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云挽便垂眸,不好再拒絕。
只是片刻后,她又怯怯抬起眼:“那我,什么時候才能,才能回家�!�
頓了頓,她補充:“回老家,我想回去生寶寶�!�
欒琛表情沒有變,窗戶降下縫隙,夜風擠進來,吹亂了他額發(fā)。
他說:“你別怕,我不會像他那樣對你,今夜才把你帶出來,袁正松那樣的人,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你在我那里住幾晚,我把事情擺平,就送你回去。”
她有些不敢相信,竟然這么輕易就可以回去:“真的嗎?”
他淡淡嗯。
云挽又有些懊惱起來,少頃,她垂著睫繼續(xù)道歉:“每次都是你幫我,你幫我這么多,我卻沒什么能給你的。”
她眼睫上還是未干的淚痕,欒琛看了片刻,伸手。微涼的指尖,輕輕觸到睫毛,濕漉漉的觸感,他停頓一瞬,繼續(xù)將淚擦去。
云挽一怔,慌亂別開眼。
他一愣,低頭,臉上仍是掛著極其淺淡的笑意:“你不用做什么,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
這話說得很輕,很柔,說完,他便移開了視線。他慢慢揉捻指腹,方才沾過她淚的地方,蓋著一小片濕痕。
云挽總直覺有些奇怪,然而又說不上來。
車廂里恢復安靜,她和他后來都沒有再開過口。
車輛抵達別墅,門口的警衛(wèi)替他拉開門:“先生�!�
欒琛輕嗯一聲:“宋醫(yī)生來了嗎?”
“在里面。”
“我要準備的東西呢?”
“都備好了�!�
云挽跟著他下車,側眸靜靜打量周圍的環(huán)境。欒琛的別墅并不偏僻,她走的那條山路,應該是袁正松將地方建在了山里,而欒琛將她帶了出來。
別墅只是在普通的別墅區(qū),林蔭道現(xiàn)代寬闊,沒隔多遠,能看見別人的獨棟。
“是不是沒騙你�!彼哌^來,淺淺抬唇笑了,“不會把你關在什么偏僻的地方的�!�
云挽一愣,也勉強提了提唇。
是啊,他不是陸承風,不會把她帶去那種地方。
小漁村,海邊的浪潮,她摔過的金魚炮,沿著村路點過的路燈。
今后應該,也不會再有了。
心里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她望著遠處點點俗世燈火,后知后覺,泛起一陣淺淺的疼。
明明她最想要離開他。
現(xiàn)在離開了,她卻莫名開始,想起他了。
欒琛的私人醫(yī)生很專業(yè),檢查完身體,她沒有別的傷口,他又問了近期送服過的藥物,開了些新藥就走了。
欒琛把她帶到二樓:“你住這里,看看喜歡嗎�!�
房間很寬敞,布置得極其溫馨,法式碎花精致的壁紙,深暖色調床鋪,壁燈嵌在床頭,燈光也調成了溫暖的顏色。
是和陸承風喜歡的裝修,完全不同的風格。
云挽本就只是暫住,怎么會挑三揀四。她看了一圈,很誠懇說:“謝謝,很漂亮�!�
欒琛微笑:“你喜歡就好�!�
她低睫,也不知道這時候,還應該再說些什么。
索性欒琛也放過了她,囑咐道:“很晚了,我讓傭人備了睡衣和換洗衣物,你洗個澡,就早點休息吧�!�
他深邃的眼瞳看她:“其余的事情,不要再去想了,睡一覺起來就能忘記了�!�
她輕聲說:“好。”
可是真的能說忘就忘記嗎。她沉默地拿過衣物,進了淋浴間,出來后,雨水空濛,月色已經(jīng)淡得不像話。
她在一個對她來說,那么陌生的地方。
她向來沒什么安全感,欒琛即使救她出來,帶她回家,也不過從一個陌生地,換到了另一個陌生地。
他家中裝潢陌生,浴室常用的沐浴露,味道陌生,床鋪,被褥,衣服,都是陌生。
他們都關系,也似遠非近。
真是奇怪,她睡在溫暖舒適的被褥里,想起的,卻是小漁村,那個簡陋,卻能一夜聽遍浪潮的房間。
她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噩夢。
然而雨下了一夜,她真正夢醒了,她期盼想見的那個人,卻還是沒有出現(xiàn)。
*
隔天上午,云挽渾渾噩噩醒了過來。
她做了一整晚的噩夢,睡得并不好。
她坐在床上,醒了醒神。想起自己是在別人的家里,要是欒琛都醒了,她卻還睡著,未免太不禮貌。
云挽拿過床頭的衣服,換好下了床。
走廊里靜悄悄的,她沿著扶手走到樓下,才碰見欒琛的保姆。
“您好,您家先生呢?”
