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其實睡醒之后,沒有看見嬰兒床在旁邊,她就已經(jīng)大概明白發(fā)生什么事,只是沒有表現(xiàn)出來。
現(xiàn)在看到孩子,云挽止不住心里難過,手指伸進孔洞,輕輕戳了戳他。
真是好奇怪,她想,明明懷孕的時候肚子也不小,怎么生出來,卻只有那么一小點。他好稚嫩,也好脆弱,好像只要離開了保溫箱,就不能活。
可她再一想想,就是那么一小點的小東西,把她折磨得夠嗆,心里又有些無奈好笑。
云挽問醫(yī)生:“寶寶還要在里面待多久?”
醫(yī)生下意識看了眼梁西嶺。
梁西嶺朝他搖了搖頭。
醫(yī)生說:“可能要十幾天。您懷孕的時候,身體一直有點虛,所以孩子需要在保溫箱待一陣子,不過您放心,我們安排的醫(yī)生都是最好的。今早上吳醫(yī)生已經(jīng)從南京過來了�!�
云挽愣了愣:“吳醫(yī)生?”
“是的,他在新生兒這方面很權(quán)威,有他照顧,您孩子一定沒事的。”
云挽垂眼,盯著保溫箱里的小嬰兒,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抬頭,擠出一絲笑:“麻煩您們費心了�!�
“應(yīng)該的。”
出來的時候,醫(yī)院外刮起涼風,云挽頭發(fā)被吹散。她轉(zhuǎn)頭問梁西嶺:“哥哥,你去找我那個學(xué)姐了嗎?”
她記得三月時候,梁西嶺撈過陳蟬衣表弟,后來她表弟和梁西嶺走得很近,經(jīng)常會送過來一些東西,都是吃的喝的。
梁西嶺下意識說:“沒有�!�
“那你是怎么找的醫(yī)生��?”
他卡殼。
視線落在把手上,沒有看她,輕聲說:“讓同事幫忙找的,我……有關(guān)系不錯的同事,他家里有人在醫(yī)院,我問能不能幫忙,他說可以�!�
“哦�!痹仆禳c點頭。
心中有怪異的感覺一閃而過,就像是什么,在牽動著她的思緒。
只是太快了。
像一陣風吹過,葉子就凋零,根本來不及捕捉。
她又想起昏迷時,做的那個夢,只是夢里的景象都已經(jīng)太過模糊。
那么多年過去,原來,就連夢境都顛倒錯亂了。
*
寶寶要在保溫箱待十幾天,她卻很快能回家休養(yǎng),她順產(chǎn),一般來說,醫(yī)院也不會留她那么久。
只不過梁西嶺說:“我們再住一段時間,你就好好休息,不然從家里過來看孩子,又很累。還不如住這里方便�!�
“我們能住那么久?”
他嗯。
云挽彎唇:“你同事真好,我們要不要準備點東西送過去?”
梁西嶺給她掖好被子:“不用,你休息,別想這些。我解決就可以。”
云挽就小聲“喔”了一聲,乖乖躺床上,梁西嶺拿平板給她放電影。
他在旁邊守著。
深邃安靜的眼瞳,凝神細細望著她側(cè)臉。梁西嶺抿唇,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她后來回家,其實有被他喂胖一些。有天醒過來,她醒得比他早,特意站在他門前。
他一開門,她就笑著給他說:“哥,你看,我下巴是不是圓了�!�
“嗯,是有點,努力擠擠都有雙下巴了�!�
她開心地摸摸,又摸摸肚子。
梁西嶺心里幾分快樂,又有些落寞。
他很怕她產(chǎn)后會出現(xiàn)各種癥狀,最怕的,就是抑郁。畢竟生孩子,是件辛苦的事,他再怎么陪伴她,關(guān)心她,始終也只是哥哥。
哥哥,爺爺,奶奶。
對她來說,盡管都是親人,然而也只是親人。
還是不一樣的。
梁西嶺想起她開宮口的時候,有個孕婦來和她搭話。他終于忍不住深呼吸口氣:“滿滿�!�
云挽轉(zhuǎn)頭:“嗯?怎么了哥�!�
他的話卡殼,卡在喉嚨里。
有一瞬間,竟然不知道究竟該怎么和她說,甚至不知道該說什么。
最后,他只得搖搖頭:“沒有,問問你在看什么電視。”
在小村莊那段日子,都是梁西嶺陪她看電視的,云挽也習慣了,很自然抿出個笑:“還是上次那個,破案的,你要跟我一起看嗎?”
