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大多是一些雜物,零零散散的,大包小包。
他看著心軟又好笑。
第一次結(jié)婚那會兒,她害怕,也對那段婚姻沒什么信心,大概是怕自己東西多,事多,惹他煩,因此根本沒什么行李從娘家?guī)н^來。
除了幾件常穿的衣裳,幾條她用的帕子。
只是那些帕子,最后也沒留住,他跟她做完那種事,拿過來用,用完就隨手丟了。她大概也傷心過的,陸承風心里不好受。
“還挺花里胡哨的�!标懗酗L坐在地上,看她堆在地上的紙盒。
有些蓋子開了,姑娘家用的杯子,她以前買的毛絨玩偶,小夜燈,星星燈串,都露了出來。
陸承風覺得很好看。
他拍了照片做記號,打算等她回來問問,要不要物盡其用,給女兒布置上。
他心情很好,以前沒機會了解她,然而這一個個盒子,就像是散落的鑰匙,他每多打開一個,也就多看了一眼她從前的樣子。
陸承風彎唇,走下樓,和阿姨拿吸塵器。
瞿嬸說:“什么事兒那么高興吶?”
陸承風也說不上來,他只笑了笑:“午飯我不吃了,我把南邊房間收拾下,您做好了放冰箱就成。”
“好嘞�!�
女兒的房間要好好布置,他把云挽的東西都壘齊,堆到一旁,角落里倒是還有幾個木箱,他沒去碰。
陸承風擦過一遍木架子,地面灰塵也清理干凈了,一塵不染。
只是拆燈罩時,發(fā)生了很小的意外。
他身上傷口還沒有長好,日常工作不要緊,只是抬手夠高,會撕扯到。
陸承風力氣用過頭,“嘶”了聲,肩胛脫力,燈罩從梯子上摔了下去,連帶著堆在最高處的木箱也被砸到。
他摁著傷口,從梯子上爬下來,發(fā)現(xiàn)木箱已經(jīng)開了。
里面東西散了一地。
陸承風彎腰將東西撿起來,重新擺進木箱里放好。
只是走到書架邊,他看見一本薄殼文件夾掉落在地上。
陸承風愣了愣。
文件夾倒沒有什么特別的,里面有作業(yè)本掉了出來,上面寫著“潤州一中”,是高中專發(fā)的本子。
他看著熟悉,眸光也忍不住溫柔起來。
隨手翻開,里面整齊收著幾張試卷,也有用過被遺忘的草稿紙、作文摘錄。
然而視線移到開頭,他愣住。
眸光漸深,逐漸變得疑惑起來。
為什么。
為什么那上面,竟然會寫著他的名字?
陸承風眼瞳微微震顫。
不可能,他不記得他有把試卷給過她,那時候他都還不認得她,完全沒有交集,姓名不知,互相了解不詳。
他只記得他的試卷丟了,是陳家月借過去又說丟了,怎么可能竟然會在她這里。
有個很荒謬的念頭,從他心頭陡然浮起。
那個念頭如此荒唐,如此刺骨,就像是一把刮骨的刀,他光是想一想,便覺得渾身血液,五臟六腑,都在叫囂著受不了。
只剩滿心絕望,拼命掙扎。
陸承風不信,然而手腕卻不聽使喚,就像是在找什么證據(jù),他看見手腕僵硬地動起來,機械地翻轉(zhuǎn)起來,開始不停地往后翻閱。
每一頁每一張,每一筆每一字。
他抹了把臉,手腕抖了,文件夾掉了,又被他倉皇失措撿起來,繼續(xù)往后。
每一張存在的頁碼,都被她悉心又小心地標注了日期。
從清明前后,到大雪時節(jié),他仿佛看見四季歲月如何輪轉(zhuǎn),雨紛紛過去,秋來了,又是冬天。
那些年少往事,十七八歲華年,他已經(jīng)模糊忘卻了,可他沒有想過,竟然還會有另一個人,替他細心珍藏。
