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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荒誕,孤立,自暴自棄,那些著迷于獨立電影的電影人和導演系學生們都喜歡這兒。一時間,它居然虧損得沒有以前那么厲害了。

    行吧,那就去看看,反正也好久沒過去了。

    離茵四街不到兩公里的距離,曹燁一路慢悠悠地走,走到目的地也不過半個小時。

    被做成火焰效果的“燒”字立在窄街盡頭,如果有路人誤打誤撞闖入這條不打眼的死胡同,想必會覺得摸不著頭腦。

    這間叫“燒”的酒吧建在地下,湊近了才能瞧出入口的端倪,若想進入酒吧,還得先走過一條狹長的、昏暗的旋轉樓梯。

    用黃鶯的話來說,這樓梯長得讓人懷疑人生。

    用那些導演的話來說,這樓梯真他媽的適合拍長鏡頭。

    曹燁聽到地下酒吧傳來隱隱約約的樂聲,像是誰在唱崔健的《一塊紅布》。

    “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

    它讓我忘掉我沒地兒住

    你問我還要去何方

    我說要上你的路”

    他模糊地辨認出那人唱到了這幾句歌詞,這歌兒真夠老的,不過,夠勁兒的東西永遠不會過時。

    他摸出手機,給黃鶯打了個電話。嘟嘟聲響了好一會兒,那邊也沒接,估計現(xiàn)在正忙。

    曹燁低頭從屏幕上調出聊天頁面,給黃鶯發(fā)了條消息:“鑰匙。”然后就把手機揣回兜里,在路邊找了條木長椅坐下,仰頭靠在椅背上,闔上眼皮,聽著從地下傳來的若隱若現(xiàn)的旋律。

    ——

    “黃鶯姐,再喝一杯嘛�!�

    “不喝了不喝了,”黃鶯低頭看著手機上半小時前發(fā)來的消息,從高腳凳上跳下來,“老板找我,我得失陪了,你們好好玩吧。”

    “曹總過來了?”桌上的人都抬頭看她。

    “是啊,烏托的鑰匙是不是在你們那兒?先給我,回頭你們要用的話再來找我拿�!�

    “哦,在我這。”一個男生從兜里掏出鑰匙,站起身伸長胳膊,越過桌子遞給黃鶯,“曹總今晚怎么這么晚過來?”

    “我哪知道?”黃鶯接過鑰匙。

    “不會因為《至暗抉擇》那事睡不著吧?”斜對面有男生笑著說。

    圍桌而坐的學生們附和地起了一片笑聲,那男生旁邊的女生拍他的胳膊:“烏鴉嘴�!�

    黃鶯已經走到了樓梯處,聞言回頭笑道:“擔心你們自己的片子去吧�!�

    黃鶯用手撐著凹凸不平的墻壁,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樓梯。

    地上地下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外面清凈安寧,跟酒吧里喧囂嘈雜的氛圍截然不同,黃鶯深深吸了一口氣,拐出樓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長條木椅子上,仰頭睡著的曹燁。

    以及坐在木椅子另一頭的,跟他睡得一樣香的流浪漢。

    真是奇景。黃鶯走過去的幾步路忍不住想笑。

    她站在兩米開外的位置欣賞這副畫面——昏黃的路燈下,從里精致到外的花花公子和一身落魄的流浪漢分別坐在木長椅的兩端,兩人連姿勢都一樣,大腿分開,手臂交疊在小腹處,頭仰靠在椅背上。這畫面居然有種奇異的和諧感。

    黃鶯撲哧笑了一聲,舉起手機,鏡頭對準兩人,按下拍照鍵。

    閃光燈亮起來的瞬間,曹燁的眉頭微蹙一下,隨即抬手遮了一下眼,剛睡醒,嗓音有些�。骸案墒裁窗�?”

    “噓——”黃鶯立刻在唇前豎起食指,然后指了指他旁邊的流浪漢,用氣聲說,“別擾人家清夢!”

    “那你干嘛擾我清夢?”盡管語氣中透著不悅,但曹燁還是壓低了聲音。

    他從木長椅上起身,抬腕看了看時間:“才看到消息啊,今晚這么忙?”

