸懷里，她額頭溫度不對勁，翻身下床讓酒店送藥，送溫度計，又扶她起來喂了點(diǎn)水。

    她燒得人不是很清醒，就開始說胡話：“那個老板，好壞啊�！�

    他嗯。

    她囊著鼻子：“早知道在家看電視了，一邊都呼吸不了了，好難受�！�

    又卷著被子，慢騰騰翻個身到另一邊：“現(xiàn)在能呼吸了，但是剛剛能呼吸的又塞起來了�！�

    最后總結(jié)：“好難受，不來了。”

    他跟著坐到床榻另一邊，笑了：“行�！�

    他說：“我換個人折磨，不折磨你了。”

    后來她確實沒再怎么和他出去過，除了海陵島那次小聚，只是當(dāng)時她剛懷孕，孕吐嚴(yán)重。

    他大概不想讓她把生意壞掉，于是中途也沒有留下她，留了他秘書。

    隔壁包廂隱隱傳來含糊笑意，和記憶中他的聲音，漸漸重合。

    這聲笑是那么熟悉，以至于她很容易就認(rèn)出它來自誰，曾經(jīng)也對她笑過，甚至幾天前的夜晚，還匍匐在她身上。

    云挽身形僵滯，這才意識到旁邊的包廂有人。

    應(yīng)該是幾個人。

    說著她聽不懂的閩南話。

    有男人，有女人。

    然而唯一能聽出的其中一道聲音，是她丈夫。

    云挽眨了眨眼，指尖捏進(jìn)手心，心中好像有什么微弱的疑問，被那聲笑聲掩埋。

    她憑著一股沖動起身，推門出去，想看看他消失這幾天，不回家，究竟是在和誰吃飯。

    會所名流宴會多，上層云集，因而外觀建造得非常富麗堂皇，也很冷清，整個二層，樓道人都特別少。

    門半掩著，她能看清里面衣香鬢影，幾個人談笑風(fēng)華。

    他的面孔很模糊，也很淡。

    指尖夾著煙，勾住窗外一縷暗暗的夜色，陌生，而又熟悉。

    他對面的人，她也并不是不認(rèn)識。

    當(dāng)初在陸宅匆匆見過，是秋嫻。還有一個男人，年級略輕。

    應(yīng)該是她的弟弟，秋桐生。

    他們在說什么，云挽不清楚，閩南話很難懂，只是心口忽然傳來一點(diǎn)很細(xì)微的疼痛。

    就像是被刀子，從里面一點(diǎn)點(diǎn)割裂。

    即使他們冷戰(zhàn)爭吵小半個月，她負(fù)氣讓他去找別的女人，可心里從不是那樣想。

    她沒有想過，可能有一天，他對這種拉扯游戲厭煩，也會嫌惡地松開手，去找別人的。

    那種言笑晏晏的場面，她看不下去，云挽轉(zhuǎn)開頭，幾乎是慌不擇路想躲起來，冷靜一下。

    她后退跑了兩步，繞過拐角時，撞在一個人身上。

    呵斥聲響起：“你走路不看路的嗎？”

    緊接著是另一道熟悉的低沉聲線：“閉嘴�！�

    那人住了口。

    云挽紅著眼圈抬起頭，欒琛略帶驚異的視線落在她眼底：“你怎么跑到這邊來了？一個人嗎？”

    不，不是。

    她想。

    他并沒有陪她，她在家里等他的時候，他的時間，空閑，淡淡模糊的笑意。

    全都給了另一個人。

    她喉嚨被堵著，說不出話，再也經(jīng)受不住。使點(diǎn)力氣推開欒琛，跑進(jìn)了走廊衛(wèi)生間。撐著洗手臺，眼睛一眨，眼淚就掉下來。

    她撐著臺面大口喘息，平靜幾分鐘，心口的空洞揮之不去，他究竟是故意的，還是真心的。

    她不明白。

    只是今天撞到這一幕，讓她陡然失聲，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云挽抬眸，視線飄飄忽忽落在了鏡子上。

    她眼眶紅澀發(fā)抖。

    然而鏡子里不只是她，她聞到一陣香風(fēng)，看到勾唇看向她的穆絲遙。

    她一愣，視線來不及收回，無聲僵硬在那。

    僵持片刻。

    穆絲遙娉娉婷婷走過來：“云小姐，你可真沉得住氣啊，這種時候還能陣腳不亂，我真是佩服�！�

    云挽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低下頭抽出一張紙巾，慢慢擦手。

    “原本我還不明白，陸總?cè)⒛氵@種人放在身邊有什么用，我現(xiàn)在算是知道了�！�

    穆絲遙不再偽裝。

    終于撕掉那層和善發(fā)面具，她宛然一笑：“您怎么還能忍，忍我這么多年，現(xiàn)在自以為好不容易揣了個種，苦盡甘來，結(jié)果呢？”

