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幾年后，或許僅僅不久。
他可能會再度娶妻，生子，可能這次吃了教訓(xùn)，就會去選門當(dāng)戶對的女人，她覺得這樣做，有點(diǎn)不好，曾經(jīng)也一度糾結(jié)。
梁西嶺不愿看她為難，安慰她：“你就當(dāng)孩子生下來的時候，你們還沒離婚，總歸前后就沒差多少天，你當(dāng)他是婚生子好了，是可以用他的姓的�！�
只是畢竟離婚了，還要征求對方同意，云挽不想再見他，于是只說：“我再想想。”
今天他過來，她才找到機(jī)會問問他。
陸承風(fēng)的聲音很安靜：“我沒有覺得為難�！彼麖�(fù)又走近了些，拾起床邊備用的毯子，替她掖好，最后握了握她的手，“我之前，在泉城的時候，說給他取了名字�！�
他猶豫很久：“你想聽嗎�！�
她愣了愣，輕輕說：“想�！�
他低眸，攤開她的掌心，認(rèn)認(rèn)真真寫下名字。
最后，所有筆畫寫完，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掌心包了起來：“我走了。”
云挽呼吸跟著他顫抖，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
清晨的鳥鳴聲漸漸喧嘩，醫(yī)院也漸漸喧嘩，他推開門，唯有他的腳步，隱沒在路的盡頭。
過了很久。
病房里沒有再發(fā)出任何一點(diǎn)響聲。
云挽終于顫抖抬手，摘下眼罩。
清晨的光線打了進(jìn)來，入目是一段虛浮的白色，她費(fèi)力撐起身體，沉默了好半晌，空氣中殘留著一縷油墨香，揮之不去。
它被一瓣瓣的風(fēng)吹進(jìn)懷里，云挽愣坐片刻，突然慢騰騰起身，走到窗前。
他黑色挺括的背影，踏出大樓，漸漸隱匿于模糊的人群中，也逐漸變得模糊了。
后來她再住了幾天院。
他沒有再來。
梁西嶺有次很小心翼翼問她：“我晚上照顧你，你知道嗎？”
她笑一笑，給孩子疊小衣服：“你什么時候晚上照顧過我，不是白天才是你嗎？”
梁西嶺啞口無言，他問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但我就是知道�！彼寡�，仿佛陷入某種回憶，唇邊笑容抬了抬，“你知道嗎，你跟他照顧人的方式，真的完全不一樣�！�
梁西嶺喃喃了一句：“是嗎。”
隨即低下眼，手中捏著孩子衣服摩挲了會，沒有再開口。
再過一周，孩子體征漸漸平穩(wěn)，她出了院。
重新回到小村莊，安靜而平穩(wěn)地生活，一天一天，日子似水般流去。沒有他在，同樣的，也沒有苦難。
她過得還不錯，她生了寶寶，小村莊的叔叔嬸嬸都來祝賀，她抱著孩子在小路上走，有嬸嬸燒飯看見了，看孩子長得非�？蓯郏倳泻羲齺砑依锍燥�，或者盛一碗菜，讓她端走。
梁西嶺都打趣他：“知道你舅你媽不容易，小小年紀(jì)，你就有一身賣藝的本事了�！�
她笑。
孩子聽不懂，小臉蛋粉嘟嘟，吐個泡泡。
日子就像書上一頁，那樣飛速地掠過，孩子長得很健康，也長得很快，她和梁西嶺互相照顧，她順帶調(diào)養(yǎng)自己的身體。
她想再過幾個月，可以找工作，十一月下大雨，到了十二月，十二月飛雪漫天。
跨年的那晚，梁西嶺買了很多煙花，他們兄妹倆放著玩。
云挽本來還以為小寶會害怕，不敢放，然而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小寶只乖乖睡在小床里，咬他的手指頭。
她覺得心軟又好笑，把小寶指頭拿出來，用巾帕擦了擦，煙花放完，她哄他睡覺。
只是鎖門前，她把熟睡的孩子放下，披著衣服走到院門口，認(rèn)認(rèn)真真蹲在雪地里，寫了句：