    “拍《曼陀羅》的那群學生今天殺青,非要拉著我一起喝酒,”黃鶯隨他一起走到幾米之外的防盜門門前,按了下鑰匙的按鈕,防盜門緩緩升起,升到約莫一米的位置,不動了。

    “這門壞了,前幾天他們取景,不小心用車撞了一下,”黃鶯走過去,蹲下身,手掌朝上,有些費力地想把門推上去,聲音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變調,“……全自動變成半自動了�!�

    “我來吧,”曹燁躬下身,手掌抵著防盜門下沿,一用力把門推了上去,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怎么不早說,我叫人過來換一扇�!�

    “嗨,這點小事兒還勞您大駕啊?”黃鶯笑嘻嘻地說,跟在他后面走進去,“我已經預約維修師傅了,師傅這兩天就過來……對了,你怎么大半夜的想到要來烏托?不會真是因為最近那片子的事情睡不著吧?”

    “是啊,”沒用黃鶯領路,曹燁徑自走到最里面的小影院,推門進入,“我愁得頭發(fā)都要掉光了。”

    “真的假的?”黃鶯看向他的頭頂,“沒看出來啊……最近不是都在傳,梁思喆可能會來補拍這片子?”

    “你信�。俊辈軣钊舨唤浺獾卣f,抬手摁開墻上的開關,把屋內的頂燈打開。

    幾排座椅前擺著一張方桌,上面亂七八糟地堆著十幾張藍光碟片,曹燁隨手扒拉著看了看——《紅男紅女》、《十三天》、《野生》、《望川之川》、《起風》、《梁生祝夢》……他拿起其中一張看著封面:“那些學生是梁思喆的影迷?”

    “可不是么,喜歡得不得了,”黃鶯笑道,“從導演到攝像到主演再到化妝師,一和他們聊起梁思喆,他們能拽著你聊半天,都不打磕巴的�!�

    “就是拍《曼陀羅》那幾個?”

    “是啊,最搞笑的是,他們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一個假梁思喆坐鎮(zhèn)!”

    “什么鬼?”曹燁沒聽明白,抬眼看向黃鶯。

    “就是一個長得特像十年前的梁思喆的男孩兒,不過也就是長得像,氣質演技臺詞都差遠了,他們把最重要的龍?zhí)捉巧o那男孩兒了,讓他出現(xiàn)在各種不打眼的鏡頭里,說要借此向梁思喆前輩致敬!”

    曹燁一言難盡地看著她:“……”

    黃鶯笑得停不下來,拿出手機從相冊里翻了張照片拿到曹燁面前:“你別不信啊,你自己看看像不像?”

    “哪像了?”曹燁接過手機看著屏幕,眉頭微蹙,他是真沒看出來像。

    “挺像的吧,你不能指望一模一樣啊!”黃鶯自己湊過來看了一眼。

    “差遠了。”曹燁興致缺缺地把手機還給黃鶯。

    “真一模一樣那還了得?梁思喆那張臉那么值錢。”

    曹燁沒應聲,坐到主控機的屏幕前面,右手握著鼠標,想從里面找一部爆米花片出來用以催眠。

    黃鶯天生勤快,最見不得亂糟糟的桌面,這時一邊把碟片裝回盒子里,一邊問曹燁:“《至暗抉擇》那片子,梁思喆會幫你吧?你倆以前關系那么好。”

    “誰知道呢,”曹燁看著屏幕,“……這里面怎么一部片子都沒有?”

    “對了,那機器前些天中了病毒,重裝了系統(tǒng),回頭我給你拷幾部過來,但是今晚你想看的話,只能從這幾張碟里選了�!�

    “中病毒?”曹燁抬頭看她,臉上再次流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這機器不是斷網么?”

    “是啊,但這次不是網絡攻擊,是硬盤的病毒傳上來的,”黃鶯也顯得很無奈,“不知道哪個學生的硬盤有病毒�!�

    “行吧,中病毒……”曹燁抬手捏了捏眉心,“這也太不靠譜了,回頭我叫人過來把設備換了�!�

    曹燁不得已又走到那張方桌前,很快把黃鶯剛剛整理好的碟片搞亂了,他想找一張不是由梁思喆主演的片子,但全都扒拉了一通,每一張上面都有“梁思喆”三個字。

    “怎么都是梁思喆演的?”

