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晚的事,
云挽沒有再提,她裝作不知情,也從沒去過那里,
將那張寫了他名字的離婚協(xié)議平靜疊起,重新裝回文件袋。
扣好鎖扣,
塞回衣柜里。
做完這一切,她洗了個澡躺到床上,用被子將自己裹緊。熄了燈,房間變得黑暗安靜,她心里好像也那么靜,
閉著眼,
什么都沒有想。
直到后半夜,她感受到床鋪微微塌陷,熟悉的香混合著體溫,觸碰到皮膚若有似無,而后靜悄悄地,背后靠近,俯身擁住她。
兩個人身影交疊,床簾上影子朦朧。
她抿抿唇,
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幾乎小半個月,她沒有對他說過一句好話,
甚至不愿開口。陸承風的態(tài)度,
也從最開始巖漿般滾燙,
到后來慢慢冷卻,
變得沉默,習以為常。
她話說得比較難聽,
他大約不想吵架,就會去睡書房。
清晨起得早,很早就坐到了餐桌邊。
以至于整個家里,只有他們兩個明白,究竟在較勁什么。鐘叔和東仔,至今都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分床。
可是大多數(shù)情況下,她都是不吭聲的。
沒動靜,背對著他裹緊被子,沉入夢鄉(xiāng)。
他看到就會停頓,然后摟過來,她不反抗,也沒有多余的掙扎,陸承風試探的手臂收緊,會更緊地擁抱她。
有時候他也會問一些問題:“今天在家做什么了?”
她不答。
他并不氣餒,還是自顧自道:“有好好吃飯嗎,覺得你懷孕之后,好像一直都是瘦的,怎么都胖不起來。這里的菜不合胃口嗎?你想吃什么,可以和東仔說,讓他換菜式做�!�
她靜靜閉上眼睛。
沉默數(shù)秒,身后的人才啞聲道:“我知道你沒睡�!鳖D了頓,“你能轉(zhuǎn)過來,跟我說說話嗎。”
可是不能,她眼睫顫抖在心里想。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狀態(tài),好像人不知道在哪一瞬間,就忽然被抽走力氣,勇氣,反反復(fù)復(fù)的情緒,成為一個自己也很陌生的人。
她其實也想過開口的。
然而身體卻仿佛很疲倦,她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也就張不開嘴了。
他也問過低聲下氣的問題,譬如:“你為什么喜歡他�!�
聲線平靜得好像在說陳述句。
她還是不準備回答。
只是睜開眼,眼睛空洞而茫然地,望著雕花木床的床板。
后來,他大概隱約明白,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于是便抿唇,不再問,說了句:“睡吧�!�
掌心捂住她眼睛,額頭抵住肩窩,擁著她沉默了一整晚,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安靜合上眼睛。
那晚也是這樣。
他抱她很久,倒是沒問她去鯉躍軒的事,估計是警衛(wèi)沒起疑,就沒和他報備。
只是默然很久,忽然說:“我最近忙得三天沒有回來。”他停頓,挨著她耳廓,“你有想我嗎?”