她回屋抱著孩子睡，第二天醒來，天光明媚。
她走到院子外掃雪，發(fā)現(xiàn)一夜雪落，她寫的那幾個字，竟然依舊保存得完好無損。
旁邊還多了四個字：
她眼眶酸楚又難過。
其實之前知道他來過，有一次，她在院子里摘菜，他在院子外，所隔的距離，不過一道墻。
只是她不開口搭話，也不驅(qū)趕，裝作沒有看見，默許了這一種若有似無的窺探。
可是總這樣怎么行。
她慢騰騰又蹲下來，摸出手機(jī)，將那幾個字拍了個照片。她保存好，發(fā)了條朋友圈，僅自己可見。
然后，她學(xué)著他樣子，往旁邊再寫了一句：
細(xì)雪飄落下，村莊遠(yuǎn)方的天空，溫柔浮起魚肚白。
她聽到屋檐下有冰凌碎裂。仔細(xì)聽來，竟然無端讓她聽出可憐。
第58章
因為我躲在沒風(fēng)的地方。
那年除夕夜，
潤州城落了很大一場雪。
云挽抱著孩子和梁西嶺回了市區(qū)。
原本是說要在鄉(xiāng)下過的，但是農(nóng)村都陰冷，爺爺奶奶年紀(jì)大了，
梁西嶺怕他們身體不好。
就在市區(qū)過了。
云挽給孩子弄了個很厚實的包被，把整個小身子都裹進(jìn)去，
捂的嚴(yán)嚴(yán)實實。小寶長得很快，才兩個月多一點(diǎn)，體重已經(jīng)蹭蹭蹭躥，比剛出生時健康太多，面色也紅潤多了。
他原先皺巴巴的小臉，
已經(jīng)長開，
膚色很白，眉眼鼻梁，都生得很好，依稀能看見以后俊朗的模樣。
他們兩個回去，老人家特別高興。
梁奶奶看到小娃娃，就把活丟了，伸手要抱：“哎呦乖乖，親親�！�
小崽睡得十分香甜，
被弄醒了，呆呆地盯著大人笑。
“爺爺呢？”
“在桿面呢�！绷耗棠潭盒⊥尥�，“哎呦長得真好看，
你是誰家的小寶寶呀，
這么可愛。”
云挽生完孩子，
家里老人就來看過幾次，
回村子之后，幾乎就沒來了。她其實很擔(dān)心，
他們或許不喜歡這個孩子。
家里開足了暖氣，她寬下外套，笑了笑：“我去給爺爺幫忙�！�
梁西嶺已經(jīng)在廚房了，爺爺在跟他說話：“是年后就能回南京啊？”
“嗯。”
“官復(fù)原職？”
梁西嶺笑笑：“嗯。您別操心了。”
云挽指尖緊了緊。
他受傷的事，沒和家里說太細(xì)，一開始根本都沒想說。是有人要整他，才把流言蜚語捅出去，爺爺奶奶才會正巧知道云挽的事。
官復(fù)原職。
根本連說都說不準(zhǔn)。
家里就知道他是執(zhí)行任務(wù)受傷了，住了院，沒當(dāng)回事。
云挽看他雙手浸在冷水里：“哥，我?guī)湍闩�。�?br />
“你去看孩子啊�！�
她搖搖頭：“奶奶在看呢，我?guī)湍闩�，一會兒要弄不完了�！?br />
梁西嶺就轉(zhuǎn)頭：“那您去看孩子？”
“我去看什么孩子！”梁爺爺氣得跳腳，“不就是個小娃娃，有什么好看的。”
想想云挽還在這里，后面的沒敢說了。
氣呼呼走了。
梁西嶺望著老頭背影，有點(diǎn)好笑：“嘴還挺硬�！�
爺爺比較傳統(tǒng)，脾氣也很固執(zhí)，硬邦邦的。當(dāng)初知道云挽的事，氣個半死，根本接受不了小孩。
云挽還難受了一段時間。
她和梁西嶺說了幾句，洗刀備菜。
把面皮和餡端出去的時候，正好看見梁爺爺在逗小孩。
老頭還是拉著個臉，伸手去戳寶寶小臉，寶寶還以為跟他玩，眉開眼笑，去咬他手，糊一手口水。
老頭趕緊拿開：“你臭臭的你！”
把手指往寶寶口水巾上擦，過了會，沒忍住，又去戳他。再被咬，反反復(fù)復(fù)。
梁奶奶本來沒注意，看見了就氣死了：“哎呀你能不能走開啊，煩不煩，你那手都臟死了！”
抱遠(yuǎn)了，不給看了。
更氣了，老頭哼一聲看電視了。
云挽：“……”好像覺得哥哥講的還蠻有道理的。