    “梁思喆的影迷找來的碟么……怎么,你不想看他演的?”

    曹燁隨便扯了個借口敷衍:“看見他我就想起《至暗抉擇》還等著補拍,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哦……這張不是梁思喆演的�!秉S鶯找了一張碟遞到曹燁手里。

    在曹燁開口之前,她迅速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是梁思喆導的!”

    曹燁聽了,沒什么表情地看著那張光碟的封面。

    這片子他知道,當年梁思喆獲得戛納影帝之后,幾乎所有觀眾都在等著他回內地華語影壇大展身手,但沒想到梁思喆居然拒了所有令人眼紅的片約,一頭扎進幕后,花了兩年時間,一聲不吭地倒騰出了一部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的電影出來,就是這部《梁生祝夢》。

    ——好像除了這張,眼下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那就這吧�!辈軣钫f著,拿著那張碟片走到主控機前面,把碟片放進去,點擊播放。

    銀幕上跳出龍標片頭,曹燁找了個離主控機最近的位置坐下。手指摸索著按下皮椅一側的按鈕,把靠背放到合適的角度,后背順著倚下去,半躺著看向屏幕。皮椅很寬很軟,人陷在里面極為舒服,是個睡覺的好地方。

    “那我撤了,”黃鶯走到門邊,手指摸上開關,“關燈了��?”

    曹燁模糊地“嗯”了一聲。

    門關上,銀幕上開始進入畫面,鏡頭拉遠,遙遠而模糊的舞臺上,兩個戲劇演員吊高了嗓子對唱:

    “要是你梁兄親未定,小弟替你來作大媒——”

    “賢弟替我來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唱的是越劇《梁祝》。

    銀幕下方漸次顯示電影的幕后工作人員:

    出品人:梁思喆

    許云初

    監(jiān)制:白明澤

    導演:梁思喆

    主演:許霄漢

    喬蕊

    ……

    然后鏡頭緩緩拉近,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遙遠而敞亮的舞臺也隨之被縮到了電視機的一方屏幕中。鏡頭調轉,一個約莫四十左右歲的女人蹲在電視機前,正出神地盯著屏幕,手里捏著遙控器。

    “媽——”鏡頭之外傳來年輕女孩的聲音,“我昨天買的裙子你是不是給洗了��?媽——”

    “哦,”女人回神,神色有一瞬間的慌亂,但很快平復下來,低頭摁了下遙控器按鈕關了電視屏幕,站起來,“來了來了……”

    緊接著便是一些家長里短的瑣碎畫面。

    文藝片,并且風格深受曹修遠影響。

    曹燁很快在心里給這片子下了個大致定調。

    轉場技巧和拍攝手法處處可見曹修遠的影子,以至于曹燁根本無法將精神集中到故事本身——不過,這故事似乎也乏善可陳,充斥著大量瑣碎而庸碌的細節(jié),叫人看來心生煩躁。

    平鋪直敘的節(jié)奏讓人昏昏欲睡,難怪前兩年上映時票房慘淡——這年頭,觀眾哪有耐心去看這種片子?

    曹燁側過臉靠在皮質椅背上,闔上眼皮,不再看向銀幕上的畫面,身體朝下滑了一些,讓自己窩得更舒服點,然后強迫自己入眠。

    不得不說,這片子家長里短的話外音還挺適合催眠的。

    睡意如同沉緩的潮汐,緩慢地覆蓋過他的神經末梢,夢境包抄過來,閉塞的小影院忽然變成了空曠的劇場。

    燈光昏暗,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還積著上一個劇組留下的污水,折射著劇場里各色的光。