梁西嶺淡淡嗯,起身走到床邊坐下,陪她一起看電視。
她看的港劇,歐陽震華演的,梁西嶺之前不理解,還說:“我還以為你喜歡那種挺帥的�!�
歐陽震華是圓臉。
她笑笑:“沒有,他演得很動人�!�
劇情播到一半,歐陽震華飾演的男主,妻子亡故,一尸兩命。他傷心欲絕,對著妻子留下的玉佩,凄凄度日。
梁西嶺垂眼,輕笑了聲:“是挺動人的,要是別人估計就再娶了�!�
她小聲說:“是再娶了�!�
梁西嶺表情一愣。
她看過很多遍了。云挽視線落在平板:“第一部點時候,他娶了他老婆,不過其實當時兩個女人他都很難選擇,所以他都帶回了家。”
“第二部的時候,他的妻子都去世了,他不用再糾結(jié),所以就和新的人在一起了�!�
梁西嶺掩住眸中情緒,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唇角:“港劇真敢寫,不過都是電視劇了,當樂子看好了。”
她沒吭聲。
后來劇情播到男主玉佩被弄丟,男主覺得,那是亡妻給他的天意。他心里想,要是玉佩能再被找到,他就重新開始。
他說完不久,玉佩真的被找到了。
云挽突然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
梁西嶺后半程幾乎沒在看劇,都在看她反應(yīng),很快就發(fā)現(xiàn)。
“怎么了,讓我看看�!�
梁西嶺抬起她臉頰,她眼眶有些紅了。
他眉眼微沉,臉上表情就要維持不住,替她擦了擦:“換個看。這個不好看。”
他將屏幕切換出去,她卻忽然叫住他:“哥�!�
梁西嶺看她。
她眼瞳里有層細碎的水光,如同一彎清透的月亮:“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半扇遮光簾掩起的昏暗,朦朦朧朧的影子,刻在她側(cè)臉。她穿著淺藍色的病服,手腕細弱,眼瞳被映得滿含水汽,分不清顏色。
“什么�!彼韲涤悬c啞。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有點希望她開口。
又希望她永不再想起。
然而最后。
云挽沉默良久,眼睛垂下去:“沒有。”她說,“我們還是繼續(xù)看電視好了�!�
*
梁西嶺照顧孩子很用心,云挽幾乎不需要怎么費神,小孩長得快,梁西嶺有跟她商量之后喂養(yǎng)的問題:“你是要母乳還是就用奶粉?”
云挽其實有點怕疼,糾結(jié)一下說:“我用奶粉不會怎么樣吧?”
“不會,現(xiàn)在奶粉品質(zhì)都不差�!�
她連忙說:“那就用奶粉吧,我怕疼,不想喂�!�
梁西嶺簡直是要氣笑了:“撒嬌。”
他開始兢兢業(yè)業(yè)沖奶粉,喂奶。起初還不熟練,后面越做越順手。
梁西嶺自己都覺得很奇怪:“我還沒結(jié)婚,我學(xué)這個技能有是不是也有點太早了?”
云挽躺在床上懶得動:“早晚都要學(xué)嘛,我這是給你機會,這可不是一般人都能提前學(xué)的喔�!�
梁西嶺不講話了。
她在醫(yī)院住的時候,心情還算平靜。
平時照顧孩子,小朋友睡覺不鬧心,很容易睡,也很愛睡。就算醒了,也是乖乖地自己躺在那,不吵也不鬧,很省心。
寶寶還在保溫箱的時候,她偶爾也會去醫(yī)院小花園散步。
十一月,醫(yī)院的銀杏金黃了,秋風里蕭瑟飄落,下過雨,地上會有一種泥濘散發(fā)的氣息,有點涼。
云挽傷口恢復(fù)得不算快,一開始,還要梁西嶺攙扶,慢慢地,自己也能走了。
她蠻喜歡出去看下雨的。
梁西嶺跟她說了幾次:“不能吹風,不能吹風!”
她不聽。
他真的氣死了。
后面看她還知道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干脆隨她去了,她下樓,他獨自在上面看孩子。
有護士跟著她,雨下大了小聲提醒:“夫人,外面水汽太重了,也太冷,我們上去吧?”