那頓年夜飯，她吃得很好。一家人和樂融融，包了餃子，看春晚，非常普通平凡的日子，和她那一年每一刻的提心吊膽比，似乎都算不上深刻。
可她就是很高興。
吃過年夜飯，梁西嶺說開車去放煙花。
“能放嗎？不是市區(qū)禁煙花嗎？”
“稍微開到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沒關(guān)系。”
一家人就去放。
不過畢竟云挽剛生完兩個月，身體還是虛弱，氣血都沒太恢復(fù)。梁西嶺放了四箱就回來了。
后備箱還剩煙花棒。
老房子樓底下，也有好多人在點(diǎn)，這種東西小孩子最喜歡。云挽點(diǎn)了一根。
怕刺到孩子眼睛，拿到離寶寶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
“崽崽，看�！�
寶寶十分新奇瞪大眼睛，小手揮了揮，看樣子是想抓，咯咯笑得口水直流。
云挽不敢給他玩，只好自己抓著逗他：“漂不漂亮？”
小崽咿咿呀呀。
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花火，在指尖綻放，像是虛幻的夢境。夜色深重，然而是除夕，便哪里都亮著燈，細(xì)細(xì)碎碎的燈光，昏黃，暗淡，射過雪的印記，幽幽悱惻。
燃著燃著，孩子漸漸沒了聲音。
云挽喊了他兩聲，發(fā)現(xiàn)他睜著眼，傻傻往巷子里看。
她也猶疑望去。
昏暗的巷口，停了一輛銀色的車。
鋪天蓋地雪中，車頂早已堆積厚厚一層，化了，再鋪上。無聲安靜的天地，巷外是戶戶人家，熱鬧非凡，巷里，只有那輛車靜默在輕輕雪下，車身銀色，仿佛晶瑩的鉆光。
云挽看了片刻，靜悄悄紅了眼眶。
她想起去年除夕，也是一場薄薄的雪，她收到短信下樓去，他披著深灰色大衣在等她。指尖的煙掐滅，他眼睛里映著雪月，有著黑漆漆，夜的光華。
她走過去。
他問她：“冷不冷�！�
她說不冷。
他黯然一笑，用大衣裹著她，將她牽上了車。
那是她和他第一次過除夕，那個除夕夜，后來也有了更深刻的意義。他們的，孩子的誕生。
她曾經(jīng)以為，那時候他對她感情在一點(diǎn)點(diǎn)變化，有第一個除夕，或許今后還會有無數(shù)個。
她沒有想過，不過短短一年。
物是，人非。
這一年的銀裝素裹，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是車廂里臉頰貼著臉頰的靠近。
而是細(xì)雪茫茫。
云挽別開眼。
“太冷了�！彼晚�，溫柔對崽崽說，“還有幾根，我們不放了好不好？”
小崽回神看她，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反正很不樂意，不過確實也感覺到冷了，乖乖縮回手咬指頭。
她彎腰，輕輕將裝著煙花棒的盒子，放在雪地里。
巷子里的雪，晦暗地下。
冷空氣刺入肺里，刺得她呼吸都難受，云挽把孩子腦袋上的棉帽扯扯好，沒再看，轉(zhuǎn)身上了樓。
巷子里，很緩很緩走出來一道身影。
他披著深色大衣，靜靜看了盒子幾秒，蹲下來撿起它。打火機(jī)燃出幽藍(lán)色的火焰，他半副身體陷入路燈的陰影中。
然而煙花棒燃不了多久。
那些碎光，很快熄滅在他指上。
*
門鈴響了兩聲，李瀟將火轉(zhuǎn)小，擦了擦手：“來了�！�
他打開門，陸承風(fēng)站在門外。
他視線落在他肩頭，那里暈開一團(tuán)深色的痕跡。李瀟撐著門框抬唇，笑意淺淡：“春晚都開始一個小時了，兄弟。”
陸承風(fēng)進(jìn)屋關(guān)門，將風(fēng)隔絕在外：“你家還有看春晚的傳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