    曹燁跟梁思喆背對背站著,梁思喆裸著上身,及肩的頭發(fā)扎在腦后,發(fā)梢蹭到曹燁的后腦勺上,讓他覺得有些癢。

    不遠處,鏡頭后的曹修遠說:“把褲子也脫了�!痹捳Z間聽不出什么語氣。

    應該是對著他們倆說的,但曹燁沒動。梁思喆彎腰把長褲脫了,拿在手里。

    “別拿在手上�!辈苄捱h又說。

    圍在鏡頭后面的人都看著他倆,但沒有人走上前來幫梁思喆接過褲子。

    我?guī)湍隳谩2軣顒傁脒@樣說,梁思喆一抬手,就將褲子扔到了不遠處的地面上,“啪”的一聲,污水濺起少許。

    臟了。曹燁想。

    刺目的閃光燈對著他們亮起來。

    那好像是一切的開始。

    不對,開始得還要更早一些。

    第8章

    巖城到北京路途遙遠,早上不到九點就早早啟程,下午兩點卻還沒到達目的地。

    越野車內部寬敞,但四個男人坐在里面,空間還是略顯局促。

    一路上鮮少有對話發(fā)生,坐在駕駛位的司機一心專注開車,自然是話不多的。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是曹修遠的助理鄭寅,除了剛上車時扭過頭跟曹修遠聊了幾句工作的事情,剩下的多半時間內也無話。

    梁思喆坐在曹修遠旁邊,起初還有些不自在,到后來見曹修遠只一心低頭翻看著一沓打印資料——大概是劇本——絲毫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便很快放松下來,側過頭靠著椅背,微微出神地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樹木。

    長途的車程尤其適合睡覺,但梁思喆毫無睡意,他覺得此情此景有種不真實感,像是在做夢。

    從見到曹修遠的第一面到跟他一起上了這輛越野車,這中間的間隔還不到24小時。

    他閉上眼睛,腦中忍不住浮現(xiàn)昨天初見曹修遠的畫面。

    昨天晚飯點的外賣很難吃,他趿著拖鞋下樓,準備把剩飯剩菜倒給樓下聚集的流浪貓狗�?熳叩綐墙菚r,他看見兩個混混正湊在一起說笑,走近了,看清其中的一個混混正拿著一根細柳條,朝一只懷孕的母貓身上用力地抽打。

    梁思喆走過去,一揚手就把手里的盒飯扣在了那混混的頭上。菜湯順著那混混的額頭和鼻梁淌下來,那混混瞬間飆了句粗魯?shù)呐K話,拿著手上的細柳條,抬手就朝梁思喆狠狠地抽了過來,梁思喆偏過身體躲了一下,側身的同時肩膀被抽中了,那混混再要抽他第二下的時候,他抬起左手接住了那根細柳條,手心像是毫無痛覺似的,一用力把它拽了過來,然后借力狠踹了一下混混的腹部。

    接下來毫無意外是一場惡戰(zhàn),那兩個混混沒占到便宜,梁思喆也少不了掛彩。肩上被細柳條抽得火辣辣的疼,拖鞋在剛剛的混戰(zhàn)中也不知被他踢到了哪兒。

    兩方打架,誰不要命誰就能贏。梁思喆就是這種人,打起架來有種不要命的氣勢——自己的命不在乎,對方的命也不當回事。兩個混混沒一會兒就被他搞怕了,后退著撂下狠話,說明天一準兒叫上兄弟們過來卸他一條胳膊。

    梁思喆沒把這話當回事兒,混混跑了他也沒追,環(huán)顧四周找他的拖鞋。

    天色在剛剛那場混戰(zhàn)的過程中黑透了,路燈昏黃的光鋪撒在小區(qū)內的水泥路面上,他沒找著拖鞋,很快便放棄了,一只腳趿著拖鞋,另一只腳光著,神色如常地原路返回。

    近一年來,他在附近結了不少仇,這樣的打架對他來說壓根就是家常便飯,根本就不值得記掛多久,睡一覺就忘了。

    上了電梯,大理石地面有點涼,光著的那只腳搭到另一只的拖鞋鞋面上,左肩斜斜地靠著電梯側壁,梁思喆看著電子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字。

    他的頭發(fā)幾個月沒剪,已經及肩了,被他出門前胡亂地用一根皮筋綁在腦后,牛仔衣的肩膀處被細柳條抽開了,破碎的布料耷拉下來,露出瘀血明顯的一塊皮肉,拖鞋少了一只,手上還沾著菜湯。