她攥緊被子,指節(jié)蒼白。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喑啞道:“我今天看到他了�!�
云挽眼睛發(fā)顫。
這個“他”是誰,顯而易見。
“我和朋友去吃飯,在鯉躍軒,他也在,身邊跟著的人我認識,都是這邊的投資方,我之前也打過交道。他可能是去談生意。”
“你知不知道,你那次和他見面,我其實真的不是很高興的,他在閩南的生意,我廢了很多�!标懗酗L慢慢道,“可他根基深,我廢他,很難,我最近手頭也有急事,代價也大。”
他靠著她耳廓:“可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滿滿,他最近過得不是很好,沒有你印象中意氣風發(fā)了,我心里卻很痛快。”
他當然覺得痛快,云挽默然想,她不知道陸承風之前和欒家有沒有過節(jié)。
如果沒有,只是為了她。
那他如今把她鎖在家里,不準她出去,和欒琛見面。他又弄得欒琛吃暗虧,疲憊不堪。
他是該得意才對。
云挽愣了愣,小聲說:“那恭喜你了�!�
“嗯。”他輕應(yīng),微微咬她的耳朵,“我知道你不高興,你是不是擔心他?可是我沒辦法,他有點欺人太甚了�!�
呼吸噴灑的滾燙氣息落下,鉆進耳朵。
她渾身細細發(fā)著顫。
陸承風掌心握住她臉頰:“你也不要怪我狠心,我只是不允許你們見面,我沒有把你手機也一并收走。你要是想聯(lián)系他,還是可以聯(lián)系。”
他低低地道:“如果你想看看,他最近狼狽樣子的話�!�
她沒來由笑一聲。
陸承風一怔:“滿滿,為什么笑。”
她垂眼,說沒什么:“就是突然笑出來了�!�
他不知道,她今晚已經(jīng)見過了欒琛。
果然像他所說,欒琛過得不太好,肉眼可見的憔悴,疲倦,她見到他,他下巴甚至還有青青的胡茬淺印。
陸承風就是這種性格,真的惹到他,他自損八百,也要對方折兵一千。
不死不休。
然而多么可笑,他費盡心力,就好像有多在乎她一樣。
可是究竟是在乎,還是僅僅只是,好勝心作祟,覺得欒琛挑戰(zhàn)了他男人尊嚴。
只有他心里最清楚。
她想到那張離婚協(xié)議,手指止不住發(fā)抖。
他湊過來說:“滿滿,你把他忘了吧,好不好?我可以當做沒發(fā)生這件事,以后我們好好過�!�
她眼睛發(fā)酸,心臟就像被誰重重捏了一把,眼前模糊,有些看不清了。
*
然而約莫是夜里淋了雨,云挽接近凌晨時,發(fā)起了燒。
她覺得渾身發(fā)冷,又渾身發(fā)熱,身上很快被汗?jié)裢�,很不舒服�?br />
她昏沉地睡,連眼皮都在顫抖。
模糊中,陸承風像是抱了她很久,久到臥室門被悄然推開,應(yīng)該是醫(yī)生來了,看過后和他小聲說話,他都沒有松開手。
云挽渾渾噩噩,意識茫然,連說話都不能,只是覺得胸口悶,她抱著肚子蜷成一團,難受地喘息。
她好像說夢話了,好像喊:“哥哥�!�
又好像喊過幾次他名字。
她感到他身體陡然僵直,淡淡嗯。
緊接著忽然翻了個身,將她按在懷里,有些溫柔地吻她,邊吻邊拍著她背,像哄小孩那樣哄她:“乖,好好睡覺,明天就不難受了�!�
他很少說這樣溫情的話。
云挽在病里聽到,眼睛也像發(fā)汗,薄薄濕了。
她這場發(fā)燒來勢洶洶,讓她整個人都虛脫一層。
陸承風在家陪了她兩天,到了第三天傍晚,她燒退得差不多了。
就是人還是蔫蔫的,沒有精神。
他在家這段時間,記憶好像倒退,回到還在潤州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就是這樣,住在他那邊的房子里,只有他們兩個,她做飯,他會幫著打下手。
沒有別人。
就連時間都好像走得很慢。
只是明明沒過去多久,她再想起來,卻遙遠得仿佛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了。
陸承風把她扶起來,抱在懷里喂藥:“會燙,吹一吹喝�!�
她虛弱抬起眼睛,看著他剛硬的下巴,他也和欒琛一樣,幾天而已,就冒出青色的胡茬,眼睛憔悴。
她沒喝。
然而卻鬼使神差,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他下巴。
陸承風攥住她手腕:“做什么。”
那是她幾天來,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她說:“你都有胡子了。”
他低聲:“嫌?”