這場滿目瘡痍到了最后,終于,他翻開最后一頁。
陸承風指尖停頓片刻。
驀地,呼吸顫抖。
他看見文件夾底,夾雜在廢棄周報中的,還有幾份屬于她的作業(yè)。
上面字跡青澀,一筆一劃,認真稚拙。
那份字跡如此眼熟。
在哪里見過,他想,他一定見過的,那么熟悉,那么熟悉,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幾乎近在眼前了。
天色暗下去,窗外不知何時,竟悄悄下起大雨,芭蕉潮濕浮蕩,庭院森森的影子罩住他,插翅難逃。
他真的想了起來。
他的確認得。
在她初懷孕時,和他小住潤州的那段日子,他晨起醒來,收到的那封暗戀信。
那封寄給他。
卻遲了十年,都沒有得到回音的。
暗戀信。
第86章
云挽到家的時候,
覺得家里很不對勁。
兒子在吃飯,很反常地沒有抱著平板,一邊看動畫片一邊吃,
而是僅僅就在吃,并且是小口小口扒飯。
看見她回來,
陸洵從餐椅跳下來,壓著聲音:“麻麻�!�
云挽把他抱起來,很奇怪:“爸爸呢?沒和你一起吃嗎?”
她今晚臨時加班,特意發(fā)消息囑咐了,讓他們先吃的。
“爸爸今晚也加班?”
陸洵搖搖頭,
摟著她神秘兮兮:“爸爸不加班,
爸爸很傷心,都哭了�!�
他兩根手指撐在眼下,擺出兩根寬面條淚。
“哭了?”這個答案出乎意料,云挽第一反應,“你和爸爸吵架了?”
陸洵爭辯:“什么呀,才沒有!”
那還能是為什么?
云挽不由得開始反思自己,嘟囔道:“難道是早上,說話說重了?不會啊,
不至于吧,我好像沒說什么呀�!�
她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又鄭重問了遍兒子:“爸爸真的哭了?還是流那么多的淚,
你確定哦?”
“嗯!”陸洵重重點頭。
那很不對勁了。
云挽微微皺眉,
看了眼樓上,
心里有些擔心。
她把兒子領(lǐng)去浴室洗了個澡,
溫聲叮囑:“媽媽去看看爸爸,晚上可能顧不上你了,
澡澡洗過了,你可以在客廳看電視,不過到點就要記得睡哦。”
陸洵也乖,知道這時候不能添亂:“好,寶寶知道�!�
云挽放下心,輕手輕腳上了二樓。
回廊很暗,她走到主臥,輕輕推開門。
他不在。
她愣了愣,轉(zhuǎn)身出去,然而推開書房的門,也沒有。云挽心里逐漸納罕不安,順著廊道推開小房間,露臺,甚至還去看了眼崽崽的房間。
都沒有。
云挽原地站了片刻,最后靜悄悄來到南臥室前。
門推開,無邊的暗色蔓延出來。
窗外夜色深重,遠處亮著燈,昏黃暗淡,像是連綿悱惻的影子。
房間里一盞燈都沒有點,她看見陸承風坐在地板上,弓著身,神色寂然望著地面,不知在看哪一個點。
他膝上,靜靜擺著個四方物什,像是文件夾。
云挽把門關(guān)上,不想嚇到他,腳步放重,故意弄出些動靜。只是他仿佛思覺都不靈敏了,很久,他才有反應,微微偏過頭。
云挽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怎么了?崽崽說你不高興了。”
她看清他膝上擺著的東西,幾分眼熟:“咦,這不是我高中用的文件夾嗎?”
上面她貼了貼紙,是她熟悉的標記。
“你看這個做什么?”