葉片墜落,不遠處有幾個醫(yī)生抱著文件夾,估計是才開完會,走過來時,帶起一陣淺淺會議室里的墨香。
她往旁邊避了避。
對護士笑:“你們醫(yī)院服務(wù)挺周到的,你一直照顧我�!�
護士一愣,旋即有些尷尬地道:“您太客氣了,我們就是要照顧媽媽身體和情緒的,這是,額,職責�!�
云挽也沒說什么。
只是那天晚上,她照例蒙上眼罩睡覺
梁西嶺把保溫水杯給她放在床頭:“想起夜喊我�!�
她點了個頭,沉沉睡入夢境。
睡了沒多久,大概只是躺了兩三個小時,云挽又莫名地眼睛睜開了。眼前仍舊黑漆漆一片,她覺得手背上傳來異樣的觸感,像是在被人輕輕揉搓。
她打點滴次數(shù)多,手背已經(jīng)有淤青了,青一塊紫一塊,看著很嚇人。平時梁西嶺實在看不過去,會用熱毛巾打濕了,給她熱敷緩解。
手背溫熱,云挽喉嚨有點發(fā)干:“我想喝水�!�
很快,沾著水的棉簽遞到唇邊,像之前那樣沿著唇縫擦了擦。
她沒有做什么,靜靜躺著等他喂完,要離去的時候,抬手,很輕地握住他手腕。他手腕比她粗不少,非常結(jié)實,她細軟的手指搭上去,能摸到青筋下,跳動的脈搏。
“你能不能告訴我�!彼聊�,頓了頓,把那句原本要對梁西嶺說的話說完,“你現(xiàn)在是誰。”
黑漆漆的夜中,他不語。
許久后他才說:“你希望我是誰�!�
聲音沙啞無比,也很疲憊。
她眼睫在眼罩里,輕輕地動了動。
她說:“你有去看過孩子嗎�!�
他淡淡嗯:“看了。很可愛�!�
其實在她第一次有他陪著去產(chǎn)檢,私立醫(yī)院的醫(yī)生就說過,孩子很可愛。
那時候,影像里幾乎只能看見一團模糊的影子,不管是他,還是她,都沒把這句話太放在心上。
如今想起來,她只覺得難受得想哭。
她慢慢伸手,從他的手腕,摸索著向上摸。看不見是很不好受的,她的摸索只能靠記憶。
不過好的是,她對他的記憶實在太過深刻。
即使是這樣一路向上,她沒用多久,也能夠摸到了他的眉骨。手指滑下來,滑過眼睛。
挺直的鼻梁,單薄的嘴唇。
他攥住:“好了�!�
他低低說:“不用再繼續(xù)了�!焙茉缇湍艽_認了。
陸承風啞聲道:“你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
云挽手指搭在他下巴,細軟輕柔。她很不給面子戳穿:“第一天的時候�!�
他笑音有點兒無奈:“為什么那個時候就知道了,明明一直在睡覺。”
他以為她永不會知道,他也告訴梁西嶺,不要說。
她離婚之后,似乎真的如她所說,心情變得非常好,起碼不會再傷心難過,她從南京搬回小村莊,和梁西嶺住在一起,每天日子都過得平靜。
是她喜歡的生活,并不驚心動魄。
按照道理,他其實原本不該來。
只是她生產(chǎn),他不能不來。
他自己也覺得整件事,有點荒唐得可笑,最早的時候,她問他要不要孩子,他說不要。他不想有血脈。
后來真的看見,他躺在保溫箱里面,比他一只手大不了多少。
他又突然心很軟。
可是想想,他們已經(jīng)離婚了,這種初為人父的喜悅,似乎也隨著窗外雨水,被風沖淡了。
云挽心里嘆了口氣,她也不好說是自己敏感,她對他太熟悉了,他身上氣息,站在雨水里,廊廡下,她聞得一清二楚。
干脆略過這個話題。
她想了想,往旁邊挪出些許位置,小聲說:“你要在這睡嗎�!�
第57章
最近我的傷口沒生長。
陸承風寬下外套上了床,
云挽安靜睡在他旁邊,給他被子一角。十一月,已經(jīng)很冷了,
她和他說話,淺淺溫柔的氣息。
她問他:“我哥沒說什么嗎�!�
他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