“先生在庭院呢,下雨了,他雨天喜歡喂金魚。您需要用早飯嗎?先生吩咐了,您的早餐我們一直熱著�!�
云挽道了聲謝,說暫時不用:“我去尋一下他。”
保姆指引她走去院子,欒家的院子風趣雅致,竟然也是假山池水,中式庭院。
庭院水榭歌臺,雨披回廊宛轉,中央一方很大的池塘,荷花開了,游魚點點,斜斜的雨絲從廊檐打落,激出一陣荷香。
她遠遠地,就看見,欒琛坐在中央的水臺喂魚。
他西裝外套寬下,只留襯衫和一件灰色馬甲,同色系西褲,熨燙得妥帖,褲縫筆直垂在腿邊。
云挽從回廊走出來,他身邊助理看見了,撐著一把傘,匆匆來接:“云小姐�!�
云挽不太習慣,小聲說:“多謝。”
“我們應該的�!�
她跟著助理走過去,水臺上,輕薄白色紗幔飄揚。被雨水浸透。
欒琛起初沒出聲,望著魚池,神情專注,直到后來眼睛才抬起。
轉向她,笑笑說:“喂魚嗎?”
她沒說。
反而問:“這些魚,平時一直是你在養(yǎng)嗎?”
“嗯,怎么看出來的�!�
她說:“就是感覺。覺得你應該不想請人照看。”
欒琛溫雅笑:“我的確喜歡親力親為�!�
他養(yǎng)了一池子錦鯉,富商愛養(yǎng)錦鯉,一尾魚幾萬,能養(yǎng)個幾十條。當官的反而養(yǎng)得少。
欒琛給她的印象,溫文爾雅,的確像是平時會侍弄花草的,云挽也不奇怪。
他問:“想喂嗎?”
云挽一愣:“好。”
他把魚食遞給她。
池子里錦鯉品種很多,欒琛坐在一旁:“這是銀鱗落葉,新送來的,和別的魚不太熟,就這么一條,獨來獨往。”
“那邊是紅白,倒是多�!�
云挽默然聽著,把手里魚食一點點喂完。雨絲浸潤她鬢邊的發(fā),她坐在石凳上,目光低垂,唇抿成很淡一條線。
陸承風在泉城的庭院,也有假山池,只是他這個人不耐煩侍弄打理這些。
假山池里,只養(yǎng)了幾尾小魚。
個頭模樣都小小的,通體紅色,很靈活,在池中游來游去。
有時云挽在家里沒有事做,就會坐在假山邊,陪它們說說話。
她剛來的時候,還是六月末,七月,閩南數(shù)日臺風過境,沒有一個好天。暴雨傾盆落下,水池也跟著溢滿,漫出假山。
她怕小魚也游出來,時不時總要去看看。
現(xiàn)在,她可能不會再回去了。
那些小魚,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照顧了。
兩個人坐了片刻,欒琛拍去掌心剩下的魚食:“回去吧,起風了,雨會打進來,我們去吃早飯。”
她算是寄人籬下,他說什么,她也就沉默地聽。
早飯被擺上桌,果然還是溫熱的,云挽沒什么胃口,盛了碗粥,小口小口喝。
欒琛吃相意料之中的斯文,飯桌上,偶爾會和她說兩句話,但其實聊的并不多。
他們飯吃到一半,他助理神色匆匆從門外進來:“先生�!�
欒琛眼微抬:“怎么了?”