    云挽低眼抿唇。

    穆絲遙說：“你是早就知道了吧，真是難為你了，忍了我三年。不過誰讓我能干呢，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不缺女人，更不缺漂亮女人，所以像你這種，也只能算中等貨色。你老公身邊要什么女人沒有，為什么選你呢？”

    她輕蔑笑：“是因為你睡起來格外舒服？”

    緊接著繼續(xù)大笑兩聲。

    云挽將紙團(tuán)丟進(jìn)水池，難得沉了聲：“我從來沒有針對過你，還請你說話客氣點(diǎn)。”

    她沒有心情和她爭論。

    短信的事，云挽已經(jīng)猜得出大概。

    應(yīng)該是穆絲遙自作主張，主動給她發(fā)了消息，瞞著陸承風(fēng)，瞞著所有人。

    反正他身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個秘書，就連門口警衛(wèi)見了名字都可以放心。

    可這對她來說，通通不是重點(diǎn)。

    不管是誰指引，又抱著什么目的。

    然而她看到的一幕，總不可能是假的。

    穆絲遙滿不在乎：“為什么要客氣，我實話告訴你，我也忍你夠久了，他都嫌棄你到不回家了，你怎么還有臉在別墅住下去？我要是你，我早就無地自容�！�

    “你知道你比我差在哪嗎？”

    她不說哈，穆絲遙莞爾一笑：“哪里都差。你長相普通，家境又不好，性格還那么軟弱，也就學(xué)歷拿得出手吧，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中文系，說出去都丟臉，笑死個人�！�

    “沒有半點(diǎn)用的專業(yè)，就和你這個人一樣，晃到人面前，只會礙人的眼。你都不想想他為什么寧可住酒店，也不要回家看你嗎？”

    這幾句話不咸不淡，她卻被捅得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她胸腔悶顫，覺得小腹也傳來陣陣隱痛。

    云挽再待不下去，抬步要走。

    穆絲遙攥住她細(xì)瘦的手腕：“你這就聽不下去了？想回去，回去告狀，吹枕頭風(fēng)？”

    云挽用盡力氣逼視她。

    她仍是掛著那絲輕佻的笑：“你去吹好了，你也就這點(diǎn)本事，不過我老實給你透個底——你就算哭得再厲害，陸總也不可能炒了我，他需要我，當(dāng)然多過于需要你，怎么辦，只能你讓步了�！�

    “反正你已經(jīng)委屈這么多年了，多委屈一點(diǎn)，也算你給你肚子里面的積福吧�！�

    云挽靜靜看著她，忽然就笑了一下：“你以為沒了我，你就能當(dāng)陸太太嗎。”

    穆絲遙皺眉：“你什么意思。”

    云挽搖頭：“沒什么意思，穆小姐，你心里最清楚。他不會選我，當(dāng)然也不會選你，今天這一幕，我看了，你也看了，他就算和我離婚，也會娶秋家小姐，不會娶你�！�

    “穆小姐，我們都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穆絲遙精致的面容有一瞬間扭曲：“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我起碼還能留在他身邊，你呢？”

    她冷笑：“你恐怕還不知道吧，他很快就要和你離婚了，離婚協(xié)議他單方面也簽好字，就存在他泉城那套房子的衣柜里，有個小木匣，你打開就是�！�

    “你算什么東西也敢羞辱我？你，上不了臺面的貨色，你肚子里，沒人承認(rèn)的野種，你也配在我面前耀武揚(yáng)威？之前叫你一聲陸太太，不過給你臉，你真把自己當(dāng)個人物了？”

    穆絲遙很高，穿著高跟鞋更高，她逼近，居高臨下俯視：“你知道我在香港生活，一年要花多少？要不是你沾了他高中學(xué)妹這個頭銜的光，就你這種貧民窟出來的，一輩子也夠不上和我說話的�！�

    她譏誚捏過她下巴：“你去告狀去啊�！�

    她手臂被狠狠攥住摔到一邊，穆絲遙臉色突變，看到眼前男人，表情立刻灰敗下去。

    欒琛隔在兩個人中間，俊挺的面龐怒意翻騰：“小姐，注意你的言辭�！�

    他箍住云挽的腦袋，摁在懷里，不讓她抬頭。

    穆絲遙的臉青了又白，尷尬道：“我和這位小姐說話呢，欒先生也要管嗎？”