她點點頭。
“我一會刮了�!彼阉幫胨偷剿爝�,“把藥喝了,涼了再喝不好�!�
云挽沒說什么,捧著藥碗,小口小口把藥全部喝掉。
挺苦的,她沉默著,把碗還回去。
他垂眼看她片刻,驀地俯身,在她唇瓣吸吮了幾秒,最后離開說:“好苦�!�
大概是以為這場病拉近了距離,她和他講話,算是關(guān)系緩和。
陸承風送了碗去樓下,再回來時,翻身躺在她身邊,溫聲說:“之前一直忙,都沒時間陪你,現(xiàn)在事情可以松一松,我?guī)愠鋈プ滋�?�?br />
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懂他話里的意思,僵硬地嗯了一聲。
聲音輕得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他黑漆漆的瞳看著她:“濱海有小漁村,我們?nèi)ツ抢镒�,好不好?這次住完回來,再過不久,我們就回滬。還像以前那樣,你不要和我鬧別扭了。”
說完,他伸手,把她輕輕抱在懷里。掌心箍著后腦,讓她臉頰靠著他胸膛,他嘴唇抵著她發(fā)頂。
云挽還是愣愣地:“嗯。”
可是她想,怎么可能呢。
人怎么還能變得像以前一樣,只是他一廂情愿罷了。
她太掙扎了。
她也曾經(jīng)試圖狂追往昔的記憶,她比他更早就想修復(fù)兩個人的關(guān)系,然而徒勞奈何。
*
他說的小漁村,離泉城市區(qū)有段距離,云挽犯困,上了車就開始睡覺。
她最近尤其困,好像又回到了剛懷孕的時候。
小漁村位置偏僻安靜,靠近海邊,村子的建構(gòu),其實和蘇南農(nóng)村沒什么區(qū)別,只是這里更多是矮房,石屋。
那天去,行李是他收拾的,他換了輛最普通的黑色商務(wù)車,低調(diào)不惹眼,沒有開進村口,夜晚停在小路上,就離開了。
陸承風掌心拂過她的發(fā):“我們很快就到了�!�
她木木地點頭。
只是到地方后,云挽看著眼前的房子,有些茫然。她原以為陸承風來小漁村,不過是為了放松心情。
帶她來,也只是占有欲作祟,既想緩和關(guān)系,又不放心她離開他視線范圍。
他應(yīng)該會訂農(nóng)家樂,或者民宿。
然而面前屋子,黑漆漆,夜晚沒有一點光亮。
陸承風熟門熟路進去,摸到墻壁上的掛繩,一拉,屋前亮起盞昏黃的小燈。
現(xiàn)在真的只有農(nóng)村,才會用這種燈了。
云挽再不知道說什么,也難免多問了句:“這個房子,是你的嗎?”
他輕嗯,將行李提進去:“明天我打掃,今晚先將就睡�!�
他帶著她到二樓,走廊朝外,最盡頭的房間朝著海的方向,是扇已經(jīng)很老舊的木門。平時用鐵絲隨意栓著,陸承風擰開,把行李放倒在地。
房間被隔成兩小間,外面放著木頭沙發(fā),茶幾,長桌供臺,他進門先點了香,插在香爐上。
再往里,才是真正的房間。
很小,約莫只有十平,只夠擺得下一個衣柜,一張床。
云挽扶著肚子,在背后默默看著。
她從沒有想過,陸承風會在小漁村,有這么一棟稱得上破舊的房子。
和他的身份格格不入,他滬城的豪宅動輒上億,即便是在泉城,母親留給他的房子,一根回廊木的價格,就夠普通人一輩子吃穿住行。
她很難想象,他留著這么棟老舊的農(nóng)村房,是做什么。
陸承風將衣柜被褥抱出來,鋪在床上:“這里除了我,哪怕是我身邊的人,鐘叔他們,也沒有來過�!�
云挽微微愣怔:“那我……”
“你還是睡床里好嗎。”他說,“海邊夜風挺冷的,我不開空調(diào),也得蓋床毯子�!�
云挽其實無所謂怎么睡,她只是啞然。
看著他蹲下整理行李的背影,有些不知道該做什么。
她說:“我可以明天在家收拾�!�
他說不用:“你先睡吧�!�
她便換好睡衣,默默縮到床里。
這張床就是張很普通的床,不像他的那張雕花木,昂貴精致。盡管也有床帳,可只是有幾根木頭搭在了一起,棉布般的床帳垂落。
當夜還是在下雨,房間的窗戶對著樹林,她能聽見樹木被雨點打得沙沙作響,砸在窗戶玻璃上,聲音很大。
屋子鮮有人住,總是有股不輕不重的霉味。
云挽將被子拉在鼻尖下,嗅到淡淡道氣味,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響,他熄了燈,來到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