他助理表情有些尷尬,看了眼云挽:“陸老板來了�!�
第48章
“我真的恨你,你知道嗎�!�
云挽手腕一頓,
沒敢抬頭看,聽到這個名字,渾身都僵滯起來,
有些狼狽地低著腦袋。
她其實再也吃不下了,只是機械地舀粥,
往嘴里面送。
欒琛表情倒是沒怎樣變化:“在哪里?”
助理說:“警衛(wèi)把人攔在門外了。”
他淡淡嗯,姿態(tài)平靜地布菜,公筷夾到她碗前碟子里,他漫不經(jīng)心說:“看著點,別讓他進來�!�
助理微愣:“我擔心他強闖�!�
云挽眼睫輕輕一顫。
欒琛長睫輕垂,
悄無波瀾:“他不會,
正兒八經(jīng)別墅區(qū),城區(qū)管轄,他想把警察招過來?”
助理就說是,轉身要走。
云挽叫住他:“等等�!�
他疑惑地轉身,欒琛也抬起眼。
她坐在落地窗邊,昏聵的光線從外面照進來,將她半副身體都籠罩在灰色中。天氣陰沉,她眼瞳也似蒙了層灰,
毫無光彩,也毫無生機。
云挽指尖泛白,唇上也沒有血色。她緊緊捏著瓷碗。說:“我和你一起去,
我想去見他�!�
助理愣住了,
趕緊問欒琛指示:“先生,
這?”
欒琛卻靜靜睜著雙黑瞳,
沒有看他,一直眼珠不錯地看著云挽:“你想見他?”
她垂眼:“嗯�!�
欒琛沉默,
眉目凜冽了:“為什么。”
他昨天在救她回來的車上,明明都已經(jīng)費了那么多口舌,分析利害,將道理都一絲絲,一道道,條分縷析對她說個干干凈凈,一清二楚。
她那時候也分明傷心地掉淚。
為什么,一夜過后。
她還是要去見。
云挽唇張了張,有些不好解釋。
她說:“我不是想再見面,就和他回去,只是畢竟都快要分開,我有些話想和他說清楚。”
她和他,其實在小漁村,就早該分開了。那時候,他們就沒有多少話好說,即便再見,也不過就是相視無言而已。
助理剛提到他,她不知怎么的,就已經(jīng)驀然生出陣退縮的心思,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卻蠻橫不講理,侵占了她整個腦海。
要是有可能,她也不想見的,她不想再難過了。
可分開哪有那么容易。
結婚三年,要問她有沒有哪一刻,真的后悔自己嫁給過他,其實她是沒有的。
然而現(xiàn)在卻有一秒,她有點后悔了。她想,要是他們之前從來沒領過結婚證,現(xiàn)在分開,是不是就不會這么艱難。
這么傷筋動骨,傷心欲絕。
欒琛同意了,他低低說:“你想見他,就去見吧�!�
她喉嚨輕輕滾動。
欒琛靜靜睜著雙黑瞳,最后別開眼:“決定權在你,你想見他,就去見,你的事情我尊重,不會攔。”
她低頭起身,什么話都沒說。
助理遲疑著道:“小姐,請跟我來�!�
她走出室外。
外面的雨下得瓢潑激烈,雨聲嘩嘩倒灌,激起一陣涼寒,明明還在八月,空氣中,已經(jīng)有了初秋的味道。
陸承風站在細雨中。
鐘叔在他身后撐著傘,他穿的衣服,還是點路燈時的那一套,沒有換過。
天色極盡昏沉了,天幕傾頹,黑沉沉地壓下來,灰白色暴雨中,所有事物都被蒙上層陰霾,霧蒙蒙激起一陣水花,遮擋了視線,看不清楚。
他的輪廓,也模糊了。
她走過去,陸承風原本低頭,靜靜地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是聽到細微的腳步聲,他才抬頭,幽暗疲憊的目光,不輕不重朝她望來。
她陡然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