她心里有些好笑:“難道是因為,太懷念高中?不過確實高中過去很長時間了,我自己都有點忘記里面裝著什么了�!�
她翻開來,她的作業(yè)紙都被放在了最上面,陸承風被迫再一次看那些青澀的,女孩子稚拙的字。
他唇色蒼白,偏開頭。
“你怎么看我的作業(yè)本啊�!彼p笑,“幸好這是語文默寫本,我語文還行,默寫都是大紅鉤,不然被看到都是紅圈圈,豈不是很丟臉�!�
她聲音脈脈溫柔。
他卻仍是不說話。
云挽是真的擔心了,把本子拿開,放到地上,換成她自己坐在他懷里。姑娘纖細的手臂,輕輕摟住他:“能不能和我說說,究竟發(fā)生什么了?”
那個姿勢,他垂下眼睫,窗外光影打進來,能很清晰看到他眼下微紅的痕跡。真的像崽崽所說,他哭過,到現(xiàn)在淚痕都沒干。
云挽捧起他的臉,他垂著眼睛,臉色平靜,不敢看她眼睛,他的視線,只愣愣落在她肩膀下一點。
她卻著急:“你和我說說話啊,別嚇我�!�
陸承風唇動了動,眼瞳里漸漸有了反應。他想起來她害怕了,不能一直維持這種狀態(tài),會嚇到她。
可是要他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他實在做不到。
他呆滯幾秒,忽然猛地勒緊了她,那么緊那么緊,緊到連他的身體都在極輕微地顫抖,就像是在怕什么一樣。
陸承風開口,半天沒說話了,他喉嚨也變得沙�。骸皾M滿�!�
她聲音發(fā)緊:“嗯�!�
他沉默,很久又說:“寶貝�!�
云挽莫名其妙地,眼淚一下子掉下來:“嗯。”
他臉埋在她身前,好像在拼命壓抑著什么,窗外夜色寂寂,他蒼白地蜷縮在其中。
好一會兒,他才說:“你還記不記得你剛懷孕的時候,我們住在潤州�!�
云挽輕嗯,和他貼在一起。
“我們住了好幾天,日子過得很安靜,你乖得很,可能是怕我,懷孕了也不吵不鬧的,我做什么,你都不太敢問。有天早上,我在看文件,你下樓看到了,也不敢問�!�
她垂著睫,很小聲道:“我怕你討厭我�!�
他閉眼,心里就像是被扎出幾百個洞,鉆心地疼:“可是那次,我看的其實不是文件�!�
他看著她:“是一封信�!�
云挽紅著眼愣了愣。
她不傻,結(jié)合他今夜表現(xiàn),散落一地的本子,她從前的作業(yè)……她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過來,他說的那封信,究竟是什么。
云挽肩膀縮了縮,驀地手足無措起來:“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彼此�。
她說不出來。
他卻痛得心都要碎了:“你怎么從來都不跟我說呢?”
以前她不告訴他,他還能理解,他們感情不穩(wěn)定,她沒安全感也正常。
可現(xiàn)在呢。
已經(jīng)和好了,為什么還是不肯開口。
云挽喉嚨梗著,拼命壓住哽咽:“我怕你會笑話我�!�
那么多年珍藏的心意,要是被他視而不見,或者換來一聲輕笑。
換做是誰,都會崩潰的。
可他心里卻很痛很痛,她怕他討厭她,又怕他會笑話她。她真的很膽小,膽子就那么一點點大。
他都不知道當初,她究竟是怎么有勇氣,走到他面前,問他“要不要結(jié)婚”的。
回憶往事,他只覺得難受得喘不上氣。
他從沒有好好珍惜過,她說是為了錢,不管是自欺欺人,還是出于不想麻煩的原因,他就信了。
此后就順理成章地做自己的事,結(jié)婚那么多年,回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有時他回來了,她也不說話,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默默發(fā)呆看著他。
那時候不懂,可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為什么她總是欲言又止,為什么她的眼睛,滿含難過。
原來這個傻子,一直都是愛著他的。
只是害怕被他發(fā)現(xiàn)會討厭,才刻意地收起來了,那些他以為的,冷冰冰的合同協(xié)定里,她一直都有一顆真心的。
他的痛苦忽如其來,洶涌而壓抑地淹沒了他,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在地。
他抱緊她,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