    就這么狼狽地走到家門口,一抬眼,看見了門口站著的三個人。

    其中一個他認識,是他一年前在音樂附中的專業(yè)課老師,還有一個約莫四十歲左右、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緊盯著自己,此刻毫不掩飾眼中的打量目光。

    在那人從頭到腳的打量他的同時,梁思喆也毫不露怯地打量那個男人——看著面熟,一時又說不清在哪見過。正當他試圖在腦中搜尋關于這個人的記憶時,站在旁邊的音樂老師看見了他,頓時來了精神似的,朝他招手道:“梁思喆!”

    梁思喆這才收回目光,看向那位女老師,臉上沒什么表情:“您怎么來了?”

    “怎么連個招呼也不打?沒認出來是不是?”女老師沒回答他的問題,走過來抓過他的手臂向他介紹,語調里充溢著掩蓋不住的興奮,“曹修遠導演!知道吧?拍《雌伏》的導演!”

    “哦,”梁思喆轉動著快要生銹的大腦,并沒有顯露出驚訝的神情,只是慢吞吞地張開嘴唇叫了聲,“曹導�!�

    叫出口的瞬間才記起來曹修遠這個聽起來很耳熟的名字意味著什么——國內知名電影大導演,坐擁獎杯無數(shù),捧紅過內地數(shù)位新人——這號人物怎么會出現(xiàn)在自己家門口?

    “呀,這里怎么了?”聲樂老師注意到他肩上的瘀血,“和人打架了?”

    “沒事,”梁思喆看上去并不在乎,“跟樓下的狗打了一架�!�

    “思喆你……”聲樂老師看著他,欲言又止,到底還是轉移了話題,好心地提議,“快請曹導進屋坐坐吧,曹導專門過來想看看你�!�

    梁思喆沉默兩秒:“我家挺亂的,要不就在這說吧�!�

    “開門看看吧,”那位鼎鼎大名的曹修遠導演這時看著他開了口,“介意嗎?”

    “您不介意就成�!绷核紗刺а劭粗f,然后用那只沒沾菜湯的手掏出兜里的鑰匙,低頭開了門鎖。

    推開門,梁思喆抬手摁亮了客廳的頂燈。

    屋里的確挺亂,沙發(fā)靠墊扔了一地。敞開的琴盒橫躺在客廳中央,旁邊是一只被砸爛了的小提琴,斷了的琴頸被琴弦藕斷絲連地拉扯著。

    幾十平米的客廳,按說理應開闊敞亮,眼下卻愣是讓人無處下腳。

    梁思喆倒是沒顯現(xiàn)出局促,脫了那只拖鞋,光腳走在前面,踩著紋理精致的乳白色瓷磚,彎著腰一路走一路撿拾,把靠墊放回沙發(fā)上,又把小提琴和琴盒收拾起來擱到墻邊,仿若摔斷琴頸的事情沒發(fā)生過:“你們坐啊。”然后自己進到衛(wèi)生間洗手。

    洗完手推門走出來,見曹修遠坐在客廳里正對著洗手間門的那個單人沙發(fā)上,目光似乎落在墻角那個被砸爛的小提琴上。見他出來,又開始毫不掩飾地打量他。那目光像是有穿透力似的,梁思喆被他看得心里有些發(fā)毛。

    他走過去,坐到曹修遠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盡管心里不太舒服,但還是任他打量。

    “手指恢復得怎么樣?”曹修遠直截了當?shù)乜粗麊�,問題直白得跟他犀利的目光沒什么兩樣,“還能拉小提琴嗎?”

    這一年來沒有任何人敢在梁思喆面前提起這個問題,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問題會激怒他,擊垮他,讓他隨時崩潰。女老師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不安地看著梁思喆。

    但梁思喆看上去出奇地平靜,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面對這個問題時他會這樣平靜,好像對于小提琴的所有心思都已經死了一樣。死得徹徹底底,毫無波瀾。

    “彈不了了�!彼谷坏馈�

    “骨頭長好了沒?”

    “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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