    欒琛冷冷凝視：“我管到底�！�

    穆絲遙被震住了。

    約莫是從沒想過他會中途橫插一腳，欒家家大業(yè)大，欒琛更是身份尊貴，不是她能惹。

    盡管不甘心，最后穆絲遙狠狠剜了云挽一眼，還是憤懣地走了。

    洗手臺恢復(fù)安靜。

    欒琛抱著她，單手扶住她脊背，上下輕輕安撫。

    他聽得見，她臉埋在懷里，細(xì)細(xì)的啜泣聲傳進(jìn)耳膜。

    欒琛眉眼一沉，抬手把她淚擦去：“不哭了，她走了，別怕了。”

    懷里人怯怯抬起眸，眼圈紅得嚇人，臉色也蒼白。他看著大約心疼。

    欒琛握住她的手：“你還好吧�！�

    云挽眼圈紅著說：“你能幫我個忙嗎？”

    他輕輕嗯：“幫你什么�！�

    她自己抬手擦掉淚，把他帶到包廂隔壁，隔著鏤空雕花木板和金色紗簾，笑聲若隱若現(xiàn)。

    她說：“你是閩南人，你能幫我翻譯一下他們說了什么嗎？”

    云挽磕磕巴巴地落淚：“我聽不懂�！�

    不知道為什么，說到聽不懂時，她忽然覺得心里有一股巨大的哀傷襲來。

    然而欒琛沉默片刻，他低垂著眉眼，深灰色西裝在柔和壁燈下深沉穩(wěn)重，他抿唇，眼角浮起細(xì)碎的紋路。

    他就像是魂游天外，又像是心中在做糾結(jié)爭斗。

    最后，欒琛眼含抱歉抬眸：“我還是不翻譯了，好嗎？”

    云挽就明白了。

    她也不知道心里是痛還是什么，好像已然麻木了。她頓頓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聲說：“沒關(guān)系�！�

    欒琛將西裝方巾拿出，擦干凈她眼尾的淚，沒有收回去，而是塞進(jìn)她手心里，喑啞道：“我送你回去�！�

    她愣愣地，一句話都沒有說。

    那夜大雨落得瓢潑，然而到了半夜，已然趨于平靜。

    他不敢將車子停靠離庭院太近，昏暗車廂里，摸了摸她呆滯的臉：“我只能送你到這，被他知道，又要對你生氣�！�

    云挽沒有任何表情。

    “挽挽�！�

    他忽然說。

    她遲鈍地僵硬掀起眼皮，眼前黑影晃過，緊接著溫?zé)岬捏w溫襲裹，她被擁在懷里。

    他說：“別怕，沒有地方去，就來找我�！�

    他將那方巾帕替她塞得更緊：“我說過的話，永遠(yuǎn)算數(shù)�！�

    云挽僵持三秒，推開他。

    她失了力氣，推開他的動作，輕得仿佛貓撓，他卻還是順從離開。

    如果是陸承風(fēng)，應(yīng)該是不肯罷休的。

    有時候云挽也覺得很好笑，如果當(dāng)初她先喜歡的是欒琛，她的日子，會不會比如今，好過許多？

    她下了車，一段夜雨的路，她木木地淋了雨走進(jìn)家門。

    東仔嚇了一跳：“夫人，您怎么了？”

    她沒應(yīng)，游離的魂般走上二樓，回了房間。

    她關(guān)上門，視線在臥室里掃視一圈。

    這個臥室，是她很陌生的。

    她只是今年才被允許，在這里小住一段時間，從前從前，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云挽走到衣柜前打開，隔著一件件他的衣服，將那個匣子找出來。

    黑漆漆木頭的匣子，靜靜望著她。

    曾經(jīng)她覺得，那是他私人的東西，她不方便打開。

    然而今夜。

    鎖扣“咔嗒”響起，她將木匣蓋子掀開，木著臉，看見了收在里面的那份文件。

    她木著臉打開。

    才知道原來他秘書其實，沒有完全在騙她。

    那是一份早就簽字好的離婚協(xié)議。

    落款人，陸承風(fēng)。

    財產(chǎn)全部分割得很清楚，包括他名下房產(chǎn)，各類，這方面陸承風(fēng)真的沒得挑，給她的財產(chǎn)夠她衣食無憂一輩子。

    只是也就是這個時候，她終于明白。那些曾經(jīng)擔(dān)心的，不是錯覺。

    為什么他知道她懷孕之后，會不高興。

    為什么會讓她不要告訴別人。

    為什么每次提起她時，他有那么多欲言又止。

    或許是因為，他根本早就想過要分開。

    第39章

    “可我已經(jīng)不想再做你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